二〇一四年行脚体会(释亲平比丘)

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大家好:

那天是很少有的一个晴天,太阳会不时的露出来,空气湿润,我们的队伍在大小公路上七穿八拐,似乎不同往年有大概的方向,终于顺着一条小公路钻进了一个小村子。村子上面正在建设一种很高很窄的桥,可能是用来通火车的,那个村子也就是我们今年行脚第一次乞食的地方。

这地方要说我多少有一些印象,除了乞食之外,还因为遇到一只没向我们乱叫的狗,和一位主动指路但很平静的人。

在走了好久都没找到合适休息的地方时,来到了这里。这里住户很多,但几乎没一个人,显得很冷清。师父在路边坐下,正对面是一根好大的水泥柱,柱子下面有两只狗,一只黑的,一只黄的。黑的在柱子后面离我们很远,但很热情,叫闹着把铁链拽得铮铮的响;黄的离我们很近,只隔着一条马路,看到我们了就左右来回的走了几圈,在左面蹲下,从师父看到沙弥,再站起来在右面蹲下,从沙弥再看到师父。如是的反复了几次,然后趴下来,睁大左眼看看师父,耷拉下来,又睁大右眼看看沙弥,又耷拉下来。如是的又反复了几次。它的一声不吭让我有了一些幻想:天下的狗看到出家人不再乱叫的时候,也许就天下太平了——出家人很多,他们看习惯了也就不会乱叫。

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去过斋的地方。在从公路下来向田地走的路口,迎面一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者推着老式的自行车与我们相遇,把师父拦下,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大概意思是说前面没有路,要我们不用去了。他语气很平淡,对我们也不同以往人们的那种好奇。觉得这里的人一定很特别。

过斋地选在田地间的一条小马路上,路不是很宽,坐下后就占了一半,两边的田地有绿色的嫩苞米,也有火烧剩下的秸秆地,有一棵斜倒着的大柳树很茂盛。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前几年行脚周围都是黄色,这年行脚的秋天却还是茂盛的绿色,说明气候渐渐靠近南方了。本来还是很有些顾虑——但那是不可能避免的,也就是现在受过戒做比丘了,沙弥人数又多,很有可能会让我带着沙弥乞食去。乞食并不要人担心,但要走街串巷的,我一糊涂迷路了怎么办呢?沙弥当然不敢随便乱看,自己又总是稀里糊涂的,要是回不来了,电话号码也没记住,那是很麻烦的。但大势所趋也没得选择,衣钵都准备好,队伍也站好了。我定一定神,想回头看看,终究是要认一认的,是哪个沙弥这么倒霉,总不能把人也丢了。等回身一看,乐了,是位老师父。我实际年龄是很大的,但似乎旁人大多看不出,这样一来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小师父”带着一位“老徒弟”在要饭,那他们一定是要笑话的。

师父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左调右调的,形式就有了变化,开始时后面还有个老兵,现在就剩自己一个了。觉得周围有些压力,认为第一次乞食大概是没我的戏了,耳朵边上回荡着师父有可能会说:“噢!就你一个了,下回再说吧!留这儿收拾收拾垫子吧!”但终究没有想到,在亿万万人当中,天上掉下一个炸糕,偏偏落在了我的钵里。

队伍出发了,师父没说那些话,但自己心里说:“这会是真的吗?”有人提醒我去拿锡杖,于是大步跨过几个障碍直向靠在柳树边的锡杖冲去。当经过师父的拐杖时,师父在不远处大声说了几句话:“不拿那个,不拿那个!”意思是提醒我别拿拐杖,要去拿锡杖。听师父说,要我哭笑不得,猜想:“我在师父印象里都迷糊到啥程度了!”是不是这个因缘师父把我调出来?不好相信。但在受完戒了和师父一组去乞食,还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因为在前两年乞食过程中,历经过被几位比丘师父带着,他们的套路大体是一样的,但有许多细节的不同,原则上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都觉得有道理,可又没法判断哪种最适合自己,都很难分辨取舍。那么在身边最有经验、最权威的就是师父,想要弄清楚的话,最好就是能亲自看一看师父的乞食。于是这次真的就如愿了。

祖衣搭着还有些不习惯,拿着锡杖,路上泥也多,师父的脚步比起队伍来不算快,但自己跟着还有点吃力。到了街面上,最先几家就是分给师父乞的。队伍已经走远了,我们开始乞食。第一家没人应,第二家师父还是那样,侧着身子在铁皮门上轻轻敲了几下,非常轻——就是在世间人串门子也没有那么轻的,自己站在旁边听着声音都很小,可以说只算是点了几下而已。其实有一次最那啥的,师父敲门环居然用“一指禅”,就像过去打电报一样,嗒嗒嗒……师父哇,师父!您敲这么轻,院子里“小黑”都不一定听得着,更别说人了!等您要到食物,我都饿成啥样了?得!这么轻,那肯定没人的,叫门的声音也比平时说话又大不了多少。

合计着除非师父用神通,否则哪会有人应呢?但真的出来一个女的,问:“干什么?”师父用地道的东北普通话说:“出家人搁这儿过,想乞点食物,有没有?”女的迟钝了一下,师父就解释说:“就是要点儿吃的。”一来一往也都是老套路,很熟悉的。女人又问要什么吃的,师父说,“能吃就行,素的,不搁葱、蒜、荤油的。”女人大概是转不过弯来了,就从口袋里掏出了点儿钱伸过来。师父很平常地说:“出家人不要钱,就要吃的,剩的也行。”女人想了一会儿说:“有馏山药,剩的,我给拿去。”馏山药是土话,不是山药,咱们叫地瓜,也就是白薯。在门外等着时,有旁人在后面问干什么?师父说:“搁这儿过,要点儿吃的。”就把头转过去了。

给我两个感觉:一个是我们和问话的人没啥关系;一个就是乞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换成我,最起码要多上两三句,人家不问也要宣传宣传。后来想一想,这种人不一定真的想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他就是搭讪一下解解闷罢了。

女人出来时拿了三根比师父手指头粗一点点的馏山药,好像还有两块馍馍。师父用手一边比划数量,一边指示方向,给我两根,他自己一根,很耐心,不惜口舌的。因为那时候要施主分,他们通常会有点紧张,会很迟钝,所以耐心的指示反而最省时间。那次乞过食回去了,向居士盆里倒的时候,觉得自己的东西比师父多了一些,仔细看看发现三根“馏山药”都在我钵里,师父那儿一根也没有,当时觉得:“哇,好神奇!”一定是师父用神通把他那根变到我这儿来的。但大约过了三四天突然想起来,那个女的,师父那样指示,还是把三个都塞我钵里了,而我那时也迷迷糊糊的,没反应过来,有点愧疚。

第三家情况差不多,我们得到了一个馍。第四户师父在远处看出门锁了没人,就过马路到对面去了。那自己就着急了,心想:这眼看就没什么人家了,师父老人家要再不打打妄想,我就没份儿了,总不能白跟师父乞一趟吧!于是厚着脸皮凑到师父跟前说:“师父,让我去吧!”师父也挺高兴,就示意要我去。但没走出几步,就又回去了,觉得话没说完整,跟师父说:“师父您费心了,如果我有不对的地方您一定得给指示指示。”师父连声应了几声,才肯向住户过去。以前和师父一组的前辈们是怎样也没听谁说过,自己是这样随性说的,对不对也不知道,确实是啰嗦,但能更像个徒弟而已。

那家正好有人在门口锁门,他锁了好长时间,估计是特意在等我们。我上前去向他说明来意,他也挺不见外。我就说剩的也行,他就又重新开锁进门去了,一边开一边说,他家就他一个,没有其他人,就他一个人,等等。心里话:“你一个就一个好了,和我说,我能怎样?”但也注意,就是回向时不能说祝他全家如何,要说祝您如何如何才对。等他拿出几块干饼分好,正运足了气要开口,师父先给回向了一句“祝你吉祥”,扭头就走了。师父这样一来,弄得我好紧张,顺口也要说“祝您吉祥”,结果还是说成了“祝你全家”。施主一听倒没生气,但又滔滔不绝地说他家就他一个之类的话。看他那样热情,不好不理他,就又强调说,“那就祝您一个”,等等。

等回过身找师父时,觉得心动得挺厉害,反应过来:话说多了。到了下一家,叫过门,出来一个女的,看着我直瞪眼,八成是不会给的。但她人都出来了,也不好不理她,就向她说明来意。她当然是挺烦的,又摇手又说什么的。紧着回师父那儿,师父冲着我抬了一下眼皮,看了看。我有点要乐,心想:师父要观察我,大概看看,咱挨骂了是啥反应。开始时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一转身就又平淡了,她骂就骂好了,也没多大关系。

再下一家,开着院门,模仿着师父的手法又叫了几下门,但没有回应。按以前别人教的,是要进院子。四五步、四五步的前进,可以把户主给“逼”出来。他不出来就要在院子里多站一会儿,要他多观察观察我们,指导思想是师父说的“要给众生种福田,有时要硬往下种”。这种方法过去用过很多次,但还是没学会,也不喜欢。觉得这是在朴实的中国农村,要是在美国啥的,估计早就被枪毙了。但这个方法应该也是师父教的。那要不进去呢?这时候不好自己随便举动,在师父面前要无知一些才好要师父教授,就回身问:“师父,没人应,用不用进去?”师父说:“不用。进去干吗?有人就有人,在外面问就行了。”于是又叫了两遍,叫门时,师父还在后面问:“有人不?有人就有人,没人就没人,没人就走。”后来还是没人应,也就回去了。

没乞几家,但觉得很充实,时间用得很短,反而很轻松。等到过斋地,师父坐稳了,就跪在师父前边问:“这次乞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师父开示。”师父说:“噢,都还行,就是回向时候说一句就完事了,不用说那么多,整得那么热情,就为口吃的,整得跟什么似的。”但还觉得不够,又随嘴加问了一句说:“师父,我乞食的时候,师父站得挺远,比以前比丘师父们告诉的距离远,我以后乞食,是不是也要站那么远?”师父回答说:“不用,我跟你不一样。回去把垫子收拾收拾吧!”本来还想再问问哪个不一样,但师父要回去,就不好再三打扰了。大概意思可能是说师父与徒弟的位置不一样,所以要站得远点。

前面的回答很受益,就容易理解师父为什么敲门的动作会那样轻,叫门的声音也那样小,与人交谈也那样平淡,可以很好地控制有所求的攀缘心。也就是那句:为口吃的,整得跟什么似的。另一方面也引起一个思考:如果只是随意地打门,似乎是少打了妄想,但事后的心动会很难控制,避免放逸有些吃力;轻轻地敲门,会感到攀缘心被束缚的压力,但事件前后不容易太散乱——以有为法来成就无为法是个有趣的过程。

过完斋离开村子,走得很紧,因为天气又开始变得阴沉,明显就又要下雨了,可能住宿的地方还是没有消息。路两侧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很宽阔,但除了田地就是村庄,还是不好停下。这时发现师父走路有点一拐一拐地,要靠拐棍拄着走,后来越来越明显,才知道师父的腿脚有问题,但是怎么回事还不清楚。事后想想,也许师父在那天过斋前腿就有伤,但没注意到,师父又没说,于是情况变得很不好。

师父腿有伤,天气又很紧张,前面什么情况不好说,只好在一个人家较少、公路宽阔的开发区停下。天上的云显得越来越厚,可时间还很早。有人前后探路,想就近找到合适的地方过夜。可听说这里四边几乎都没什么建筑,前边老远有个工厂,但很远。队伍在路口停了半个多小时,路面往来的人、车辆较少时,决定向路的深处走。本来以为有什么好地方,但走了一会儿停下来,周围还是一样,只好避开路口,在公路边的人行道上过夜。

位置分好了,为了防止突然的大雨,大塑料袋要预先铺好,行李也包好,人还要提前钻进去,这就太为难了。露宿街头可以等天黑了再进的,现在天还这么早,也没下雨,路上还有人,这样钻进去,总觉得和在沙滩上晒太阳一样——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赤条条的躺在那儿。小时候夏天再热也不露胳膊,思想很陈腐,该怎么办?是非进去不可了。但觉得这个塑料袋这么大,占着路不好,要向里卷一卷:两个角不对称,要整齐一下;里面铺垫不居中不好看,要调整调整;边上长出来的要向里缩一缩,短的要向外扯一扯……徘徊着就是不进去。向两边看看,别人都进去了,就剩我自个儿还在那儿转圈子。

旁边有人大概看出来了,说话刺激我,说的什么记不清了,但他一刺激,也就一横眉一鼓气的钻进去了。把腿子盘好,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观音斗就不戴了:在寺里戴,看着像阿罗汉;在世间戴不好,像老巫婆就更麻烦了。但还得觉得塑料袋也不想我在里面呆着,也在排斥我,这是心的作用关系,自己就好像那条晾在岩石上光着膀子的美人鱼,赤裸裸的,尤其是前面套在身上的塑料袋,摊在地上趴在那儿像个大尾巴,看着就不高兴,但也只能无奈地望着路对面茫茫的田野发呆,欲哭无泪。

过了一会儿,一辆轿车开过来停在我们前面,没有停到师父那儿,问在做什么等等。说过宿避雨,他还总也不相信。攀谈几句之后,应该也都说清楚了,可在临走前,他还是操着天津味儿的山西普通话,一连问了好几遍“你们是不是卖膏药的?”我低下头,乐了,心想:“就真是卖膏药的,你也不能买呀!还问这个干什么呢?”开始时他还问我们是不是少林寺的,回答“不是”,可能和这个有关。但和尚就一定和膏药有什么必然关系吗?现代人真的不可思议。

又过了一会儿,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形成人流,才得知前面有一座学校,工厂也到下班时间了。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听见脑海里打了一个霹雳,只好再感叹业力不可思议。前面的人越来越多,找出本书看,还能挡着点。有些人还不走,就在路中间站着,也不怎么说话,只是看着我们乐——打击连连,怎么办?只有放下、放下……几个来回之后,不很紧张了,开始欢喜这样了,很坦荡,什么都没有保留地暴露出来,变得很轻松。

不同于过去,总在山沟、水涧、桥洞子过夜,感觉要有些屏障才有安全感,但躲躲藏藏的;这种透明相比之前就清净很多。但还有错误,对知见的执着放下后,又对环境产生了执着,以为快意的感觉是佛法——还是错误的。天晚时,雨就下起来了,宽广空旷的环境下,风雨的势力显得很猛厉,而我的塑料袋显得很渺小微弱,虽然之前对它不欢喜,但它还是在强风暴雨的黑夜给了我许多的庇护——塑料袋原来还是很高尚的。把鞋补了一补,很疲劳,就准备休息了。但也有些担心,路边突然多出白花花一大片,里边躺着人,也许要吓到过路人的,那也就没办法了。那天晚上和一般雨中过宿一样又湿又冷,但也格外要人回味。

顺着大路进入城市,走了有几天。那儿的人也很怪,都跟被电着了一样,走路时腿脚直扑棱,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跟机器人似的。有一次看了几眼,弄得一下午喘不上气来。生活频率太快,车在市区里开都是带风的,那些人很可怜,早上天不亮看他们在站台等大巴,表情就跟站在河边要永别了一样,很迷茫。我看他们很奇怪,他们也看我们很奇怪,人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不可思议。

我们的行迹被暴露之后,有一些人特意来找我们,通常就是一两个人。和师父谈过话,我们要走了,他还不走,在不远的地方打手机。手机往脑袋边一拍,就一个人在那儿东看西看地说话,联络其他人。一两次不觉得什么,可几乎个个如此,就跟情报组织似的,很无奈。现代人生活一定很单调。

在一处公路桥下,为避雨过了两夜,凌晨连夜出城,还是为了避雨的因缘。天快黑了,钻进一片小树林。林子很密,种的杨树大约有四五年,也不高,树叶也落了,地上泥草杂乱。雨还是下得不小,紧着冒雨铺塑料袋,挂窝棚,钻进去,一扬头笑着说:“嘿嘿,风雨又能奈我何?”因为下面提前铺了旧塑料袋,可以看到下面的积水,但没有向里渗的情况。铺垫、背包、大褂全是湿的,最后平时认为最多余、最没用的两个半巴掌大的泡沫垫成了我最后的领地,居然可以侧卧着缩在上面。大概是头靠在包上,脚穿上水鞋——逼急了怎么都干得出来。

可没多会儿又坐起来,还是要补鞋底,那双鞋也是特意穿的,平时穿的布底二棉鞋,也是因为一些因缘没及时粘胶皮底子,顶着压力穿,就是想证实一下师父以前总会要提到的一句话,说:“咱们就是要有‘哪天说要走,背起三衣包就能走’的素质。”总不能这头师父要走了,我们还要准备准备,请双好鞋先磨合半个月,厚鞋垫、好袜子,那师父是不要等着的,早就没影了。虽然那双鞋三天多就要补一下,十几天下来脚丫子几乎每天都是白胖白胖的,但等和别人说起行脚的时候,就可以保证说:“行脚并不是一定要有多好的条件,只要肯去走,许多困难是可以临时想办法的。”认为我们行脚只有半个月,不应该只为自己去,我们行脚更多是为了给未来人安一安心。把鞋补好了,心情安泰,外面的月光透过塑料布映显出安详的影子,才知道世间也就是这些而已:一个塑料袋,一张屁股垫,挡风避雨一片安然。

前几个月生小病,咱们医院里正好来了几个大夫,就去看看。有位女医师说话声音听着像三十来岁,别人问她岁数,她说快六十了,我也看了几眼,可觉得也就四十来岁。她人很开朗,有人劝她说就来寺院常住,清净清净,她说要照顾老人,还要还房子钱。旁人说:“还什么房子钱?直接卖了不就行了。”她说要给儿子留着等等。当时一听就感慨,她就是能活一百二十岁也都快一半了,还要还房子钱,我们一个塑料袋口袋就完事了。快六十了,连个塑料袋口袋都没有,太可怜!世间人好像大都是这样,几十年下来,临了连个塑料口袋都没有。

清早天亮出发,路况和之前一样,但天气有转晴的迹象。没有很合适的地方过斋,干脆就在路边把包一放,就坐那儿吃。有行人在我们前面路过,食物就在他们的脚边,被人俯视着也很有趣。天地变窄了,天矮了,地也宽了。地面板子上有一种糯米做的东西,我叫它“抠门棕子”:一寸高塞在小细竹筒里,要抠着吃,就大拇指那么大。准备发发心吃掉了好了,等抠出来,下意识地向后一移,反应过来:离座了!很努力但没想出开缘,只能提前结斋了。看左右都忙活着,呆着也不好意思,但一低头,乐了,觉得口腔里忽然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还不错,也不是酸甜苦的那种,似乎是一种空的味道——空也会有味道!也许是说不明白。后来也没饿,挺怪,但终究还是有起心动念的现象,也就没多细追究。

那天又是在路上住宿,连人行道都没上,直接在侧行道枕着马路牙子过的夜,也没下雨。橙色的路灯把黑夜变得很温暖,马路牙子不高不低,那晚休息得很好,开始对“随处坐”有了进一步的感受。

天青色时,离开了马路牙子,到了上塞村,这是第二次乞食。师父还是老样子,等乞过两三户到我乞时,敲门手法还是很重。师父指哪儿我就乞哪儿,一条巷子先顺着一侧乞,到头回来时再乞另一侧,不会乱。第二家门环上有红布条,师父就向我指着说:“啊,红布条。”然后越过,去邻居家,门上也有红布条,但就没管,因为两家一起生孩子的机会是不大的。在巷子遇见一个女的在门口主动问我们干什么的,师父走在前面就做了回答,几句下来,女人布施了几块月饼。师父没让再往深里走,转过头乞对面的一家,到第三遍时女人在门口说:“那家人不在,赶集去了。”师父点了点头,我继续叫过第三遍没人应。到下一家,还没敲门,女人又说:“那家不在,可能也赶集去了。今天有集,大多人都去了。”师父点点头说:“哦,都赶集去了,没人。那走吧!”到了又一条巷子,情况差不多,也有人指示,所以那天自己只是空叫了几声就结束了。

但也很有收获,照以前乞食是不管旁人的,他说什么都当没听见,但终究还是听见的,心里很不好受。按世间讲不太尊重人,他说了咱也不听,他就站在后面看热闹,也是看笑话。但也有原因,在大队伍里能分到可以乞食的住户很少,每个人的机会就更少了,除去在外面锁上门的。实际上很多时候大门外锁着的那也不放过,有没有人哪能肯定呢!就是石头也要啃一啃的,磨磨牙。机会非常少,能喊几嗓子也算经历乞食了。

不像和师父在一块儿,有很多机会。知道师父这样做就安心多了,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权巧,乞食还是不能把依教奉行丢了的。第二天到了一个种着柿子树的小公园,是一个大晴天,阳光很暖和,精神满足。乞食时队伍向前面的村子去,师父带我去反方向的一小片住户去。这是第三次,这次完事就要重新分组,锡杖以后就不容易再拿到去乞食了。前几次当着师父没敢用,合计着要找机会用一用的。

进聚落后,第一家建房子,里面有几个工人,师父没理。第二家没人,第三家得到一整个冻饼,施主用刀分成四块后,还特意把切饼时掉的碎饼渣子也放钵里,表示一个整饼。他这样做,觉得他很有善根,能作一个圆满的布施。但遗憾的是,那个冻着的饼很硬,施主开始不愿意分开,就是想整个的给,师父说了什么让他分的饼,我没记住,很抱歉。到我时,正好前面大门开着,里面有位老太婆戴着大花镜,坐在小板凳上点钱,走到门口了她也没注意。我挺高兴,“终于发现机会了”,就站稳脚跟,把锡杖震了两下,来往几句知道她是帮别人看家的,但也没关系,还是很高兴。

到对面一家,他家大门是向阴的,没什么阳光,全是影子,门两边还种了好多藤科的植物,从远处看着黑乎乎、阴森森的。再近一点,看见黑门洞里坐着个男的也在看我;再近一点,嘴上好像叼着个烟头,阴沉着脸,一边看我一边磨刀,边上还放个大盆。我咽了一口唾沫,想怎么碰上这么一家了。不去,是要倒架子的,万一是要杀鱼什么的,也要去劝一劝。离他几步远快到门口了,说明来意,他问:“乞食物,有馍要不要?”我说:“行,能吃就行。”他终于笑了,叫个女的去拿,还说他家的馍不白之类的话,没太注意。看出磨的不是刀,是斧子,盆里也只是衣服,这就安心了。他又问了一些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等等,之后拿出多半个馍馍,确实不怎么白,大概是面的事,发灰。不知什么时候阳光也照到他们脸上,显出灿烂的橙黄色,两个人非常的欢喜,乐得不像样了,把我送出院子。师父那面还在和那位老太婆说些什么,一会儿人走了,等到师父身边了,她又回来了,拿出一角饼。后来几家施主都出来,知道她还是位居士,感觉她挺有福气,还经历过锡杖的摄持,很好的。

师父的钵比我的大,我的钵基本是满了,但没和他说,用手使劲按出一小块馍馍的地方,好和师父再去乞,因为能布施乞食僧的利益真的太殊胜了。到了下一家就到村口了,去乞的时候门开了半扇,先敲一敲门,问了一声,里面有女人回应,但没见人。问是谁,做什么?说明来意后,她问:“要什么食物?”我说素的等等。她嘟嚷了几句,也没听清。我看她问的很多,也许有布施的意思,就说:“剩的也行,能吃就行。”结果她笑笑说:“没有剩的,我做饭从来不剩。”我一听挺惭愧,判断失误,但从来不剩也确实很了不起,之后就回去了。等写日记时,想起这件事很古怪,没见到人,但听那声音就好像对这个人非常的熟悉,就如同相识几十年的老朋友。从来没有跟谁有那样熟悉的感觉,也许过去真有些因缘,现在就把它给了结了。

跟师父一组有不少优待,第一是时间上不紧张,表也不用带,可以全心去体会乞食。第二,分到住户很多,师父通常只乞两三家,剩的就都被俺包圆了,可以连续地去体验乞食。第三,有师父做模范,解决了之前的许多疑惑,可以清晰地去实践乞食。

另外,过去总认为乞食一定是有什么窍门,有什么技术的,其实它和行脚一样都具有非常强的可实践性,只要抓住几个基本的原则,方法上都是随机的。任何人都可以去,它有“要饭”的形式,但有佛法的内涵。要饭是一种职业,为了让施主布施他就会讲方法、用手段;而乞食则不是以施主的布施为根本目的,认为这也就是乞食被称为是“最尊贵生活”的原因,它是无所求的。

和师父乞过了,再次就到我去了,也没迷路,只要把村子的主路和支路看出来就行。那个村子印象最深的是有许多的孩子,也许是遇到放假了,之前还没碰见过这么多的孩子。到了一家门口,交涉完了,施主进屋拿东西,就围上来六七个,有个女孩拿着课本还在那儿大声读课文,过去也学过,大概是叫《美丽的爬山虎》,也不明白她冲我念这个东西干什么。还有人在吃饼干,我明明看见有两块,她也没给我,施主布施了她也没模仿模仿,失去一次难得的机会,不过将来还是会有的。

跟师父一组的时候,占了不少便宜:在分配住户的时候,前面组分的都是有数量的,等到我们组了就说:“后面的你自己随便吧!别去别的组那儿就行。”听着好像后面没几家了,你就认了吧!实际后面才是个大头儿,有好多好多家,后面几次都走不完。但大概其他组也知道这样,所以乞完自己碗里的,就跑来乞我锅里的。那个村子人不少,房子形式也多,砖瓦房和土房子交杂在一块的。当时没想到可能是贫富差别,认为是他们情趣不同,有人喜欢住豪宅,有人喜欢居陋室一瓢饮,住个小土房。在几所大房子边上有一间低矮的小土房,算上屋顶不到三米,顶子也是扭曲的,木格子窗户,有棵黑瘦的老树还很茂盛,有个小老头儿拿着小烟袋锅子坐在半个小磨盘上。我走过去说明来意,他就要我等着,走到门口拍了拍门,说了几句,听出他不是这家的。屋里也有声音,听不清楚,但听出说给过了。反应了一会儿,知道前面有人来过了,那就不好的,还要和人家解释。准备要走,老汉居然拿着几块干馍馍伸过来,紧着收下。他很高兴地和我聊了几句,但发现有人趴在门缝上在偷看我们,因为木门底下的一双大脚早就把他暴露了。过去门槛高,现代门槛没有了,底下就是个大缝子,一双粉红色的运动鞋,挺老大个儿。

回应老汉的时候没注意啥时候出来一个小女孩,攥着拳头,两条胳膊把身子夹得板直,缩着脖子,脸上半笑着,憋着没全笑,眼睛睁挺老大,看着我们连眨都不眨。我也看了一会儿,给吓得够呛,小声嘟嚷说:“坏了,这可麻烦了,碰见同学了。”又觉着不对劲,一低头,乐了。小学同学?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活没活着都不好说。看着也亲切,但还是赶快走了,终究早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回去的时候,看见其他几组还散在路边各户。自己组只有两个人,沙弥的年岁比我还小,有村民看见了说:“噢!都这么年轻,怎么都是小孩?”开始听着不大得劲儿,也反应过来:外行人印象里出家人都是又老又瘦,一大把白胡子,搭一身红袈裟,发生什么事了都一合掌,要么善哉,要么罪过。出家人的年纪,不是按生理年龄算的,所以看着挺小实际挺老,看着挺老实际很小,是很难分出来的。佛那时候最早也有年小的罗汉比丘,能把人扔到他方世界。

等过了那个村子开始进入山区,在一个杂石坑里准备过宿。秋天的山里是很冷的,周围又没有屏障。随行的居士来行热水,自己倒没喝的习惯,但挺感动。东北汉子,宽腰厚背老大的块儿,在世间也是做老板的,可来护持行脚。也是今年雨水多,队伍几乎一停他们就提着暖壶来倒热水,一个一个的都要问到了,停时间长的时候还要给行热水袋,其实也没什么人用,但他们还是天天如是,次次如是。特别像我这样的,在寺院时间短,当居士时候他们早来了多少年了,对他们都很恭敬。现在出家受戒了跟着行脚,他们也是一脸笑容,问寒问暖的。行过热水,又笑嘻嘻地揣着热水袋一个个的问,问到我也是“师父、师父”的称呼着,我谦虚地示意不用,他就又去问其他人。实际上在我拒绝之前,他已经经历了前面不少人的拒绝,可还是一腔的欢喜。

要是我,就直接把水向前面一放,谁想喝自己打就完事了。他们确实非常的谦下,非常的卑小,非常的清净。想到这儿,也就是居士在护持位,以护持位修行成果。如果像外面那样,拿点钱给师父发发红包,一定没法达到这个效果——也确实有恭敬心,但那不像认师父,倒像打发干儿子。古怪!

那夜过得不大安宁,起夜了五六趟,路上凹凸不平还尽是碎石头,弄得挺狼狈。天将亮时出发,山风很大,比咱们这儿的有劲。快到商洛时,在山谷口停下,准备乞食。天气有下雨的势头,时间紧,就只去了四组,三组向商洛去,一组回路去山沟里。回来后听去山沟里的那组说,遇见一户房子破得不像样,连电灯也没有的老人家。老妇精瘦,老翁拄着拐棍,是很困难的,但乞食时还是从柜子里翻出收藏了不知多久的几根麻花,几分犹豫着做了布施,于是组长被感动得几乎落泪了。

这种情况在乞食时并不少见,但这次引起了一些思考,以自己为蓝本认为:这种感动,表面上看像是一种善法,而实质是老人布施的行为震动了我们“因为贫苦,所以不必布施”的一种潜在悭贪的认识,是一个带着美好面具的无明。水把污垢冲化了,如果没有及时把污水倒掉,还要被欺骗去追求它,那是不好的。所以对相似的善法要谨慎,也因为这样,通过对贫穷和富有的乞食过程,就加深了我们内在“不论自己贫富苦乐都不分别地去布施”的一种印象,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力。于是得到一个结论:乞食作为声闻乘的行仪,却是成就大乘菩萨的一个窍诀。

在嘉五台过的时候捡到一只小黄狗,走出山区后在一个没有桃的桃园里又碰到四只“兄弟”,开始时也不清楚它们是不是野狗子,只是在休息时有人拿自己的舍食月饼给它们,它们凑上去,但没吃,只是一边闻一边摇尾巴。后来有一只带头吃了,其它的才跟着吃得挺高兴。大家觉得有趣,就各处划拉舍食喂他们,回来时说它们没吃过这些,好多都不敢吃。一听心里觉得,它们一生下来都没吃过这些,自己都吃这么多年了。凭什么它们没的吃,我却能吃?我以后打算也不吃了。这个事情很疑惑,因为它会影响我的次第食,干脆桌面的都回向算了。回向让大家都能吃到佛的食物,都能因为佛食最后成佛。

它们个个很瘦弱,眼只能半睁着,之后随行的居士拿了一盆面条,它们也没胃口吃,只是在一边趴着。它们之前都是吃变质的剩菜,肠胃估计早就有病了。可自己也想不出办法,只是给念几遍药师咒。在一边看着先前捡的那只牵过来,吃得挺高兴,吃饱了就去和那几只撒野,又扑又啃的,但小狗也不理它,它还老是那样。捡它时缩在纸箱里,见着人就打哆嗦,现在和人混熟了,就成了这个样子,不可思议。于是一低头,又乐了,也想到一个词——狗仗人势,估计它过去当过什么,现在还是这样,脖子上系根绳有主子了,尾巴也翘得打卷。狗也会这个样子,过去还没注意过,有点伤心。

在闯王寨碰见几个人,和师父聊了不少时间,得知前面村子很大,近处也没有适合的地方,于是等到天黑,我们打着手电在河沟的浅滩过宿。五六点借着夜色出发,在一个石场过斋后收拾背包上车,今年行脚就结束了。车子与往年不同的向前行驶,看到了本来应该行走穿过的地方,念一念咒给他们回向。

当车子进入山区时,偶尔的向窗外看了一下,觉得不对劲,再看一看,发现路边有个一人来高圆柱形的石头堆,沿路相隔大约几里就有一个,高矮大小也不同,明显不是坟,也不像当地风俗。依自己垒石头堆的丰富经验可以判断,那些也许是某位佛教徒垒的石塔,大胆地做了一个猜想:在我们行走在这条路之前几个月,也许有一位孤身的行脚僧在这里经过,并用石头垒了石塔作功德结缘。

这种可能性并不是没有,我教授和尚的一位师兄弟就是位行脚僧,一个人行脚乞食走了十几年,如果真的如所想的那样,我们在走前人的路,后人在走我们的路,也有一种引人入圣的感觉。

过去认为行脚主要是培养出离心,但现在认为它是净化出离心。许多出家人在出家前往往对世间都会有一种厌恶,这种厌恶也是发心出家的一方面动力,出离心依着这个得到发展,但同时厌恶本身很明显也是嗔恚的表现,也是一种执着,可因为它和出离心的紧密关系,在之后的修行中通常对它是不加理会的。为什么这样呢?就像种豆角,要先插一根竹棍,豆角顺着竹棍向上生长,如果一天忽然鲁莽地要把竹棍扯走,那豆角也和它一起完蛋了。即使没被扯走,也会因为没有支架无法生长而枯死,没人敢那样干。

而行脚就是一种既巧妙又简捷的方法,最初厌恶世间进入佛法,再依着佛法回到世间,无挂碍地经过世间,利用新的尘去除旧的垢,用现在的冷漠融化了过去的嗔恚,得到了出离心的清净。原理很容易理解,但作用很值得注意,这是今年行脚的一个体会,向大家报告。最后还是那句老话,希望能长久走下去,不要停。这不是喊口号,是实在的体会,因为长远心与佛心相应。

2014年二时头陀体会(释亲幢比丘)

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西天东土历代祖师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首先,顶礼十方三宝及本师如来,顶礼历代祖师与大德恩师,以表佛法传承有源也,次祝与会大众一切吉祥。我的报告题目为:

云水花开,重走头陀路

——记2014年二时头陀体会

云水行脚,了无牵挂,需要放下一切,时时反观自心,满足于仅有的资具,以智慧之眼洞察世间的真相。用佛法去印证与发现,寻找自己的道路。

古诗云:“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青目睹人少,问路白云头。”——行脚乞食,作为佛教最原始的教化方式,亦是出家人修行的根本。从西天到东土,从古代到现代,从圣人到凡夫,无数人次第相承,如花蔓相接,直到如今,为佛所赞叹与拥护。

虽然在工业文明高速发展、物质不断丰富的今天,很难见到头陀僧的身影,但他们并未消失,依然有个人与僧团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继续行走。有幸跟恩师出家,遵循佛陀的教义,实践这一殊胜的灭苦之道,实在要感恩佛菩萨与师父的慈悲加持、护法善信的竭诚拥护,还有前世种下的福德因缘。

今年是僧团行脚二十周年,也是我行脚生涯的七周岁。师父在开示中特别强调了今年行脚的意义,让大家认真准备并写好报告,作为一种庆祝,同时也是在回报众生。

八月十六到九月初二,从西安到商洛,行程十五天,伴随着霏霏秋雨一路走来,在风云变幻中体验无常的法义,在孤独寂寞里淡泊世间的缘分。当去掉所有的保护与屏障,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烦恼便暴露在佛法的光明中,无处遁形,消融后便是法的清凉与安乐。对于头陀行,每个人的感悟各不相同,用心去走,都会有所收获。

总有一种感觉,写报告就像在写故事,我不想当作家,却想讲一个好故事,因为自己也很喜欢听故事。抱着这种想法去写,却发现理想不现实,还会扰乱我的思惟,只好放下,努力去写就好。最终行脚中的事被时间的线一个个贯穿起来,里面没有喜庆的气氛,有的只是一些反省与思考。

但作为一个新的开始,这或许正是值得庆祝的,因为一个人幸运的前提是他有能力改变自己。

一、序幕

随着八月十五的临近,行脚前特有的气息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在僧寮的每一个角落——准备、训练、等待。有了几年的经验,今年比较轻松,不用再为了该准备什么东西煞费苦心了。本以为自己有了些定力,可以从容的面对行脚,但一个特别的因缘让我发现了自己的不足。

塑料编织袋,是师父在行脚路上不变的伙伴,从1995年师父自五台山走回东北时就与师父结下了因缘。而连接两者之间的一根细麻绳,一路上把师父的肩膀勒出两道深沟,也正因如此,那段行程令所有人印象深刻。再后来,背带换成了拇指粗的布绳儿,还套上了海绵圈儿,情况好了很多。但在行脚最后几天,师父的肩还是会被勒出两道红印,汗水一浸,又疼又痒。我看在眼里,心里也很难受。

今年准备给编织袋换一条宽的带子。打定主意,便付诸行动,找来两位比丘师父帮忙,三人集思广益,设计制作方案。想的时候感觉很简单,但做起来才发现要考虑很多因素,如:带子要多宽,软硬怎么分配,编织袋用什么方式封口,如何才能受力均匀不至于勒肩等,甚至还参考了人体工程学的设计理念。一个一个试,缝上试一试,不舒服,拆了再换下一个。这样缝了拆,拆了缝,从早上到晚上,坐香、诵咒全省了。开始的那天是农历十四,晚课的超拔也没去。

整整两天时间,不断地推翻以前的方案,设计新方案,三个人的反应都有些迟钝了。现在才体会到听话干活的好处:只要听安排,让怎么干就怎么干,不用费尽心思去打那么多妄想,最单纯的心才是最轻松的。时间飞速地流逝,白日渐渐地退去,耐心也慢慢地被消磨于无形。最后一针缝完,下定决心:这回再也不改了。

转天就是出发的日子,八月十六上午大家在藏经楼前集合,等候师父做出发前的训练。一大早师父就下去视察,一直没上来,其他人都安静地坐在原地,只有我心乱如麻,坐立不安。这是做背带留下的后遗症——用了两天的时间做背带,可自己的东西还没装好。过完斋就出发了,时间在等待中慢慢溜走,师父却迟迟不出现,而我只能呆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这对一个有心事的人来说,真是一种煎熬。以前总说“放下”,并没有深刻体会其中的意义,有了这次经历,让我再次思考“放下”这个词所蕴含的道理。做事时要尽心尽力去做,但不可陷入其中,所谓“应无所住”,就是在工作的同时随时要放下,这样才不会被你所做的事牵得团团转。而过分追求完美,有时并不是一种正确的心态。

在《敞开你的心扉》里讲:在泰国有一所森林寺院,新盖了一座大殿,到了冬天,大殿只砌好了墙,还没有上屋顶。这时僧人们放下手中的活开始进行冬季的禅修,有游人来到寺院参观,问住持和尚:“大殿盖好了吗?”

“盖好了。”住持回答。

游人看了后很疑惑说:“这还没有屋顶呢?”

“噢,今年的工程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是明年的事情。”游客闻之豁然。

其实事情永远没完没了,在修行中生活,只有学会随时放下才能心无碍,处处自在。在漫长的等待中,师父终于回来了,训练与开示后,大家回寮。剩下的时间正好够我准备的,在出发前什么也没耽误。

写到此,想起一首著名的禅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如此一切都没有问题。我们该出发了。

二、正式行脚

话说,昔日的佛教中心长安来了一群头陀僧,护法龙天一见心生欢喜,洒下清凉和雨水表示欢迎。这雨前后一连下了半月,导致城水暴涨,街道可以划船,终南山中山体滑坡,道路中断。头陀僧们一路走来,在连绵秋雨中淋了个痛快。终于有一天雨停了,太阳带来了久违的温暖。低头时,才发现雨水冲掉的不仅是身体的尘垢,还有心里的阴霾;脚下的路也改变了方向,通向更为宁静的地方。

八月十七傍晚,西安郊外的渭河桥下红光点点,那是头陀僧们借着太阳能警示灯发出的亮光在写日记。下午跨过黄河进入陕西境后就开始下起小雨,一直到现在都没停。桥下的地面是沙土夹杂着石块,刚刚被雨淋湿的背包一放下去便灰头土脸了。头顶上方有一片草丛,在分配位置时,有人发现地上有很多“土著居民”,好多好多,我们被分到聚集区的几个只好换了个地方铺行李,以免打扰到它们。桥很窄,雨点会随风飘进来。去给师父按摩时,师曰:“这儿比在车上好多了。”“嗯。”随着应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下雨天的地面又潮,又有风吹,哪有车上好呢?虽然知道行脚在外,下雨时能碰上个桥洞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如果没有桥的话情况更不妙,但如果有更好的地方还是放不下攀缘心。或许是今天的不知足,在以后的几天里,雨给了我更大的考验。

和去年一样,开始的第一晚在雨夜中的桥下度过。凌晨三点被叫醒,原地打坐。昨夜没用睡袋,气候温暖。虽已是深秋又下雨,但在此地即如夏夜般凉爽,野外露宿也成了一种享受。看来感觉到环境的好与不好,都是妄想的一种变化:习惯了感觉也不错,不习惯的时候感觉很糟糕。什么时候能放下妄想分别,也就不被境所转了。

早上空气湿润,还有下过雨后的凉爽;中午艳阳高照,走起路来汗流浃背;到了傍晚又秋风徐徐,凉意袭人。在一条园区公路的人行道上露宿,天上又掉下几滴雨点,预示着今晚又要有雨的考验。刚铺开装备不久,来了一群小朋友,天真无邪,围着师父问个不停。小朋友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一个小男孩说话真有趣,慢悠悠的:“泥(你)们是走来的还是坐车来的涅?“对师父的回答,为了表示惊讶之意,会异口同声的重复一遍,还故意把最后一个字的拖腔拖得很长,并且提高声调。王居士问:“你们会顶礼吗?”答:“不会。”王居士就示范给他们看,他们也跟着学,还相互纠正动作。小孩子很快就学会了,有几个小女孩临走时还意犹未尽地又顶礼几次。

在刚出家时,有过一个梦想:希望所有人都来出家,其中有好多好多小朋友,这样我就有好多好多的师兄弟可以玩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明白这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梦想而已。能够出家靠的是善根因缘,没有这个善根就不会有结果。所以要出家,平时培养善根因缘是很重要的。师父说:出来走就是给人种种子,有了这个种子就不怕他不来。当然结果的时间或许会很漫长。

亲愿师父的结缘品开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离师父最近,抢了后来人的机会,以后就给那几个小孩当师父吧。孩子们高高兴兴的回家了——佛法的确应该从娃娃抓起。

伴随着小朋友的离去,雨随风而至,豆大的雨点打在塑料袋上噼啪作响,风呼呼地刮着。用手压住袋口,防止雨被风吹进来。坐了一会儿想躺下,刚一伸腿就感到一阵冰凉——袋子渗水了,绳床的一端已经积了一大滩水,赶快转移物品。衣服、大氅、观音斗已经被水浸湿,身上又湿又冷,蜷缩在绳床的一头儿望着外面阴沉的夜色,心里莫名其妙,不知袋子为何漏水。想起昨晚住在桥下真是怀念,这一夜要慢慢地熬过去了,失落之际还在埋怨自己运气不好。真是“一切是考验”,能如此安住已经很不错了。昨天在桥下不满意,今天在此地又怀念桥下的环境,抱怨塑料袋漏水,若是明天没有塑料布就又该相信今天的好处了。因为有攀缘心就会有对比,总会不满足。习气根深蒂固,只有在极端的境界前才会暴露出内心深处的微细执着。

昨天还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发了一个破袋子。早上起来才知道,昨晚遭灾的不止我一个,好多人的袋子都漏水了。邻单德定师父凌晨就披着观音斗出来经行了——塑料布里太湿了,还不如外面。师父过来问:“昨晚上后面哗啦哗啦响,怎么回事?”“被水淹了。”我第一个告状,旁边人纷纷作证。师父笑说:“我说呢!昨晚一下雨就听见那边折腾,雨下得越大折腾得越欢。”后来让僧值师父统计了一下破塑料袋的数量,准备换新的。

上午进入灞桥区,人口密集,休息地和方便地都难找。不停地行走,背包压得肩膀疼、胳膊酸,脚也磨得不舒服。去年行脚时有一感受:行脚真是在自找苦吃。但吃苦了苦,宣化上人说:翻遍大藏经,没有一个祖师不是在苦修中成就的。在艰苦的环境里思惟佛法,不断地去掉我执,慢慢地我们就能放下对身体的执着,看清痛苦的真相。

肩膀勒得很疼,心里盼望师父能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可现实的环境不允许我们停留,只有不停地走。在人群中穿梭,往前一望,见师父一摇一晃的走在最前面,不禁黯然:才走一天,师父的脚就一瘸一拐了,今天又有几段上坡,走起来很费劲。作为一个引路人,师父付出了太多太多。

中午在灞桥下过斋,不远处就是灞河水,很浑,看桥的长度,河面已缩小很多。因为已进入市区,今天没有乞食。过完斋难得的休息时间,把昨天被水泡的衣服都抖搂出来晾上。站在河边向远处眺望,可以看见两座塔,高高的塔身窜出屋顶越过树梢。在西安这个佛教重镇,见到佛塔不算稀罕的事情,只是现在的西安已今非昔比了,许多遗产都被开发成旅游景点,赚取金钱,信仰被覆盖在世俗的欲望之下。

三、百衲衣

下午行至一加油站,去方便途中,“你们这僧服真有个性,故意的?”一工作人员如是问。“不是故意的。”现在百衲衣似乎已然成为大悲寺的标志,无论走到哪里,一看身上的衣服就知道是大悲寺的。

去年行脚时,某一天队伍停在乡村公路边休息,从远处来了一个卖大麻花的人推着车从我们身后经过,走到师父前面停下来,回头看看说了句:“这是大悲寺的。”当时前面的几个人就笑了。师父说:“这好,走到哪儿都不怕丢了,连卖麻花的都知道是大悲寺的。”不过也有人认为这是标新立异,故意做作。其实这没什么新鲜奇怪的,也不是标新立异,只是一种少欲知足的生活方式。但对修道来说大有帮助,如果把时间都花在穿什么衣服、戴什么东西、住什么地方上,那实在太不值得,就算是世间的成功人士也不会在这上面花太多心思,何况出家人呢?

古代的许多高僧,如道休法师四十年着一双衲鞋,南岳大师终身一衲衣,左溪尊者四十年唯一卧具,还有近代的虚云老和尚、体光老和尚等,都是过着少欲知足的生活并精进修行,其成就也很了不起。所谓贫寒生道心,在今天,百衲衣与头陀行更有它特殊的作用。

2014年11月份,香港的觉光长老圆寂。和师父谈起佛教里的这些老和尚一个个都走了,留下的没几个人,东北的老和尚也快百岁了。师父不无感慨地说,那一代人吃过苦,有修行有成就。成不成就的先不说,但是有修行就在那一代人。下一代的修行也不行,成就也没有。以前还能出几个禅师,现在也出不了了。物质越丰富,越容易使人迷失方向,堕落下去。在与经济发展挟裹而来的物欲洪流中,作为修道人,低头看一下身上的百衲衣,提醒一下自己:你已经舍俗出家,已舍饰好着坏色衣,执持应器以乞自活,应当放下万缘一心修道为是。在今天这个社会里,通过一件衣服、一种行持抵御外界的诱惑,保护一下我们的露水道心。这也是为什么要行头陀的原因之一。

走在城市里更多的是被遗忘的感觉,光头、破衣、大包似乎显得与周围繁华热闹的场景很不和谐。在繁华的都市里,行脚僧的队伍更像一道流动的风景,经常有路人会拿出手机咔咔地按下一阵快门,然后传到网上作为新闻来报道,但更多的是视而不见。

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是快餐式的,一切为了效率,如企业为了生产率,学校为了升学率,小学、中学、高中课业一天比一天重。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书包还很轻,学习也比较轻松。出家几年后就听说现在的小学生上学已经开始用手拉行李箱了,初中的学生晚上九十点钟才休息,而高中学生半夜才睡觉更是常有的事。节奏加快,竞争激烈,现代人很难有机会留一些时间来看看自己的内心,所以精神的空虚是无法避免的。所幸人间有信仰,有佛教,还可以找到皈依之处。作为一个传承真理的宗教,佛教的存在是世界的一种幸运。

跨过一座大桥后,队伍拐进一条巷子,再往里就是城市的中心地带了。有几位居士来见师父并供养新的塑料布。原先听说要在此安单,但在巷子深处有一混凝土搅拌站,大罐车不停的出入,一直到天黑也没有断,我们只好另找地方。重新上路,已是万家灯火,走进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洋中。

居士们找到一处大公园,水池石凳,高的松树林,矮的景观树,青石与鹅卵石相间铺就的道路,环境甚为优雅。住公园在行脚的年轮中今天是第一次,不觉有种新鲜感。在一条稍僻静的路上安单休息,亲融师父通知大家做好准备,晚上不下雨就住这儿,要下雨就接着走。刚生起的欢喜心又平淡许多。

在行脚中很容易体会生活的不确定性。随时都可以停下来,又随时都可能走,本来要休息或过斋了,却因某种因缘又上路了。2009年在吕梁,天下着雨,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大桥,本想在此住宿,还没睡着就被管理人员以“半夜发大水”为由赶出桥洞,不得不夜过吕梁市。2011年行脚的一天,经过长途跋涉找到一处休息地,又因两位徒步旅行者的加入而转移。而2005年行脚,半夜起来走,一直走到天亮。这些行脚中的经历的确可以让人感受到没有什么地方是值得留恋的。所谓世事无常,因缘难料,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保持一种淡然的心态,不必执着于事物的好坏与对错,就不会有得失的痛苦。

四、龙王的礼物

半夜真的下了一场雨,白天供养的新塑料袋派上了用场。虽然雨下一会儿就停下了,但早上起来,睡袋还是被塑料袋里的水汽浸湿了。

今天是行脚第三天,早上走了四段路。龙王显然要和我们开开玩笑,第二段路刚起程不久就开始下雨,师父让穿上雨衣接着走,一会儿雨就停了,再次休息时大家把雨衣脱了。第三次起程后又开始下雨,再次把雨衣穿上,走了一会儿雨又停了。在立交桥旁休息,居士说前面快到城墙了。再次上路后小雨又缓缓地下起来,此时借着天光已能看见高大的城墙和上面飘扬的彩旗。第四次是在护城河边休息,再次上路时脱掉了雨衣。天光渐亮,我们从朝阳门进城。这段轮到我拿锡杖,边走边诵偈咒。

想起去年的一件事,有一天看亲度日记里写道:去年把钵“开了光”,今年就差主衣了,所以乞食时要努力争取机会。后来我拿锡杖,就想我现在是比丘了,手执诸佛的标志应当做些什么呢?正想着,前方快速冲过来一女人,急忙侧身闪避,女人贴着身边几厘米远冲了过去。真是好险啊。答案自然出现:身为比丘应当小心谨慎,少打妄想。进城后拐了个弯,又沿着城墙根儿走。这里是一条古道,地面用青石铺成,旁边就是古城墙,古老而沧桑,行人不多,很安静。雨还在下着,并开始变大了。这又要让我们穿雨衣?早上已经折腾了两次,穿上就停了,脱掉就下,真怀疑这龙王是不是还没长大,还是个小孩或者是老顽童。不过,这次师父没有马上让穿雨衣,队伍停在城墙边的一排树下避雨——说是避雨,其实只是少淋几个雨点,因为这树的树叶太稀疏。

身上的衣服被雨慢慢地从外到里浸湿,心里着急,盼望着师父让穿上雨衣,可是没有指示传来,只能等着,站在树下看着街上偶尔披着雨衣骑车而过的行人。心情渐渐的平静下来,观察自己为何会烦恼,原来那颗有求之心没有放下对自我的执着:住在桥下,希望有个更封闭温暖的地方;被水淹了,希望有一个好塑料布;天气热了,想要阴凉;下雨想要天晴;希望天天是好天,不冷也不热。而这些都是烦恼的根源。出来了就不要提任何要求,以一种无所畏惧的心去走,才不会被境转。

在这古城边的树下淋着绵绵秋雨,看着身穿雨衣过往的行人,虽然有雨衣却不能披,终于有一种感悟:所谓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寻找外面的遮挡,不如在里面穿上一件衣服,风吹不透,雨打不湿,且永久不坏,这才是正确的方法。

终于,师父让穿上雨衣,不过这时衣服已经湿了大半,雨衣一罩,别有一番感受。

五、木塔寺公园

从长乐门出来,穿过繁华的街区,曲折拐弯十多里,在郊区找到一个大公园,有两个带天窗的回廊可以休息。园内遍植花树,有两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池边垂柳掩映,水面漂浮着荷叶,还开着几朵白莲花。我们休息的回廊紧靠水池,此时雨已变大,雨滴落在水面上迸开一朵朵水花。心里挺纳闷:西安城绿化真不错,还有这么大的公园?

后来才知道这个公园大有来历,它的前身是一座皇家大寺院,叫大庄严寺,规模宏大,在唐朝时它与大总持寺是香火最旺盛的两座寺院。两寺内各有一座高97米、周长176米的七级木塔,会昌法难时被下令保留,成为法难后长安城里仅存的两座庙宇。

寺本名叫大庄严,因寺内建有一座高97米、周长176米的木塔,所以后人又称之为木塔寺。唐朝灭亡时随长安城毁于战火,明清时重建。现在只剩下一座山、一个偏殿,被开发成公园。周围是高档住宅小区,我们对面一座高楼顶上写着:紫薇·公园时光。霓虹灯散发着红色的光芒,“百年因缘随风转,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唯有佛法永相传”。利用上卫生间的时间,去拜了拜园中的观音像和塔刹广场的佛塔。园内的景观好多用的都是佛教的词汇,不知是否是古时的名称,如禅定广场、庄严湖、塔刹广场、庄严广场、总持湖。我们住的地方就在思古广场的总持湖畔。

“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这是佛陀的教诫。世间的物质成住坏空,无时不在传递着无常的信息。平日执着于房屋、环境、衣服、器具,到时有哪一件可以长存呢?是夜,城里的天空灿烂炫美,焰火的光辉照亮了夜空,但转瞬间又是一片漆黑。廊外的雨静静地下着,仿佛在诉说无常与沧桑的历史。

六、秋雨霏霏

安单在长安区三环桥下,连着下了两天雨,二十三日早上雨停了。虽然预报还会有大雨,但我们在此地已经呆了两天,必须要出发了。行脚途中在一个地方住两天的情况是稀有难得的,一般住一晚就走,以免对地方起贪恋心。第一次休息后轮到我拿锡杖,握着金黄色的锡杖,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长安区集中了一些高校、公司,路边房子连房子,没有地方可以休息,只有不停地走。这时又下起了小雨,肩膀勒得挺疼,手中的锡杖更加重了肩膀的压力。前面的德定师父回头示意要帮我拿,被我拒绝了,我还可以坚持。这诸佛的标志的确有一种加持力,拿在手里就有一种自豪与责任,时时提醒自己是一个比丘,要行佛所行,做如来的使者,为众生示如实道。

第四次休息在马路边,见前方大广告牌上写着“香积寺——净土宗祖庭5公里”。一位想象力丰富、思惟活跃的师父可能想到了香积佛国的香饭,于是说:“香积寺的饭一定很好吃。”我猜他一定肚子饿了,就逗他:“那咱们赶斋去吧。”他笑笑没有回答,因为彼此都知道这是一句玩笑而已。在行脚途中是不会进寺院过斋的,但我们确是到该过斋的时间了,地点就选择在不远处的小树林中。过完斋,继续冒雨前行,路边是树木与田地,桥洞是没有的,居士们找了两处树林。师父选择了一个较为整齐的树林,今天要在此安单了。

七、最惨的一晚,最好的一课

杨树林里,树的间距虽然小,但叶子稀疏,满地的落叶与枯枝。简单清理一下地面,开始铺塑料袋,旧的垫下面,新的吊起一角做帐篷。没有绳子,就用雨衣上撕下来的塑料条代替,后来居士拿来一些绳子,大家便自由发挥。背靠树,袋口朝前,这是通用仓;还有豪华仓,如旁边的亲度师,他的附近有三棵树,他用一根绳子在袋口顶部打两个结,两头绑在树上,再用一根绳吊起尾部的一角,使顶部呈现一个三角形,这样内部空间更大,通风良好。看见大众很投入,雨加大力度。

我有些迟钝,有些不想动弹,犹豫一会儿才脱掉雨衣,随便搭了一个袋口冲着树的,便钻了进去。开始感觉不错,后来发现水会顺着树流下来,又出去把雨衣罩在上面。呆了一会儿,又感觉袋口太小,空气流通不好,只好又出去改造,可还是不行,只得换成大众通用的方式——袋口朝前。又想搭一个亲度师那样的帐篷,可没有那么长的绳子,用雨衣当绳子也不够大,最后折腾了半天也没搭好。这时发现大部分人已经钻进袋子里了,我身上原本干的衣服经过这几次出来进去的折腾都湿透了。

突然想起一首诗:“急急忙忙苦苦求,寒寒暖暖度春秋,朝朝暮暮营家计,昧昧昏昏白了头。”这说的是世间人为了衣食住行整日忙碌奔波。感觉自己很愚痴,既已出家行头陀,要淡泊世间,一食活命、一席遮身足矣。现在辛苦地搭帐篷与世人有何区别呢?想到此,简单地吊起两个角,便钻进帐篷不再管它了。

外面亲宣师父也在忙,冒雨检查新沙弥的帐篷搭建情况,这种无我的精神相比自己要伟大得多。靠在潮湿的背包上,虽然衣服是湿的,有些凉,但心里很安静,衣服就用体温去烘干吧,何况还有热贴的帮助。放下对帐篷的执着换来的是身心的愉悦,这种环境似乎也觉得很美好。居士供养了雨鞋和雨伞。把雨伞撑起来可以增加袋子的空间和预防水蒸气,一举两得。现在已经变成了大雨,铺在下面的塑料布上积了一坑水,坐在上面像坐在水床上一样,可以感到水的浮力。原本就松软的泥土经过充沛的雨水浸泡变成了沼泽湿地,走路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下脚一定要如踏棉云,就算如此,踩下去鞋子也要陷进泥里一半,很多人的鞋都成了大泥船,有人干脆就着泥水刷了鞋、洗了袜子。

有一次去给师父送药,出门时用一条腿用力一撑,站起来要迈步,身子一晃,差点趴下,原来是脚上来了,鞋没有跟上。这回不得不和其他人一样刷鞋了。结束工作,剩下的时间就是等,虽然下雨,但气温并不低。天黑了,靠在背包上也睡不着——下午睡足了!百无聊赖之时,想起一个好朋友——录音笔,因为要给师父记录讲法内容所以带了它,现在只有让它来安慰我了。听了一会儿,夜色更深了,看看表已经11:10,似乎有一种孤独的感觉涌上来,萦绕心头,这种感觉在夜深人静时出现过好几次,但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八、终南山的法语

漫长的一夜,终于在雨夜中迎来了黎明。在泥水中收拾好装备,爬出沼泽地般的小树林,身上、地下连同天空都是湿的。西安的城市排水系统实在太令人难堪,平整的柏油路面一脚踩进水里,鞋也会湿一半,车道上的水全都流到人行道一边。天空依然阴着,果然上路不久就下起了小雨。路中有许多小雨积成的水洼,遇到了,不管愿不愿意都要进去洗洗鞋子,因为相遇即是缘分。

往前走经过滦镇,在一十字路口向左拐奔蓝田方向。正前方就是进终南山的路,因缘难料,连日的秋雨让山体滑坡危险重重,只得绕道而行。不过依然能望见终南山,“万里终南”,只是从外面看不出它的雄伟,就像佛法博大精深,义理丰富,但站在门外观望,就体会不到它的奥妙。唯有深入其中才知道佛法的道理,真实而透彻。脚下的路叫环山路,听说长100公里。有许多通向终南山的岔路,路上跑的公交都是以“游”字开头的一条旅游专线。

听说终南山因为《空谷幽兰》一书而闻名于世,让这个本来寂静的山谷人声嘈杂,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为了寻访山中隐士或亲自当一回隐士络绎不绝地来山中探访,让这座修行圣地变成了旅游胜地。令出家人向往的终南山也是迦叶佛三会说法和遗教保存的地方,至今仍有十三圆觉菩萨在山内守护。山因人而名,水因龙而灵。可见只要有修行,走到哪里都是吉祥福地。

今天过斋用了一种新方法——坐在背包上吃,连绳床都不用。下着小雨,穿着雨衣坐在背包上,端钵而食,觉得挺有趣。其实,行、住、坐、卧四种方式都可以过斋,只要在开始后保持一种威仪不变,就不违反一座食。比如站着吃,那你就一直站着;边走边吃,那就要一直走。所以可以一行食,也可以一站食,但哪种方法也不如坐着省劲儿,所以叫一座食。

过完斋雨停了,师父为前来请法的居士作了精彩的开示。

一居士:路上有没有烦恼?

有。

一居士:最大的烦恼是什么?

答:最大的烦恼就是怕这条路走不到头儿。现在是末法时期,可能我们这一代人能走,下一代人不能走,还要看以后政府让不让走。另外,担心佛教的、释迦佛留下的这种修行的根本能否延续下去。这是最大的烦恼。像下雨、吃饱吃不饱饭、乞食给与不给,那都是小事,都在正常之中。

一居士:戒律靠意志力和信仰能不能坚持下去?

答:能。佛制戒和外道制戒不一样。外道制戒,比如天主教是根据天主来制戒,说天主怎么想的我怎么做。佛教不是,佛制戒是根据众生的愿望和需要而制戒。就是说,佛的戒律是完全能实行的,它完全符合众生的意愿和愿望及以后的需要和要求。所以佛的戒律,只要我们肯做,都能实现,没有问题。佛教与外道的区别也就在于此。

一居士:有人说,要先诵《地藏经》消业障,也有人说,诵《无量寿经》、念佛坚持下去也可以。不知如何做最如法?

答:经是真理,不属于世间的课本。课本它有所选择,如物理、化学等选择一门进入;真理不同,诵什么经都能起到同样目的。像灯,虽然不同,光明不相妨碍。但别起分别心,一生分别心对佛法就不敬了,就失去了利益。

一居士:经行是哪个宗派的?佛什么时候创立的这种方式?

答:不但现在佛经行,过去佛也经行,有佛法存在时就有经行,所以传承从过去到现在它都有的。像打坐是在静中修,经行是在动中修。一天坐七八个小时,的确能增加定力,但并非完整,其余时间都浪费了。动中修行,经行是最好的方式,在动中回收六根。经行时六根不放逸,在动中能产生一种控制自己的能力,了生死有把握。因为了生死并非境界现前,在这儿坐着才了生死。天上飞、水里游……什么境界都有,此时就需要经行的功夫。经行时什么都不想才是正确的。

一居士:一走走了十几年,当初走时最大的动力是什么?现在走下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答:开始没什么动力,曾说过要从五台山返回东北,但那时已不摸钱了,怎么办?那就走回来吧!从那时开始行脚。

通过走,对佛法的理解和人生的淡泊,的确和寺院呆着不一样。另外,也看到佛教的一些现象,如山西应是佛教兴盛之地,但走一路没几个信的,不像想象中那样。河北也是,到辽宁盘锦一带,感觉才兴盛起来了。佛法离我们要求的佛法昌盛还有很远的距离,像你们居士来了,但跟人群一比寥寥无几,太少太少。看到僧人说是老道,他不知道你干啥,哪怕诽谤你他都不愿意。他没机会,他也不想,想都不想,不放在心上。所以通过我们行走,唤起人们对佛法的注意和持戒。另外,对那些假和尚进行一些纠正。让居士和老百姓认识到佛教不是那样,不是收钱、骗钱,搞乱七八糟的,给佛教一个证明。

通过大家广结善缘,将来通过大家把佛法传承下去。你们现在知道这条路了,这个方法,将来可能从僧人这儿进不去,但通过居士——从居士这儿能进去,他出家了可以按这个方法去行持。

一居士受其家人影响,也学佛但并未皈依,学佛于他只是一种喜好。他想与师父合影,师父劝其皈依:“信佛是一种福报,这种福报本来你心里就有,对出家人认可实际上是引发你自己的福报。福报是出家人形象,你心里的形象。”

又一居士问信佛是否要吃素的问题,师劝其应吃素,并举美国大学生吃素例证说明。

过后背包上路,一望无尽的柏油路,连绵不断的路灯。晚上就地安单,枕着马路牙子睡觉。

九、以身示法

沿着环山旅游专线走了四天,每天眼根放逸就会触景生情,见异思迁。休息时看旁边人写日记真是有些羡慕,因为自己不会写,也没什么想法,所以也不知记什么。记景物?行脚也不是旅游,再说光写景物也没啥意思。旁边的人一写一大篇,不知他都写啥那么能记,好像除了走路和休息也没什么事发生。虽然没有事发生,但也不是无所事事,也不能做粥饭僧或白日梦,那就不是改毛病、去习气了。但真的一点不写也不行,因为回去还得写报告。虽然没什么想法,但还是有一些感受的。所以休息时也要掏出日记本写上几行字。

连续好多天都没乞食,今天终于可以乞食了,也是第二次乞食。沿门托钵,连着几家都没人。走了好几趟街,一路上总碰见几个路人,一见我们来了就说“化缘的”,估计可能是被骗过吧。终于乞到第一家,一对老夫妻布施了三个馒头,好像是知道我们是出家人似的,布施时叫了声“师父”,当时听了心里好亲切,不是因为被叫“师父”而感到亲切,是因为被认成那么多次化缘的假和尚,这回终于有一个不把我们当成化缘的和尚的了。

想到那天师父说的“佛法太不容易了”,没想到的是回寺院后居然又碰上了这种事。一天从山上下来,在去斋堂的路上一女香客离挺远就开始喊:“道士,你等一下。”当时也是打妄想,就知道她是在叫我呢,很郁闷啊:难道她不认识和尚和道士吗?难道我戴着观音斗像道士?不能啊!不管了,反正我不能停,她叫的是道士,不是师父。就这么边想边走,后来这女香客气喘吁吁跑到我前面拦住去路,只得回答一下她的问题,是要去拜观音菩萨,但不知道在哪儿。

后来想跟师父说,想一想算了吧!说了又能如何,对这种事不放在心上就好了。不怪师父说佛法真是不容易,他见着和尚叫道士,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在寺院都出这样的事,何况在外面呢?所以僧人要出来走一走,给佛教一个证明。

又想到一件事,前几日在西安市区行走时,虽然下着小雨,但师父并没有戴帽子,当时不明白什么原因,想是因为雨小。后来看一位师父的日记,他认为师父不戴帽子除了雨的问题,还有让众生知道这是僧人在行脚,让众生见到僧相,这才想起这个问题。师父以前讲过为什么明相后要把观音斗摘掉,所以说:“受戒是其性,剃发染衣表其相。”以相表法,对度化众生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如果那天不戴帽子,可能那女的也不会喊我道士吧!

十、五只小狗

行脚路上,沙弥要拿大铲掩埋死亡的众生,这也是戒律所要求的,以培养我们的慈悲心。有时候行脚僧也会碰到活着的,但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这时僧团会把它们给收留下来,带回寺院。2009年和2010年行脚捡到两只小狗,一黑一白; 2011年行脚捡到一只黄河小猪; 2012年、2013年遇到小动物。今年有人盼望着能不能走秦岭时捡只大熊猫仔儿回来,现在看来是泡汤了,但还是遇到五只小狗。

第一只在路边的草丛里,陪着它的还有个小盒子,那是它的“家”。当时旁边还停着一辆三轮车,一个环卫工人在马路边扫垃圾。师父带队经过时,小家伙就开始冲着队伍叫。开始以为它是有主的,所以师父就没停,走过十几米后,再看那环卫工人没什么反应,也不管它,应是无主的吧!于是师父让人把它抱回来,就在路边喂了它点水喝,师父给它做了 “三皈”,它还是有些害怕。再次起程后,护持居士把它带到车上去。当天下午在一处小路上休息时,居士把它放出来“放风”,它就很熟了,在人群中间“巡视”了一番,并着重对几个人表示了问候。大家纷纷把中午的舍食拿出来给它,小家伙吃得肚子都圆了。

另外四只小狗可没它幸运了。那是在晚上的宿营地,四个全身上下脏兮兮的、毛发凌乱的难兄难弟趴在路边,好几天没吃饭的样子,连走的力气都没有。队伍里有人还有一些下午喂第一只小狗剩下的食物,喂给它们,可能是饿的吧,它们趴在那儿闻了闻,没力气,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师父一见,给它们点了份“大餐”,让居士下锅面条儿给它们吃。后来桃园的主人来了,从房子里又拎出一只死的扔到桃林里。听主人介绍我们才知道,它们应该是兄弟五个,不知被谁抛弃在这里的。园主人见它们可怜便每隔几天来喂一次食,这几天没来,其中有一只饿死了。等园主人走后,沙弥师把那只死了的小狗找出来给埋上了,祝愿它早日脱离畜生身,投生为人,出家修道。

这时,居士们把五只小狗都放了出来,吃了面条,那四个小不点儿似乎有点精神了,但还是没什么力气动弹。而第一只小狗则精神饱满活蹦乱跳,开始作威作福,和那四个玩,要么上它们身上踩两脚,要么咬一咬它们的尾巴。那四个难兄难弟也没有反抗能力,只能任它折腾。看见这个情景想起一个词——恃强凌弱,作为生命,人与动物一样,都是很脆弱的。

其实在很多时候,人还没有动物的生存力强。之所以人类是地球的主宰,只是拥有比动物高的智商而已,但在生命的脆弱上并没有区别。但人们经常忘记这一点,运用自己的头脑、手腕、身份或地位、权势等去欺负比自己弱的人。像这一只小狗,吃饱喝足恢复了体力,就忘了之前刚刚遭受的苦难,忘了自己和这四只小狗一样,也曾经处于被抛弃的随时会有死亡的危险中。

作为人类,因为拥有比其它动物高的智商,就忘了自己的生命与其它动物一样,也是同样的脆弱,借助先进的武器工具或技能肆意宰杀动物或侵略同类。把自我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种行为是最愚痴的行为,如来说为“可怜悯者”。

五只小狗后来被户县的居士领走了。听说四只送救助站,第一只被居士给留下了,因为它长得俊。俊,人都是只看外表的啊,所以以相度人还是挺重要的。《楞严经》云:汝现色身,名为坚固第一妄想。什么时候能“见相非相”,那我们就能“即见如来”了。

十一、表面文章

从西安古城一路走过来,遇上很多拍照的人,有的跟踪拍照,有的拍几张就走了,也有的采用迂回战术——这边不让拍,开车绕到马路对面去拍,总之是阻止不过来的。不是怕拍,只是怕有人会用作不好的用途而已。这也显出佛法弘扬的不足,行脚乞食很多人都没见过,不像在古代,在哪儿都能见到托钵乞食的云水僧。什么时候能像泰国那样,全体僧人都行脚乞食?真的是“回望托钵千万户,袈裟满乡间”,佛教兴盛就指日可待了。

路途中有一晚在一条安静的乡村公路上安单,旁边是稻田,飘出来一股畜生粪便的味道,这可是净心的好药。当年师父闭关时,因看到钱恶心,用了好多方法,而恶心的感觉也没消除,最后还是厕所的臭味清净了身心。因此师父知道金钱的毒性比大粪还要臭,还要厉害。

铺好了绳床,开始打坐、诵经,又写了会儿日记。天黑后,路灯亮起来。睡前去方便,来到离队伍稍远的地方,有一条上山的土路,拐进去后里面挺黑,我眼睛也不好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扑”的一声,一脚踩到稀泥里,赶紧把鞋拔出来,闻一闻,有股臭烘烘的味道,莫不是泥土中掺和粪便?赶紧跑到路边,找了块石头揩鞋上的泥,又用手纸擦干净。心中老大不情愿:今天下午才干的鞋,晚上就被弄脏了,真是不爽。

前几日在长安区,刚下过雨,路上有许多小水坑,碰上了虽然会踩进去,但还是会有一种不情愿的感觉出现。想想在寺院就会无所谓,因为有鞋换,谁都可以做到,但欺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有时不是定力大,而是环境没有坏到那个程度。所以“头陀”译为“抖擞”,去掉我们身上执着的垢;也是一面镜子,照出我们的毛病、习气所在。

十二、或许我们真的错了

八月二十七,行脚第十天,今天这段路是行脚途中走得最长的一段路。早上三点出发,第一段后打坐。六点出发,路两旁开始出现了低矮的山丘,也出现了民房与农田,整齐的路灯,望不到头儿的绿化带已经消失,柏油路也由宽变窄,这说明我们要进山了。中午进行了行脚中的第四次乞食,收获不错。这是一个信仰复杂的村子,佛、道、基督、天主都有。

午后的太阳热烈奉献着它的光和热,但这种热烈让人有些吃不消。每一次停下休息时,后背都出现了水印儿。中间没有休息的地方,天黑前进入一隧道,约有二三里长,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一路下坡,不远处传来很大的音响声,耳根收摄不住,几句电视台词钻了进来:

有一男一女谈对象,男的叫锅盖儿,女的叫春花。女的说:“我嫁给他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他这么老实就答应他吧!”

锅盖儿母说:“对,对。我们家锅盖儿就是老实。”

“我家里穷,没有钱。”锅盖儿接道。

女的说:“没钱再说,人家就是看上你这人了。你愿不愿意啊?”

锅盖儿没吱声,他母亲急了,“你说啊,愿意。”

女的说:“让他自己说。”

“愿意,愿意!”锅盖儿急忙答到。

“那锅盖儿我问你,我和你妈都掉进水里了,你先救谁啊?”几秒钟的停顿。虽然没看画面,但可以想象出他是在斗争——理智与欲望,该先救哪个谁都清楚。他旁边的母亲应该在给他使眼色,让他学聪明点。于是几秒钟后,“啊!先救你,先救你。”锅盖儿答到。

听到此不觉微笑,诸佛世尊从不轻易微笑,若笑则必有因缘。我这一凡夫又为什么要笑呢?自己也想不明白,是习气还是有所思?队伍缓缓前行,声音渐渐远去,心中生起一种悲哀的感觉。

在轮回的圆圈中,我们无依无靠,独来独往。前方是一片黑暗,没有光明,也没有方向。无数劫里在六道中头出头没,所遭遇的一切,都要自己一人来承担。

有时候我会有一种孤独之感,感觉这个世界什么都是假的。在安静的夜晚,躺在床上不禁想:人为什么要生在这个世界上呢?如此的孤独。人为何要生呢?想也想不明白,只是感觉这个世界上就不应该有人,我就不应该生,生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虽然结论有些消极,但孤独却是人生的真相吧。没有谁愿意承受孤独的压抑,所以人出于本能的要在虚幻中寻求一个依靠,从物质上的如财产、地位、名誉等,到心理上的个性、亲情、友情、爱情,再到精神上的各种不究竟的宗教信仰。但很讽刺的是,这些我们认为可以依靠的东西在真正需要的时候都帮不上忙,只能默默的祝福你。

当然在世间,这种孤独不容易被体会,有时体会到了也不是去思惟它的意义,而是想法如何来掩盖,使自己重新回到虚假的热闹当中。记起2012年行脚最后一天,过斋地点是一处三面都围着铁丝网的空地。居士给我们照了张相,有人说我们这像是在法西斯集中营里,师父在旁说了句:“或许我们真的错了。”师父说得很平淡,现在想想,真的是如此。

“或许我们真的错了”,因为业力的牵引,众生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除了菩萨转世)。因为没有正确的信仰,不了解佛法,不了解世间的真相,所以很多人为了追求本来不实的依靠,不断地求取,乃至不择手段,结果在错误的道路中越走越远,一去不复返。

曾经有居士向师父请法:“有人说,现在社会有许多人拿很多钱去造佛像,可社会上还有很多穷人吃不饱饭、上不起学,把那些钱拿去扶贫、助学不是更有实际意义吗?造那些佛像有什么用?”师父解释说:“造佛像也是布施,也是在扶贫,没有信仰也是一种贫穷。你看中国十几亿人,有多少信佛的?与那些穷人相比,他们人数更多,更需要帮助。没有信仰的人更贫穷,精神上的贫穷是真正的贫穷。”

电视台词中春花与锅盖儿的对话,令我深有感触:穷不是最可怜的,不懂佛法才是最大的悲哀。因为不知佛法,世人醉生梦死,颠倒轮回。也为自己感到幸运,能够遇到佛法,让我有了一个回头的机会。想想自己如果是院子里的那群人,一生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受到这样的思想熏陶,结果将会是随业流转,越陷越深。茫茫黑夜里,只有三宝才是真正的皈依之处。

晚上八点多才找到露宿的地方——国道下的一条小土路,两面是一排树林,前面有一条小河,可以算是水边林下了。

十三、乞食的教化

行脚第十一天,早上走了三段后太阳已经升起,七八点钟的太阳还不是很热,从前方直照过来。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越走越光明——嗯,这是一个好兆头。

今天乞食的村子叫辛寨村,头三家就“开张”了。位于路边的第一家半扇门开着,一老人坐在门口,旁边还有一中年妇女在做家务,院子比较干净。说明来意后,女主人说没有什么,又提示说:“剩的也行。”这回女主人想了想,说:“那早上刚买的三个馍,给你们拿两个吧。”边说边回屋去。因为方言,我站在那里是听清一半,一半没太听明白,但是知道她回去拿食物去了,心里便觉得很安稳,站在那儿保持威仪。这时坐在门口的老人开口了,冲着我们说着什么。开始以为他是在问我们是干什么的,回答:“出家人路过乞点吃的。”不知他听没听明白,老人继续说,这回我是听明白了,老人说:“那三个馍是早上刚给我买的,我还没吃呢!”当时感到好惭愧,这好像我们来抢他的食物似的。想离开不乞了,但女主人还没出来,可不走感觉很惭愧,最后还是继续等。不一会儿,女主人拿了两个馍出来,边往我们钵里放边说:“早上刚给老人买的,给你们两个,给老人留一个。”惭愧接受了布施,回向后马上离开。

第二家布施两个馍,第三家布施一个馍。这三家什么都没多说就布施了。走了几户过去,一家院门口开着,女主人在洗衣服,院子里破落,三间房子也是很旧的。向她说明乞食,她听后站起来往屋里走,这时才发现她的眼睛好像看不见,因为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她转身慢慢地走回屋里。站在院子里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这家的家境不是很好,心里还在想着第一家布施的情景。

不一会儿,女主人从里面出来了,说没什么了,站在门口冲着我们的方向,眼睛依然是闭着的。我刚想解释一下,可话还没说出口,一位小姑娘从里面出来,一步一步的往前小心翼翼地走着,手里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走到我面前一言不发,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真诚。汤里飘着葱花,告诉她有葱花的我们不能要。小女孩依然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她妈妈说:“家里没什么了,这是最后一袋方便面,本来是给女儿做早餐吃的。”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愣在那里,只感到身上一阵发热,一种强烈的惭愧感笼罩在心里。感觉自己像个强盗,施主唯一的早餐我还想向她要走,而我们回去什么吃的都不缺。想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阿弥陀佛”,然后低头转身匆匆离开了这家。小女孩和她的母亲还站在院子里,小女孩的手上还捧着那一大碗方便面——她唯一的早餐。

行脚乞食可以折伏我慢,降伏贪欲。虽然乞食约有七十余次,但是在今天,面对施主的真诚,才首次感到乞食的利益:让我发现了以往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攀缘心。为此感到深深的惭愧。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想起那天的场景:小姑娘澄澈的双眸、真诚的眼神,一大碗方便面,还有失明的母亲在背后远处轻声说的那句话。

佛言:施主舍妻子份,求福故施。若不修行,为施所堕。可自己在乞食时真的放下了对乞到与乞不到的关心吗?并没有,在心底里还有一个希望乞到的愿望,并且希望多吃一些。说得好听点,是给施主种福田,实际上是自己的贪心。今天面对那真诚的布施,我惭愧万分:自己的心是那么自私。都说行脚乞食是给众生种福田、度化众生,但更多的却是在度我们自己——度我们的贪心、嗔心、痴心。所谓“五观若存金易化,三心不了水难消”。

在我们认为自己是在给施主种福田的时候,在我们认为空钵、满钵都不重要的时候,在我们认为布施者是有福报、不布施的人是没福报时,在我们为布施者高兴,因为他种上了福田,对没布施者感到惋惜,认为他错失了机会时,我们更应该反省一下自己是在用什么心去乞食,是否真的能消受得了信施呢?如师父所说:“无有度者名度他。”乞食真正度的是我们自己。

匆匆离开了这里。乞了几家,没人。有一家男主人布施了两个馒头,最后又乞了四家。在马路对面单独的一排房子,三户没人,第二户敲门没人应,去乞下一家时门开了,出来一小姑娘,大约是初中生,手里还拿着一本课本。亲月沙弥上前说明乞食,她把家中仅有的一个馒头拿出来布施。回向后离开,途中碰到亲开师他们组,一起回到过斋地。今天各组收获都不错,乞食都很顺利,这个村庄的人都很乐善好施。但面对这些真诚的布施者,对“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吃了不了道,披毛戴角还”有了更深的体会。若不是凭着袈裟和钵,若是没有一颗无所求的心,那真是一粒米也消受不起。也体会了施主的不容易,减自口粮、舍妻子份,布施修道人。我们只有精进修行才能消受得起这一口食啊!

晚上,在蓝田收费站前一条通向村庄的水泥路上休息,不远处就是连绵起伏的秦岭山脉,已经能感觉到山风的凉爽。夜半,风刮得越来越大。起夜回来,看见师父的胳膊露在外面,睡袋一半掉在地上,不知是热的还是翻身没盖上,感觉天气很温暖就没盖。回去躺了一会儿,想想不对又起来,还是去盖上吧。再看已经盖上了,不过大氅还有一块落在地上,给拉上去了。自去坐在位置上。温暖的南风吹得人昏昏欲睡,真是“暖风吹得孤僧醉,直把火宅当乐土”。

十四、遁入秦岭

真的被暖风吹醉了,早上打坐都没起来,一直到喊“走了”才从温暖中出来。一路进山,空气清新,危岩高耸,两侧的山峰如刀削斧劈般陡峭,一条山泉汇集的清流始终伴随在我们左右。在河滩上休息时灌了一瓶河水。早在进山的前一天,前方探路的于居士就回来说,他用山里的河水洗了脸、洗了脚,最后还喝了一口自己的洗脚水,味道好极了。今天亲尝一下,的确跟行脚途中发的矿泉水没啥区别,想灌一瓶带回去给寺里的人,但师父却喊出发了,只好盼望着去上游再灌。可惜因缘不具,到了山顶,另一面的河水就不如这面的水清了,而且河岸边都是垃圾,只能作罢。走到山顶有一隧道,旁边牌子上写着:“蓝小公路最高点,从此下坡,谨慎慢行。”

八月三十中午,在蓝田商洛交界处路边空地过斋。此处人家少,只去了两组乞食,一组去蓝田界内,一组去商洛界内。在世间有各种的界限:国界、省界、市界,家与家之间的界限、国与国之间的界限、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所有的界限都是源自“我执”的坚固。佛法无国界,讲万物平等,放下自我,世界才能真正的和平。

记得上学时候跟同桌吵架,在桌子上划线,双方都不得越雷池半步,起因就是一点小事儿的不和。好在那时都是小孩,很快就过去了。不过也能悟出一个道理:唯有没有了自私自利的心,人们才能和平共处,没有界限。

去乞食的两个小组都没有空钵,其中一组的比丘师父还遇上了一件感人的事,感动得他快哭了——一位老人从破烂的屋内翻出了三根不知贮藏了何年何月的麻花布施。感叹信施难消啊!

冷风呼呼地吹,云层很低,对面的山峰云雾朦胧,看不清样子。俗语说“天下雨,山戴帽”,指的应该就是这种天气。有一位比丘师父有三年没来行脚,今年重新归队,结果今年一连下了近十天的雨,大家都说这雨是专门为他下的。他没的话说,只能默认,他也被这场雨给浇了个透,现在彻底服了,他常说:“天热点没事,冷点也行,累也没关系,肩膀疼也可以,只要不下雨就好。”现在又要下雨,维那师父调侃他:“下雨正好,亲愿师还没有雨中过斋的经历呢。”他赶紧说:“我有啦。”“那你赶紧告诉龙王别下了,你已经有经验了。”过斋时风停了,雨也没下,心想这龙王真挺给面子。天太冷,休息一会儿就上路了。进入商洛界后,小雨沙沙地落下来。大家撑起雨伞——这可是一道风景。今年的雨伞可派上了大用场:下大雨时撑塑料袋,中午可以遮阳,撑开可以晾东西,收起可以当拐杖……用处多多。

顺着国道一路向前,经过牧护关隧道,此是蓝小公路最高点,也是南北分水岭,两边的河流分别流向不同的方向,从此开始下坡。师父迈开步子,队伍一阵急行。

九月初一中午,在路边一空地过斋,后面就是住户,有许多人围观。一位老太太指着我的钵问:“这是干什么的?”答:“吃饭用的。”又问:“装饭用的,还是做饭用的?”答:“装饭用的。”心想这么小能做饭吗?不知她啥意思。过斋时这老太太端着好吃的,站在我后面一个劲儿问我:“喂,给你送吃的,你要不要?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我也很有定力,咋叫我也不回头。没办法,难道真的用钵去接?如果可以的话,我或许会去接,但如果这样,不是别众吗?还好,及时有居士来接受了她的供养,真是一个善良的老人家。

今晚住在丹江源的河滩上,周围是水中间一滩石头,这里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丹江的源头。躺在河滩上,天空中满是星星,一闪一闪的,还有几颗会移动位置,原来是飞机的灯光。

晚上犯了两个错误,去方便回来,光顾着看人没注意脚下,一脚踩在装佛像的盒子和香炉上,赶快忏悔,不知是否和中午心不平有关系。第二天早上起来,又发现唯一的一串念珠又没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九月初二,最后一天,在麻街岭隧道前的沙场上过完最后一顿斋,乘车返回。高速上听司机说从秦岭去西安方向的隧道里发生肇事,堵车,只有绕道往回走。真是因缘注定,之前还打妄想,走着不能过终南山,坐车过一下也行,这连坐车走一趟的机会也不给,真是无缘啦。

头陀行能令正法久住,因为它延续了四圣种,即四依法:粪扫衣,常乞食,树下止,腐烂药。比丘因此得出家受具足戒,头陀行使此四法相续不断,即使僧宝相续不断,也即使佛法相续不断。又佛言: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所以如来设教无非让人去掉妄想执着,识自本心。头陀行亦是如此。行脚回来,回忆起行脚中的经历时,突然对师父的话有了一份理解:“我们行脚二十年,但只是走出了一步或是半步。”

头陀行是放下的过程,反观自己又放下了多少呢?连绵的阴雨令人烦恼,破了的塑料袋令我抱怨,乞食的贪心让我惭愧,湿衣服、脏鞋子令我不舒服——好像和以前比并不少什么。虽然在事相上走了七年乃至二十年,行程上千公里,但在心里对自我的执着又放下了多少呢?在世相上,包括身体上的、环境上的和更细微的知见上的、心理上的。所以虽然走了二十多年,还是没有放下执着,也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只有真正地放下内心的执着,我们才真正地走在头陀的路上,这也是我在今年行脚中的内心体会。

说起写报告就头疼,翻翻日记才十四页,虽然加一起也有五千多字,但大部分都是没用的废话,很多的东西都是写报告时现编的。这对于那些肚子里水资源丰富,水量充足,水泵又大,转得又快的人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但对我这种水资源接近枯竭,水泵又小还不转的人来说,真是“愁啊愁,白了少年头”。

好不容易写完了报告,体会最深的一句话就是《楞严经》上的“皆是识心,分别计度,但有言说,都无实义”。虽然如是,即今报告结束之语“云水花开”又该如何举扬呢?

处世界如虚空,如莲花不着水。心清净超于彼,稽首礼无上尊。

祝愿佛法久住,众生获益。

二〇一六年行脚报告(释亲师沙弥)

常住慈悲,让亲师参加了僧团二〇一六年秋季的头陀行脚。行脚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要写报告。在行脚途中,师父就多次叮嘱大家记好日记,不写的是不想再来行脚了。但写报告,真是让人头痛,上学时就不爱写作文,考试经常交白卷,但这报告却不能不写。

没出家时,在溯源网上就看过一些报告,这使我对寺院有了些了解。那时就很想来出家,但看看自己这一身习气,有点没信心,读了一些报告后,发现这里并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这里也可以犯错误,这里也会有烦恼。

行脚前,亲藏师父带领大家训练了几天,并讲了一些行脚途中的注意事项,如:大家一定要和合,不要随自己的想法走;要听从师父和执事人的安排;并且要注意威仪等。

八月十六,过斋后,我们在僧寮门口乘车到了停车场,坐上了送我们去行脚的大巴。

在车上,打算写写日记,但车太颠簸了,就诵起楞严咒,诵着诵着就睡着了。醒来时,车已经到了高速公路上的服务区。服务区里人很多,看着车窗外的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回想起了自己以前穿着这些俗世衣服的样子。

看到车外有几个人在向我们车里张望,心里突然觉得在这人群中,我们这一车身穿灰色大褂的出家人,有些太与众不同了,甚至有点古怪。如果这时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那我会很不自在。想起《梵网经》中说:“一切国土中,国人所着衣服,比丘皆应与其俗服有异。”而且《沙弥律仪要略》中也说:“不得着色服及类俗人衣饰等。”

出家人衣着与俗人不同,这是戒律的要求,而现在却觉得这样在人群中有点奇怪,这个念头应该挺不清净。但平时在寺院里,来往的人也很多,从没觉得有什么,今天行脚刚一出来,就冒出了这种念头。也许是我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了,也许是还在留恋着白衣俗态,没放下世间的习气。僧俗有别,本应该是很自然的。

坐在车里,眼睛仍继续放逸,向车窗外看着,感觉眼前的情景很熟悉,自己以前也像车外这些行人一样,时常会在这种地方停留。接着又想起了很多事,过去的生活一幕幕浮现在了眼前,觉得心头沉重,有些凄凉的感觉,恍若隔世一样。发现自己在怀念过去,留恋着世俗的生活,赶紧提醒自己,别想了。

在行脚路上,眼前的事物总能让我想起世间的生活,而且回忆好像是经过过滤一样,都是那些美好的。心中更是不断地挂念起父母,也只好是不断提醒自己:为什么出家?出来行脚,发现自己的世俗习气很重,在寺院里很少想的事情,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亲藏师父在车上说,每一天至少要诵十遍楞严咒,第一天就没能完成。下午坐在车上,诵着诵着就睡了过去,醒了又诵,诵一会儿又睡,醒了再诵,又昏沉……在车上的第一天基本是在昏睡中过去的。

在车上坐了近三十个小时后,八月十七下午五点左右,车在接连地穿过了几条隧道后,驶下了高速公路,又走了一小段,在路边停下,通知下车。看到车外有很多人,并且有锣鼓声传来,很想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

下车后,抬眼看了一下,见一大红条幅,看到上面有“行脚”两个字,周围全是人,也不敢再多看了。赶紧收回目光,看着脚下。如果让人看到这个出家人一下车就东张西望看热闹,这就不好了。但心中还是有些诧异,很难将这喜庆的锣鼓声与行脚联系起来。

下车后,整装上路,迈出了头陀行脚的步伐。村子里的小孩儿好像很多,身边总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和尚,和尚,这么多和尚,还有戴眼镜的和尚……对于我们的到来,好像很新鲜。

行脚时,我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包,里面有《梵网经》中规定行头陀时必须随身携带的十八种物品,还有睡袋、大氅、观音斗等东西,包被塞得很满,估计有四五十斤重。背上这样一个包,感觉身体已经很难直立,只得稍向前倾来保持平衡。

刚走了一会儿,便觉得背包的腰带有些松,肩膀被勒得酸痛,很想去调整一下背包。

在《经行》中有一句“两手垂少摆动人生淡”。师父说:“两手垂,这是代表我们放下,放下我们的一切。这个摆动多了,说明我们的心在忙在乱。我们通过两手垂,少摆动来淡泊人生,不再追求了。”而且师父还说:“这个两手垂少摆动,不是想象的那么做。在行道的时候,我们只要一出门,这个手就要下垂,从出门开始,手原先是什么姿势,一直到最后经行完了,还是什么姿势。”

过去,师父在冬天经行时,手指头冻麻木了,也不去握拳缓一缓。哈气水在下巴上结了多少条冰,手也不去碰一下。行脚前,我就想,这次行脚也按照师父说的那样去做。但没想到,刚走几步,背包就来考验,如果去调整腰带,这手就改变了姿势。如果不动手,那么肩痛也就只能是忍着了。

但忍了一会儿,越来越疼,手臂也麻木了,而且腿也疼,这实在是太难受了。心里想着今天这是刚刚下车,现在已经五点多了,应该也走不了多久,要不今天就当先适应一下,从明天正式开始。想着便用手往上托了一下包,这下感觉肩上的压力释放了不少,轻松了许多。但一会儿又疼起来,有了第一次的动作,当肩膀再次疼时,手很自然地就又去托了一下包,一点儿都不想再忍着了。

这行脚的第一天,没走多远,就在路边一处空地休息过夜了。

第二天早上,边走边想着师父在《经行》中说的一些要求,“眼观卧牛之地,面现呆沉小相,两手垂少摆动,下脚如踏棉云”等等的。

走了一会儿,又觉得被背包勒得十分难受,又想用手去托一托包,但一想到昨天已经决定,从今天开始手保持姿势不变,也不再去调整背包了。可心仍不老实,总是想去动一下。努力不去想疼痛,把注意力放在诵咒上,可过了一会儿疼得连咒也诵不下去了。后来发现,可以肩膀偏一下,让一侧肩受力多一些,另一侧就可以松一点,这样手不动,也能稍缓解一下疼痛。

就这样走着,直到休息时,卸下重负,顿时浑身轻松。师父在开示中说:“我们是见到一点苦马上就采取办法,实际上我们正是被环境所骗,被自己的业力所骗,你是心动了。”虽然手是没动,只是肩动了一下,但这都是在采取方法回避着痛苦,不愿承受,所以肩也是不应该动的。

九点多时,在一小河边的空地上停下过斋,附近人家较少,师父只安排了三组乞食。过斋后休息了很长时间才走,下午没走多久就进入了湖北境内。傍晚时,在一处收割后的苞米地里休息,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可能是因为行脚刚刚开始,师父想让大家先适应一下,今天走的路并不多,而且走不多远就会休息一会儿。

在这个苞米地里,大家发现有几座坟。在坟头旁边住上一晚,我想如果不是头陀行脚,应该没有人会愿意。而且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在,我也会认真地考虑一下,做没做好在这里过夜的准备。这想想都是会令人感到有点恐惧的事情,也许主要原因就是黄土下面埋的那是个尸体,但想想一个尸体为什么会令人感到害怕?

曾经,打开家里的冰箱,里面就躺着很多尸体。整晚守着这样一个“大坟场”,从来没怕过。而且以前每天面对餐桌上的各种尸体,还会觉得很美味。肚子就像一座化尸窑,整天繁忙地运转着。对于这些,从来都没怕过,却单单怕地下埋的这个,这好像有点颠倒。

在冢间住是头陀支之一,佛说在冢间住易得无常想。生死无常,谁都会死,而且随时都可能会死。师父说:“你时时把生死放在心上,你去努力,最后没有证不到的。”这话挂在嘴上挺容易,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但却没能放在心上。

在冢间住了一宿,并没有体会到什么生死的无常,倒是夜里下起一场雨,多少带来了些无常。昨天的黄土地变成了一片烂泥塘,一步一个泥坑。早上趁着雨小了些,大家互相帮忙,装好背包,走上了公路,继续前行。

而我则继续着与背包的抗争。行脚这一路,基本上很多时间都是在与肩痛做斗争。有人说,并没觉得包有多重,感觉还行。同样的包,每人感受不同,这也只能说明是自己的业障重。这个身体原本就有点问题,再压上这背包,特别是有时走得时间长了,或是走得快些,背包的腰带就会松,重量全都落在了肩上,有时更是难受得心里十分烦躁。其实只要动手紧紧腰带,托一下包,这就会好很多,但手还要保持姿势不变,所以这也就只能是忍着。有时想想,疼,忍着这是在修道;手动一动是会好一些,但这已经不在道上了。忍来忍去,这一路手总算是没再去弄包。

虽然手是没动包,但我并没有做到手保持姿势不变。有时拿着大铲或雨伞,手还是会调整一下姿势。有时下午天气闷热,汗水经常渍得眼睛睁不开,也得抬手去擦。有时心里想观察观察手动没动,但没想时还没动,刚一想它就动一下,还有时走着走着发现手的姿势已经有所改变了。

在走路时,还要求收摄眼根,不能东张西望,要垂目下视。平时眼睛已经看习惯了,到哪都要先观察一下,听到点声音,马上就要去看看。《经行》的头一句就是“眼观卧牛之地初方便”,要通过收摄眼根作为摄心的开始。

走在路上,尽量地收着眼睛,看着脚下。一是想通过这样摄心,还有就是护持居士的照相机随时都可能在拍摄,如果被拍到在四处乱看,这就有点煞风景了。虽然是努力不去抬头看,但脚下经常有一些被丢弃的食品包装等,当这些东西出现时,总想去看看上面的字。不知道怎么会对这些垃圾感兴趣,也许是因为自己平时就养成了到处看字的习惯。

虽然在走路时努力只看着脚下,但一到休息的时候,就管不住眼睛了,或者应该说是不想再管它,总要看看这,看看那。身体想休息,但眼睛不想。虽然道理上知道,应该时时刻刻回收眼根,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愿意放纵它,因为这看起来似乎会使心情很舒畅。

如果说这眼睛还可以努力控制它不看,不管外面有什么,还可以硬挺着不抬头,但声音,不抬头它也会听到。不想听,也得听。关键是听到后,还想听。特别是当听到路边播放一些歌曲时,心马上就跟着跑了。

一天,耳边传来了音乐声,旋律十分熟悉,是一首过去挺喜欢的歌,但已经想不起名字了。心里就想着歌词,回忆着歌曲的名字。还有一次听到一首曾经非常流行的歌曲,感觉走路都在踩着音乐的节奏,突然心里一惊,差点没脱口唱出一句。

佛制不得歌舞倡伎及故往观听。听到了音乐声,明知道不应该再继续听,但却提不起正念;还在继续分别着,想着歌曲的名字,心中还跟着唱起来,这已经犯戒了。平时就有这个毛病,时不时心里就唱起歌来,念几句佛号打断它,可过一会儿心里又不自觉地唱起来;再念佛,一会儿还唱,要纠缠好一阵子。这一听到了音乐声,更是在耳边回荡了很久。

《经行》中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不别石坑屎水直心去”。走路遇到屎尿不躲避,直接踩过去,可能没人愿意这样。师父说不净是我们有分别心而产生的。

路上时常会有一些牛羊粪便,踩上去都是干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一次,路边又出现几堆牛粪,左脚刚好落在其中一堆上。在脚贴上牛粪的瞬间,感觉出是软的,心想:这回是稀的。并不想踩下去,但脚已经收不回来了。师父过去经行时,大家都笑他踩上了牛粪,但师父怎么瞅那都是黄泥,而现在我怎么看它都是牛粪。想再次休息时看看鞋怎么样,但也忘了。

路上偶尔也会有石头块,遇到小点的还都能连踢带踩地走过去。但遇到大块的,没等多想,脚就加大步子迈了过去。脚已经养成了躲避的习惯,想不分别,给脚做点主,似乎也不容易。

《经行》中还说,走路时下脚应如踏棉云,落脚要坚稳不翘。

没走几天,一双新鞋,鞋跟已被踩扁了,严重变了形。看这鞋的样子就能知道这脚下得怎么样了。

师父说:“不会行道,你就不会行脚,你出去整个就是光遛一遛。”

想想自己这一路上,六根放逸,吃得饱,睡得多,整天散心懈怠,也真就是出来遛了遛。

这次行脚最遗憾的就是乞食的机会太少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走在山区,还有几天是走在城市边上,所以适合乞食的地方并不多。

记得小时候有算命的说我“二十岁不吃家里饭”,家人说这是上大学去了。但有时想想:上大学怎么就不吃家里的饭了?无论干什么,走到哪里,只要活着,永远都会有家。但看看自己现在,这还真就是已经不吃家里的饭了,不过却没能在二十岁。

一路上天天都盼着能乞食。关于乞食,师父说过很多,但不亲自尝尝,永远也不知道是什么味。虽然偶尔能乞食一次,也因为住房较少,只能去两三组人。直到行脚走了十三天,我才有机会去乞食。

这天上午八点多,我们在国道边一处河滩上停下。师父给分了组,并安排了每组乞食的区域。今天也只安排了三组,亲真师父带领我和亲佑师一组。

分组后稍作休息,我们便出发上了国道往左边走,进了路旁山坡上一个大院。靠右一户门前坐着几个人。亲真师父说明来意后,一位中年女子要给我们生米,听说生的不行,她表示还没做饭。亲真师父说:“剩的也行。”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端出一碗食物来。一听要分给我们三人,又端着碗回去了,以为他是取勺去了。一会儿见他拿着三包方便面出来了,问明没有荤腥后,亲真师父请他分给我们。一听说要分给我们了,我马上就想打开钵盖等着,但又觉得这样好像太急迫了,像是在等着人施舍,就又没动。等中年男子走到面前时,掀开钵盖让他放了进去。看旁边还有几户人家,中年男子说那边都没人在家。回向后,我们离开。

下一家门口也是坐着几个人。亲佑师上前说明我们是路过的出家人,乞点食物。听这几个人说着什么,亲佑师又重复了一遍,这回听到一男子话语中有“你们走”,像是在命令我们。我们三人就转身离开,看看没有人家了,就回到了过斋地。

生平头一次乞食,虽然是一直跟在后面,一句话没说,但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特别是刚出来时,走在路上,心跳明显加速,或许还是因为这个面子不好放。头一次出来乞食,再怎么说,心里也没底。

虽然是搭衣托钵,依佛制而行,自我感觉不错;虽然在佛教词条中乞食有着丰富的含义与利益,但别人并不了解这些,也许看我们就是来要饭吃的。而我们又不能向人解释什么叫乞食,说这能给你带来太多的好处。我们确实也就只能说我们是来要点吃的,说完,一切也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也许有人会布施,这还不错,也许有人拒绝,也许有人赶我们走,甚至骂我们,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放狗咬我们。各种情况都可能会发生,面对这一切也都只能是忍受了。因为我们是来乞食的,既乞饮食资养身命,又是在乞着放下我慢的法食。

总之,盼了十几天,终于乞上食了。心里又开始盼着下一次,希望下一次能有机会上前乞食,哪怕让我敲敲门,没人搭理也行,怎么我也算说了句话。但还有三天就要回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九月初一是国庆假期的第一天,国道上车辆很多,而且这一路都是狭窄的盘山道,听说前面已经发生了几起事故。为了安全起见,过斋后,师父让大家原地休息,并且今天也不走了。

想想明天就是返程的日子。也许明天就在这里过完斋,直接上车回寺院了。好不容易出来行脚一回,天天盼着乞食,却只乞了一次,而且我连个门都没摸着,只做了回群众演员,一句台词都没有。心中有些失望,这行脚也太不圆满了。师父让写日记,我也不想写,这一天天的,光走路了,有什么好写的。过一会儿感觉有点不对,发现心里越来越被失望的情绪占据了。赶紧念着:一切是考验,看你怎么办,睹面若不识,须再从头练。想想上人这句话,总是能平静很多。

下午时,听说明天有机会全体乞食,一听这话心里又高兴起来。

晚上,或许是知道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有人迫不急待地要给我们送行。

七点多时,警察气势汹汹地来了,要我们离开,不让我们在这儿住。后来经过交涉,又看了证件,总算是没被撵走。

一路上时常有警察来检查证件。以前自己也经常被警察要求出示身份证,我也总是会与他们对付上几句。但发现自从戴上眼镜后,好像就没再被查过,也许人戴上眼镜会显得有点内涵。而现在出了家,剃了头,连小孩子都知道我们是和尚,却又要被不断地查证件。出家人持守戒律,诸恶不作,众善奉行,怎么会让人这么不放心?我想,或许这是因为大家不了解,这些和尚不老老实实待在寺院里,吃斋念佛,出来干什么?而这路上出来的,可能又多是一些化缘要钱的骗子。真的不出来,假的四处走。可能已经没人知道,行脚乞食是出家人的本分事,也很少有人会知道佛法的真正意义了。

师父在行脚回来开示时说:“有人把我们比喻为播种机、宣传队,一路弘扬正法,撒下头陀行的种子。”我想,这样的队伍要是能再多些就好了。

最后一天的乞食经过,很多在乞过之后就已经记不清了,只能想起一些印象较深的,有些地方可能写得不准确。

乞食前,师父给我们分了组,觉晴师父带着我和亲除师一组,我们沿着街边一排房子乞。

第一家,觉晴师父说明我们是出家人路过,想乞点食物。一中年男子表示没听明白,觉晴师父似乎也没明白,回头看了看,我解释说:“就是要点吃的东西,素的。”中年男子说:“这个时间还没做饭。”“剩的也行。”“剩的也没有。”我们就离开了。

接着觉晴师父又带我们乞了几家,有的表示听不懂我们说什么,有的说还没做饭,还有的见我们过去,便摆摆手。今天乞食很多都是这几种情况,具体顺序记不清了。但发现,在这过程中,我们似乎没有做到乞食时要求的次第而乞。我想:次第乞就是应该一家挨一家地乞下去。但在我们乞食中,有些人家关着门,我们并没有上前敲门,直接就走过去了。问觉晴师父,是不是应该去敲敲门。但在敲过一两家,没人开门后,我们仍然是见到关着门的就走过去,只去那些开着门的人家乞食。

虽然门是关着的,但这并不能说明里面一定没有人。除非是看到门上挂着锁,要不然我还是觉得应该去敲门,无人回应再去下一家。

这样乞过几户后,来到一家门前,一位老人和一位抱着小孩的年轻女子坐在门口。听我们说明后,这位年轻女子起身向马路对面走去,说给我们拿些什么东西。看她抱着婴儿,行动不方便,我们也过了马路。她进了路边一个小超市,在货架上挑选着东西,超市里并没有其他人,看来她就应该是这里的店主。像这种超市应该是属于乞食的遮止处,因为这里一般都会售卖烟酒。但这次是因为这位店主表示要给我们拿些东西,我们才到这来。

一会儿,她拿出一些袋装食品,觉晴师父请她分给我们,她在我们每人钵中放了两袋。我拿起一袋,是一种方便面,再看配料表,上面写着面饼中有牛肉粉,就对她说:“这面饼里面有牛肉粉,我们不能要。”没想到这位店主十分豁达:“没事,没事,就一点儿。”我说:“这有一点也不行。”说完,感觉这话有点太苍白了。但一时又想不出该怎么说才好。后来一想,应该直接说“出家人有戒律,一点肉也不能吃”,就行了。《梵网经》说:“一切肉不得食,断大慈悲性种子。”

但看她仍在说着:“就一点儿,没事的。”想了想,说:“这个我们不能要,您拿回去吧。”便将我们三人钵中的方便面拿出来,放在了超市门口一个凳子上。

其实当时首先想说的是:“这个不行,能不能换点别的。”但又感觉这样说并不妥当,好像是在攀缘,一定要在这里得到点什么。如果东西不如法,我们不要就可以了。至于给什么东西,换不换的,那是她的事情。

抬头见她又在货架上选着东西,一会儿又拿出一种袋装食品,说让我看看这个可以吗。就递了过来,一时反应不过来该如何接过女子手中的东西,下意识地用手推了下钵,她就放到了钵上。对于不可以接过女众递来的东西这个要求,时常是一不注意就忘了。一看又是一种方便面,这回可以,她就又在我们每人钵中放了两袋,我们回向后离开。

回想这次乞食,有一个问题就是没先确认食物是否如法,就接受了。

走在路上,有个人就在我们身边,很大声地冲我们嚷着,只听清他说:“都共产党了,你们还搞这个。”情绪激动,而且很气愤。一时有点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路边还站着些人看着我们,我们三人也就默默地走了过去。这也是我们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感觉自己心里还算平静。

继续又乞了几家后,一抬头发现我们正站在一家卖肉类熟食的店铺前乞食,店铺门面上张贴着各种肉食的图片。这种地方应该是乞食的遮止处,赶紧提醒觉晴师父离开,但这时店主也已经表示了拒绝。到遮止处乞食还被拒绝了,感觉灰头土脸的。不知道会不会让人以为,这几个和尚是不是饿晕了,到肉铺来要素的吃。

行脚前,集体看过一遍《古道清凉》。里面说乞食时,每人可以乞七家,若七家都不得,只能饮水。

今天一直都是觉晴师父在上前乞食,现在已经记不清我们乞过多少家了,但应该已经超过了七家。之前就觉得觉晴师父并没有让我和亲除师乞食的意思,虽然心里着急,但想觉晴师父是来挂单的,也许是想多乞一些。而我们两个沙弥是来和比丘师父学习乞食的,既然不让我们乞,那我们就听安排吧。但现在觉晴师父已经乞过不止七家了,还在乞着,就提醒了一下。但觉晴师父也没说什么,仍继续上前乞食。佛制每人可以乞七家,三个人就是可以乞二十一家,难道是可以由一个人代表我们乞二十一家吗?但一个人乞二十一家,这似乎又有些说不通。

就这样沿街乞过大概十户左右后,走到了一个路口,前面已经没有几户人家了。觉晴师父转身对我们说:“没有人家了,回去吧。”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失望。出来行脚乞食一趟,连一次上前乞食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跟在后面走了两回。

上次是因为只有两家,而今天这么多户,却还是没有机会。看见路口里面还有些人家,就对觉晴师父说:“里面还有。”并且又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轮流乞食?”说完这话,有些难受,感觉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去攀缘,但不说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了行脚。

觉晴师父带着我们向路口里面走。到一户门前,一位中年男子听我说完后,表示主人不在,过一会儿回来。下一家说听不懂我们说什么。再下一家,先是拿出了花生奶,亲除师说明牛奶不行,又拿出月饼,确认可以接受后,给我们每人钵里放了两块。

最后一家,一位老人从屋里出来,说她耳朵不好,听不见。觉晴师父正大声对她解释着,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从老人身后的屋子跑出来,推门进了旁边一间房子。一会儿端出一盘油炸的东西,问明没有葱和荤油,就请她分给我们。

今天大家都没有空钵,我们一组乞的东西也不少,但心中却没有什么喜悦。等待过斋时,越想越懊恼,并且心中很不安。想想今天的乞食过程,我们并没有按着次第去乞,而且最后这一家是一个人乞了十几户得来的。如果我当时不说路口里面还有人家,直接就回来,也不会有这超过七家所乞来的东西。不知道这样得来的食物可不可以吃,吃了这样的东西会不会令大众不清净。

很想马上就去向师父说明,但又一想:我所想的这些都是猜测,并不确定,我也不知道戒律上具体是怎么规定的。而且就要过斋了,这时候去找师父也会影响大众。就算我们的乞食过程不如法,但这三户人家的布施很真诚,我想应该不会把这些东西都扔了,更何况这些东西已经和大众乞来的食物混在了一起,怎么也不能全倒了。等回去再说吧。

后来亲空师父开示说:“关着门的应该去敲。三人应轮着乞食,每人不超过七家。我们乞的这些东西也可以吃。”听到这话心才放下。

这次乞食我们应该还有不少问题,如果被拍下来是可以做一部教学片了。

这天过完斋后,我们就坐上了大巴,返回了寺院。

回到寺院,听到有迎请的居士在路边不断哽咽地说:“师父们辛苦了,师父们保重身体。”出去行脚乞食看起来好像是有点苦,还有我们遵行的日中一食,不摸金钱,睡四个小时等等,这些看起来好像都有点苦,还有人管这里叫“大悲苦寺”。但这些都是佛所制定的戒律和修行方式,我想依照佛的教导是不会将人引向苦的。如果我觉得苦了,也许这就如同戒烟。人在戒烟时,也会感到难受,也会有苦。但这些苦并不是戒烟带来的。之所以会苦,是因为对烟草的贪恋没有得到满足,有了贪恋才有苦。而且痛苦越大,才发现自己的习气有多么重,忍受住了,也就是克服了贪欲。如果克服了种种贪欲,也许就不会再有苦了。

十几天的行脚很快就结束了。头陀行脚走起来并不像看影片那样激动人心,而且似乎很平淡,还没尝出什么滋味就回来了。虽然行脚已经告一段落,但修行才刚刚开始,佛陀已经为我们树立了可以遵循的道路,我想,可以跟着师父一直走下去,直到成佛。

我的报告讲完了,阿弥陀佛。

二〇一五年受戒报告(释亲崇比丘)

一年又过去了,而自己又得到什么了呢?头几天,一年一次的两个戒七结束后,我就和亲源师父说:“这报告亲崇真的很用心写了,但我不想念了。因为自己做得啥也不是,念这些没用的给谁听呢?”亲源师父慈悲地开导我,让我念。

不想念的想法是在打戒七中产生的。今年是亲崇第一次打比丘戒七和菩萨戒七。在戒七开始之前,恩师对我们有一番掏心窝的话,就像老爹给儿子交待快要破产倒闭的家业一样,还提醒我们:“破产的发展趋势还会延续下去,现在外面大多都说佛教的发展只有人间佛教一条路,戒律被普遍地忽视。为了把佛法推广到广大人民的生活中去,出家人迎合世间,连在家人的八关斋戒都守持不了了。更可怕的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这是不对的。没有戒律就没有佛法,佛法即是戒,我们一定要捍卫我们的阵地,捍卫如来家业。大家打戒七不光是自己的问题了,这是关系到佛教存亡的问题,也是一切众生的希望。我们日夜不停地诵戒,这是佛菩萨最欢喜的事,不能让佛菩萨失望,也不要让一切众生失去希望。”

这是亲崇现在都还能记住的话。原话更全面,我念得没有那么深刻,也没有那种沉重的心情,但恩师说这些话时,我听得要掉眼泪了,心里对自己说:“这次戒七我决不能放逸睡觉,一定好好地念。”拼命的心都有。

结果头两天还一般般,虽然也有睡,但都是在念得很费劲时,一放松才眯过去,一般不大会儿就会醒过来。后来的十几天就完了,念诵时妄想像放电影——这都没啥,它放它的,我念我的,但诵着诵着就诵不下去了。歇下来,坐那不大会儿就睡了,而且越睡心力越弱,就成了恶性循环,这一天睡得心里一片茫然。

通过这个戒七我就真知道,自己搞那些嘴皮子的名词想法没啥用,真叫你干这事,你不肯干,说啥都不好使。就像过去我听别人讲的一个故事一样:一个国王老了,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那个国王就通知全国人民到一个水库边上,水库里全是满满的鳄鱼。国王就说:“你们谁要从这水库里游过来,我就把公主嫁给他,把王位交给他。”

这谁敢下去?还不等游就被分成肉饼了。这时候“咣当”一个人下去了,下去那人啥也不顾了,就拼命冲,咚咚咚咚……踩着鳄鱼就冲过去了。上岸了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蒙了。别人就问他:“勇士,你太厉害了,你咋过来的?”他这才回过神来:“刚才是谁将我推下去的?”

这虽然是个世间玩笑,但我觉得用来比喻恩师推我们啃这个干的不能再干的“戒七饼”是很合适的。恩师也不给讲那么多的理论,怕我们被知见套上,反而冲不动了。在啥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拼命冲,效果或许更好。而且有恩师天天来看我们,随时都看护着我们,真有啥问题,恩师就给解决。

你看我挺能唠嗑儿吧,没有用,自己做得啥也不是,光动这两瓣嘴皮,不去拼命冲,啥用也没有。所以我给亲源师父说我不念这报告了,结果还是厚着脸皮上来念了。亲崇不会写作文,写的东西都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希望别把大家听蒙了,愿大家但闻而已。

二〇一五年三月二十八,昨天晚上恩师开示:“戒即是依教奉行,依教奉行能转物;外面没有对和错的问题,都是我们自性的显现。”最后说:“大家再去慢慢消化消化。”

三月二十九,今天六点到永清寺了。亲舟师父带领我们去客堂顶礼戒常住。戒常住非常照顾我们,专门安排了一个大寮房还带厕所,真是贵宾待遇。永清寺的照客师父是我们的“老战友”,在一度大和尚门下剃度了,法名汇宝。

我们安顿好后,大伙一起打扫卫生。后有两位师兄弟跟我说牙具忘带了,我听后心里不高兴,强装笑脸建议他俩待会儿向亲舟师父忏悔。没带牙具我为什么会抱怨呢?第一,我认为牙具是出家人护戒必备的生活用品。第二,他俩说完了,我得想办法去给他俩弄。我不想去主动找居士,虽然不大点事,但在我心里开这口太那啥了,所以在心里怨他俩太粗心大意。

后来冷静下来才发现该忏悔的是我,常住安排亲因师和我为大家服务跑腿,关心照顾大家。可我一向都是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真是没尽到“领头羊”这份责任。也说明一切问题都不是别人的问题,是自己做得太差了。恩师常常教导我们要为大众服务,两年的沙弥阶段,我在这方面做得太差太差了。

通过这次受戒领队的考试,我是考糊了,也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欠缺的东西太多太多。这个就好比自己本来是个刷盘子的,盘子都还没洗刷明白,结果这次被推上去炒大菜给大家吃。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炒,不是盐多了,就是炒焦了,反正就是左炒右炒都炒不好。这吃饭的就遭罪了,不吃吧,挨饿,吃吧,又吞不下。你说我这罪过多大,太对不起大家了,在此向大家忏悔!

四月初二上午,开堂大和尚和汇觉当家师父等巡视寮房。到我们寮房时,诸位师父你一句我一句,说:“这是大悲寺的戒子。”“哦,难怪屋里打扫得这么干净。”“他们十三人住十二张床,不用换寮房吧……”登记完就走了。

过完斋后,通知所有戒子拿着行李去广场集合。回到寮房,亲因师找我和他上客堂去。我问:“去干什么?”他说:“走吧!”“行!”每次去客堂都由他交谈,我就保镖似的站那儿就行。

说到这里介绍一下亲因师:他出家前是个有百万家业的生意人,特别精明,业务多得吓人,脑子特别能合计事。干活非常认真,很发心。以前我跟他唠嗑,他说:“咱们僧团人虽多,但大伙都是听安排,啥心也不操。这么大个寺院你不知道这背后运转起来有多少事,你光看表面没啥事,就比如斋堂,你看咱们每天捧着钵就去过斋,你知道这背后有多少事吗?你不知道这么大个寺院,上上下下啥事都靠师父在那周转……”

亲因师表示他修行也不懂,看经书也看不明白,出家了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他就把自己的心全部用在这幕后的工作上,全心全意去干这些事。为恩师分担点,就这么样干一辈子就完事了。当时给我听得挺感动,心想:“这人心真好,愿他事理圆融,因真果真。”

亲崇从小在农村长大,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唠闲嗑还行,要交际办事就不知咋弄了。当时恩师宣布我俩当领队,我心里就想:亲重师或亲知师比我更合适。亲重师是大伙非常赞叹的,处事待人各方面都很好。亲知师那是老江湖,在银行单位待了几十年,人际交往和沟通交流那是头脑明白,表达清晰。没办法,恩师说一,我从来不敢说二,心想:反正有亲因师,我就配合给他当个助手就行了。就因为自己有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本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最后弄得亲因师一个人忙半天,我却啥也不操心。事实证明,领头的确实不容易,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太难,太难!

接着说去客堂的事儿。

我们去客堂后,亲因师与照客汇宝师说寮房的事。最后的答复是:不用背包。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说亲因师:“你想得太多了。”亲因师说:“你不懂。咱分开了,以后燃香的时候怎么怎么的……”

回到寮房,向师兄弟们说:“去客堂问了,咱应该不用换寮房,待会儿去不用背包。”师兄弟们啥内情也不知道,都依教奉行。

过了会儿,客堂汇悟师来通知我们出坡,说我们活干得最好。我们问:“什么时候去广场集合?”他说:“你们不用担心,客堂都安排好了。”后来活还没干完,就打集众鼓了。我们赶紧洗洗手,往广场去排班。刚站好,就被开堂师父和汇觉师父发现没背包,把我们“加持”一顿,我们就成了几百人当中的特殊。

回去之后众师兄弟因此事挺上火,对领队颇为不满。我也蒙了,不知这戏是演的哪一出,不说了不用背包了吗?怎就挨“加持”了呢?我也挺上火,认为都是亲因师想多了。可真是别人的问题吗?不是别人的问题,该忏悔的是我:亲因师是好心,就一心想着大家以后不分开,办事方便。我是啥也不想,就陪着去办事。虽然亲因师与汇宝师交谈不是提要求,而是问话方式。但因为顶着大悲寺这个光圈,加上汇宝师是我们的“老战友”,一听这么问,那就说什么也得主动照顾了。

当时也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儿,但自己没能像当年恩师在五台山时,在斋堂行菩萨道那样,等大家都过完斋了,恩师才去过斋。桶里就剩点连汤带水菜,有人一番好心用勺子从这汤水残汁里控一控、捞点干的给恩师行堂。恩师那是不为所动:“你把勺子放下!”然后自己拿着勺子,什么稀的干的,来一勺完事了,遇到啥就是啥。

从表面看,这别人一番热心照顾,可遇到个脾气古怪、不近人情的人。其实不然,《楞严经》开篇就谈,众生无始生死根本是攀缘心,十方如来从初发心到终成佛果,都是直心为道场。恩师亦如是:只行真行,单刀直入,不来那套拐弯抹角的。《楞严经》后头又说:“若弃生灭守于真常,常光现前,根尘识心应时销落。想相为尘,识情为垢,二俱远离,则汝法眼应时清明。”

恩师亦如是:宁死不攀缘,彻底地放下自己,还发大心在斋堂里做饭,供养这些未来的佛菩萨。过斋都是别人都吃完了,自己才吃,就随时都有“这一顿布施供养给没有饭吃的人”的准备。如此地行道,不见道、不开法眼那是不可能的吧!所以面对对方给恩师行堂捞干的,很有恭敬心,恩师也是不客气,一眼就看出对方的生死根子,一声棒喝:“把勺子放下!”其实是告诉对方:你把攀缘心放下,把弯曲心放下。

但这么不近人情的呵斥,有多少人能把“勺子”放下,又把“勺子”拿起来呢?(攀缘心放下,直心拿起来。)这是很难的。就像开堂大和尚在戒期中说的那句:“现在有多少人能舍掉人我是非,往道上会呢?”一念错过,那就十万八千里啊。

扯得有点远了,我的意思就是说:我的心是攀缘弯曲的,所以没有法眼净,觉察不到生死大问题。虽在恩师门下剃度出家了,也在大悲寺“不攀缘,不求人”的家风里熏陶了几年了,佛说的、祖师大德说的、恩师说的法宝道理看得也不少,就在临去戒场时,恩师都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要依教奉行,转化外境,外面没有对和错,都是我们自性的显现。”

虽然有这么多种种的增上助缘,但一离开恩师,一出了大悲寺的门,那就皮毛不沾,翅膀光秃秃的啥也不是了。光心里知道我是大悲寺这座宝山出来的,俺恩师是上妙下祥大和尚。这种荣耀的光圈似乎变成了混吃混喝的凭据,该入心的不入心,不该入心的反而入心了。

大悲寺不攀缘、不求人、严持戒律的家风没入我的心,恩师的法没入我的心,就连刚说完没几天的临行咐嘱也忘了。说:“不对呀,我现在都还记得恩师说的外面没有对和错,是自性的显现,要依教奉行,转化外境,不要攀缘,攀缘就把自性无价宝出卖了。”这说起来可痛快了,但实际去做的时候,那可是念念之间的事啊。就像问寮房这件事,发现事情不对,就只知道是亲因师想多了。后来挨“加持”了,更是认为都是亲因师想多了,整来整去问题就全让亲因师一人担负了。亲因师心量真大,也默默地承当问题。而我太不像话了,认为自己没动口又没想就完全没责任。

大家看看:从头到尾我连一念的反观都没有,尽在人我是非中转着圈,“这事别怪我啊!我啥也没想,都是亲因师想多了,你们找亲因师算账!”这就是当时的那种心,真是落井下石,太无耻了!所以在此向大家发露忏悔,这种不负责任的小人心太要不得了。

也愿以后出门受戒的师弟们趁着还没出门,拼命干吧,把这个“我”干倒了那就妥了。“我”死掉了,才能把家风,把恩师的法化为自己的新生命。当然这个活儿不好干,不过也只有这一条活路,没有别的招儿。至于依教奉行、尊重戒常住、不攀缘等等的法,大家应该记忆力都比我好,理解也很深刻,就不用多说了。再给大家出个主意:问问自己真的得到恩师的法没有?对戒律精通了没有?把家风融为一体了没有?深感惭愧!咱离开恩师身边,出门了啥也不是,真知道自己啥本领也没有,一群难兄难弟相依为命。真有惭愧心,遇到事情就好办了。个人知见,师弟们慧鉴,阿弥陀佛!

四月初四,今天是文殊菩萨圣诞,很吉祥殊胜的日子。上午结大界,回来的路上,义嘉师父问我:“你们住哪个寮房?”我说:“13号。”不知他问这个是啥意思。介绍一下,义嘉师父是在妙吉祥寺学戒律的,对戒律好像挺有研究,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着长者的风范。以前看过一位祖师大德说,能弘律者,多是再来人,或许有一定的道理。中午过斋后,有人说有女众行堂,我说:“我不知道。”

下午广明引礼师父到我们寮房问:“谁是领队?”众指我,我被“逮捕”了。引礼师父看我年龄小,有点不靠谱,又抓了一位老班长说:“你年龄大点,你也一起去吧。”稀里糊涂跟着走。路上引礼师父说:“开堂大和尚有事找你们。”乖乖地进了大和尚的办公室,合掌:“弟子顶礼开堂大师父。”我俩没拜下去,大和尚就说:“别顶礼,别顶礼!”我俩合掌站着。大和尚说:“你们坐吧。”我不好意思坐,说:“我们还是站着吧,这样好点。”一旁的义嘉师父说:“开堂大师父让坐就坐,依教奉行。”

坐下来开堂大和尚就开始给我们讲故事:“过去有师徒二人过河,有位女的也要过河,那女的过不去,就求这位出家人背她过河。这位出家人背着女的过了河,放下女的又继续走。”公案只讲了一半,开堂大和尚问:“我说的意思你懂吗?”我说:“我知道。”开堂大和尚又说:“要回小向大,佛法是恒处中道的。”我愣了,不知他老人家到底想说啥?心想:“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做自了汉啊。”

大和尚看我没懂他的意思,继续给我讲故事:“过去我有个比丘尼弟子,出家十多年了,在普寿寺也是学戒。但学到最后,连最起码的人情道理都不懂了。”我越听越蒙:“究竟想说啥呀?”大和尚看我真够笨的,讲了半天也不明白,就直接说了:“你们持戒很好,但学戒不能学死了,我已经很照顾你们,给你们开了很多方便了,但你们还来提要求,我们做不了那么细。今天中午过完斋刚出来,你们里边一个小伙给我说:‘我们可不可以穿坏色衣?’我当时就很不舒服,很想说他,但我忍了。”和尚说这些话很严厉,可以算是呵斥了吧。听和尚这么说,我赶紧跪下磕头忏悔。

和尚又再次对我说:“佛法是恒处中道的,不要学戒学死了,一定要回小向大。”我一听这话心里很不服气,说道:“恩师也从来没有教过我们不了义。”想想自己这话真是搞笑,自己挨收拾了,把恩师搬出来。

一旁学律的义嘉师父听我这么说就问:“你们师父都是怎么教你们止持和作持的?”师父是怎么教我们止持和作持的?我蒙了,他不知道我是不爱看书的那一类,我书柜里就《楞严经》《佛遗教三经》《沙弥律仪》《沙弥学处》这几本书,放了两年也没翻几下。

但我知道戒律是融入在咱们僧团的日常生活中,我就以我的理解说:“我们那儿学戒和外面不大一样,我们两点钟起床,然后坐香、上殿……”我“上殿”还没说完,律师就打断我说:“我不问这个,我问你们师父是怎么教你们的?”我回答律师:“师父教我们和外面那种讲法的不一样,比如这个经,这个‘如是我闻’怎么怎么解……他不是这样讲,师父都是随方解缚地开示。”

律师问:“我们学佛,我们离开圣言量,那我们依的是什么呢?”这位义嘉师父真是广学多闻,开口就是文字般若,我挺怕他问我这些了。圣言量?依什么?我说:“像我在寺院里吧,一天就开吊车,在开吊车的过程中,它就要搞人我是非,非常痛苦。完了还得配合大家把活干好,听别人指挥。就这样天天在人我是非中挣扎苦修。慢慢地对书上说的空相就会有一点理解。”

律师没说话,开堂大和尚看着我,像禅宗问话一样问道:“那么离了人我是非,如何是一真法界?”我一听如何是一真法界,又愣了一下,心里想不能乱打机锋,自己也没实证,我就说:“这个我没法说。”

后来义嘉师父问:“你们都学过哪些羯磨法?”又是这些问题,我真有点发蒙了,不是没学过,而是教的时候我都记得不多,刚好来受戒时亲虚师父还给咱讲了一些,我说:“咱就学了受药、受衣、受钵、长衣法这些简单的。”他表示知道了,我就放心了,要再问下去我就得黔驴技穷了。

接下来开堂大和尚说:“你们以后早粥不用去了,(我心里第一念很想说‘我们去’,但随后又说‘依教奉行’,不去就不去。)过斋时还用你们的钵,但必须穿黄海青,不穿黄海青就别受戒了。”一旁的律师说:“咱这黄海青它不是五大正色的黄,这是土黄色,也是属于坏色的。还有就是在戒律中还有贴净法。”

律师又说:“你们登坛时就搭你们的双层咖色祖衣。”开堂大和尚又问:“你是领队?”“是。”“以后有什么事就找你,你们的人别再来找事了,回去吧。”就地一拜,问讯倒退。

后记:

我们就像法王家调皮的孩子,本来家里的长者都非常照顾我们,无论是堂头大和尚、开堂大和尚、戒常住及开堂寮的师父们都看我们像自己的好孩子一样。因为坚持戒律能给佛教带来正气,带来光明,所以特别照顾咱们。

咱们好几个证件不齐的,大和尚悄悄地就给咱办;晚上那顿也同意咱不去;广场不背包的事也算了;海青的事也同意了;体检专门给找男医生;一顿饭都多给行堂……还有很多照顾,这都是因为咱们沾戒律的光,所以才有这么多的特别照顾。

记得有一天,一戒兄在斋堂就提一个要求,那就立马迁单,让他走。你说咱都提了多少问题了?只因为咱们肯坚持戒律,沾戒律的光,才这么样悄悄地再三地照顾我们。为什么说悄悄照顾呢?因为在善知识眼里,不管听话、不听话,他都是自家的孩子:持戒的好孩子,希望他日后成为一棵参天大树,荫护更多人;持戒不好的孩子,也要千方百计、尽心尽力把他感化改造过来。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明摆着照顾你,那别的戒兄弟就要来劲了,这不是搞成家庭矛盾了吗?所以咱悄悄地心照不宣就完事了。可惜咱真调皮,光合计自己那点事,又去问:“早粥可不可以不去?”咱去了就坐那儿也不用咱吃,不挺好的吗?又能观察自己是不是对食物有贪恋,又增加持戒的正念,又增加定力,还能默默地感化别的戒兄弟。

在逆境中能持戒、反观自心那才有点意思。但咱选择了回避外境,逆境的好处就没了。“女众行堂能不能换成男的?”咱不理解别人的为难,往年戒组都是用出家人行堂,今年估计有女居士来发心,就用女居士了。这十二三分钟吃饭都来不及,专心过斋多好,想的多反而把自己套上了。我也打妄想:“要是咱们寺庙的男居士多,每年发心个十几二十位的,去把戒场斋堂承包了,那多好啊。”又去问海青,刚好开堂和尚早就准备收拾我们,一一鞭策我们,让我们成长了。

家业不好荷担,成长也是有烦恼的。问题还是在于我,恩师把这么艰巨的跑腿工作交给我俩了,但亲崇在戒场中没事就往床上一躺,知道大家有问题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光心里想:你有问题你就忍着吧!所以造成了这一顿“加持”。但开堂大和尚那么“加持”我,我还是认为我啥也没干,都是他们去问的;我申请一个海青的事,别人还同意了——都是别人惹的祸。

这真是在寺院里就自己顾自己,现在到戒场了,要想不自私那是不可能的。这次受戒回来亲尚师对我这次当领队给了一个总评价:“恩师让他领头,他却是个缩头,一天没事就往那一倒。”唉!师兄,可你不知我是骑虎难下啊!头也没找着,却要我出头。我一出头那周围见着我的,心脏病都快发作了,我也很无奈,太对不起大家了。

四月初十,今天听到一种言语说:“日中一食的,一顿饭,一顿饭,一顿能吃三斤半。”意思是这一食吃的太多,太贪了。其实他不知道这只是一种表面的假现象。因为一食是佛制,出家人本来就是一食。一食能修行佛道,三顿饭那是世间人,不是出家人的吃法。三顿饭表面看着像是吃的少,但它与无为法不相应,那只能随顺我执走,随顺贪心欲魔走。

只有通过持戒才能发现欲魔,才能正式和它宣战。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持日中一食会怎么样呢?贪魔就发狂了说:“我以前都吃三四顿,还有零食水果,想吃就吃。现在你这儿也不让我干,那儿也不许我整,饭还只给我吃一顿,不行,我要多吃,使劲吃个够。”结果一顿吃了三斤半,吃完了别人也讥嫌,自己也不好意思,这是有点太贪了,吃这么多,下次一定控制少吃点。

在来受戒之前,在寺里也是反反复复和贪魔作拉锯战,一战就战了二年半,失败的时候多,做主的时候少。一看这个大米饭挺好,心里的贪魔就说:“再来一勺吧,下午还要干体力活呢!”一看大菜挺好,豆腐炖白菜,于是乎又听了贪魔的怂恿。结完斋,肚子饱饱的就开始后悔了:“唉,不说少吃少吃,怎么又多吃了呢?”贪魔就说了:“不用自责,下午多干点活就行。” 后来自己也有点发毛了,我怎么做不得主呢?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第二天过斋,刚开始还在思维:“昨天吃了‘三斤半’,让别人讥嫌、诽谤,今天我一定少吃点,吃大半钵就够用。”一看大米饭,不等贪魔说,我就先说了:“今天米饭只来一勺,大菜也只来一勺,这主食就够用了。”魔就在那儿暗暗地说:“这大米饭吃着挺顺口,配这个菜挺好。”和贪欲斗久了,对它也认识清楚点了,我就反问:“这个大米饭好在哪儿呢?大米饭自己也没张嘴说:‘我叫大米饭,我好吃。’那大米饭是从哪里来的呢?好吃又从哪里来的呢?”几句话头下去,贪魔算是被降伏了,终于做了一回自己的主人。

不遵守佛戒的人千万莫诽谤佛制,这个果报是很可怕的。一顿饭表面上刚开始是比两顿、三顿的多吃了,但通过坚持戒律,贪欲魔被逼现形了。要和魔分家,首先就得用戒律让它现形,之后通过坚持戒律与欲望作斗争,生出定力伏住贪欲,再以反闻的智慧照破欲魔——这是出家人该干的事啊!要不然出了家还像世间人那样一天三顿饭,再来点水果零食,想吃就吃,虽然一次吃的就不点,但他的贪心却远比一食的贪心大。

如果贪心不大,为什么还要吃三顿?而且还弄点零食想吃就吃,这不是着魔了吗?所以不守佛制的戒律,表面像贪欲不大,但欲魔在深处稳稳当当地做主人。做了魔王的奴隶,那是很可怜的。对讥嫌佛戒的人,亲崇也要向他们忏悔:在寺院里平时不用心注意威仪,这么多年的熏修,可定力却很薄弱,到戒场被“十二分钟一顿饭”一吓,就不像在大悲寺三十分钟吃得那么不紧不慢了。亲崇没有修行,没能豁出命来捍卫佛戒,让你们讥嫌、诽谤一食,辜负了佛菩萨,更对不起众生,在此真诚忏悔!

四月十一,今天是最难受的一天,头重脚轻,头爆炸似地痛,鼻涕一个劲儿地流。风热感冒还是风寒感冒也弄不清楚。因为白天在戒堂里闷热,早晚又冷嗖嗖的。晚上拜完忏回到寮房,亲尚师说我吃得药量太小了,多吃点没事。我依教奉行了,吃了十颗四季感冒片、几颗左氧氟沙星记不清了,后蒙头就睡。第二天上早课前,又吃了两颗还是三颗左氧氟沙星,还有剩下的五颗感冒片一起吃了。

结果早课楞严咒诵到第四会时,药效就起作用了:恶心发虚,心跳加速,后来就快站不住了。坚持把十小咒诵完,实在不行了,我怕自己晕倒在戒堂让别人起心动念不好,就冲出了戒堂,到一棵松树下坐着。心想:“应该是药物中毒了,死不了吧?”

后来引礼师过来了,认出来我是大悲寺的也就没打我香板。请假,引礼师也慈悲同意了,顶礼感恩!刚没走几步,孙居士就来了。孙居士的护持太周到了,自己很惭愧,乱吃药让居士担心。在问完情况后,他陪我回到寮房,像照顾至亲般的关心,又是让我躺着休息,又是给倒开水,又问情况,还准备呕吐的盆。我真的知道惭愧吗?不见得,待会大家就知道了。

下课后师兄弟们也都用不同的方式关心我,也有的调侃我是“蒙古大夫”,这回把自己给放倒了吧。居士真诚地关心,师兄弟们也真诚地关心,而我正念也没有,就不知自己姓啥了,自己都不觉察自己颠倒在何处,骄慢在何处。

七点又打鼓了,该去戒堂了,我跟班长说:“帮忙给请个假。”过了会儿,班长亲湛师回来说:“引礼师说了,必须参加,不准请假,身体有病就去医疗室。实在不行那就说明不能受戒。”我一听,那赶紧去,心里对引礼师父很不满:“太不慈悲了,这么多天的感冒发烧、头痛,我从来没有一丝一毫说要请假的念头,这都药物中毒才请个假,还这样对人……”心里很怨恨广明师父。

走着走着,我就反应过来了:“唉,你是来干什么的?你以为你生病中毒就不得了?你现在不是还能走路,活蹦乱跳的吗?你不说为法而活,宁死护戒吗?一考验你就不行了。”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骄慢。

你看这给我“加持”的,“不行就说明你不能受戒”,真是当头一棒。要是在寺院,一生病找到亲昌师父开个假条,亲昌师父那是大慈悲全给批准,要发高烧那早就给你吃药打点滴了,那种慈悲说老实话,挺容易让你把自己当回事了。因为自己不懂反思,也忘了当初出家前僧团问话时所做的承诺了。

阿阇黎问:“你在一切困难面前还能不能修行?”我嗷嗷地喊:“能!”差不点没把房子吼倒。恩师最后还补充问我:“刚才答的,你是不是真心?”自己也都不用考虑:“真心!”这两年里,我每天尽打着妄想要发明真心,谁知道恩师早在剃度问话时就给了我答案:“在一切困难下还能拼命干,这就是真心,起一念我要休息的心,那都不真实。”可我忘了恩师给的法,一天尽围着这个躯壳和生灭的攀缘心转圈。就像这个药物中毒一样,都不用自己太粗心去想,自动就起念:“唉,我生病中毒了,没劲儿,可以不用上殿了,躺着休息吧。”自动化地就顺着颠倒心走了。

自以为这是正常的,其实这不正常。世间人这么样以为正常,出家人那是要见性成佛的,要返回自己的真心本性的。怎么返回?那就是恩师早就告诉我的:“一切困难下,也拼命拥护戒律生活!” 自己两瓣嘴皮说着痛快,还是别说了,做出来才是真本事。

四月初七,今天学习威仪,开堂大和尚给我们讲了行、住、坐、卧四大威仪。大和尚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般,边讲的同时还亲身示范。听了他老人家几堂课,我只能感受到他老人家对众生太慈悲了,听得我眼眶湿了好几回。

自己真的很惭愧,虽名为出家,却俗里俗气的,法王家那是人天师表,是很高尚、很高贵的,可自己却像个土匪一样。

开示讲了很多,而且讲得很引人深思,令人生起强烈的要具足威仪的志向。我记了一小部分,和尚讲:“看一个人的举动就可以看出这个人贫富贵贱,所以我们出家人啊,一定要端庄威严。往那一站(和尚就站起来,以身示范给大家看,真是一身正气,威风堂堂,眼睛不论什么时侯都不能乱看,修行人扬眉瞬目都不能妄动,眼观鼻,鼻观心,双手结印当胸,两脚前八后二,不要哈着个背,像个饿鬼没吃饱一样无精打采。脖子靠着衣领,站得稳稳当当,不要垂头丧气,东歪西扭地都像个啥呀?要打起精神,随时都是一身正气……”

又说:“过去八十年代的老和尚,那威仪都是很严的,现在的人哪,简直是不堪入目,什么规矩也不懂,什么礼仪也没有,剃个光光头,穿一领出家服就算完事了。你问他谁给你剃的头,他说是理发店的阿姨……”说到这些,大和尚边摇头边摆手感叹:“佛法凋零没落得不能再说了,没落得不能再说了。”听得我心里哇凉哇凉的。

下午教“进堂、出堂”,五百多戒子分两班,出堂就插班、一个插一个不许乱,乱了就挨香板。走在路上,前后一条线、转弯成直角、左右互相照看、一一并排。上斋堂正身端坐,然后又出斋堂,出门不大会就听到身后“啪”一板。和尚慈悲地喝斥:“哎呀!怎么这么笨?这都还学不会。”这真是太厉害了,喝斥人居然能让人听着这么满心欢喜。

无论是哪门规矩,开堂大和尚都以身示范地教我们,只能感叹戒期时间太短了,一天教这么多东西,我都没记住几样,做的那就更别说。不过有一点记得非常深刻,就是他老人家对我们平等一味的大慈悲心,真就像门口那幅对联写的:“愿将佛手双垂下,摸得人心一样平。”

四月十三下午,开堂大和尚开示主题为“出家”。和尚真是太有智慧了:头几天,连呵带哄的给大家讲道理、教威仪;昨天就像红卫兵抄家一样,把戒子们搜刮得一干二净;今天又教大家怎么出家。戒兄弟们啊!不要辜负开堂大和尚的大恩大德呀,要好好地出一回家,男子汉大丈夫,把世间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刀两断。想想迦叶尊者是多么地潇洒,他老人家说:所食不过半钵饭,眠卧唯需一小床。一身衲衣足遮身,此外尽是愚痴物。我们不要那么愚痴,弄那么多吃的、穿的、用的、玩的、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一刀两断,坚持净戒,一心往道上走。

开堂大和尚开示说:“我们要知苦、断集、慕灭、修道。现在的人六神无主、神魔乱舞,生活在幻想世界,天天上网。这网、那网,都是魔网,最后一网打尽。出离心难发啊!父母把我们布施给三宝,所以父母功德大。出家后要脱胎换骨,在家可以做的,出家后不能做;在家吃的,出家后不可以吃。出家了,以前的“我”就已经死掉了,是一个新的开始……”

又说:“以前佛陀到居士家应供,举手投足皆含着法呢!现在呢?哎呀,现在比以前虔诚,‘师父,给你买点肉吧,给你一张银行卡吧,给你一辆车吧……’过几天连人都送你了,慢慢就将你送地狱去了。还有短期出家的,那都是什么呀!什么是出家了?出家是把‘我’死掉,出家是非常神圣的,不可以那样子。以前出家人摄心、收心,现在的人太活泼。过去的出家人那个个都像关公一样,时时都是垂目摄心,非常严肃的,哪像现在……哎呀!都不能再说了。有些老居士长年持午,看见出家人用香皂,都很吃惊,说:‘我们都不敢用香皂!’想想我们现在还该不该收人家的供养?有的甚至手机、好念珠、手上还有铜镯子,惭愧不惭愧?佛法能不灭吗?过去师父知道徒弟的一切,哪里弘法,哪里学道,逢何藏,遇何止。哪像现在,师徒快成哥们了。以前师父坐禅,当弟子的在边上站着,常年站着。现在呢,说他一句起立问讯,大袖一拂,愤愤而去。”

大和尚说了太多太多,反正听完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在恩师身边呆着这么几年了,以为佛法真是很兴盛,结果一出门,看到那些,听到这些,才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在戒场中,我见到很多戒兄弟,有些是才刚剃度的形同沙弥身份就来受三坛大戒了,我很为他们担忧。虽然开堂大和尚每天都在教我们怎么过出家人简单的日子,讲威仪、讲规矩,又讲很多让大家发起勇猛心、拥护戒律生活的开示。别的师父们也讲很多“出离心”、“少欲知足”……好多好多的开示我都记不住了,不知戒兄弟们记忆如何?

头几天给咱讲道理,后头几天就“抄家”,什么手机、零食……俗人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一律没收,目的就是希望咱们好好过出家人的戒律生活。当然这让很多戒兄弟们都很难受:就像一个人抽烟或吸毒,你给他把烟和毒品没收了,他会发狂的。出家人不一样,我们有佛说的法宝在,我们发狂了不怕,面对它、解决它。

可戒期太短了,就一个月,还没咋地,就结束了。一结束,没人教、没人管,又去抽烟吸毒了。哎,我们真有点像阿斗一样,一天有吃有喝,尽以生灭为乐。和尚天天感化我们,但好多人都像看戏似的笑笑完事了。真要让我来教的话,早就火冒三丈,乱棒给打出山门了。但大和尚是不抛弃、不放弃,终有一天会把你感化过来。善知识都有这种不舍一人的大慈悲。

咱在大悲寺,恩师也是一天到晚地感化我们。在恩师布置的简单重复的戒律修行生活中,日复一日,时间一久,摸不着边就疲怠了。可恩师那真是太慈悲了,一天尽哄着我们:给我们吃好、穿好;医疗啥都弄得好好的,修行、生活方式也给安排得满满的;开示更是说了一大堆。但咱们体会不到法的快乐­­,疲怠了,一天溜溜达达的。和尚比谁都清楚,但他老人家也不骂、也不打咱们,就像阿弥陀佛一样,垂下金手等着咱们、看着咱们。

而我们就像《法华经》“医王救诸子”里那些丧心病狂的儿子一样,认为父亲还在,肯定还有更好的、更妙的法药给我们,现在这个药吃着太没味道,先等着吧,等父亲啥时候给咱开更好吃的药。唉,多么希望恩师别这么慈悲,而是像普庵祖师呵斥他门下的弟子那样:“你们不要听到我普庵是位得道高僧,就来这里出家,以为跟着我就完事了。要吃要喝请上外面去,那里尽管吃喝,我这里就必须要拼出条活路来,要不然就赶紧走。”就这么样严厉,你想歇一歇、闲一闲,不拼命往道上奔,那身后的鞭子就抽,非把人往觉路上逼不可。

真的是恩师不愿意鞭策我们,使我们奋勇向上吗?我记得有一天,亲惟师父不知是生病还是有境界了,没出坡也没过斋,就呆在电工库房里。恩师就在对讲机里有点金刚相的趋势,一个劲地喊,亲惟师父对讲没开还是怎么的,也不回应。后来恩师就来寮房,边走边大声喊,喊了一圈又上电工库房了。进去了啥情况我眼睛就看不着了,不知是一顿炮轰,还是两掌拍翻,反正看这架势是不会好受的。后来亲惟师父出来,两耳红红的,眼睛像是刚哭完,又去拼命干活了。

我们什么时候被恩师这么样往死里逼过?没有吧?都是恩师的徒弟,为什么恩师就对他那么严,对我们却这么松呢?只因为亲惟师父那是真不要命的拼命干,而我们光照顾自己这条命了,光想着:日子还长着呢,等着吧。

四月十五,下午迎请得戒大和尚。上妙下江得戒大和尚开示说:“山西大部分都是文殊菩萨道场。我们不讲普通话,因为我们不是普通人。如果你听不明白我的话,那就说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如果你在我身边呆十年、二十年,我就不说话你也能听懂我的意思。”又说:“传戒即是传心,也是传法,是释迦牟尼佛一代一代传到这里的。”

四月十六,今天受完沙弥戒后戒和尚开示:“若无净戒,诸善功德俱不得生。戒是授给你们了,持戒修行就得靠你们自己了。”下午,请七尊证,阿阇黎开示:“莫谈玄说妙,要踏踏实实地修行,以《遗教经》为准则。”

四月十八,全天讲沙弥戒,律师讲:“不要搞花样持戒,戒就在生活中平淡行持。不学戒你会拨无因果,当犯第一条戒时你会惭愧,当犯二、三、四、五条戒时,你会说持戒是执着——这种邪见就会生起。给你戒法越多,你看自己的烦恼越多,而去对治这些烦恼就是修行。修行好比去肿瘤,必须痛下手,不然你就死路一条。学戒亦如是。”

又说,“我们出家发心要大,要知道僧人的使命是令正法久住、让众生有皈依处。没有戒,僧宝就断了,无戒亦无三宝。要有护持正法的心!”然后开始一一讲解十戒,讲得很好,特别是非时食戒,律师说:“我们讲戒一定要严格地讲(律师是用蕅益法师的戒本严格按照佛制来讲的),出家人决不许过午而食,你要不能受持这条戒,你还不如做个在家人,免得天天招破斋之罪。”

律师讲得很好,给大家种下金刚种子。开堂大和尚开示时说:“有些老居士长年日中一食,过午不食,持斋念佛。我们出家人连斋都不持,你还念什么佛?我看你这光头汉不如回家扛大锄。”好言相劝了,又是呵斥一顿,但下午依然还有吃饭的。没办法,“丧心病狂的儿子”已经病得太严重了,不是十天半月就能感化过来的。

又说:“关于金钱戒,外面律师好多也都讲不能开缘太多,不要钱财、名利,才会与道相应。但这话说得不严格,应该是出家人吃就一钵饭,衣也有了,饱暖问题都解决了,还拿钱做什么?这不是着魔了吗?好不容易出家,爬出泥坑,结果又往里跳。不能摸钱,摸钱是没有开缘的。”

在戒场,居士也不懂怎样如法地护持三宝,尽拿着钱来毒害出家人。有一天一居士送来“毒蛇”三百条(一场普佛五十条,一共六场)。有些人手里拿着毒蛇还挺高兴,开堂大和尚看着揪心地说:“别被钱牵着,那是财奴啊!能舍得,那才是财主。”和恩师讲的一样,我们本来有无价宝,但因为这样那样的财物,就把无价宝给贱卖了。

四月十九,开堂大和尚为我们开示以前几次法难的原因及祖师大德拼命捍卫如来家业的故事。听得人很担忧:出家人太富会招法难,出家人不守戒会招法难,出家人参与政治招法难,寺院藏兵器招法难。大和尚是要警醒我们这些“阿斗”,不要贪财图名利,不要做跑马路的光头汉,不要丧心病狂不顾佛教危亡。

准备受比丘戒了。晚上,上如下空羯磨阿阇黎问戒子十戒有犯否?五百戒兄弟声音太洪亮了:“无,无,无!”全都清净无犯。问到不非时食与不捉金银宝物时,也是“无、无”。开堂大和尚在那儿站着十二分惭愧地说:“惭愧、惭愧啊!真有欲哭无泪、心里流血的感觉,儿子们不好教啊,如何向老佛爷交待呢?”

通过这么将近二十天的感化,我感受这佛菩萨般的大和尚们真是太慈悲了,真的是不舍一人,尽心尽力地感化我们。而我们太刚强,太没心没肺,面对善知识的良苦用心,我们总是反复地辜负。没办法,阿斗也有佛性,也是佛子,扶不起来也得扶。

四月二十一,今天请十师斋。在戒堂里摆了三张四方桌,请十师过斋。开堂大和尚慈悲让亲尚师和亲崇给戒和尚做侍者,为戒和尚及二位尊证阿阇黎添菜。戒和尚给人的感觉很有钢骨,一身正气,像一位严父。但站在严父身边却很平常,心里很平静,或许是和尚加持的吧。记得以前上台念报告,面对自己天天见面的人,都紧张的要命。现在几百双眼睛关注,却一点也不紧张,真是佛菩萨加持。戒和尚喜欢吃烧土豆和胡萝卜,饭前先来一小碗汤,没吃多少就结斋了。

四月二十三,今天该我们登坛了。在天王殿开堂大和尚先轻声柔语地对我们讲:“汝莫恐怖,须臾置汝于高胜处。”然后一一问遮难,之后就去戒坛受“成人礼”。具体内容不能说,以后大家都会有机会的。登坛前的心情也很平常,也没啥好合计的。出戒坛成比丘了,看看自己也没啥变化,一切还是那么平常。是啊,这份家业本来就应该承当,有什么好希奇的。

之后好几坛一起去戒坛跪着听戒和尚宣戒相:“善男子听:此是如来至真等正觉金口所宣,若犯一一法,非沙门释子。汝于一切时不得淫、杀、盗、妄。一一法说,是中尽形寿能持否?”众戒兄惊天动地的回答:“能持!”后宣四依法:“比丘依此得出家、受具足戒、成比丘法。依粪扫衣、依乞食、依树下住、依腐烂药,一一法说。”我们也是一一答:“能持!”

佛早期都是先讲四依法,问他能不能持,能持才可以出家具戒成比丘。后来很多都吓得不敢出家。以后佛就改成了先给宣戒相,后宣四依法。这四依法是戒律的核心,现在外面有些人却认为这是无益苦行。悲乎!

我们太幸福了,恩师一直以来都给我们安排四依法的戒律生活。但亲崇一天东拉西扯也没弄明白,尽瞎混了。两年沙弥就是混完了,我也要好好总结总结,别再稀里糊涂地不知该干啥了。

四依法第一,依乞食。我们在寺院虽然开缘受僧食,但恩师每年带着我们去行脚乞食,在寺院也教我们作乞食想,注意威仪。每过一段时间恩师就要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威仪!亲崇以前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狂慧邪见,认为像寒山、拾得、普化祖师他们那样,如疯似狂的样子挺好。所以我从心里对这威仪不感兴趣:“太啰嗦,太麻烦。没事在那装什么玩意?”这种心太恐怖了,把我害惨了,白白浪费了我两年的沙弥时期。

到戒场一过斋“考试”就完了,十二分钟左右的时间,再加上这一紧张,那就弄得比“老黑”(一条狗的名字)还不如:老黑你给它东西吃,它都叨在嘴边、趴着前腿、捧着东西慢慢啃,我那弄得一个劲儿往嘴里送,还没嚼几下就往里咽。哎!没有拿摄影机去。下次去受戒,居士带个摄影机去,把咱那风卷残云的吃相记录下来,回来自己品味,这是很可笑、可悲的。

真的是饿吗?吃不饱吗?不是。十二三分钟的时间吃得不算少。本来我现在的食量,一次主食、大菜,再来点别的小食,估计也就大半钵吧,就够用了。可在戒场那环境一吓,自我保护的条件反射就起作用了,拼命吃。啥都忘了,只知道快点吃,时间够用就再来点。

说什么了生死,什么注意威仪,不让别人恶眼看,你这个出家人要护他眼目——这都是小事,快些吃才是大事。哎,这真就是:不在逆境中考验不知道,一考验,自己那点修行——连老黑的定力都比咱强了。这不是堕落因缘,那是啥呀?所以恩师反复地强调注意威仪、注意威仪。在寺院半个小时你威仪都做得不好,注意力都还老被外境转,等到“十二分钟一顿饭”,那就说啥也不好使了,只能是忘我般的吃了,啥味道也没吃出来,左右人也都不知道了——真是忘人、忘我了。

希望还没去戒场的师弟们以我堕落的表现为鉴,努力,努力!愿你们到时候一回来,个个都瘦十斤、二十斤的。修行真是要玩命的,“肃恭斋法,上味成佛”,不是小事啊!

第二个,依粪扫衣。现在箱子里剃度时发的那些衣服,都有两件穿不上的,也不敢跟恩师开口,因为“要”是妄想,“不要”还是妄想。所以就这么地吧,够穿就行了。有时有居士供养僧团各种各样面料的衣服,也是很吸引人,但一看:拉倒吧,不要。

但这不表明就与圣种相应了。在这里向大家忏悔几个事情:临去戒场时我请了一双新鞋,还专门跟管库房的亲般师父说:“我要xx牌的。”试三衣时,给我试的另一品牌的三衣,我心里很不愿意,就盼着亲般师父给我拿xx牌三衣,妄想很强烈。结果试了又试,最终就不顺着我的妄想走。

这都出家人了,怎么还像当年逛商店一样?发型好换,习气难改啊!还有要忏悔的:经常看这人衣服补丁补得好看,那人大褂挺好。一天注意力都用在这些上面。这些都要忏悔。以后努力依粪扫衣法义,努力不为穿的打好坏取舍的妄想。

第三个,依树下住。吃穿都有了,现在要有个地方让这“破车”走道,还有睡觉了。在寺院睡觉有寮房,有床;上殿有法堂,坐香有禅堂。没有住树下,这是开缘了。树下住的法义是让我们无所住。亲崇不是无所住,而是无所不住,睡觉躺着也能睡,坐着也能睡,像是睡不醒。这个老障道了,要真诚忏悔,坚决不能贪睡。再者,上殿清醒,但看别人昏沉打瞌睡,这个障道。别人昏沉可能是太累了,一时昏沉,而我呢?睁着眼搞人我是非,这是生死大病啊!要忏悔!

最后一个腐烂药。记得有一次肚子不舒服,当时有过试一试这个黄龙汤的想法,但最终也没敢试。这生病了给吃中药、西药可以,让吃自己拉出来的屎尿,心里就不干了。所以对这个身体和感受的执着,不通过戒律的“扫描检查”,这种最要命的病毒是不会被发现和清理的。

四依法太好了,而自己做得太不好。佛言:比丘依四依法而得出家,受具足戒成比丘法。所以我一定要警醒不要忘了,出家不为吃好、穿好、住好、养好——那是世间人干的事。

这几天没什么安排,我们都待在寮房里待命,屋子小空气就不好。亲重师说要上外面经行,我没同意。以我的知见看,这有点不合适。我这人喜欢猫起来,太显眼我就感觉怪怪的,特别像这种好事。亲重师依教奉行做得很好,没去。亲重师又要诵经,怕在寮房影响别人,想上外面去读。我怕自己的知见让师兄弟难受,就同意他上外面诵经去了,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出头,猫着好。

后见有戒兄去和他攀谈,我就去把亲重师叫回来了。还有一天亲用师在寮房门口与一位戒兄交流,我看后也是认为猫着就挺好,就小声叫一声“亲用师”。亲用师也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我让他回来,于是挺尴尬向戒兄告辞。戒兄说:“怎么还不让交流吗?”我觉得真没啥交流的,学戒这里有律师,请法这里有大和尚,咱就是来求戒的,啥也学得不好,交流啥呀?

亲识师想出去走走,我让亲尚师陪他出去溜达了,知见以为溜达不会有啥事,因为平时我猫久了也喜欢出去溜达。通过这些事,我真感受到这个“领头羊”太难做了:因为自己是个瞎汉,看不清也弄不明白在什么样的因缘下,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得到好处,又让别人也得到利益。就我个人来说,自己没找着头,也就别出头,猫着等打鼓上殿就挺好。但现在是以我的知见来处理问题,确实为难了大家。在这里向师兄弟们忏悔,不管动没动你们的念头,我这领头的确实做得不好。

还有就是一直以来自己都不会说话,开口就伤人、打击人,老是讲讽刺语、争是非,没把口业修好,像个修罗,斗性很强。说话哪怕是有一定的道理,别人听着也难受。这是我的一大问题,以后努力改正,要柔和语。

报告刚写了要柔和语,下午就又犯病了。亲平师父是我的上座,我俩唠嗑。上座说:“听说你们在戒场把开堂大和尚弄发火了?”我立马反驳:“你能说师父‘加持’我们是发脾气?”亲平师父说:“不是发脾气。”我说:“那你怎么说开堂大和尚发脾气呢?”亲平师父很有修行,没呵斥我。

自己这慢心太大了,明明这开堂大和尚发火的话是从我嘴里传出来的,如今我却说教上座师父,说得可痛快了,让上座都无话可说了。当时也不觉得自己有啥毛病,更别谈恭敬心了。那慢心大得——就我最了不起了,你看我对法的认识多深刻。

真是太不像话了,在此向亲平师父忏悔!还有平时不知不觉地在大家面前贡高我慢、自以为是的言语行为,也向大众师父们忏悔!亲崇恭敬心没生起来,知见却学了一大堆。慢心大要改正,愿在我犯毛病还没有觉察能力时,师父们提醒提醒亲崇,我不怕呵斥,万分感激!阿弥陀佛!

四月二十五,今天比丘戒登坛圆满结束了。上早殿时,我们出坡搬椅子,准备照集体相。开堂大和尚指挥怎么摆放。大和尚感冒了,咳嗽要吐痰,刚好有人站在旁边,赶紧从兜里拿纸去接。可没福报,和尚摇摇头示意不用,后转身走几步吐在了屏处松树地里了。

之后是请十师出坛,十师开示:“祝你们得清净戒体。戒是定慧之基,受戒后是修行的开始。回去后要学会在生活中修行,修行中生活。五年学戒,十年不离依止。不要东跑西跑,令一生空过。要半月诵戒布萨,严净毗尼。回去后要好好学戒,宣戒相时只讲了四依法、四根本,还有好多戒你们还不知道。不是受了戒就完事了……”

我们好几个师兄弟定在今晚燃顶,地点就在寮房,搞得偷偷摸摸的。我用笔给好几位师兄弟头顶画了12个香疤那么大的圈——看着效果不错。亲因师用墨绳在上面横竖弹了12个点。之后我就睡觉了,不知有没有谁高兴得没睡着的?应该有。半夜起来,大家跪着一个一个点火。由于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头几个都是边燃边有香炭就往下掉。掉了又从地上捡起来放上去,整得捡香炭的人有点手忙脚乱。

后来我一看燃得太慢,又拿个纸壳给扇一扇加速。师兄弟相继燃完,也不像亲度师父他们报告里写的那样把手、把脑袋的,咱们基本没怎么把,就烧完事了。该我烧了,他们给我点着了问给我助念什么?我说:“你想念啥,随便你。”后来一想大伙都这么关心我,我有点太扫兴了。我就想到一个偈子:“假使热铁轮,在我顶上旋,终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大伙就给念这个偈子,燃了大概七八分钟吧,这玩意还真有点疼。我问亲德师:“还没燃完啊?”亲德师是给扇火的,他说:“还剩点。”于是又扇火了,这一扇疼就加劲。疼就疼吧。十来分钟燃完了,头皮紧绷绷的。

对燃顶开示时说:“这是苦行。”但从我们大伙的热情来看,谁要不让他燃,他非得急眼不可。倒弄成不燃香才是一种苦,太不可思议了。写报告时一师兄问我:“你燃顶时发什么愿?”我想:我也没发什么愿啊。“我没有发愿。”师兄很无语。其实我当时的心态就是:佛说了身体是生灭的,攀缘的感受也是生灭的。那我就静静地烧,看它有啥反应。结果就是疼,真疼。疼咱也挺住,烧完拉倒。

通过燃顶我就总结:像这种有心理准备的苦痛,咱能心甘情愿乃至满心欢喜地忍着,但生活中别人说我一句,我就忍不住,看见好吃的我也忍不住,这玩意才怪呢。所以怎么把这种燃顶的精神贯穿到平常生活中,是今后一个要努力的方向。

至于发愿,我在来大悲寺发心时,经常梦到母亲哭。后来一次客堂找我,说家里人让回个电话,我就回了。母亲哭着说:“你父亲身体也不好使,你也知道他脑袋以前做手术,取掉一块骨头,现在头上还有个坑。他现在又腰椎间盘突出住院了,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你回来吧!”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哽咽着说:“我死也不回去。”挂了电话又去干活了。

有一天晚上我就跪在寮房里,一个人燃手臂。当时那种啥也不懂的真诚心也不知怎么向大家描述,我用三根香,拿着一个一个的慢慢烧。三个香疤燃了挺长时间,心里一直都在想着:“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我把我的身口意交给三宝,交给恩师。还有减我的寿命给父母,父母的病苦由我来承担。”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

燃着燃着,我又想到不光现世父母,还有过去生生世世的父母。这可咋办?我把我的命全给他们分,也不够分啊。这时我又想到佛菩萨,我就求佛菩萨让所有父母都来出家,在世间活多少年也没用。

我现在写出来、念出来没有当时那种傻劲了,那时候是啥也不懂,就在那儿边燃边真诚地打妄想。后来我母亲再打电话,我就没回过了。等我剃度时,母亲来了。说她打电话去客堂,说我父亲病了,让我回电话,我不回。亲空师父让我给父亲写吉祥。本来父亲的腰病,医生说要做手术,但后来没过多久居然好了。我也觉得佛菩萨确实不可思议。或许你们听起来有点玄,不过这确实是真实的一件事。母亲从此也对佛菩萨有信心了,天天供观音菩萨。不过我让他们出家,她却不干,她不知道出家还能修成佛菩萨。

四月二十八,今天正授菩萨戒。受戒过程,就是法王家“成人礼”的过程,是最殊胜的时刻了。如果没有法王化身一样的戒和尚们来传这个法,我们是成不了人的。来受戒之前,在僧团听到最多的就是教我们发菩提心,为悲而智定得上品戒。这不是小事,不是说一说、听一听、想一想就完事了。这从发心居士到沙弥这么好几年,恩师都在教我们干这个事,给我们创造一个没有世俗污染的清净环境,一天就让我们在僧团简单而又重复的生活中,反复摩擦、碰撞、发心!

亲崇在世间时,是在盆地山沟里长大的。初中混完后就上城里学美发了。本来在农村呆着五官的刺激就挺多了,到城里呆几年那更是不得了。天天都和一大群“摩登伽女”接触,咱这有贼心没贼胆的农村小青年,那就遭罪了。怕别人看不起我,笑话咱这农村穷人家的孩子,我学会了说谎话,一天到晚说的都是些骗人的话,而且大伙好像都是这样的,互相欺骗。那时候,我就感觉到这真是一句谎话一开始,后面就收不了手了。人活得好虚伪,找个说真话的人都没有。本来人就活得迷茫,加上欲望的惑乱,简直像生活在地狱中一样了。

那时候也不知道有佛法,光以为和尚是骗钱的,是迷信。没有戒律作为生活指导,更没有正知、正见、正思惟方式的我,就这么白天和那些爱美的“摩登伽女”相互欺骗,晚上就完了,欲望魔就要来拉我下水。那时候深深地感受到这玩意儿太厉害了,自己居然控制不了自己。你不跟欲魔合伙它就不让你睡觉,非常地痛苦。

有些人估计会说:“你这么痛苦,我咋没感受到呢?”那是因为欲望魔一来,你就跟它合伙了。这和吸毒是一样的,吸的时候挺刺激、挺满足,有一种快感的错觉。毒瘾发作了,没毒品,他就痛苦得要死的心都有。就这么样折磨了好几年,也没受戒,也没学佛,但一直都没敢去犯根本。虽然那时候条件很具足,那些女的看见男的就像三伏天看见雪糕一样,太危险了!

要是再不遇到恩师,我就不知道自己会滥成啥样了。在网上天天看恩师的开示,看头陀行脚的图片,感觉恩师就像佛带着菩萨、大阿罗汉来应世了一样。而且恩师说:“人生在这个世间本来就是来修行成就的,但一出生就忘了,就迷了,所以人人都应该记得自己是来出家修行、成佛的!”

没过几个月,我实在不能再呆了,这淫欲魔还来拉我,我快去找师父出家吧。就回家里想把父母说通,结果全家人都坚决反对,认为我感情受打击了、中邪了、得绝症了、神经有问题了,不管我怎么解释都不好使。母亲说我:“你咋这么痴迷不悟!”

你说这世间还有真理吗?你要从死尸中爬出来,他却说你痴迷不悟!没办法,我一看软的不行,我就跑。第一次被半路抓着了,第二次刚走到大门,我母亲就手里拿着菜刀哭着说:“你要敢出家,我就死给你看!”把我吓得,只有往回走。我说:“你留着我有什么用吗?我的心早就到大悲寺了。”母亲说:“我就砍了你,我也不让你走。”

我一看硬的也不好使,我就天天走过场,气得父亲唉声叹气,母亲天天哭,我的心也乱成一团麻。我就关在屋里听恩师讲的“在家与出家”录音开示。

本来心情就乱糟糟的,刚好那天母亲和女邻居为不点小事争吵打架了,母亲的脸被打青了。我一看,当时就失控了,像疯了一样冲到他家去,一拳就把对方送到医院去了——把脸打破挺长一条口。事后我更觉得完了,我这是咋了,自己都成啥了?这贪欲大,作不了主,我深深地体会到了。现在嗔恨失去理智,差点就打到对方眼睛。我心里那个悔呀!那是肠子都要悔青了,这世间我真不能再呆了。

通过这件事后,我就第三次——跑掉了。扯得有点太远了,不过也不算跑题,因为贪嗔痴我都认识不了,又怎么能认识我的真心、菩提心呢?来到大悲寺后,很不可思议:天天都是坐香、上殿诵咒、出坡、过斋、睡觉……一天啥修行也不会,出坡干活的时间是最多的,可淫欲魔不见了。这一干就干了好几年,最多的体会就是在吊车上天天发脾气,搞人我是非。

可能是我坐在吊车上只是动动手指头,不觉得干活累,还认为:咱吃常住的、穿常住的,不拼命干活那就对不起这顿饭,加上身边师父们的感染和榜样。随便举两个吧:亲惟师父,我刚来时,他一天拼命干活,给我感动得——啥也别说了。

还有亲灿师父,那时候开挖沟机,头天我看着他在开,晚上还通宵干,第二天我一看,他还在开!我惊呆了,这真玩命了!亲灿师父干活那个劲头真是太猛了。那两年寺院工程也算是高峰期,这边活还没干完,那边就又排上号了,不能耽误。不说争分夺秒,那也是一点儿都不许耽误的,谁要耽误事,那我就急眼。

在这种心态下,加上自己会干,认为这么样干能快,那么样干才对,结果就天天在吊车上干着急:“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太耽误事了……”一个人坐在吊车上气坏了。那头吊的东西就乱晃,干活的还悠哉悠哉的,这给我气得:“你不干就别耽误我,我吊车还等着干别的活呢!”心里就着急上火,还没法自己干,就坐在吊车上,自己就跟自己作斗争。

这边发脾气、情绪来了,那边还要控制自己把吊车开稳当,不然会出人命的。就这么样一直挣扎了这么些年。也经常用书上说的很多理论反复作马后炮的忏悔总结,反复地忏了犯,犯了忏,用这种笨方法。但通过在戒场中的考试来看,虽然相对地有所进步,但毛病依然还有很多的。所以说这个发菩提心,到现在我也不懂。虽然理论上看过《楞严经》、《金刚经》,这都是说这个发菩提心的事,祖师大德的开示也看过,恩师也是左讲右讲,但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呢,还差得很远。

现在受了戒,“菩萨比丘僧”的名也挂上了。翻开菩萨戒本一看,从头到尾都没有少过的那就是:“常住慈悲心、孝顺心、恭敬心。”所以恩师对咱们太好了:天天逼着咱们去拼命干。要没有这几年的干活磨练,我这脾气、慢心这么大,等受完戒再去慢慢发掘它,那不完了啊!

五月初二,大家都关了一个月了。三坛大戒受完,戒兄弟们很多都像当年读书要毕业的高兴样,终于到头了!更听到有些戒兄弟说:哎呀,回去了吃什么什么好好补一补。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同时觉得戒期太短了,短短的一个月,一下教了那么多东西,咱能吸收多少呢,毛病习气又能改多少呢?别说改毛病了,就连毛病认识都还认识不清楚,改又如何下手呢?刚刚新捏好的泥菩萨就要去过世间大洪流了。我不敢再想下去。

课后开堂大和尚教诫:“既然出家,就要无挂碍,还忙着想回去,心不定为大病啊!心静何处不是道场?别想着这里跑,那里跑。以前的人都老老实实在师父身边,踏踏实实地修行,哪像现在……现在有多少人能舍掉人我是非,能往道上会?”后又讲挂单规矩:“过去挂单背个罗汉架,自备衣单行脚乞食,参访善知识,非常苦,现在听着都快成《西游记》了。现在挂单把身份证拿好,把钞票拿好就行了。”

又说:“有些人不去佛学院还好,一去连信仰都没有了。”又说:“过去不论任何人都是在大寮过斋,哪像现在回小寮吃。”不知和尚说的小寮是不是指寮房?不过上寮房吃是肯定有的,因为有钱自己可以买。而且居士估计也有单独供养的。又说:“经忏无毛病,是人有毛病。经好,但被歪嘴的人念歪了。(应该是指贪财收钱)”

五月初三,今天晚课后,堂头大和尚和我们这些马上就要各奔东西的戒子们拉家常,说心里话。他说:“大家要走了,作为常住上来给大家讲几句。人身难得!一个人想成就,在临终时有一个自己不能原谅的人,自己都不可能成就。一个人能接受大家,原谅一切人很难。当和尚,我给你说,看起来简单,其实不简单。要心包太虚,量周沙界。”

又说:“高明的开示很多,但受用的却很少,能入耳的太少了,咱接受批评太少了。”又说:“修行是一步一步的,把这出家人做到底。千万不要攒钱,住小庙的千万不要把钱拿回家去,很危险的。我看过太多出了家攒钱,完了回家盖房子,没过几年都是穷困潦倒。这还只是现世花报,果报那就太恐怖了。非常令人心痛。”最后又说:“你们纷纷想走,我却与你们有反差,你们走,我很舍不得……”

听完昨天开堂大和尚对我们的警语,今天堂头大和尚又来一个像父亲对儿子的忠告。说老实话,五百戒兄弟从此一别,十年、八年后还有多少能以同样的身份见面呢?是往上游,还是往下堕?看看外面的环境,泥菩萨过河能保全几尊?

自己真是太幸运了,能值遇恩师,更有佛菩萨护持的清净修行环境。能在大悲寺呆着,免除了多少堕落的难缘。这里真就像佛国净土一样。佛言:随其心净,则国土清净。大悲寺这方净土,是从恩师严持戒律的慈悲愿力体现出来的。亲崇不知种了什么善根福德因缘,反正现在是得生其国了。

五月初四,今天发戒牒了,多少人早就盼着这张“毕业证书”。义嘉师父说:“不要把戒牒变成了‘犯罪凭据’,让它成为‘清白证明’啊!”戒牒一到手,这一场教化塑形的“成人礼”也就要散场了。一个月太短太快了,真希望戒期能长一点,让戒的根扎深一点,外面的风实在太大了。戒兄们都很高兴,我心里空荡荡的。缘聚缘散,想挽留,了不可得。我们也得去向大和尚告假了。

亲因师早在受菩萨戒时,就和我说要去拜戒和尚和三师。找我好几次,我都走到半路又回来:“不行,等着吧,看看再说。”就这么样三师没拜上,但我也不后悔。我对戒和尚们的恭敬心和对师父的恭敬心是一样的,因为我感受到的都是他们不舍一人的大慈悲心。

今天马上就要走了,大家一致决定要去拜堂头大和尚。开堂大和尚没来,也应该拜,还要忏悔做得不太好。我们三环套月准备去顶礼谢恩。走到房檐下刚好碰着达云师父,我们展具礼拜了达云师父。达云师父很慈悲,笑眯眯地对我们说:“你们师父也是五台山出去的,我们都是一家人。回去好好呆在师父身边,别出来一趟,心里就长草了。”我们说:“依教奉行。”

又往前走,刚好开堂大和尚从屋里出来,看着我们很慈悲地说道:“你们这是干啥呀?”亲崇在师长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也不会说话,上前就拉着大和尚,往宽敞点的地方走了几步,说:“弟子们就想好好地给您顶个礼。”和尚边随着我走,边说:“不用、不用。”

“展具顶礼。”和尚说:“不展具,问讯就行。”我们三问讯,和尚就答:“文殊菩萨!文殊菩萨!”我看着和尚说:“我们要忏悔。”(话有点哽咽)大和尚说:“你们挺好啊,忏悔什么呢?”我就开始丢人了,眼泪哗啦啦地流,哭得呜呜的。好久没这么哭过了,记得剃度拜别父母时也哭,但没哭得呜呜,只是流泪。这回有点像小时候的哭法了。

大和尚忙说:“别哭、别哭,咱出家人不哭。”一旁的义嘉师父也看傻眼了。我心里很明白,但一时控制不了,就哭得唏哩哗啦的。和尚又说:“你们往道上会,我也往道上会,咱们就永远都没分开!”我又请开堂大和尚有空上咱们寺院来,和尚说:“以后会来的。”

之后又去拜堂头大和尚,展具顶礼,长跪合掌。和尚开示:“咱们戒会能多一点儿像大悲寺这样的戒子,我们的戒会就更庄严了。”又说:“中国僧人如果都像大悲寺那么样,佛教就有希望。我相信佛法就没有末法。”又说让我们回去代向恩师问好!见我们燃顶水肿,让我们留下来输液。

这次我就只流泪,亲尚师那边哭得挺严重。为什么会哭成这样?说老实话,这次受戒感触太多太多,我都不知该怎么表达。就像无忧无虑地过着童年时代的小孩,一下子被推上了成人礼,步入成人行列似的。家业兴衰的责任,父母长辈慈悲引导的感化之恩,兄弟之间的相处,还有戒兄弟们的情分,还有众生的希望……更严重的是自身毛病多多及能力的缺乏。心里很深的感触,不知怎么向大家说出来,还是不说了。

报告到这里也该画上句号了,亲崇写得不好。但佛说我们都有佛性,本来是法王的王子,有些只是一时不肯“回家”,流浪在外而已,但终究会有回家、荷担如来家业的一天。出家才是真正的回家。如来家业即是僧团的戒律生活,受三坛大戒即是法王家的成人礼!

愿我们已出家的师父们早日成为名副其实的法王子,像文殊菩萨一样作狮子吼,像弥勒菩萨一样自知当作佛,心生大欢喜!

愿还在家门口观望的佛子早日回家,共担大业!

阿弥陀佛!

二〇一五年永清寺受戒报告(释亲尚比丘)

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戒为无上菩提本”,这是在戒期中跟我们见面最多的一句话,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去仔细地思维和体会过它。到底什么是戒?说到“戒”字,一般的世间人都知道,譬如人们常说的戒烟、戒酒、戒毒。戒字虽一,用处不同,每个人对它的认识自然就有所不同。

其实说老实话,自己虽然出家了,对戒的真正认识还是比较懵懂的。《梵网经》云:“光明金刚宝戒,是一切佛本源,一切菩萨本源。”又云:“是一切众生戒,本源自性清净。”理上的东西自己悟不了,知见太多了,倒把自己整迷糊了。

想起来大悲寺后最初受的三皈五戒,戒条很简单,还没受就背下来了。但是在面临生活时,从来没有依靠“戒”来指导过自己,也就是从来没有提起过“戒”在日常生活中防非止恶的作用,整天还是像魔一样,起心动念不离淫、怒、痴,颠倒事没少干。都不知道去反省为什么会这样,还认为自己无法改变,总将希望寄托在出家以后,就这样烦烦恼恼地上了山。

以为剃度以后这样的情况会有所好转,结果却不然,就算把戒本背下来了,依然生活在煎熬与迷惑之中,烦恼还是烦恼。虽然出家了,心中没有感到过一丝的清凉。为什么会这样?后来才渐渐有些明白了,“戒”并不是指复杂的语言和繁琐的文字,它就是我们的依靠,它的作用是让一个持戒的人学会如何无忧无虑的生活。

是啊!我需要的是正确生活的向导,离开了生活谈什么都会让人觉得不切实际。怎样正确的生活呢?这就需要我们对“戒”有更深入更全面的了解。因缘和合,也就有了这次受戒之行。

3月28日,准备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快要出发了,却发生了意外:两位跟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考验才拼上来的伙伴,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迫留下了,心中不免有些落寞。“因缘”真有些让人看不透,会不会轮到我呢?不知道!

回望即将结束的沙弥生涯,没有太多的留恋。大概是听了有些老戒精彩的受戒报告的缘故,虽然不知往前会怎么样,心中依然止不住对受戒的向往。想起刚学佛不久,看到宣化上人所作的一首偈子里说:“殷勤寄语僧青辈,振兴吾教在比丘。”那时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比丘,但是觉得比丘一定很重要。

不过看看《宝粱经》,现在真有些害怕了,比丘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依教奉行!只是人变得有些傻傻的,都这样了,还老犯迷糊,大概是这二十多天的“功课七”造就的吧!整天做梦似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昨天中午,僧值亲昌师父给我们做了简短开示,告诉我们“发菩提心求上品戒”。不过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菩提心?为了这个菩提心,倒是没少打妄想,但是想去受戒倒是很真实的。

晚上师父开示,主讲“依教奉行”,还有就是“少开口说话”(真的很重要)。我们去受戒,师父不能和我们一起去,就只有靠师父的法来为我们作向导了。想起了一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在修行的路上,我们对于师父来说就像乳臭未干的孩子,因为这受戒的特殊因缘,不得不暂时离开父母。在这个时候父母总会千叮咛万嘱咐,就怕我们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可是自己呢,就像初出之犊,对即将面临的新环境充满了好奇,一点也没意识到危险,丝毫不曾体会到师父的苦口婆心。

对于师父的开示,亲尚记得的不多,理解更有限,觉得在寺院怎么样,在外也不能变了,别的让领队忙吧。俺需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尽量不给队伍添麻烦。

一切准备就绪,去拜别师父。我因为晕车晕得厉害,得提前吃药,现在药劲上来了——就像吃错药了似的,身上冒汗乏力,觉得脑袋都不会发号施令了。师父不多的开示里就记得“早点去,早点回”。

这一次还是由亲舟师父领我们去,他送过好几批了,有经验。坐在车上迷迷糊糊的,记得中间去过几次洗手间,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大声说话:“到了,到了!”睁开眼睛,顺着车窗好奇地向前望去:只见距车不远处的公路上,一座石砌的建筑物(后来才知道,这就是牌楼),上面几个有些掉色的大字显示“永清圣境”。

不知是啥意思。这段时间脑子里进水了似的。哎呀,整天哪——怎么形容呢?用它睡觉好使,要是考虑个什么事情,不是出错,就是罢工,不知是哪个零件运转上出了问题,想想挺气人。平时还勉强将就,现在出这情况可不是好事。再左右看看,没有寺院的踪影,心里有些不高兴地嘀咕:“刚才谁说的到了?”顺便打量了一下,我们坐的车正在朝着一条不宽的乡村公路深入。

闭上眼睛,没什么正念,继续入睡。再次睁开眼睛,看到渐渐靠近的仿古建筑。“哎!好像真的到了,怎么刚才看不到呢?奇怪。”车从侧门缓缓驶入寺院,在一个彩钢房边暂停了下来。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我们这一大批戒子戒期中活动的根据地——新戒堂。

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不知道什么情况,想想牌楼上的字,这才反应过来了——这应该就是永清寺了吧。“圣境”两个字的含义没体会出来,大概是自己太凡夫了,境界太高了整不明白。但是这种环境,让我很有亲切感——毕竟是寺院。下车整理好个人物品,排好班由当家师亲舟师父带我们到客堂去报到。这些外交上的礼节,我可是两眼一抹黑儿,只能大家做什么我跟着做什么。

登完记后,由客堂一位出家师父带我们去寮房,一路上有几位出家人提着行李与我们擦肩而过,搞不清楚什么情况。又穿过一段走廊,我们被安排在了二楼一个拐角处的房间。房间不算太大,还单独有一个洗手间。看看有些凌乱的床铺,想起刚才碰到的几位提行李的出家人,他们应该也是来求戒的吧,比我们先入住这里,然后为我们腾了出来。

心里冒出几个字:鸠占鹊巢。觉得很惭愧,戒常住对我们太客气了,自己没有修行,这是师父的德行感召,我们这是光头跟着月亮走——沾光。抬头看了看屋顶,感觉有些像梦里似的。先不合计了,大家一起动手打扫卫生。亲舟师父为我们分了床铺,再交待一些事情后出去了。

这次发心随行护持我们的是大连的孙居士,来之前有一天收坡时,在路过居士寮的广场上见过他。见他背着一个包,还以为他是来发心出家的。出发前在客堂告假时,亲源师父给我们介绍过他:“护持寺院十多年的老居士了,还去护持过行脚。”护持有经验,还特别发心:我们来的路上,去洗手间后,他都是等到把最后一位送上车了才离开的。现在又为我们找这问那——他对这里也不熟悉。

我们很快安顿下来了,他自己还啥着落也没有,还在为我们找东西。这时来了两位居士,也是常护持大悲寺的,专门来看我们。自我介绍一位是来受菩萨戒的,一位已受过了,来护持,都在斋堂干活。当他们知道孙居士的情况后,告诉孙居士,过几天他们那边有居士要走,让他去他们那边。两位居士见我们刚来,看看就回去了。孙居士忙完我们这边的事情,也出去了。屋里一下静了下来,各自休整。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背完了一遍楞严咒,接下来不知道该干啥。希望到时候考试可别出问题,休息休息。

今天在永清寺过了来戒场的第一次斋,像跳水比赛似的——“扑通!”没了!要不是东西落斋堂了,真有些不敢相信俺已经过过斋了。这也太速度了吧?以前听老戒们说外边过斋时间短,究竟怎么个短法现在终于明白了。不过就咱这饭量,还要吃得有威仪,我看靠断食这种方式真够呛,要不试试别的方式?想想自己没那功夫。(后来听说有人在家里就开始减量食了,就是为了来戒场准备的。)大概也只能这样了,别到时候威仪也丢光了,肚子也没填饱。本是破釜沉舟,结果还弄得丢盔弃甲。“舍命护戒”可不是靠两片嘴皮说一说就完事了的。端起钵来,还记得自己是个出家人就不错了——惭愧!

今天是月底了,晚殿后回寮准备诵戒。这时有人看到楼下有活干,建议去干活。可能是没接到客堂的通知吧,大家意见不太统一。最后举手表决,抽衣、穿大褂去干活。其实干活咱们已经算迟钝的了,别人一开始就干上了,也没听有人通知他们。本来肚子就空空的,再不捞点儿活儿来补补,那岂不是太吃亏了?不过穿大褂干活真有些不习惯。收坡回来,搭衣诵戒。

四月初一,听到有声音招呼起来打坐了,睡得比较轻,一下就醒了。看了一下表,凌晨2点不到,脑袋里闪过一串问号。下面又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击床板的声音,在黑夜特有的宁静里,这声音显得特别有破坏力,心中有些不悦。

又来一阵,忍不住开口了,原话忘了,大概是说:“不能这样叫,《受戒须知》里不是让我们要小声吗?动静太大了会影响到隔壁和楼下住的人。”还有人也开口了——说的意思一样。心中有些后悔:别人发心为大众服务,虽然有些地方没有把握好,但是这种发心,是非常值得赞叹的。自己动了念头——最好别说话。

这时我发现窗外有人影走动,来回几趟后走开了,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动静招来的,在心里向他表示忏悔。

大悲寺的作息时间和戒场这边基本不一样,刚开始有些不适应在所难免。晚课后执事人有事通知——当时还不知道那位就是开堂隆悟大和尚,还没听清楚说什么,就看到有几位新戒跪在戒堂中间的地上领取“奖品”——香板。接下来听了开堂和尚讲的话,才有些明白了:好像是有个别的戒子没去上殿,一人奖励十香板后,并当众予以“表扬”:“上殿时这里有病,那里有病,一说到发钱,下雨都去——那场面很是令人‘感动’。”众人大笑。

这里的人穿得大致一样,都是黄海青,分不出来谁是谁,就见着一个不一样的,过斋时搭红祖衣,坐第一座的。可我怎么看也觉得他和相片上的堂头和尚不像,难道是我眼花?不会吧!怎么看别的不花呢?以前听说过选择性失忆,难道眼花还有选择性的,搞不明白。后来才知道,这位师父是我们七尊证之一,真不是自己眼花。

下午的时候发现感冒了,回来以后额头上热乎乎的,脑袋也有些迷糊了,应该是发烧了吧。找了几颗药服下,休息了一会。

听到集众鼓响了,排班去戒堂。大众到齐后,执事师父先强调了一下规矩上的事。然后就是查受戒手续,让手续齐全的先回寮房,不齐的留下。亲尚一听,完了,我可是缺不少。大概是往昔的因没种好吧,为这事担忧过。后来亲源师父开导我说:“大不了不要戒牒,只要让登坛受戒就行。”听了很受用:是啊,我就是来受戒的,别的还真没合计过。让受就留下,不让就回去,那还能咋整?

我们师兄弟七个手续不全的留了下来。不一会领队小声通知让回寮,搞不明白啥情况,跟了出去。走了不远,领队他们想了想又让回去,我们又回去站在那里——心里有些发懵,不知道咋回事。这时有两位执事师父过来了解情况,一听大悲寺的,感觉有些奇怪。

这时汇觉师父过来了,了解情况后,让我们先回寮房统计一下都缺些什么,然后交上去。

回到寮房后,大家因为这事议论起来,怎么弄,不会。先是亲用师发心为我们整理统计,可能是经验不足吧,没成功。最后止闲语的亲知师看不过去了,出来发心,这些对他来说不算啥事。整理好后,由两位领队还有亲知师去客堂交涉,我们在屋里自习。没事在那打妄想,回想起今天的一件蠢事:

今天午斋时,有位师父拿了纸条在过斋前念,自己愚痴起了嗔念。后来听说那叫什么“供斋条”,就是今天发的钱什么的大概都是谁供养的,都有哪些愿望。亲尚孤陋寡闻,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在以前的受戒报告里老戒师父们好像真没介绍过,供一唱完就见有位师父拿着厚厚的一叠纸条,站在斋堂的中间,扯开嗓子“今有某某怎么怎么地,怎么怎么地”——就开始喊上了。哎呀!像念什么咒似的,有些没完没了的架势。

我坐在那里妄想纷飞,本来就着急,担心时间不够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害怕剩饭)。再看看这没完没了的架势,开始不安地在心里合计起来。后来听说有人看过表,这里正常的头斋时间基本就在12分钟左右,最短的才7分钟——也就是今天。不过当时由于着急,感觉快结斋了似的——俺要了三个馒头一勺菜,心想这下可要剩饭了。要是早知道这情况,我就少要些,还是怪自己太贪了,这“老贪波罗蜜”行持得太好,这下起烦恼了!

蹦出一个不好的想法:我以后要是遇到这种情况,我非把那些纸条丢到水库喂鱼去。为什么要在斋前念呢?过完斋念不行吗?当时被这妄想骗得心急上火,完全迷失在妄想里了。想到十法界不离一念心,嗔恨心是地狱正因,要是到时候自己真去享受铜汁铁丸这种“高级待遇”去了,说什么我也不相信自己是因为这点东西下去的,就为了三个馒头一勺菜。人在境界里很少能合计到这些,太可怕了。

后来没有剩饭,自己吃完了,还等了一两分钟吧,才结的斋。吃得还算有威仪吧,起码没有那种吃面条似的嗖嗖声——在越着急时,对这方面的防护心越明显,可是别的就傻眼了,不知为什么。

说起吃饭的速度,咱还是有基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时一点正念都没能提起来。觉得自己像一只脑袋被门挤出了问题的猴子,为了吃到一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香蕉,急得挠腮抓脸,吱哇乱叫的样子,简直是可笑之极。

在妄想里做个乐不思蜀的刘阿斗容易,要做一个卧薪尝胆的勾践太难了。别的先不说,在五观堂里,哪里还记得自己仍然是那个“给吴王喂马的亡国奴”呢?钵一端上手,脸往钵口一贴,像一张饼似的,吃得不亦乐乎!像赶上了荒年似的,威仪丟得一塌糊涂。腊月三十拿什么去交差?总不能拍着肚子向阎王说:“我吃东西比别人都厉害。”“铜汁铁丸怎么样?”财色名食睡,地狱五条根——听着挺吓人,一到过斋啥都忘了。搭衣在恩师法像前忏悔。

四月初二,早上重新分班,站了几个小时,觉得那个累呀,回寮后有些散架了似的。平时放逸习惯了,到了戒场再收敛,就太晚了。正在寮房自习时,有不少执事人一起视察,在经过我们房间时,大家赶紧下床合掌,站在那里,也不知咋回事。只听到有人说:“这是大悲寺的住在这里,不用看,他们13个人只有12个床铺,就不用搬了。”后面几个字听得就有些模糊了。接下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后来领队他们又去客堂找活干去了。

午斋过完回向时,有执事人通知:下午重新分寮房,2点钟各自带上自己的行李到广场上集合。回屋后各自整理好行李,领队通知下午我们就直接去广场,不用带行李。听得有些迷糊,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心想能不换当然好,不用搬来搬去的,省得麻烦。

没一会儿有人找我们去出坡。集众鼓都敲响了一会了,活才干完,根本没有回去的时间,赶紧找地方洗手去集合了。当时好像就我们没带行李,显得很是特别。没一会儿戒常住的当家汇觉师父过来问道:“你们怎么没带行李呢?”领队交涉说是客堂同意我们可以不带的。

汇觉师父转过身去,向在客堂帮忙的几位戒子问道:“是谁说的?”没有人回答,气氛明显不对劲,不过还好没挨加持。后来才知道,汇觉师父还是永清寺的知客。最后把我们13班分到新戒寮13号,9个人9张床铺刚好,后面的4位让分到别的寮房去了。

坐在新寮房里,领队告知大家让先等等。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领队来通知我们去拿行李。回去拿行李时,已有别的班的戒兄们入住那个房间了。我们赶紧把行李搬走,当时起了想法,随缘是最好的,太执着一些东西不太好。是啊,师父在为我们开示时就“依教奉行”讲了不少时间,要做好真不容易。

听说后来有人又想去客堂,还是为了把这十来号人弄到一个房间,诸多理由吧,让人给劝下了。当时听得有点儿出入,但是听了这些,想想下午的事,心中特别迷茫,才出来几天时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离开师父了似的。记得刚来时,我们住的地方还是戒常住特别安排给我们的。自己没有责任,没那么多想法,觉得有吃的、有住的已经很好了,还有什么好合计的?没事休息休息,复习复习功课,要是觉得闷还可以出去走走,想想《受戒须知》。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了,不一定是好事。

接下来是照相、考功课、体检,功课考得很简单,基本顺利通过。照相和体检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首先是照相。听说以往这里传戒都是统一穿坏色的海青,这一次是因为堂头和尚主持修建的另外一座寺院完成,是搞开光还是什么原因,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因为这事吧,改成了要统一穿黄海青。

轮到我们照相时,亲崇师觉得不太好,去向引礼师父说了咱们的情况,最后人家同意了我们还穿坏色的照。在交涉的时候,在场的有个别的戒兄看不过去,发表了意见,说我们想搞特殊,不守这里的规矩等等的话。亲因师不服气,跟他理论,表情挺激动。当时真想过去向那位戒兄顶礼,忏悔带感恩。忏悔咱们业障太重,让他动了念头,感恩他再次提醒了我们不要搞特殊,要好好守戒场的规矩。开堂和尚和本堂的师父都特别照顾我们,老给我们开缘。想想挺惭愧,都有些忘了我们是来求忏悔的。

最后去体检时,领队向开堂寮的师父交涉,结果别人不接受我们大悲寺带来的体检表,就要这里现场出的,但是现场负责体检的人员基本是女众。经过一番周折,最后好不容易换了两位男医生。抽血、量血压,轮到我们量血压时,程序正常完成后,我发觉那位医生盯着我看,眼神怪怪的,我也用怪怪的眼神看着他。

这下他大概是反应过来了,跟我说什么……原话忘了,意思是你的心脏很好,没有问题。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的“发动机”出啥情况了呢。怎么前面体检过那么多次,一次也没检查出来呢?虚惊一场。非常时期,可别出问题。

体检完后准备离开时又出了问题:亲识不知咋整的,就两项还整落了一项,两位男医生都走了才发现。最后还是孙居士去找人来给他补上的。写到这里呢,简单介绍一下亲识师,听说他在俗是温州人,讲的却是一口大概连温州人都迷糊的粤语版普通话,有时候还带跑调儿的,让不少人傻眼过。平时就知道他盘腿能忍,忍到什么程度呢?这里我就不细说了,反正很有特色。亲识师不爱说是道非,话不多,在戒场我们搬寮房以后,在寮房老看不到他,感觉他快把厕所当寮房了。他和另外一位(变脸最快的比丘)在戒期中,把厕所的卫生维护得像寮房似的。

四月初四,今天是文殊菩萨的圣诞,忙得让人有些发蒙。晚课后有执事人通知,戒期正式开始了。回到寮房休息时,广明师父来了,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把亲湛师、亲崇师叫走了。他俩去没多久就回来了,亲崇说去挨呵斥了,又把他们被召见的情况大概讲了讲:开堂和尚说已经给我们开太多缘了,教化我们持戒别太死了,要回小向大,发大菩提心。让穿黄海青,不穿就别受戒了。自己当时记得不多,应该是有人又去找人家提要求,让人家不高兴了。共业,没办法。

领来黄海青,穿上以后,低头看看现在这一身装束,想起了憨山大师的军中吟:“缁衣脱却换戎装,始信随缘是道场。”才短短的几天,怎么会这样?让人感到很郁闷。当时起了不少想法:是啊,本来应该向别人学习的,怎么觉得我们是去教别人呢?

四月初五,从今天起,我们早斋就不用再随众去斋堂了,这是丢了西瓜后,捡回来的芝麻——还不知这芝麻是好是坏。早殿后回寮休息一会。今天挺忙,请引礼、引赞师父,开堂和尚都一一作了介绍。我是基本没记住,然后请堂头和尚——都来这些天了,第一次见到堂头和尚,大概是他太忙了。接着上供,然后让原地休息了一会,就去斋堂了。

领队去问引礼师父说:“我们没带钵。”答:“没事,那有碗。”没钵,这一顿自然就化为乌有。坐在那里打妄想,想起在这里看到的,顺治皇帝出家诗的前两句:“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那没钵呢?没写。提示:大悲寺五观堂——“天下无钵吃饭难”。

结斋后,堂头和尚开示很是精彩。哎呀,把我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结果也没能记住多少。心想真是摩诃萨心肠,太慈悲了。就地回向后排班回寮。不一会孙居士就来了,一来就跪着向我们忏悔,把我们吓一跳,赶紧把他扶起来,给他把大致的情况讲了一下,告诉他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于我们来说,在戒场能舍一顿,太难得了。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孙居士也没过斋,也是日中一食,劝他去过斋,他不肯去。这些天为我们送这找那的,里里外外地跑,护持得太到位了——他在斋堂干活也够忙的了。后来都过午了,劝他回去休息休息。他又说有什么事的话去找他,然后才回去。想起了小学时候的一篇课文《金色的鱼钩》,觉得孙居士具有老班长的精神。

四月初八,今天是佛陀他老人家的圣诞。法会活动特别多,打了再舍一顿的妄想。结果没能成就,倒是因为自己太粗心大意了,被一块东西烫得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愣在那里二傻子似的,不知该怎么办。直到嘴里烫出一个大泡后,好不容易才吞了它。

今天过斋时有人发钱,让我一不小心提前看到了,暗中准备好了护身法宝——我们从大悲寺带来的印有“持不捉金钱戒”的纸卡。我给它起了一个吉祥的名字——“吉祥卡”,我希望它能给持不捉金钱戒的人带来吉祥。要是没记错的话,它在我手里好像是第一次派上用场。用手臂碰了碰旁边的亲湛师,没有反应,不知是太摄心,还是太专心。

简单介绍一下我印象里的亲湛师。亲湛师好像是身体不好,有时吃药像吃饭似的,挺吓人。你别看他胖胖的,相上的东西有时不太可靠。由于身体太差,上山后不久,就又开始了他在山下的工作——室内电工,这个是他的专业。可能是由于这个原因吧,对外界没什么接触。他一天到晚,就是眼皮一耷,头一低,干啥都这样。不知他是真有修行呢,还是在装修行。反正我一“睁眼儿瞎”,看不懂,不知道他在合计啥,大概是养成习惯了,出来也没什么改变。

没好意思再打扰他,继续过斋。不过发钱的那人好像是个“专业人士”,非常有速度,不一会功夫就到了亲湛师跟前,很熟练地往他桌子上投“炸弹”。亲湛师这下是反应过来了,慌忙摆手挥袖子,样子有些滑稽,把边上的戒兄逗乐了。

可是发钱那人看不懂,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我赶紧把“吉祥卡”放了过去。那人看了一眼,像不认识中文似的,愣了一下,还是不知道咋回事。大概是这一条路杀将过来,前面的全部撂倒,这下遇到个不识货的,倒把他给整蒙了。

我看了下“炸弹”的位置,就在亲湛师跟前,本来空间就很拥挤,这下他连钵都放不下去了。旁边的戒兄看出了他的难处,笑呵呵地替他收走了。那表情——不知咋形容,觉得这东西对他来说大概是多多益善吧。亲尚觉得自己要是没遇到师父的话,大概比他毫不逊色。他太不幸了。

我把“吉祥卡”挪了回来。经过刚才那一出,这下那人认识了,直接下一位。亲识师大概也没什么准备,被打了突击,人家一到他跟前,他赶紧摆手,动作也挺夸张。这下人家也懂了,后面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这里不像在大悲寺,没有那些东西。连过斋都危机四伏,太可怕了。财、色、名、食、睡,我在这些上边可没少栽跟斗,到现在也没能爬起来。总说了生死,哪有那么容易?

这些天戒堂里的咳嗽声是此起彼伏,危险,俺一不小心,又感冒了,鼻水流得都有些擦不过来了。上课或别的活动时,俺被迫不时的拿出毛巾来擦,要不管的话,它就要决堤了。四季感冒片吃成了两位数,还是没啥效果,让人有些无奈。

亲崇师也感冒了,症状和我类似,不知是不是被我传染的,在吃了10个感冒片没效果后,病急乱投医似的,又加量吃了一种西药,结果药物中毒,还好不严重。亲知师打击他,尊称他为“蒙古大夫”,不知是啥意思,好像也没听说过蒙古那边的大夫医术不行之类的。

寮房门老关着,通气效果不佳,感冒席卷了寮房的大部分地区,就唯一的一位幸存者,还有别的病。早上起来喉咙不舒服,鼻涕还挺多,药没少吃,可是却没有好起来的迹象。这感冒性格倒是挺顽固的,感慨业力岂是药力所能抵挡的?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的文字,“病苦是修道的助缘”,这个时候可别合计了,咱还是加大剂量消灭它吧。

四月十七午斋后,在斋堂洗钵时,刷子抛锚了,带着一大片水雾向前呼啸而去,前边三位戒兄全都“中弹”,同时迅速转过身来,用很是不解而又犀利的眼神盯着我。当时有了一个比较可笑的想法,不过时间没来得及。赶紧合掌表示忏悔,戒兄们一见立刻缓和下来,转了回去。心里还是发蒙:“见鬼,咋整的?”回来后迫不及待地再去忏悔,戒兄们很是大度,一个劲儿地说“没事,没事”,让我心里更惭愧——忏悔时打了妄想,感觉自己不够真诚。

沙弥坛后的忏摩堂中,戒子们礼拜姿势各异,有引礼师父慈悲斧正,还附带“奖励”(打屁股)以增强记忆。谁要是摆出一副与众不同的姿势,就会得到特别的关爱。不过要是没有专门培训,自己是很难知道自己的礼拜姿势是夸张,还是平常。这下好了,正在专心礼拜观想之际,突然屁股一声炸响——就是不那么痛,也会把人吓得够呛,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四月十九,今天做了两件糊涂事:捡的东西本想自己用,一合计是贪心,拿去充公了。但是不知是人丢的,还是落下的,心想以后自己不确定的事情,还是不要去做,否则浪费时间还容易出问题。

晚殿后回寮,感觉室内空气太浑浊了,点上香粉熏一熏——孙居士找来的崖柏粉,说是能净化空气。刚着一会,一位戒兄从门前经过,探头进来,须臾曰:“崖柏。”走人了。我当时第一反应——行家。亲崇师笑曰:“这戒兄戒子证的寸照处,贴的是一张那种头发往后梳的照片。”我诧异:带它来受戒,这样可以吗?

不过这位戒兄可是戒堂里的“公众人物”。他长得胖胖的像个小孩,属于特别调皮那一类。在戒堂里他老挨香板,就像上瘾了似的——他好像真把挨打当“加持”了,少见。但刚才那一幕倒是令人不敢小觑他。是啊,相上的东西有时真糊弄人,想到一句话,叫什么“黑罐里装酱油——看不出来”。

接下来一天通知沐浴剃头,想起以往受戒报告里讲的情况,我就不想出去了。结果广明师父来通知我们,说必须去。不知啥情况。啥也没带,心想到时候表示表示完事了。

晚上放焰口,搞了挺长时间,咱坐在那里愣头青似的,啥也不明白。只能看大众,听口令,剩下的时候就不知被哪个妄想拐跑了。觉得自己像一只赶来接受超度的孤魂野鬼,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被超度出去——大概是没有吧,要不怎么还在这里呢?

中途时,台上洒下挺多的东西,有一个掉到我法服上了,我低头一看:哇,硬币!这要是砸头上会出问题的,顺势一提袖子让它睡到了地上。亲识师坐在旁边,老低头去看它,就像怕那硬币爬到他身上去似的。我低头去看了看:没长腿呀?

四月二十一,准备了这么久,比丘坛终于要来临了。日记本上显示今天事又不少,不知自己在干啥,反正不是无明就是无记。六道轮回苦,有主自不识更苦。早上别的活动都挺顺利,就十师斋时发生了点意外。十师斋没遇到过,不过看样子挺复杂,开堂和尚指挥了好一阵,才安排好了。这时他来我们这边找人,也不知干啥?反正咱对这套又不熟悉,只能一切行动听指挥。

他先叫了亲崇师,然后用手碰了碰亲重师。在这里再简单地介绍下亲重师:他来发心出家时,我已经被“发配”到斋堂去了,后来就见他坐上了大铲车,过斋老来迟。上山以后他还是很忙,我想他来大悲寺在大铲车上呆的时间应该是最多的。他热衷于苦行。听说有一次不知他以何因缘,把自己的东西都交得所剩无多了。我怀疑师父要是同意的话,他大概会把寮房也交了吧——整得太彻底了,一点后路都不留。挺佩服他,反正我是做不到。

他的依教奉行的程度,令人傻眼,我是不敢望其项背。他平时话不多,威仪挺好,乐于助人。当时亲重师在那里低着个头,没动静。开堂和尚看他没反应,就回过头来,结果我一不小心,被抓了“壮丁”。不知啥意思,跟了过去。任务是十师斋的时候,给戒和尚做侍者——添菜什么的。心想应该没啥问题,咱可是斋堂里混过的。顺带打量了一下十师斋,共设了三桌,除了我和亲崇师以外,另外还有四位戒兄也被选中。

俺看了一下“道具”——一个小碟子,一双筷子。好久没用筷子了,重新拿在手上试一试,还行!不是特别生疏。一切准备就绪,请十师上座,还有别的几位师父陪坐的。接下来传菜、念供,这时开堂和尚突然来了一句“侍者出食”,声音不大,听着简直要命。我看了看自己的位置,怎么站这边来了?出食这活儿,咱连做梦都没学过,这下好了,直接实际操作。

抬头看了看亲崇师,心想他好像也没干过——完了,这是瘸子参加田径赛——没对上项目。早知道这一出儿,就申请不来了,现在的情况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没办法——新的出食方法即将诞生!当时也就短短几分钟吧,自己在思维里经历很多,该怎么形容呢——自力更生不容易呀!

后来亲崇说我当时那个样子,像个要饭的。现在想想:咱当时真那么有气魄吗?挺有成就感。只是想不起来,太可惜了!做主角太投入了,没有合计到这些。回去后,和尚们开始过斋,总之都吃得不多,说是早上才吃过了(应该是早粥吧)。

我看了一下教授和尚他们那桌,也接近尾声了,只见本禅师父正端着菜碗,很是热情地为授经阿阇黎本光师父加菜,那热情劲儿让本光师父直皱眉头,很是无奈。看到有些不解:还可以这样热情的?结斋,送和尚们回寮,一不小心把戒和尚和大尊证的东西弄混了,心想要搞错了得忏悔,没搞错我还得忏悔,不寻思了。

等了这么久,登坛仪式终于来临了。我们是今天的第二坛,心里很平静。感冒跟了咱这些天,该吃的药都吃了,可是它对咱始终没有放弃过,让人不知该怎样感激它。可以想象一个新出炉的比丘,在走出戒坛领回个人物品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拿着纸巾,那鼻涕抹得左一把、右一把的——那场景是多么的倒架子。

早上提前去问遮难,听说答错了有奖励,不过这里的奖励都比较实在——香板一顿打,不敢对它有兴趣。问完后就是去戒坛外等候入坛通知。准备工作做了那么长时间,都是为这十几分钟做铺垫。一下子成了比丘,除了肚子空空的,感觉自己没胖没瘦,不知该有什么想法。

早上上供回来,准备过斋时,有戒兄传达上级通知,说是早上登坛的,得等宣完戒相以后才能过斋,不然犯盗还是犯罪——忘了,反正就是没有宣完戒相之前不能过斋。宣完戒相出来11点半多了,顶礼开堂和尚。开堂和尚让引礼师父带我们赶紧过斋,样子挺着急,就怕我们吃不上似的——慈悲心切呀。

又有人发钱,提前没有发现,到我那里时他拿了钱站在那里。我当时身上三环套月,套上钵囊,吉祥卡被放在了海青袖子里,干掏掏不出来。他看着我,不知道我想干啥。我误以为他要直接放过来,更着急了,可还是掏不出来。当时没有想过摆手(师父说过,过斋时摆手后别的东西不能要了),真是要命。还好他转身离开了——大概是“吉祥卡”为我带来了吉祥。虚惊一场,这一出闹得……有人把“吉祥卡”和戒子证合并了——前边是戒子证,后边是“吉祥卡”,挺方便。但觉得不太好,有些自作主张吧,不过这种创意挺好。要是把“吉祥卡”单独做成戒子证这样的东西就好了,可以挂在脖子上或衣服里,遇到情况就不会出现这种意外了。

现在是比丘了,护戒心太强,怕违犯,啥也不敢轻易做——老实得不知该怎么生活了。翻开戒本,看到里边好多的戒条,都不知道是啥意思。把长衣法做了,亲重师发心为大家做净施主。赞叹!

晚上开堂和尚慈悲通知放香。然后就像以往那般告诫道:不能做这样,不能做那样;这样也不行;晚上早点睡,别这样,别那样。苦口婆心几人知?都去合计自己那点破事去了。

开示苦行由堂头和尚主持,就是按准备好的资料念了一遍。我记得大概:让燃这燃那供佛以后才能来受戒。心生欢喜。接着开堂和尚教我们,大概是说燃指要这么这么燃,燃香要那么那么燃,燃灯要怎么怎么燃。别的就让大家注意,说怕感染什么的。没记住,不过有这些已经够了。

回寮后大家聚在一起,一阵合计。领队怕夜长梦多,决定今晚动手——与我想的不谋而合。经过几番请示后,师父只让燃顶,别的再说。

一听到这里,自己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无精打采的。后来听一位戒兄说到,他们那里燃指的也不少,燃香的更多,啥事没有。想想挺生气,自叹业障深重。

晚上共谋燃香,一半因缘已然成就,就等上炭点火。说到这里不得不多说几句:关于燃香,亲因师可没少操心。从一来戒场到现在,到处找燃香的地方,这项工作在特殊时期一度被迫转为地下工作,但是基本没间断过。结果现在就在我们寮房里布置布置就完成了。他为燃香打了那么多妄想,结果却是如此这般,不知他有啥感想。写报告时关于这个事情,我专门去采访了他,问:“你当初要不知道这些事,你还会在那里合计不?”他的回答很简单:“都不知道还合计什么呢?”

我倒真希望什么也不知道就来了,有时候把握不好的话,“知见立知即无明本”。就因为知道得太多,打了不少闲岔,出了不少麻烦事,还都是自己合计出来的。有点像闲得没事干了,自己挖坑自己跳,结果没把握好尺寸,差点把自己给活埋了。不知是不是我们因缘太特殊了,真让人傻眼。

由于燃香没休息好,今天早上到晚上的活动,基本就迷糊过来了。简直是撞到了大力鬼,都没有一点还手之力。由于我们的影响,后面几天有不少人燃香。亲因师都有记录,连人家当时的表情他都记下来了,心细得让人有些无语。

今天受菩萨戒了,基本是来这里后最忙的一个早上吧。又被抓了“壮丁”,亲崇师拿锡杖,我捧钵(这大概是我贪吃的缘故)。看了看这锡杖,心想要是换成我们行脚时带的锡杖就好了,看着更庄严。哎!分别。捧着钵低头一看,太夸张了吧?!我的三衣都差不多,要单穿的话,相当合身,但现在三环套月套在一起,挺吓人!纯正的拖布型。

这转变挺大,我要就这样从这路上走过去的话,这路基本就不用打扫了。平时可以提一下,现在双手捧钵,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要一不小心被绊倒了,那可真就成倒霉熊了。不过还好没出问题。捧着钵,傻乎乎地站在戒和尚边上晒太阳,直到快正受了,才来引礼师把我们两个换了下去。

找到位置展大具拜下,受完后又继续去捧钵,因为还得迎请三师回堂开示。至此三坛大戒总算是圆满受完了。归期将近,是期待?是坦然?

忙碌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听开堂和尚讲挂单,他对这一套相当了解——因为他就是靠游方参学学出来的,没上过佛学院。他对佛学院那一套也不怎么赞同。开堂和尚说,挂单在古代的丛林里,规矩挺多。给我们讲了不少。后来说这些规矩在现在的丛林基本是用不上了,现在通用的规矩倒挺简单,想知道吗?就是身份证和钱。怎么听着有点像旅馆、酒店。听了令人感慨,所以吧——好好呆在大悲寺,别瞎合计,师父为我们创造的这环境,现在你到哪里去找?

向开堂寮的师父们告假,多数的师父都有掏心窝子的话,让人很感动。结果一不小心又忘得所剩无几,觉得自己跟以前在世间时挺像,一天没心没肺的,不是想吃的,就是想睡觉。俺记得自己好像不是属猪的呀?怎么会这样呢?

发戒牒了,亲舟师父没来,我们合计就在这里过斋。现在时间还早,三环套月提前去拜别。先遇到开堂和尚,要展具,和尚说啥不让,就让问讯,直道:文殊菩萨,文殊菩萨。还说了什么真没记住。

我这日记里,这“没记住”“忘了”这俩词引用了不少,写日记写到关键,就它俩——业障太重了。让人很无奈,还好没全忘了,这是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地方。要不然师父让写报告,别人是发愁,我得是发笑——大概逼疯了。

亲崇师在边上挺激动,哭了,乌啦乌啦的那种。我对这个不太具备免疫能力,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还好不一会我们就撤退了,要再过一会,没准我哭得比他还凶,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在哭啥。虽然觉得我们这次来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心里挺内疚,但是也没到痛哭流涕的地步,也不是为了眼前的离别,可能是受感染了吧。

接下来是去客堂,里边没人,又去向堂头和尚拜别。在方丈室门口,人多地方小,听亲崇师口令,展具礼拜。一边礼拜,眼泪还一个劲儿地流。可能是寂寞太久了,需要一个宣泄的过程吧!堂头和尚让我们代他向师父问好,让我们注意燃香后,别感染了,还问要不要输液?我们都说挺好。抬头看看堂头和尚,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现在特别想师父,好像从来大悲寺到现在,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不知道为什么?戒期真的结束了。刚开始时还觉得时间太漫长,现在突然结束了却不知该作何感想。车缓缓上路,给这次求戒之行划上了句号。要回“家”了,不知该有什么想法。一切又回到起点,却已不再是那一个起点。

三环套月,展大具礼拜恩师。师父的开示还是简简单单,自己还是没记住多少。扶师父出门外,师父说“好了”,我叫了一声师父,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看着师父的背影渐渐转下了台阶,师父又去忙工地了吧。感受到恩师的法太深,自己业障太重,很是无奈。自己没什么能力,得靠师父成就。亲尚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花开的季节。

短短的戒期在我们的一生中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得到的太多,失去的也太多,只能自己承受。失去的是自己没把握好的,只是再也找不回来了。有一句话说:机会像个小偷,来时无声无息,走时总会令人损失惨重!其实在日常生活的每天中,我们的体会都是很多的。它是心境相合时所产生的感受,不是文字,亦不是文字可以完全表述的,只是我们在追逐妄想如梭的步伐时,把它们都忽略了而已。人的一生都在追逐不真实的梦想,到死都没曾停过,自己又在追逐什么呢?该歇一歇了——是啊,该歇一歇了。

报告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写得太差,还来浪费大家成佛的宝贵时间,向大家忏悔!愿大家早成佛道。

二零一四年行脚体会(释亲宣比丘)

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头陀行法!

顶礼头陀行者!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顶礼常住僧团!

各位出家师父、各位在家居士,阿弥陀佛!

前言

在中国这块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上,每逢草木回归的时节,就会有一支几十人的僧人队伍,如清风一般,缓缓不滞地穿过城乡,穿过山野。白天他们行囊负肩,手执锡杖,垂目而行;夜晚则随遇而安,以天作屋,以地为床,与风雨共眠。他们身着衲衣,不捉金钱,乞食为生。这就是佛陀传给出家弟子的头陀清凉。

许多国家的僧团至今仍持守这种集体修行的方式续佛慧命,自度度他。“文革”以后的中国,头陀行几乎销声匿迹,而这支僧团从九五年至今,一直在孤独地行持着,默默地走过了二十年。二十年的磨炼,二十年的成长,其中的酸甜苦辣又有谁能说得尽、道得完!

第一章

二〇一四年农历七月十五,为期九十天的夏安居结束。安居期间出家人不出山门,一心精勤办道。圆满一次夏安居,夏腊就会增长一岁。这是很重要的一项修行活动。而另一项重要的修行便是一个月之后的秋季头陀。出家人离开寺院不是观山玩水,而是进行更艰苦、要求更高的一种野外修行。它能快速导向涅槃,而且更具大乘精神。

九十人的僧团,人人都参加夏安居,而行头陀只能去三十人。对于一个出家人来说,年年行头陀尚不为多,何况是轮流去?大家平时虽是努力摄心少言,然而对行头陀的法喜与向往之情,仍禁不住从举手投足、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成为一种相照的法喜交融,像温暖的阳光一样笼罩着僧团。

农历八月十一晚上,月明夜静。僧众齐集三楼法堂,听师父宣布行头陀的名单及有关开示。偌大的法堂始终只有一个轻柔的声音。虽然大家都愿意去,但留下的毕竟是多数。去的代表大众好好努力,回来分享心得体会;不去的好好护持,成就他人也是成就无我——一颗诚心两种准备。头陀的殊胜在于离欲清净,更在于依教奉行。此时法堂的灯光透过玻璃显得比月更皎洁,比夜更安宁!

第二章

对我而言,行头陀并不轻松,心里总有些压力。同样的背包,别人背没什么,我背就挺吃力。别人使劲往包里加东西:经书、光盘等结缘品,我则尽量往包外减东西。当然,十八种物不能少,要求统一带的也不能落,最后再怎么减也有三十多斤。按以往的经验,背三十多斤的包走十五天,就算我硬挺下来,肩膀也疼得刻骨铭心。据说下院尼众行头陀的包也很沉,而她们去的地方更寒冷,真是让人惭愧。可也没办法,人比人气死人,谁让我业障深重呢?但我也不能因此而退缩。

按人数比例,我们每个外出行头陀的僧人,背后都有两位留守僧人默默地护持和无言的嘱托。像亲舟师父、亲般师父、亲惟师父等等,他们出家这么多年了,才去过一回。而外边还有数不清的四众弟子、有情众生的拥护与期盼,头陀不但是我们出家人自身解脱的需要,也是法界众生离苦得乐的要求。虽然我自己有些困难,但是头陀不正是因为有困难才更有意义吗?

第三章

农历八月十四上午,我正在寮房准备头陀行的物品,亲祖沙弥敲门进来问道:“亲宣师父,我的包还能装东西,你看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帮着背的?”我一听,笑着说:“我记住你的话了,我现在还能背得了,等我背不动了再说。”亲祖听了,笑笑点点头离开了。

有沙弥保驾护航,这使我心里的压力轻了不少。当然我不能还没开始呢就让人代劳。虽然我没有别人背得多,但对“尽心尽力”的锻炼不能少。师父说过,尽心尽力才能成佛。但你总不能在过斋的时候去练尽心尽力吧?而行头陀则是个很好的机会,正好把自己逼到边缘,逼到虚妄的边缘。

亲祖的来意让我挺欣慰,一个新沙弥从来没有参加过头陀行,却能看到别人在行头陀时的需要。我想归根到底还是沙弥的行持做得好。当对比丘师父的恭敬心到位了,就会用心去护持,而不是仅限于对比丘师父合个掌、让个路。

像亲祖这样的在僧团里还有很多,不单是弟子孝顺二师、沙弥恭敬比丘、下座比丘恭敬上座,而是上升到师兄弟之间的互敬互助。比如给生病的、年老的或公务繁忙的师兄弟送泡脚水,换洗缝补衣服,整理寮房内务,而有的换洗缝补还是悄悄进行的;至于送药、看护病人、送饭行堂、进行物理治疗如刮痧、拔罐、按摩、艾灸等,更是家常便饭。师兄弟远远胜于亲兄弟,尤其是在行持大乘菩萨戒的僧团里,从刚剃度做沙弥就被教育要以服务大众、舍己利他为宗旨。沙弥虽然没有受菩萨戒,但沙弥律仪同样包含大乘菩萨戒的精神,而每年秋季行头陀也正是这一精神的体现。

第四章

农历八月十六过完斋,一回到僧寮,参加行头陀的僧人马上快速洗钵刷牙,然后在僧寮门前集合。头陀行还没开始,已经能闻到那种紧张的味道了。三十人在外统一行动,必须得有部队那种听从指挥、迅速果断的作风,否则队伍将寸步难行。当然我们的依教奉行比部队的服从指挥,所涵盖的范围更大、更究竟,而在动作迅速方面要求则没有部队那么高。

今天我们集合的速度还行。师父没来,我们在原地休息待命。在我边上站的是德定师,他是来自台湾的一位挂单比丘,今年在我们这里结夏安居,现在又随我们一起行头陀。德定师平时不苟言笑,修行很刻苦,跟着我们日中一食、四小时睡眠、上殿、坐禅、诵咒、出坡,一样都不落,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修行人。

此时我们每个人肩上都背着三衣包,手里拿着观音斗。德定师看了看我的观音斗说:“你的很薄,我的很厚。”我一听赶紧安慰他,说:“我的是旧款,你的是新款,改进过的。”紧接着我又进一步解释道:“我的外层面料薄,防风挡雨的效果不如你那种厚的好,而我的内层面料是绒布的,往头上戴时不如你那种顺滑好套。”

我对这番安慰之词的条理清晰、理由充分而感到满意,相信德定师也找不出什么破绽而能欢欢喜喜地“顶戴受持”。果然,德定师没有对我的观点提出任何质疑,而是微笑地看着我,用他那台湾国语特有的表达方式来了一句:“要不要换?”此时心里正暗暗得意的我一下就傻眼了。本来以为两人不过是相互抬抬杠,耍耍嘴皮子就完事了,没想到他来真的,要跟我换,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他也很有礼貌,看我半天说不上话来,也没有相逼下去。这时师父来了,我们重新站好班,一番军训口令之后,次第登上卧铺大巴。背包集中放在行李仓,个人的三衣包和观音斗则随身携带。客车向上一回行脚的终点进发。

然而汽车还没开出寺院多远,我便晕车了。出家以前我几乎是不晕车的,没想到出家以后一回比一回晕得早,一回比一回晕得厉害。我安慰自己,那是因为出家后内心一年比一年清净、平稳了,所以对车里的气味和颠簸也就越来越敏感了。还好,躺下后感觉会变迟钝,能缓解不少。

此时我的心念又回到了上车前。为什么自己当时没同意换?我记得那时从脑海里闪过两个顾虑,一个是换观音斗如不如法。我们常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许拿自己的旧衣物换别人的新衣物。我的观音斗用了六年,也算是旧衣物了。说到这里,有人会问:“你愿不愿换?”先不说,问题是有谁会这么傻,拿新的来换你的旧的?

有一回,下院的尼众到外面的戒场去受大戒,其他寺院的戒子非要拿新衣服换她们身上的百衲衣。别人换旧的目的且不管,但我想,常住不允许我们换新的原因是为了让我们“守旧”,斩断我们得到好衣、新衣的渠道,防止我们见好起贪求之心。

德定师要用他的新观音斗换我的旧的,也无可厚非。既然我们都说对方的好,两人交换一下岂不是皆大欢喜?也许人家对我还是一番好意呢!至少可以在行头陀期间调换一下,之后再换回来,这样也不会违反常住规定。可是,我怎么没同意呢?当时我还有第二个顾虑。我那时为了安慰他,专挑好的说。其实我自己也觉得他的观音斗厚,在行头陀时携带和使用不方便,我也不愿在行头陀时用他那种观音斗。

面对这一境界,我没能及时提起正念,这么做是与菩萨戒的不悭吝戒相违背的。自己平时没有养成事事先考虑别人的习惯,一旦遇到考验,不是大的过不去,就是小的没觉照出来。要是换成其他师兄弟,可能二话不说就换了。我决定找个适当的机会跟他交换。

然而遗憾的是,直到行头陀回来,这个机会也没有出现。真正应验了一句老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也只有在佛前忏悔的份儿了!

第五章

农历八月十七,上午八点半左右,卧铺大巴驶进平遥服务区,停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九点半,我们就在车里过斋。这辆大巴车是张居士家族的,给我们的出行带来了很大的便利。在车里过斋虽然挤了点,但还是比较省心省事的。这么多的出家人在高速上赶路,又是日中一食,既不下高速,也不进服务区的餐厅,能简简单单吃饱饭就很不错了。然而护持居士还是把斋饭做得很美味、很丰盛,而且居然还有巧克力。我们能看见的只是几位护持的男居士,而在他们身后还有多少护持的心呢?居士的护持非常不容易,非常尽力。

写到这里,心里沉甸甸的,眼前变得朦胧起来。不一会儿,脑海里出现一幕景象:一位护持居士打趣地说,“没事,师父!只要你们敢行头陀,我们就敢护持到底!”让人听了忍俊不禁。他的意思是,我们出家师父在中国行头陀不容易,而他们的护持是应该的,不算什么。也许这就是我对大悲寺护持居士的印象吧。他们的护持总是尽心尽力,不辞劳苦,然而在出家师父面前却表现得很轻松,把一切功劳都推给出家师父,这让人既感动又惭愧。相比之下,自己只是一个粥饭僧,无修无证,虚受信施。

而这种心情同时还来源于师父。师父带领我们这些弟子出来行头陀,无论护持居士把斋饭做得多好,只要是如法的,师父都不反对。但是,谁又会知道师父平时自己出门时是怎样过斋的呢?身边一个男司机,也是个护持的老居士。中午过斋也是在车里,几个馒头、一点凉拌菜,就是一顿了。吃完了继续赶路。其实两个人要想吃好一点很容易,只是师父自己则不在乎这些。他老人家心里只有众生。

我们上有师父无边的恩泽,下有居士入微的护持,是上也甜,下也甜,我们也成夹心巧克力了!

第六章

过完斋我去了趟洗手间,准备洗手时,看见有一个水龙头的水一直在淌,便走过去接水。这时才发现原来它是感应式的,估计是感应出问题了。我用手擦了几下感应器的接收窗口,看是不是被污垢覆盖了,但水还是没停。我也没什么办法了,心想,找这里的保洁员说一声吧。我刚转过身,差点没吓一跳,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保洁员,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站在我身后了。还好,他不是气汹汹地看着我。我冲他指了指水龙头说:“坏了。”但他好像并不在乎那个水龙头,也许他早就知道了。只见他笑容满面地对我竖起了大拇指,用山西方言说了一句话,意思是“你们挺了不起的”。我怕他会继续跟我唠,冲他笑着点了点头,就赶紧离开了。

至于人家为什么对我们竖起大拇指,只能是个谜了。不过,当时自己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没能如如不动。作为一个出家人,别人对我们是赞叹还是辱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够不够格。这个夹心巧克力会不会让世间的八风给刮跑了?

第七章

农历八月十七,傍晚七点左右,我们到达上一回行头陀的最后一站,西安市郊。下车的地方是一座桥,此时天正下着小雨。师父让我们到桥下避雨,就地过夜。这里的气候比较温暖潮湿,土地上有很多小爬虫。护持居士和沙弥把虫子扫到一边,把地面平整好。师父那边早已经有几个人在帮着整理了。

我打着手电,一边念着大悲咒,一边小心翼翼地铺开防潮垫。随后,下身钻到睡袋里,上身披着观音斗,坐着写日记。

抬头仰望大桥,桥挺高但并不宽,只有两条车道。此时天空还下着雨,刮着风,不时有雨点随风飘到脸上、身上。如果半夜风大雨大会如何?一股愁苦之情油然而生。每次出来行头陀,首先看到的就是无常的影子。在寺院安逸的环境里生活太长时间,容易让人失去危机感和紧迫感。我们似乎忘了自己始终是在奔向死亡。就算你一生一帆风顺、无病无苦、无忧无恼,生死未了,大苦很快就会到来,而受苦的时间将超过千生万劫。佛陀告诫我们,一失人身,沉沦三途,万劫不复。

世间法尚且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然而无常最难超越之处不是无常本身,而是对它的无知与无觉。无常之苦非凡人所能理解,因为它超出肉眼所见的范围,常人看不到无常的真正面目,也就不会去忧患无常,更不会去寻求出路。

所以佛陀来给我们忠告和指路。然而头陀法为什么这么容易被后人拒绝或遗忘?往往是因为人们相信自己的眼睛胜于佛陀。

第八章

农历八月十八,凌晨三点起来打坐。五点左右,我们的队伍离开大桥,沿着国道往前走。此时天色渐亮。诵了几遍咒开始参话头,看见前面的背包,自然生起一念——迷彩军用包,赶紧提起话头“念佛是谁,念佛是谁”;又是一个“迷彩军用包”的念头,再提话头“念佛是谁,念佛是谁”;“迷彩包”、“念佛是谁”……

慢慢地背包的念头减弱,其他妄想开始出现:“路面有点脏”,“念佛是谁”;“走多长时间了”,“念佛是谁”;“哎呀,踩到水坑了”,“念佛是谁”;“袜子湿没?不知道,得过一会儿才知道”,“念佛是谁”;听到杂乱的买卖声,“好像是个菜市场”,“念佛是谁”;“闻到菜市场的味道”,“念佛是谁”;“有肉包子的味道”,“念佛是谁”;听到边上有一个声音,“这些是真和尚”,“念佛是谁”;“迷彩背包”,“念佛是谁”;“张居士家族的别克商务车”,“念佛是谁”;“走了多久了”,“念佛是谁”;“肩膀有点疼”,“念佛是谁”;“疼”,“念佛是谁”;“又踩到水坑了”,“念佛是谁”;“袜子好像有点湿了”,“念佛是谁”;“疼”,“念佛是谁”;“快点休息吧”,“念佛是谁”;“疼”,“念佛是谁”;“疼”,“念佛是谁”……

在轻松安逸的时候,很容易打各式各样的妄想。一旦痛苦来临时,其他妄想就开始减少,随着疼痛的增加而越来越少。最后主要是疼痛与话头之间在作拉锯战,内心慢慢变得单纯起来,清净起来。可见痛苦是修行很好的助缘,当然,前提是你不能被它吓倒。

二十世纪泰国的四果阿罗汉阿姜曼尊者,他的僧团也一直在行头陀。他在训练弟子时,则把这种有益的苦修推到了极致。弟子生病时不给治疗,而是让弟子保持正念,继续禅修;或把弟子派到悬崖边,或有老虎猛兽出没的地方,或停放死尸的地方,让他们在那里打坐。弟子处在这种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下,很难再有心思去打乱七八糟的妄想。此时,治病或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是进入禅定。弟子们只能把心专注在念佛、念法等所缘上,于是很容易就切入禅定,用法的力量战胜绝境。当然,这些弟子都是已经有一定禅修基础的,自控能力比较强了。

至于初修禅定的,则适合借助行头陀时遇到的轻度痛苦,如肩膀疼、脚底起泡、肌肉疼、关节疼、疲劳、风雨、冷热等,来帮助去除粗重的妄想。而行头陀的最终目的是通过进入禅定,见到实相,断除对世间五欲六尘的迷恋,放下对身体的贪爱,去除对死亡的恐惧。因为不贪生不怕死,才能不再有生死。

第九章

第一天,还是走在西安市的郊区里,上午九点左右,进入国道边的一个村子。背包刚放下,警察到了。也许这里我们早该来了,村民对佛教很不了解。

警察看了我们的证件后离开。师父把我们三十人编成十组,又把村子沿着主干道大概分成十个区,每组一个区,分头进行乞食。沙弥亲识、亲宽跟我一组。乞食前我强化了一下正念:我是依佛制上门乞食,要努力做到得不得食物都欢喜接受,食物是好是差都不去分别。我一直坚信,无论做什么事,正见第一。知见正了,邪法也会变成正法;知见不正,正法也会变邪。最究竟的正见是无念,若达不到无念,至少应进行正确的思惟。

第一家就在村子主干道的边上,主人早已站在门口观望。我双目下垂,默默地走到她的跟前。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感觉比较有修养。我平静地对她说:“我们是出家人,想乞点食物,不知方便不方便?”她笑着问:“你们要什么食物?”我说:“素的,能吃就行。”写报告时,我突然觉得,若改为“素的就行”是否会更简洁明了一些呢?

女主人好像明白了,转身回去拿出两块又厚又新鲜的夹层烙饼。看上面有许多绿色的点,便询问了一下,是葱。我说有葱我们不能要。女主人恍然大悟,转身回去了,一边走一边对屋里说:“他们出家人不吃葱。”看来参与布施的并不只她一个人,家里还有人帮着“出谋划策”,不一会儿,中年妇女面带微笑地拿出两个馒头。我一看,这怎么分成三份呢?眼看两个馒头都快送到我钵口了,我赶紧说:“给我一个,给他半个。”我指了指亲识。“给他半个。”我又指了指亲宽。刚说完我就觉得不妥,虽然我是比丘,他俩是沙弥,沙弥应该恭敬比丘,但比丘更应该关心沙弥。亲宽是新沙弥,第一回出来乞食,应给他一个。亲识是老沙弥了,我俩分一个就行了。女主人一看,说:“我回去再拿一个吧。”“不用了,这就可以了。”我连忙说。女主人一听也就作罢了。

我记得师父在面对这种情况时就是这么处理的。我想师父的意思是,不能为了一点吃的麻烦别人再跑一趟。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二次布施,不一定是主人的本意,往往有勉强的成分。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性很大。女主人起初给的两块烙饼并不便宜,至少相当于七八个馒头,布施的热情还是比较高的,怎么最后只换了两个馒头呢?可见不是不想多给,而是家里的馒头确实不富余,因此当女主人要拿第三个馒头时已经是有些勉强了。可能家里有人不能吃烙饼,只能吃馒头,若馒头都布施了,还得再跑一趟菜市场。这时告诉她不用了是很恰当的,女主人没有丝毫的坚持,也说明了这一点。

最后,祝她全家吉祥如意。女主人挺高兴,居然还连声说“谢谢”。这种情况在以往的乞食中也有,但不多。一般是施主对三宝有恭敬心时才会对僧人的祝愿表示感谢。从前面的布施看不出女主人对僧人有什么恭敬之意,只能算是一般的乐善好施而已。这倒不是看布施食物的贵贱与多少,而是看是否尽心尽力。我想,她对出家人的恭敬是从我们拒绝她拿第三个馒头才开始生起来的,因为出家人的少欲知足照顾了她的不便。别看一个馒头不值钱,有时候也能给人省去很多的麻烦。

离开这一家,我让亲识乞下一家,没有人。第三家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主人,说还没做午饭。亲识告诉她剩的也行,她说家里不留剩的。

我看女主人态度挺热情,有布施的意愿,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可布施的,便想提醒她水果、小食也行。但又一想,即使真的布施了,也会因为是我的主动提醒而显得有些攀缘,只好作罢。

最后,女主人还是想不起来有什么东西可以布施的,于是对我们表示歉意。我想:这种遗憾会激活她供养三宝的善根,也许有一天,当她看到家里的水果、小食会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东西出家人不是也能吃吗?而且还好吃,为什么他们当时没有提呢?于是逐渐体会到出家人不贪求、不攀缘、清净无为的僧格,从而对三宝生起更大的信心。

当然就我个人而言,自己内心并非已经很清净,不过是尽力依戒律、依师父的教化、依常住的规定,来约束自己的身口意而已。也正是由于自心还有贪嗔痴,需要通过这些细微的思惟与分析来强化自己的认识。出家人一个小小的言行举止,对在家人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或是度人,或是伤人。出家人上门乞食,不但是给在家人供养三宝、培植福田的机会,同时也是在用如法的行持去摄受众生,使其善根增长,早入佛门。这是一种无声的滋润,默默的度化!

面对女主人的歉意,我们微笑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缓缓离去。如今反省起来,自己的慈悲心不够,当时应该祝福她全家才是。无论人们做不做布施都应该祝福,除非这么做反而使对方不悦或诽谤三宝。

下一家,我让亲宽试一试,家里没人,不算。佛陀为了防止出家人在乞食时无节制,既增长贪心妨废道业,又惹人讥嫌断人信根,规定每人每天乞食不得超过七家。除非家里没人,或有人但不知道僧人来乞食,其他的给与不给都算在七家之内,而三个人一共可以乞二十一家。

再下一家,还是亲宽去乞。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赤裸着上身。亲宽说明来意,男子说了一通,我一个字也没听懂,但从他怒气冲冲的表情倒是看明白了。虽然我当时没起嗔心,但这是不够的,从因果来说,自己过去生没与他结善缘,没有种下布施的因,故应生惭愧心;出家人视一切众生为自己的父母,度化他们离苦得乐,早成佛道,故应生慈悯心。这两种心的缺乏,归根到底是因为我鄙视不愿布施的人:“你不给,我还不稀罕呢!”这也是一种我慢的表现,平时感觉不明显,乞食时便暴露无遗。

对此,我不得不进行正确的思惟。若没有护持居士跟随供斋,一旦乞够七家,得不到食物或得的少,就只能饿肚子。饿个几天,我就轻松不起来了。虽然说饿肚子也得生欢喜心,那是作消业想、甘露想,但老是饥肠辘辘,身心枯槁,也不利于修道啊!于是自然我慢折伏,生起惭愧心、忏悔心,时常怀着一颗卑微的心,修福修慧,愿与一切众生结善缘,愿业障早日消除。

直到现在为止,我们这一组已经走过了五家。其中两家没人,一家布施,一家没有东西布施,一家拒绝布施,我们一共算是乞过了三家。

接下来,亲识去敲门,这回乞到了三个馒头,一人一个。布施的是一对老人,亲识很有规矩,让先给比丘师父。对老人回向后,我们三人继续排班走向下一家。

这一家女主人就在门口,我便直接向她乞食。只见女主人对屋里喊到:“又来了!”然后笑着对我们说:“之前给过了。”我也笑了笑,没说什么,打算观察一下女主人的态度,只见她看了看我们就转身回屋了。这时男主人走出来,我有点不好意思了,说:“我们并不知道之前来过出家人。”但我也没离开,心想:只要你不明确表示拒绝,我就再等一会儿。男主人点点头,没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随后女主人从屋里拿出两串葡萄做了布施。自己觉得这次乞食的分寸把握还挺好,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就得到了食物。

如今仔细一琢磨,自己当时在原地站着不动,没说什么,从我的角度来说好像是在观察对方,然而在对方看来,这是重复乞食,有贪多不厌的嫌疑:不走不就是希望再要点嘛。倘若主人拒绝之心强的,马上表明态度还好一些;对于不好意思拒绝的,只好勉强再作布施,心中暗生烦恼。如果我们当时马上离去,则不会有这个问题。主人不愿再作布施,便会任我们而去,否则把我们叫住也来得及。

反观自己,嘴上说对乞到乞不到食物都欢喜接受,然而心里还是希望能多乞一些;表面上说自己不表态,只是在观察对方,其实还是希望对方能再次布施。于是,以一种从世间法看来还比较得体的方式“赖”着不走,最后得到食物。可见,只要内心还有贪心,还有执着,就会在自己没有防备,或是是非标准不明确的情况下受其支配。在第一家乞食时,女主人要回去再拿一个馒头,我能马上说不用了,因为师父之前已经给我立了一个标准,我只要照着做就不会有错;而换了一个境界,因为不清楚标准,便被贪心所蒙蔽了。

为什么戒律的戒条、戒相,开遮持犯如此繁多,如此细微?就是便于我们在还不能完全制心的情况下,能识破贪嗔痴的各种伪装。标准越细、越全面,就越能发现问题,堵住漏洞。

乞完这一家,分给我们这一组的人家就全部乞完了,返回放包的地方,准备过斋。

今天才乞了五家就暴露出自己这么多的问题。其中最主要的是:当遇到较有善根的人家时,贪求心就显露出来,希望对方能多作布施;当遇到不愿布施的人家时,我慢心便表现出来,看不起对方。这些都是平时在寺院单调的生活中不易发现的问题。

平时,我们需要远离世俗,屏息万缘,净心自修;乞食时,由于会接触形形色色的人,遇到各种各样的境界,从而能考验我们修行的方方面面,发现种种问题,对我们今后的修行起到了指导的作用。

乞食的殊胜在于:使我们以清净正命的方式活着,能够向着成佛的目标不断前进;而在家人在布施食物、培植福田之时,又会被僧人不断完善的修为所摄受,从而皈依三宝,最终获得解脱。佛法因为在僧、俗两面的不断传播与深入而得以兴盛不衰。可见僧人乞食,为自度度他、续佛慧命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第十章

傍晚,在一路边的人行道上休息,准备在此过夜。这是一段新修的公路辅路,人、车非常少,而且机动车道两边都有隔离带,我们在人行道上过夜,比较安全。

师父说今晚有大暴雨,让我们各自把东西都装进大塑料袋,当然还包括我们自己。我有点兴奋,一边装袋,一边念叨:“要来就来大一点吧!”

进到塑料袋里,坐下来写日记时才发现,这回自己怎么没有感到愁苦了呢,反而还想大干一场。在寺院是回避无常,昨晚是重新面对,如今则是披挂上阵。当有了正念,面对大的考验就能生起大的斗志。看来,从昨晚到今天所作的种种正思惟起了作用。

躺在塑料袋里的我跃跃欲试,不知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仰望天空,已经看不清天空的样子,眼前略微拱起的塑料袋成了我这个小世界的天穹。此时天色较亮,能看到雨点打在塑料袋上,粘着不动。这跟我们平时看到雨点打在地上不同,这看起来就像雨点在空中定格的镜头,就在你眼前,离你很近的地方全都停住了,仿佛悬在“空中”一样。

一开始是小雨,最小的只有针尖那么大,大的如绿豆一般。随即这些浮在空中的雨珠开始长个儿,它们抖一抖,身子就变大一点,又抖一抖身子再大一点;有的长得快,有的长得慢。当它们长到跟黄豆一样大时,便从中间向四周飞去。起初慢慢地,然后越来越快,最后像流星一样划过“空中”。

没想到钻到大塑料袋里避雨,还挺有意思。或许有意思的不是外面,而是我自己。

半夜时雨到底多大不清楚,可能是我的“防汛工程”做得比较好,没有出现“内涝”,自己睡得挺安稳。

第十一章

今天是行头陀的第二天,然而师父走起路来已经一瘸一拐了。不到半小时就得休息一会儿,一个上午就停了六七回。问师父腿哪儿疼,师父说哪儿都疼。给师父的小腿一通乱按,师父笑着说:“你手没劲。”师父很平静,没有怪我的意思,这让我更着急。我按得手都不听使唤了,师父还是没什么感觉。后来才知道,用拳头尖使劲砸师父的小腿肌肉,才能稍稍缓解一点。

师父的病时轻时重。轻的时候也得走一段路做一下腿部按摩,重的时候按摩、休息都不管用,完全走不了路。那师父也要坚持行头陀。于是,每年出发前,弟子们都会给师父准备行头陀的第十九种物,在规定的十八种物之外还有一物必不可少,那就是轮椅。2011年的头陀行就给师父用上了。

师父身上还有好几种病,使之不能背太重的东西,不能太劳累,不能晒太阳等等。奇怪的是,这些病全都是不利于行头陀的,这对弟子们是一种很大的教化与激励。谁说末法就不能行头陀呢!

下一回去行头陀时,我也得带上我的第十九种物——一把给师父敲腿的按摩锤。

第十二章

农历八月十九,今天开始进入西安市区。无法乞食,我们在一大桥下过斋。边上有一片荒地,正好可以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晾晒——昨晚在塑料袋里睡,睡袋和塑料袋有点潮。

过完斋洗漱的时候,亲祖过来问道:“亲宣师父,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帮你背的吗?”我说:“你不是已经帮我背了吗?”看着亲祖一脸不解的表情,我笑着说:“你已经把我的后顾之忧背走了,我现在少了这个心理负担,走得轻松多了。”亲祖听了一脸苦笑,但又不死心,怕我是跟他客气,又说:“我的包背了两天,感觉不累。”我说:“背两天还不能说明什么,到第八九天才是最难过的时候呢。”

亲祖听完,笑了笑走了,脸上带着几分失意。也难怪,明明没从我的包里拿走什么,我却说感觉轻松多了;明明没有替我付出辛劳,我却说已经帮我背走了负担。要知道,虽然他没有替我受累,但是他的一句善言,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安慰。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一念善心,善业已成。

休息一段时间后,收拾东西准备走。我正在装睡袋呢,亲远沙弥过来帮忙。奇怪,我的速度并不慢,也没有落后,他怎么来了呢?不过师兄弟之间相互帮助司空见惯了,也就没拦他。我把东西一一装到包里,扎紧袋口,最后准备把绳床绑在背包外边。回头一找:嗯?绳床没了,亲远也没了。这时我才明白亲远的本意,我赶紧追过去,只见亲远正在把两个绳床往他包上绑。我说:“不用,我自己能背得了。”他笑着说:“没事,亲宣师父,让我来背吧!”亲重也在一旁帮忙,就像他俩早就预谋好的。我一看,用语言拒绝不了,要不要上前抢呢?

看着他那股热情,让我想起了自己从前。好不容易发出一点舍己为人的心去做布施,结果却被别人拒绝了,心里那种滋味不知有多难受。都说求人难,这助人怎么也这么难呢?那时候我想,只要别人能接受我的布施,我不用他谢我,我得谢他。

想到这里,我心便软了,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不能光顾自己刻苦精进。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布施也是一种布施。

我笑着对亲远说:“下不为例啊!”他也笑了。

第十三章

农历八月二十,昨晚在西安市里的一处公园过夜,无人围观,无人干扰,比较顺利。如今城市的公园都是开放式的,不收门票,它已经与游乐场的功能分离开来。游乐场人多热闹,公园人少安静。公园的性质更像是一座花园、一片树林,僧人行头陀经过城市时,它可以作为休息、过斋、过夜较好的选择。

凌晨三点,起来收拾东西,向着市中心的方向进发。天越来越亮,人、车越来越多,路两边的商业化程度也越来越高,虽然没有抬眼看,但听得出来西安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城市。对世人来说,这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去处,这是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地方。如果没有佛法的指引,如果不知道关于善恶福祸的因果法则,那么人生最大的追求,除了尽情享受财色名食睡等五欲六尘之外,还能有什么?如今物质文明迅速发展,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五欲六尘的诱惑变得更强烈、更繁多。它从网络、电视、报刊等各种渠道,铺天盖地冲击人们的感官,淹没人们的生活。然而,欲望就像无底洞,越用越贪婪,越多越空虚。为了获取更多的欲乐只好不择手段,杀、盗、淫、妄、酒成了最好的捷径,只要能蒙蔽世人、逃过法律,就是成功,就是道德。于是人们开始疯狂,世界开始燃烧,最后一起快速地走向毁灭。

而这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因为社会缺乏戒律的观念,人们没有持戒的意识,不知道人天福乐的来源是持戒,天下太平的基础是戒律。

以在家五戒为例,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其体现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互敬互爱,是一种和平共处,如此,社会自然长盛不衰;反之,杀生、偷盗、邪淫、妄语、饮酒,则是人们在相互侵犯,相互伤害。虽然小部分人也能得到一时的利益,但终不可能长久。在一个尔虞我诈、处处是机关陷阱的国家里,国王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老百姓又怎能保住自己的幸福?在不和的家族中,在内战的国度里,又让人如何安乐?所以佛陀在《遗教经》中说:“若人能持净戒,是则能有善法;若无净戒,诸善功德皆不得生。是以当知,戒为第一安隐功德住处。”

有人说,不是有法律的约束吗?法律与戒律不同。法律是被动的、痛苦的,人们考虑的是如何逃避、超越、反抗法律,从而免于制裁。而戒律是基于对佛法因果法则的信受,它是主动的、安乐的,人们思惟的是怎么把戒持好。

在一个尊崇戒律的社会里,人们自觉完善自己的戒行,真正确保了人民的利益不受侵犯;对欲乐的享用得到健康合理的引导,人民安居乐业,国家自然太平兴盛!可见戒律能生长世间一切善法。我想,法律治国结合戒律治心,中华民族会更强盛、更久安,同时也能为全世界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

上午十点左右,在一座立交桥下过斋,随后居士过斋,僧众则背上包继续往前走。这时有几位陌生的信众在队伍边上引路,并在队伍通过路口时,帮着维持交通秩序。

下午,在另一座公园避雨休息。不少居士还有出家人闻讯赶来拜见师父,拜见僧众。

晚上原地过夜。

第十四章

农历八月廿一,从昨天上午开始,雨就一直在断断续续、时大时小地下着。未来几天都是这种天气。上午六点左右,我们再次起程,一路上有不少人等在路边向僧众顶礼,路面这么湿也不在乎。如果没有佛法的指引,没有头陀僧的摄受,谁能这么放下,谁又愿这么去放下?

今天过斋的地方也是在一座立交桥下,但这里已经不如昨日那么繁华了,据说我们已经进入高新技术开发区,路边的人车较少,我们也可以在桥下停留长一点时间。

过斋前给师父稍作按摩。我说:“昨天过斋没铺板子,钵和食物直接放在我们坐的绳床上,结果菜汤、果汁、油腻把绳床都弄脏了。”师父听了呵斥道:“你一天尽想这些事情!体清老和尚的被子都黑得发亮也不洗。”我笑着说:“那是侍者没做好。”师父说:“体清老和尚没有侍者,也不让人帮他洗。”

过斋前,师父突然让沙弥去拿板子铺上。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不是我说的道理不对,但这是世间法、生灭法,修行人应该念念在道上,哪有闲功夫去想这些事情。若弟子想了,师父就要打碎它;若弟子不去执着这些事情,作师父的反而会去为弟子们着想,安排好。

过完斋,我们转移到另一座桥下休息。因为四周都有茂密的树木遮挡,环境比较理想,加上前方路段因为下雨塌方而关闭,我们便按兵不动。这一停就是两天两夜,而雨却没有停的意思。

第二天凌晨三点起来打坐,七点半左右集体诵十遍楞严咒,九点半过斋。随后,师父让我们把塑料袋和绳床拿过来给居士们铺上,让他们坐着过斋。这两天也经常有当地的居士过来拜见师父和僧众,并请法。从这几天过斋的食物样式也能看出来,有些不是出自护持居士之手,而是当地居士的供养。

第十五章

农历八月廿三,雨还在下,前方道路的险情一时也排除不了,师父决定改变行走路线,僧众队伍再度起程。

上午九点半左右,进入路边一块沙地。这不是天然的沙地,而是曾经在这里堆放过沙子。我们按过斋的位置站好,我的位置就在师父边上。师父放下自己的包,让大家也放下,并逐个去调整每个人的位置,避开积水的地方。我没多想,“叭”的一声就把包放下了。边上的沙弥好心提醒我说:“亲宣师父,包都湿了!”“湿就湿呗!”我装着没事的样子说,但早就把师父的包悄悄地提起来放在自己的脚背上了。被雨水浇透的沙地饱含着大量的水分,我们的包是军用帆布的都不防水,师父的包是编织袋,就更不用说了。大家拿出塑料袋和绳床一起铺上,把包重新放在塑料袋上,搭衣准备过斋。

僧人过完斋,轮到居士过。昨天师父让我们把塑料袋和绳床拿给居士们坐着过斋,今天趁着师父去刷牙时,我也带着几个沙弥如法炮制。一是不用师父再次操心,二是显示自己多有眼力见儿。结果弄完之后,又被师父批了:“站着吃就完事了呗!”我一笑,跑了。弟子一有执着,师父便是一棒。

第十六章

午前,雨停了一会儿,使我们不用披上雨衣就能把斋过完。等居士也过完斋,我们便收拾好东西离开沙地,继续向前走。

以往来供养食物的居士们顶多是在一旁合着掌,一边抽泣一边念着佛号。今天有一位女居士居然在一旁不断地大声念叨:“祝师父们一路平安!祝师父们一路平安!”也许是因为这几天一直下雨的缘故吧,看着出家师父的背包、大褂和僧鞋上都是泥,不由得发出一种祝愿。

没走多久,雨又大了起来。一路上也找不到适合避雨和休息的地方,最后只能进到路边的一处树林。虽然不能挡雨,但勉强算是一块空地,能容得下我们三十人休息和过夜。

树林是人工种植的,排列还算整齐。满地是腐败的落叶,吸饱了水分,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没想到这还是好的。当人在上面走动几次,其下方所覆盖的厚厚的黄泥逐渐翻上来,成为深深的脚印,让人更难受!

师父给我们排好位置,一人一个空儿,在两棵树中间,并让大家把大塑料袋吊起来,当成帐篷用。原先想着把塑料袋的两个角都吊起来,后来发现师父的方法更好:只把一个角吊起来绑在树上,另一个角垂在地上,这样背包在塑料袋里还能靠着树,而人则可靠在包上休息;距塑料袋口往里约三十公分的地方,再用一根绳子系上,吊起来,使袋口离地不太高,人能钻进钻出即可。如此既能防止袋口进雨,又能透气。

然而缺少绳子,我便把包里的补丁布拿出来做绳子。塑料袋滑,不好系,有人说先包个小石子,但树林里只有落叶和烂泥,去哪儿找小石子呢?最后用矿泉水瓶的瓶盖充当。不一会儿,居士送来一捆绳子。我知道不光我缺绳子,大家都缺,便挨个送绳子。

本以为雨不大且很快就能完事,就没穿雨衣。谁知有十多人的“帐篷”让我看了很不放心,没有师父那种合理、实用,于是便帮着他们一一改过来,这一弄就把穿雨衣的事给忘了。等都弄完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这时才感到自己的衣服湿透了。可能也是因为身上的衣服穿得比较厚的缘故,刚被雨浇时没什么感觉,等感觉到湿时已是全透了。其实,当时还有位男居士过来给我打伞,挡了不少雨水。

回到自己的位置吊塑料袋时才发现,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里边的东西不知怎么搞的也被雨水淋湿了。进到塑料袋里,里面还滴水。一检查,不是袋子破漏,而是里面的湿度已经接近饱和,袋子内壁的水汽结成水珠,开始往下掉。最后,我只能是就着湿漉漉的衣服,躺在湿的睡袋里,盖上湿的大氅,任凭塑料袋里的水珠溅在脸上。

但自己并不后悔,反而感到很满足。不就是帮别人重新弄一下塑料袋嘛,顶多就是使其晚上免于内涝之苦,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在别人看来,乃至当事人看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其中的收获只有我自己清楚。

就像平时上卫生间时,每个人只会注意到自己所用的这个马桶刷得挺干净,然而对于打扫卫生的人来说,他得把所有的马桶,包括卫生间的其他设施全都清理干净,这一收拾就是好几个小时。当有人发心替大众洗床单时,其他人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床单被洗干净了,也没觉得怎样。而对发心的人来说,他得洗一大堆的床单,能把他累得够呛!

可见,服务大众是去我执、发慈悲心乃至成佛的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是一个长流不断的源泉,虽然只是利益每个人一点点,但是对于自己而言已是筋疲力尽,满载而归了!

虽然自己很满足,但不得不承认,这是我这几年行头陀最苦的一回。以往的苦或是局部的,或是持续时间不长,如雨里行是膝盖以下湿透而已;山里行是肩膀刺痛;风里行是脸如刀割,全身冰冻,但才几个小时。而这回是全身湿冷,从下午五六点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五六点,重新走起来约十多个小时,因为太湿,根本焐不干。像我这种寒性体质的,本来就比常人怕冷,平时都是手足冰凉,面对这种全身性的湿冷,我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有悉听尊便了。是发烧还是感冒,还是什么,反正跟等死差不多。但我心里是热的,一点也不害怕。这是服务大众带来的满足与安慰在帮助我战胜痛苦,战胜恐惧。

为什么行善的人能往生天道?面对死亡的剧烈痛苦,他们没有一点禅定力,唯一靠的是善的功德所带来的巨大的安慰而不生恐惧,最终安乐的心境使其感生善道。

可见利益大众,看似牺牲自己,其实自己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因为大众就是我的根!

第十七章

农历八月廿四,今天我们已经走到西安市的外环了,但附近没有村子无法乞食,最后在路边过斋。

每天师父的腿酸疼得都无法散盘,过斋时只能用东西把座位垫高一些,那还得换几次腿,过完斋,腿都不敢动,得弟子扶着才能慢慢站起来。

今年又有好几个新沙弥带着常住刚发的“健身拍”来,要在行脚途中给师父的小腿拍一拍。记得我头一回去行脚时,自己也是个新沙弥,当我发现有一种膏药贴对缓解肌肉酸痛效果很好时,便要给师父的小腿贴上。师父笑了笑说:“贴吧!”当我觉得活络油也不错时,又拿过去给师父抹上。师父一笑,也没有拒绝。后来我才知道,这两种药师兄弟们早都给师父用过了,但师父的皮肤会过敏,而且效果也不大。

然而,年年都有新剃度的沙弥,年年都会有新沙弥像当年的我一样,好心而无知地拿着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去给师父用。为了成全弟子们的孝心,师父把自己变成了“试验田”。明明效果不大,甚至是有副作用的药品或器械,师父也笑纳。不是师父需要弟子的孝顺,而是弟子需要圆满孝行。师父若不示现病苦,弟子哪有机会?表面上看是我们在孝顺师父,其实是师父在慈悲我们!

晚上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过夜,比较安全。根据这里湿热多雨的特点,我们的背包上增加了一把雨伞,作为雨衣的一个很好的补充。平时行走时能挡小雨、阵雨、急雨,还不像雨衣穿在身上那么闷热,随时取用、收放,很方便。晚上又能与大塑料袋组合使用,把伞支在塑料袋口,既挡雨还透气,这下不用找避雨的地方也能睡得很安稳。而我自己也有所改进:人躺在塑料袋里,头冲袋口,把身体上方的塑料袋像盖被子一样拉到下巴底下,只把头露出来,外边支上伞。这样透气更好,而且大大减少了袋里的水汽。

躺在塑料袋里,雨伞挨着头斜靠在地上。从雨伞下仰望前方的夜空,很平静,很安详。其实人要活着并不难,难的是想要去捉住那些根本就抓不住的东西。头陀让一个僧人能简单而真实地活着,这就是修行!

第十八章

农历八月廿五,今天路边有村子,可以乞食。进到村子里,感觉跟别的村子不一样。别的村子的村民刚一见到僧人时,脸上多少带着几分表情,或吃惊、或好奇、或欢喜、或厌恶等等,而这个村子的村民更多的是一脸的冷淡,好像出家人对他们来说不但见惯了,而且印象一般。

我们乞食不断往村子里边走,沙弥告诉我说,看到有一座小庙,从里面还走出来一个出家人。原来如此。

佛说,出家人长期住在村落俗家,即使用功修行,佛都担忧。就怕世俗的东西会渐渐腐蚀他的出离心和清净心,不断破坏他的定力和善根。倘若不用功修行,那对自己和他人的慧命,更是一种巨大的损害。

头陀法里有一条,就是要求出家人除了乞食,平时修行要远离世俗。如果俗家不障道,修行又何必要出家?既然要出家,为何还留在世俗呢?

前几天,我们在西安市里的一处公园过夜。这个公园是某座寺院的遗址,如今成为寺院遗址主题公园。我觉得没在遗址上复兴寺院,未尝不是件好事情。这座寺院原先也是远在西安古城之外,只是城市不断扩大,如今的西安市已经包围了这座寺院。主题公园的四周全是高层住宅楼,出家人若在这种地方住持修行,诸佛就得为他们担忧了!

当然,寺院遗址的主题公园也不妥,让人觉得佛教已经成为废墟,成为过去,已经不适合现代人了。既伤害了佛教信众的感情,又断了广大众生的慧命。佛教主题公园有损佛教。

若能把寺院迁到僻静处重建,原址变为普通的公园,我想是最好不过的了!

第十九章

农历八月廿八。上午休息时,给师父按摩,提到关于自了的问题。师父开示说:“要想自了,就不可能真正的了脱。因为他还有自了的分别,还有人我相。只有为众生,不为自己才能解脱成佛,只有无我才能‘自了’,没有小乘、大乘之分,只有一乘——佛乘。”师父要求我们要有释迦牟尼佛在因地时以身饲虎的精神。

关于这一点,我思惟了很长时间也没明白,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以人命换虎命,从常理来看也是很荒唐的。即使是以人命换人也应该是以少换多,或一命换一命,这才是可嘉的,值得赞叹的。而一个王子,将来可以成为国王,造福天下,利益无数百姓,他能救多少人命?岂能舍去天下人民的利益和性命不顾,去救几只老虎呢?难道只对几只畜生慈悲,对天下的人民就不用慈悲了吗?

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以身饲虎的伟大之处,在于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在于直下无心,无任何分别。也就是说,没有人与畜生的分别,没有贵与贱、多与少、重与轻的分别,也没有生与死的分别,只在当下。既然老虎饿得奄奄一息,我便用身体去喂它。

第二十章

农历八月廿九,进入蓝田山区。公路两边不是高山就是深谷,没有村庄没法乞食。直接在路边一紧急停车带过斋。

午后,在一河滩休息。亲融师父说可以拣几块石头带回去,我们一听便来了兴致。据我所知,一块有价值的石头一般都得造型奇异,纹路稀有,再加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名字,让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要不然,就是这块石头的背后有一段传奇故事,如某某祖师在上面打坐入定或隐身避难,再不就是把某某人砸开悟也行。

我挑了半天才找到两块长条状的石头,但造型并不奇特,也没有把我砸开悟。为了让它们“升值”,只好给它们起个好听的名字,一块叫“五色莲台”,一块叫“睡罗汉”,正好可以把“睡罗汉”放在“五色莲台”上。给亲瑞沙弥看了看,他很直率地告诉我:“不像。”我笑他没有艺术细胞,不懂得抽象艺术。

我也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其实自己也在犹豫要不要带走这两块石头,它们的分量可不轻,有三四斤重。本来背包已经压得肩膀疼,又再雪上加霜。但挑的就是长的、重的,作为压经书的镇尺用。

休息结束,装包准备走时,正在犹豫的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新的名字,让自己挺满意,估计别人听了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于是,名正言顺,美滋滋地把它们装到包里了,叫“消业石”。

背上包走了一段路,明显感觉到这两块“消业石”确实名副其实,让人不得不咬紧牙关,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第二天,清晨四五点在公路上行走时,我突然清醒过来。虽说吃苦受累是消业,然而贪嗔痴不断,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不可能把业消完,因为贪嗔痴才是罪业的根源。想一想,其实我不压经书,也能活得挺好,找个镇尺不过是给自己的贪心找个借口而已。背上“消业石”是自己的贪心所致,这本身就是在造业,是在边造业边受报。只有去掉贪心,放下“消业石”,才是真正的消业、了业。

在休息的时候,我把石头还给了这里的河神,马上感觉到了轻松与自在,这可以说是关于消除业障的一次直观的验证。

然而我还有一块更重的“消业石”舍不得放下,那就是“我”。我已经背着它走过了无数劫的时间,带着它确实让我在这六道中受了无量的苦。看似已经消了无量的业,但是那又能怎样呢?我的罪业依然是无量无边。因为有“我”就有贪嗔痴,有“我”就有无量的罪业;只要还有我,不管受多少苦,业障都不会消完;什么时候把“我”放下了,我的业才能全了。证到无我的四果阿罗汉,在今生就入涅槃,在这个六道苦海中不再有来生。

小小的“消业石”容易看明白,自己本身这块消业石则不容易看破。所以智慧圆满的佛陀给我们讲头陀法,让我们在持戒的基础上消除更多的业障,从而更快地进入禅定。

在禅定中,我们会看到原来“我”也是身外之物,“我”也是块又重又没价值的石头!

第二十一章

前面提到头陀苦行能使僧人消除业障,速成佛道。那苦行外道能不能消除业障呢?都是苦行,有何不同?

头陀法是僧人放下衣食住行中最重的十二块“消业石”,从而去掉了大量的烦恼和痛苦,内心获得无比的轻松与自在,但略受一点余苦。苦行外道则是别的没放下,还多背了几块“消业石”,如睡钉床,像牛一样生活等等,徒增痛苦。

所谓“消业石”,背在身上看似消业,实为一边造业,一边受报而已。业障永远也消不完,只有放下“消业石”才是真正的消业、了业,才能真实得到解脱。

头陀法到底放下哪十二块“消业石”?在这里我根据自己的一点理解,简单说几“块”。

第一块“消业石”,世俗城乡、大众愦闹处。生活在这种环境,由于与众人相处,易生情爱或矛盾,使心娆乱。这看似一种消业,实为边造业边受业。一旦远离,住于空闲僻静处,这类烦恼业障也就全部消除。它的余苦是生病时无人照顾,然而若以精进修行为救护,则会使病苦成为很好的助道因缘。

第二块“消业石”,受请食、僧食。受请食,主人请我不请他,易生慢心;请他不请我,又嫌恨主人有眼无珠。受僧食,则又有入众受娆乱的烦恼。这看似也是在消业,实为边造业边受报。如果乞食生活,则无此类烦恼,业障也就全消了。它的余苦是有时乞不到食物,或乞到的食物太少或太粗劣。然而若进行正确的思惟,则会折伏我慢,增进道心。

第三块“消业石”,数数食。一天吃好几顿饭,或零食、小食、饮料不断。它的烦恼是心思都在吃上,耽误修行时间,不能一心办道。若受一食法,烦恼马上就少了很多。它的余苦是刚开始有点饿,然而随着日中一食的不断习惯,这种余苦逐渐消失。

第四块“消业石”,饱食。饱食使人腹胀气塞。即使吃九分、十分饱也会让人昏沉,影响修行,何况是吃撑了?不但有损身体健康,还很难受。这好像也是在消业,实为自作自受。如果只吃七八分饱则身轻安稳,不再受此类业障。它的余苦是刚开始觉得没有满足感,心存恐惧,担心饿得快或营养不良。随着时间的推移及自心的清净,这些余苦也会自己消失。

第五块“消业石”,高档衣服。为了得到高档贵重的衣服就会向在家人攀缘,乃至与出家人争斗。一旦得到在家人的贵重供养,不与其保持良好关系,对方会起怨恨心;保持吧,自己又觉得心累,影响修行。有好衣还会招致贼难,甚至丧命等业障。这些痛苦看似在消业,不过是在自讨苦吃。如果穿粪扫衣、百衲衣,见好不求,白给也不要,心不贪恋,则不会有此类业障出现。它的余苦是衣服粗劣,穿着不舒适,这种余苦随着自己六根的不断回收,会变得微不足道。

第六块“消业石”,房子。为了盖房子得到处乞讨材料;即使不用乞讨,也得辛苦建造;即使不用建造,也得时常护理;即使不用护理,也得小心防范水、火、刀、兵、王难、贼难等等破坏。我们身上背着这么巨大的“消业石”,当然会费不少心,受不少累,看似消了不少业,其实还是自作自受,只要贪恋房子,业障永远消不完。如果我们露地坐,远离房舍,它所带给我们的业障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才是真消业。它的余苦是有时会遭遇风雨寒暑,在印度及南传佛教国家,最冷的时候把三衣全披上就足够了,下雨时,有一把伞就可以了。所以这种余苦对那里的僧人来说也是很小的,没有房子也能正常地修行。

也许,我们现在的报身在中国北方不可能完全离开房子,但我们可以尽量远离,不起贪着。比如僧人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住的是常住的僧房。而常住的僧房很简朴,里面的摆设一律从简。僧人冬、夏在寺院里安居,春、秋则外出头陀,露地而住。如此,房子的业障会减少很多,修行会比较轻松自在。

从上面的几个例子可以看出,头陀法的殊胜在于,从根本上真正拿掉了我们修行生活中的十二类大的业障烦恼。正是由于把头陀行的苦与乐进行分离,及对二者特点的认识,让我对头陀法有了更清晰的了解,这也解决了自己这几年的一个困惑。

头陀法这么殊胜,乃大小乘之共法,在南传佛教国家盛行,在中国却难得一见。难道真是我们的根性不行了吗?真是汉地的福报不够了吗?不是,是我们对头陀法有误解。

头陀法有它的特点。它有余苦,主要来源于身体,属于外在的,故很明显,即使是旁边的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来。而它去掉大量业障苦恼所产生的大乐,不但是旁观者,就连行头陀的人在初期也体会不到多少。这种大乐是内心的,也是次第的、由浅到深贯穿整个成佛的过程。

于是,旁观者对头陀行的第一印象是苦,行头陀的人在初期的体会也是苦大于乐。结果大家不是望而却步,就是半路夭折。其问题就是对头陀行中的苦与乐的特点及关系认识不清,认为头陀就是苦行,始终是苦大于乐。

其实,头陀行余苦的特点是由强到弱,逐渐递减,而对乐的体验是由弱到强逐渐深入。所以,初见头陀,初行头陀一般是苦大于乐。这跟过午不食是一样的。刚开始过午不食时必然有饥饿之苦,这种余苦由强到弱,一般得经过半个月到半年的适应期才能逐渐消除。头陀法的适应过程更长。而关于过午不食的利乐,即使经过好几年都未能体会很深。头陀行也是如此。

对我们上下院两百多位出家人来说,过午不食不难,而且不但是发心居士,就连许多护持居士都能做到。然而为什么外边的寺院,不说居士,就是出家人也没有几个敢过午不食的?不是过午不食难,也不是我们的根性比别人好,而是宣传教育的问题。

我们这里的发心居士和护持居士,长时间与过午不食的出家师父相处,耳濡目染,对过午不食就会有信心,而外边的寺院没有这种言传身教的环境,大家都不敢过午不食。头陀行在中国的现状与此相似。“文革”后行头陀的人少,没有留下什么经验体会,宣传教育更是不到位,没有形成实践头陀、宣扬头陀的环境。于是,后人对头陀误解更深,信心更加不足,不是不敢行,就是坚持不下去,如此恶性循环。

我们则很幸运,有师父领着,还有僧团这个相互交流学习的环境。大家应对头陀行有信心和长远心,把行头陀的体会写出来供养给所有的出家人,让更多的出家人都能了解头陀,常行头陀。

第二十二章

农历八月三十。上午,路边有村子,但比较小,师父只派了四组去乞食,我这组没去。

为什么每次我们只出来三十人行头陀?从以往乞食来看,一般的村子都是一二百户人家,而其中又有半数左右家里没人,能乞食的人家也就不到一百户。三十人乞食,每人不到三户人家,离限定的每人七家相去甚远。再一个,就是每次要找一个适合三十人休息、过斋、过夜的地方不容易,人越多需要的场地越大。集体行头陀,集体乞食,三十人在目前的条件来看已经是接近极限了,其难度远非几个人行头陀所能比。在中国,个人行头陀的已是罕见,何况三十人?这是师父对弟子的慈悲,是僧团对众生的慈悲。

今年夏安居结束后,有位刚从戒场受戒回来才一个多月的比丘,提出要离开常住。最后师父让其还俗离开。从常理来看,怎能让一个比丘还俗呢?当时他本人来问我,但我也说不清其中的道理,我只是相信师父肯定是对的,希望他能依教奉行,不要一错再错。在这次行头陀期间,趁着给师父按摩的时候,我向师父问起此事。

师父说:“刚受完大戒就离开,这是一种不孝,师父的恩泽,他还不清;这是一种不忠,常住的养护,他还不清;这是一种妄语,居士对他受戒的护持与供养,他还不清;这是一种不义,他扰动了寺院里其他师兄弟的道心。这样的人连一个世间人都比不上,根本不适合做人天师表的比丘。让他还俗是为了避免他继续在外面造业,虚受信施,自断善根。”

对师父的话,我在行头陀期间也思惟了很长时间。比丘戒是师师相授,经僧团商讨一致同意,才能得到的。没有师,没有僧团就没有比丘戒。比丘戒的基础是恭敬、孝顺师僧三宝。刚受完戒就违背良师,舍弃僧团,这是一种离师叛教的行为。表面上他还是一个比丘,其实自己已经断了比丘的根,已经失去了一个比丘的内涵。

能这么做,可见他我慢较大、心很浮躁、知见不正,既无信力,也无忍耐力,非大丈夫所为,这种状态不适合以一个比丘的身份继续修行,受人礼拜供养。就算去了别的寺院也很难认可其他的善知识,并长期稳定地依止修行。如此就会像一艘没有方向的船,在大海中随波漂流,无法得到佛法的利益,无法到达解脱的彼岸。虚受信施不说,还枉出家一场,自断慧命,害人害己,严重的还会逐渐对佛法失去信心,诽谤三宝,甚至转信外道。

师父在他离开前再拉他一把,让其还俗,这不是罢他的道,断他的善根,而是把他降为俗人,他的慢心才会得到降伏,但他的出家心会再次被激发出来。他会重新以一个居士的身份,慎重地选择善知识,并恭敬地依止;重新经受严格的考察与磨练。由发心居士到沙弥,再由沙弥到比丘,这是一次回炉再造的过程。猛烈的火力能熔化他的怀疑,同时能除去他浮躁的杂质,铸造正确的知见,锤打出坚韧的耐力,再给他一次比丘的生命。

师父为了成全更多的人能真实地出家,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比丘,能在修行的道路上不迷失方向,宁可自己受苦受罪,又怎么可能去毁掉一个比丘呢?!

然而这是一副猛烈的苦药,用的是常人所不了解的药方。弟子本来认不得,一般人也不清楚。因为这其中有一味药,叫师恩。没做过父母,尚且体会不到父母的苦心;没当过修行人的师父,又怎么会明白为师的恩泽呢?

第二十三章

农历九月初一。自从进入蓝田山区,路两边几乎都是山。山脚离路边很近,田地非常少,有村子的地方,人家往往是一字排开。经过这地方时,不方便在人家门口停下休息,走的时间就会很长。

我们的锡杖由比丘师父轮流拿,沙弥则拿方便铲。每人拿一段路,停下休息时换下一个人。去年行头陀时,我都不敢碰锡杖;今年每回走的时间比较短,我的肩痛不是很重,我也拿起了锡杖。差不多每天能轮一回。

虽然也有走得很久的时候,如进入西安市区,进入蓝田山区。每次当我正咬着牙硬挺的时候,亲晟师父会一把抓住锡杖的头部,把锡杖夺过去。行走时,亲晟师父就在我前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可能是我频频换手时锡杖发出的响声被他听出来了,我想,如果不是用心去听的话,谁也不会去分辨这个声音的变化的。

亲晟师父与我同时剃度出家,同时登坛受比丘戒,我与他因缘不浅。

上午,路边有村子,较小,师父只派了两组去乞食。

晚上,在一河床过夜。有露水,雨伞派上了新用途。

第二十四章

农历九月初二。前两天一直没有适合诵戒的地方,今天在一碎石场诵戒。诵完戒,原地过斋。

过完斋,我们就要上车返回寺院,结束今年为期半个月的头陀行。这时,张居士家族的几位居士乘坐着那辆深蓝色的商务车又出现了。在我们外出行头陀期间,他们一直在幕后跟随护持,十多年来始终这么坚持着,非常不容易。这不禁让人感慨,为什么富的会越富?有人说,那是资本再生。我认为这只是表面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有正见,有眼光,因为他们尽心尽力护持三宝,护持头陀正法。佛说在家人护持三宝,得生天道,快乐自在。

在家人努力护持三宝,满足僧人修行的一切需要,僧人则坚持净戒,少欲清净,无人、无我、无分别地度化一切众生,如此佛法才能长久不衰。不是另外有个什么东西叫佛法,而是僧俗弟子的这些如法的行持就是佛法。行持的人多就是正法,行持的人少就是末法。愿头陀法和戒律能如星星之火一样再次燎原,再次传遍华夏大地。

结尾

大地坚忍不动,无有分别。贵人步履而过,大地亦不欢喜;动物践踏而行,大地亦不嗔怒;珍宝香馨置上,大地亦不贪恋;屎尿臭秽流淌,大地亦不厌恶。它滋养万物,利益无边的众生,而不求回报。由于无我,永远那么寂静,一切善功德因之而生。

我这两万言的讲述很平凡。只是希望能与大家一起在大地上静静地漫步,相信走得时间长了,我们的心也会与大地融为一体!

谢谢大家的陪伴。阿弥陀佛!

二〇一一年受戒体会报告(释亲宣比丘)

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来

——二〇一一年受戒体会报告

◎释亲宣 比丘

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佛法僧三宝!

顶礼剃度及依止恩师!

顶礼坛上十师!

顶礼堂头大和尚!

顶礼开堂寮诸师!

顶礼大悲寺常住!

顶礼永清寺常住!

二〇一一年农历二月下旬,大悲寺有十五位戒子赴山西盂县永清寺求受比丘戒和菩萨戒。历时四十天后,顺利归来,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员。虽然受戒之行已经结束,但它留给我的不只是戒体和记忆,还有许多的收获和教训。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来,相信我能做得更好。

其实修行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重来。不断地去掉我们的习气毛病,不断地放下我们的执着、贪爱,直到无为清净。所以今天是昨天的重来,明日又是今日的重来,而以后的戒子便是我们的重来,乃至居士将来也会成为出家人的重来。愿在重来之中,不再是遗憾的重演,而是我们自性之光的重现!

出于这一愿望,我将自己此次受戒的主要经历和体会写成报告供养给大家。自己无修无证,只是恩师座下一个普通弟子,错误在所难免,还望大家布施欢喜,不吝赐教。

第一章 别了,珍贵的沙弥阶段

三年前,我有幸于上妙下祥恩师座下剃度出家,并受持沙弥十戒。从自己未学佛懵懵懂懂二十多年,到学佛受持三皈五戒,到在家过午不食,再到出家受持沙弥十戒。随着持戒的增加相比较来看,自己感到戒律不是枷锁,戒律是破枷锁,无戒律才是枷锁。持戒多不但不会增加负担,反而使身心更轻安。何况戒为无上菩提之本,修行佛道,自度度他皆应严持戒律,如人求宝无有厌足。出家僧人之所以堪为人天师表,其根本原因之一,也是因为行持着更高更全面的具足戒和菩萨戒。于是自己发起求受具足戒和菩萨戒的心愿。

虽然自己很想成为一名菩萨比丘,但是更想成为一名合格的菩萨比丘,所以自己把受戒作为一个长期的目标,先在沙弥阶段打好基础。恩师也教导我们:沙弥阶段十分重要,很多习气毛病都容易去除,等做了比丘就难了。所以大悲寺的沙弥,至少磨炼一年才会去受比丘戒和菩萨戒。

为什么说沙弥阶段这么珍贵?一者,沙弥的身份卑微,我慢我执比较轻,易于接受指使和教化;二者,沙弥的行持是比丘行持的阶梯。比丘戒是兼制沙弥戒的,沙弥学处的很多内容是包含着比丘戒的精神的。但比丘戒中大部分的内容,沙弥并不清楚,所以沙弥除了五种事情之外,做其它的事情都要先禀告剃度和尚,以免无知犯过。但是沙弥犯过,罪比比丘要小,只需要向剃度和尚忏悔即可。而比丘忏罪就没这么简单了。可见沙弥是在一比较宽松的条件下预先学习比丘的许多律仪。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向比丘过渡的阶段。

而菩萨戒也是兼制沙弥的,菩萨的精神也融入到沙弥学处之中。可见在沙弥阶段,把沙弥学处做得越好,将来做菩萨比丘会越轻松。

就我个人而言,让我做十年沙弥也不嫌长。

虽然自己希望多做几年沙弥,但也得听从常住的统一安排。然而自己在此次受戒期间犯了不少过失,才逐渐明白,能延长做沙弥的时间固然是好,但更重要的是应该抓紧利用好已有的沙弥时光,把握住今天,严格要求自己,这才是珍惜沙弥阶段最好的方法。

如果沙弥阶段可以重来该有多好!而我如今只能吸取教训,去做好一名菩萨比丘。把今天视为生命最后的一天去珍惜,人生的价值会得到最大的延长。

二〇一一年正月,行脚乞食报告会刚一结束,常住就通知我们这十五位已出家两年以上的沙弥,做好准备去受戒。戒场是永清寺,得戒和尚是上妙下江大和尚。

在去戒场的前夕,自己把在做沙弥时所犯的身口意过失写下来呈给恩师忏悔,一来,让恩师定夺自己是否够受戒的资格;二来,若能去受戒,也可以清清净净地,心安理得地去了。

临行前拜别恩师及阿阇黎。恩师说:“要讲的平时都已经讲了。总之,一句话:如履薄冰!”

是啊,恩师对弟子们的要求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平时在寺院做好了,去哪都不怕。而我对恩师的话,在受戒期间又有了更深地认识。

第一次去永清寺受戒,对戒常住不了解,大悲寺常住决定让监院亲舟师父和我们一同过去。农历二月二十三凌晨两点半左右,我们十五位戒子连同亲舟师父及两位护持男居士,一行共十八人乘车离开大悲寺,驶向山西盂县,驶向我们沙弥生活的终了——永清寺。

第二章 第一重惊喜

在车上,亲舟师父告诉我们一个喜讯,这也是此次受戒之行的第一重惊喜。

那就是永清寺戒常住同意免收我们大悲寺十五位戒子的授戒费,也不会收取其他名目的费用。这是对我们不摸金钱的认可。

然而我们在永清寺挂单,一住就是四十天,衣食、药、卧具等种种生活所需皆由戒常住提供;受戒所需的袈裟、钵、具、海青等也由戒常住统一给发;还得礼请十师授戒及开堂寮诸师(二十三位)进行三十天的全天封闭戒教化,所有这一切的开支若按世间培训的标准来看,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何况我们还是来拜师求受无上佛戒,求受做人天师的教化。我们用什么来供养十师及开堂寮诸师,我们用什么来回报戒常住?我想到这些不禁感慨万分。

而且这还是大悲寺的戒子第一次受到真正意义上的免费受戒的待遇。虽然大悲寺以往戒子也没钱可交,但是用其他方式作了补偿。如今,是大悲寺僧众用自己长期的行持,是以往的戒子们用他们在戒场的表现,为我们赢得此次在永清寺的礼遇。

没起程之前,自己曾对受戒与碧山寺无缘,只能到这个没听说过的永清寺而感到遗憾。如今渐渐觉得自己会为在永清寺受戒而倍感殊胜和荣耀。也许我们与永清寺往昔有不小的因缘。

永清寺始建于北魏时期,素有“先有永清寺,后有盂县城”的说法。该寺鼎盛于宋、金、元三代。长老昂公于大观二年至寺院担任住持,曾经一度门庭兴盛,高僧云集。又由于年代久远,寺院碑记残损严重,期间的兴衰难以考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戒常住建议我们提前半个月到戒场,但因为一些手续的问题我们耽误了几天,最后是提前十天动的身。

不过,让人不解的是,所收戒费不变,却让几百位戒子提前十五天报到,这无疑会增加戒常住不小的一笔生活开支。这是什么道理呢?

听说寺院是刚修复的,还是第一次传戒,难道是让戒子们去帮忙干点活?也好,不收我们的戒费,就让我们为戒常住出点力吧!然而后来我才明白,根本没有活让戒子干的。就巡夜、打扫厕所、斋堂、客堂有几个岗位,也被早来的戒子分完了。戒常住在整个受戒期间强调最多的,就是希望戒子们能得到一个清净戒体。为此戒常住克服重重困难,为戒子们提供便利,让大家能专心学习,安心受戒。由此看来戒常住让戒子们提前去,可能是为了给大家一段时间把心沉淀下来,平稳、顺利地去受戒。不管怎么说,自己当初是把戒常住看轻了。

而当时的我们对戒常住还是有太多的不了解。虽然戒常住在电话里同意免收我们的戒费,但其他方面呢,是否还会认同我们并提供方便?

根据过去的受戒经验,我们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让用钵,就用一个碗;宁可少吃或不吃也不能过午;争取用坏色主衣会有较大的难度等等。总之此次去受戒如同上战场,要跟自己的贪嗔痴做艰苦地斗争。

汽车载着我的希望,也带着我的决心,向山西方向快速地行驶而去。经过一天的风尘奔驰,于晚上七点半左右到达永清寺。

在永清寺的客堂,监院汇云师父等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为我们办了相关手续。许多戒子闻讯也过来观看。而此时在客堂里,还能听到从不远处的般若堂传来上百人连绵不断的佛号声。汇云师父跟在场的其他戒子说:“大悲寺日中一食,多向人家学习学习!”

给我们办手续的也是发心来帮忙的戒子。他说,你们大悲寺很有名气。从他的语气能感到,这不是跟我们客气才这么说的,而是大悲寺真的很有名,之前我也没想到情况会有这么“严重”。

恩师说过,大悲寺在外面名气变大了,对我们也好也不好。人家对我们的定位高,我们只能对自己要求更严!

办完手续后,亲舟师父被安置在比丘的寮房,我们十五位沙弥被单独安置在一间有二十张床位的房间。这是戒常住特意为我们留出来的。房间里的用品一应俱全,不会让我们在这里居住四十天有任何的不便。后来我们才知道这里还有几十戒子、上百戒子挤一个屋子的。他们可都是交了戒费的。戒常住对我们的关照令我们深感不安。

农历二月二十四
,第一次到般若堂与其他戒子们一起上早课。僧值师父说,以后大悲寺站西单第一排。而东单第一排是打法器的。出堂时,或出位绕佛时,打法器的在最前面,接下来就是我们了。

戒常住对我们的过斋问题也很关心和照顾。过斋时间安排是上午11:15过头堂,三十分钟结斋,去头去尾过斋时间不到二十分钟。11:45过二堂,12:20过午,过斋时间能长一点。戒常住不但同意我们用钵,而且为了让我们吃好吃饱安排我们过二堂。

我们在斋堂外边站班时,斋堂的人让我们先进堂,并让我们坐西单的头两排。当我坐下来时才发现对面东单头两排坐的是戒常住的比丘师父。而我们此时只是沙弥。虽然二堂时间稍长些,但也就二十多分钟,所以也没敢多吃。最后一共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就一起吃完放下钵了,没想到斋堂的人居然还给我们行水洗钵,并把洗钵水接走。离开斋堂回到寮房,亲舟师父问:“有谁没吃饱的?”我吃了七分饱,觉得也可以了,就没有作声。

农历二月二十五
,上午快十一点时,戒常住突然通知我们过头堂,而且过头堂的就我们大悲寺的,没有其他人,让我们自己念供、出食。念供就是代法界有情供养十方三世一切佛、菩萨及僧众;出食就是布施鬼神食物。结斋后,我们自己作回向。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今天停电了一段时间,中午以前斋饭做不出来。而我们又是过午不食的,为了让我们能正常过斋,戒常住让斋堂先做一点。戒常住对我们的照顾平实而周到。

在短短的几天里,我们再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僧人日中一食,反而不会饿着;僧人不摸金钱,反而不必为钱的事担心;僧人持好戒律,方方面面都会得到护持。

另一方面也看出戒常住对戒律很恭敬,对持戒很护持。其实我们在戒律的行持上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然而戒常住就已经对我们大加赞叹,大力护持,使我们在惭愧中不得不暗暗地把自己充实,不负自己出家一回。而且戒常住这种僧赞僧、僧护僧的德行,也是值得我们好好学习的。

另外,我们能在尊重戒律,护持修行的戒场受戒,并成为大悲寺第一批无偿受戒的戒子,这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也是我们四众弟子共同的荣耀。这表明不摸金钱、日中一食等行持在中国佛教界正越走越稳,路子越走越宽。

第三章 我们的腰有点粗

从我们到戒场的第一个凌晨开始,以后每天上早课前,我们都会很谨慎地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把僧人必备的三衣,也就是三件袈裟装入护衣袋,穿在身上贴着腰的两侧,样子有点像水上救生衣。然后再穿上海青,搭上沙弥的缦衣。所以上早课时,大悲寺的戒子个个看起来腰都有点粗。虽然其他戒子们有不少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但我心里却很坦然,很欢喜。

根据比丘戒的要求,如果在天快亮时,大界内有女人出现,三衣就不能离身。而这也是兼制沙弥的。就像开报告会这几天,出家师父们上早课时都随身挎着一个包一样,包里装的就是三衣。只是我们在戒场若挎个包太特别、太不随众,所以采用这种较不显眼的方式。

由于我们僧团的比丘师父在行持这条戒律,所以沙弥也得以跟随学习。将来成为比丘了,不会使如鸟之双翼的三衣名存实亡。感谢恩师、感谢常住给了我们沙弥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

在永清寺上早晚课及平时的三次念佛,戒子们在般若堂,永清寺的比丘师父及护持居士在念佛堂。能容下三百人的般若堂,在我们第一天去的时候就已经来了两百多位戒子。戒子们有穿黄色海青的,也有穿咖啡色海青的。但我只见到极个别搭沙弥缦衣的。当然我也不能四处观察,只能说从我眼皮下经过的戒子的情况是这样。不过这也很正常,大家是来受三坛大戒的。第一坛受的就是沙弥戒。他们之前没受过沙弥戒所以没搭缦衣,倒是我们十五个人搭着缦衣显得“不正常”了。

按佛教规定,只剃度而没受沙弥戒的,叫作形同沙弥,因为他们光有沙弥的外形。受了沙弥戒的在戒法的行持上已经符合沙弥的宗旨,法同沙弥排在形同沙弥的前面。这也是为什么僧值师父让我们站在西单第一排的原因之一。

不知形同沙弥是如何看待我们这些法同沙弥身上的缦衣的,是羡慕还是无动于衷?但我心里很自豪,很感恩。自豪的是这顶缦衣也叫无相福田衣。

感恩的是,恩师的慈悲与智慧使我们荣幸地披了两年这顶福田衣,同时去掉了许多的毛病习气,为成为比丘奠定了一个好的基础。

当然,自己做得还是不够,如果我能完全遵师教导,而成为一名优秀的沙弥,让人看了赞不绝口的话,大家就会去思考其中的原因。

当知道这与大悲寺注重基础教育分不开时,大家就会重新重视发心出家阶段和沙弥阶段。白衣发心出家时不急于剃度,先用一年以上的时间作考察和培养;剃度以后不急于受比丘戒和菩萨戒,而是只受沙弥戒,先做一年以上的法同沙弥,为成为菩萨比丘打好基础。就世间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都各有六年的学习阶段,何况是作为人天师的僧人教育呢!当然戒场的教育和传戒有它的困难及限制,不可能把几百人封堂教育好几年。但是只要我们有了重视基础教育的意识,就可以在各自寺院先把作菩萨比丘的前期工作准备好,然后再去戒场受比丘戒和菩萨戒,这样所有的问题都能很好地解决了。

第四章 第二重惊喜

没来永清寺前,我有一个不安,那就是正式封堂前要考核早晚功课,以此作为受戒的门槛。我的功课水平在十五位师兄弟之中是倒数第一。常住说了,功课不过关不让去受戒。当时一想不去正好多做一年沙弥,后来又一想,不能用这种方式去延长做沙弥的时间,只好老老实实去背功课。

有一天,亲舟师父见到我,开口就问:“功课背得怎么样了?”我说:“还差一点。”亲舟师父听后笑着走了。过后想想,是不是亲舟师父误会我的话了?我说的还差一点,不是跟全部功课都背下来比还差一点,而是跟勉强及格比还差一点。但不管怎么说,连亲舟师父这么忙的人都知道我功课差了,我的功课水平可想而知。说我记忆力不好,大家都不相信。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不能让我免考。

临走前,僧医亲昌师父带我们去王石医院做受戒体检,无意中听到亲昌师父说我记忆力差,心里倍感安慰。终于有人相信我的记忆力不好了。学医的就是不一样,看问题就是专业!自己感到一下轻松了不少。

过后反省自己的心理,为什么我老爱强调自己记忆力不好呢?记忆力再不好,勤奋也是可以弥补的,多背几次还是可以记住一些的。关键还是因为自己平时不重视功课,不抓紧用功,到头来想把责任都推到记忆力不好上,好为自己开脱。

过去的就算了,如今是面临受戒前的考核,而且我们是第一次去永清寺受戒,第一次与戒常住接触。大悲寺的大名大家早有所闻,然而大悲寺真正的实力到底如何?大家都没有亲眼见过,怎么不好好考一考,见识见识,也让大家能心服口服。有几位师兄弟都这么提醒我。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以往去的好几个戒场,不是没有碰钉子的。所以我得做最好的准备和最坏的打算:准备好扎实的功课,打算遭遇严格的考核。

本来说在去永清寺前,常住还要对我们的功课考查一下,后来又不了了之了。估计是考虑到我们是提前十天去的,还有点时间复习功课,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所以就不考了。

在永清寺这几天,我也不敢放松自己,别人打坐,我就默背功课。有师兄弟好心安慰我,不要太紧张。

其实从这几天戒常住对我们大悲寺戒子的待遇来看,我心里隐隐约约感到,戒常住不会用考功课来卡我们的。然而越是有这种预感,自己才越惭愧。越是这样,才越要把功课复习好。

为什么戒常住会让我们顺利过关,对其他戒子则严格考核?因为人家已经完全信任我们了。所以我们在考试中更应该拿出优异的成绩,向其他戒子证明,戒常住这么优待我们没有错。否则我们不但丢大悲寺的脸,更是在丢戒常住的脸。

农历二月二十九到三月初二这三天,戒常住开始对戒子们进行功课考核。二十九那天早上,刚下完早课不久,监院汇云师父来到我们的寮房,通知大悲寺的功课免考。这真是让人太不敢相信了,考得松一点就算了,居然连考试都免了,戒常住信任我们到了这种地步!

以往大悲寺送出的戒子到各个戒场受戒,虽也受到不少优待,然而像我们这种连功课也免考的,又是头一次。免了受戒的费用又免去受戒的“门槛”,真是双重大喜。守点戒怎么就这么多好处呢!

然而在自己欢喜的同时,也不敢忘却另一个问题。虽然戒常住非常信任我们,但是其他戒子们心里未必都服气。也许有人会说,就冲着大悲寺能做到不摸钱、日中一食,你不服也得服。话虽如此,这种服气也只是被迫的服气,不是彻底地服气,不是欢喜地服气。

我们应该在各各方面都做好,不是拿持戒去抵功课的过,得让大家对我们样样满意才行。就算我们现在还不能完全做好,至少在认识上要清楚这是我们的本分和职责。

另一方面,在封堂以后,还有一次背诵毗尼的比赛。如果我们不能在比赛中拿出优异的成绩的话,大家自然会联系到戒常住对大悲寺免考功课的举动是否明智。既然大悲寺毗尼水平一般,那么其他的水平面是否真的好到免考的水平呢?可见往后的毗尼背诵比赛,不但关系到大悲寺的脸面,也关系到永清寺的脸面。因此,免考了,还是不能松懈,反而更得好好复习。

第五章 结另一个“大界”

亲舟师父在永清寺停留了六天,在与戒常住进行深入地交流接触后,于二月二十九比较放心地离开了戒场。往后的路就得由我们自己走了。

三月初二
,上午考核功课结束,从下午开始,传戒的各项流程按部就班地展开。首先是结大界,戒场的所有比丘一起作羯磨法,对整个戒场重新结大界。而戒子们因为还不是比丘,不参与结大界,必须退到戒场之外,站班等候。这个结大界十分重要,它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今后的传戒是否如法的问题。所以这个羯磨做得十分慎重,整个过程一做就做了一个多小时,而五百戒子在外面也冻了一个多小时。

因为我们是西单第一排,站在队伍的最边上,对于我们而言,右边是开阔的山野风光,左边传来别人说话的声音,中间则是自己冻得刺痛的身体。三重考验里外夹击,看看我们的六根摄得如何。

对眼根的收摄最重要也最困难的是第一眼。因为从没看过,很好奇,就想看一眼。一旦看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就作罢了,以后不看也不怎么难受了。所以最难忍的是自始至终一眼也没看。然而很多时候我们刚一出门,或刚进入新的环境那一瞬间,早已自动完成了一览无余地扫描工作了。

恩师也说过,若平时不严格要求自己,到时境界一来,你跺脚、瞪眼都不管用,它早已随着深重的习气跑了,漏没了。

止住了习惯性的第一眼之后,闭上眼睛就好办了。然而对人说话声音的感知,又上升为主要矛盾。你也不能用手去堵住耳朵,或像眼睛一样自由关闭。而且它不像其它噪音,人说话的声音是有意思的,当你努力借助念佛或思维其它事情而不去听他说什么时,发现根本不管用,你的思维会自动地跟着别人说话的意思走。若在平时,惹不起还能躲得起。如今却只能在队伍中,原地不动地站着。

一次次地对抗,一次次地失败,都快要到发疯的边缘了。此时若起嗔心,就会彻底崩溃。只有放下对抗的方式,以感恩的心去重新审视它。它不是来干扰我的,而是来考验我,看看我的专注能力如何。要求很简单:把佛号或密咒拆成一个一个字,只要我能在心里清楚地念出一个字就算成功过关。然后再念下一个字。也就是说只要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所念的那个字上就行了。不一会儿,别人说什么也就能充耳不闻了。

当外界的诱惑和影响对我不起作用时,身体的感觉又成为新的焦点。此时的盂县气温还在零下好几度,戒场外边还刮着风,自己穿得也少,浑身冻得难受。四肢都冻木了,而知觉却一点也不麻木,能清晰地感到刺痛遍布四肢。好几次想动动手脚暖和暖和,但每当看到前面的师兄弟也没动时,自己又重新燃起了信心:别人能忍得住,我肯定也行。于是也一动不动地努力摄心,任由低温和寒风将自己的四肢浸透。

比丘师父们为了能如法地传戒,而在戒场结大界。我们新戒子为了能得清净戒体,也应该在自己的心中结一个“大界”,把三毒、五欲、六尘等挡在大界之外,界内只留下清净无为,只留下自度度他的菩提心。如此一来,戒子心中的“大界”与戒场的大界相应,而戒子的心则与所传的戒体相应。传戒与受戒就是一场清净对清净的共鸣。

第六章 恭敬护持感召五百戒子

农历三月初三
,正式开始投单挂号,办理受戒登记手续。最后统计一共有五百零四位戒子求受三坛大戒。

以往按照中佛协的硬性规定,戒场每次传戒的男众新戒人数必须严格控制在三百人以内。因为只给三百个戒牒的指标。而此次传戒法会因缘极为殊胜,有五百多位戒子共同受戒,而戒常住已经向中佛协又争取了一百四十九个戒牒的指标。永清寺的方丈上一下度大和尚,也是我们的堂头大和尚,对戒子们说:“你们不用为戒牒的事担心,只要你们能依教奉行,如法受戒,坚持到最后,我保证你们都有戒牒。”

大和尚说他的愿望,就是让所有来受戒的戒子都能得到清净的戒体,满意而归。为此大和尚总是在幕后默默地操劳,默默地护持着此次传戒法会,护持着五百戒子。我们平时也很少能见到他。

就有一回,我们的师兄弟在路上遇到了大和尚,大和尚看到他们的百衲衣知道是大悲寺的,就问:“你们大悲寺住的房间冷不冷?有没有什么困难?”当听到说不冷,没有困难的回答后,大和尚才放心地走了。

听亲舟师父说,他去拜会大和尚时,大和尚也给他顶礼。大和尚很谦虚地说,自己没有修行,但愿意护持修行的人。自己只是个看门人。

在后来受戒结束,离开戒场的前一天,大悲寺的戒子一起去拜谢大和尚。大和尚很认可大悲寺的行持,还说有机会要来拜会我们的恩师。最后让我们回去以后好好学戒、持戒。

而最让我获益良多的是,在一次开示训导中,大和尚以身表率,领着五百位戒子一起发愿要恭敬坛上十师及开堂寮诸师如佛菩萨。一个方丈大和尚都能把自己的身份降到这么低,去恭敬他人,这是何等的境界!要知道开堂寮中有不少的引礼引赞师父都是大和尚座下的弟子。

大和尚以身表法,把恭敬做到了极致。我一个沙弥,即使之后成为比丘又有何理由值得贡高我慢的?我还用担心对别人的恭敬会过了头吗?大和尚的德行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将一直指引我的修行。

再说,有什么样的方丈就有什么样的常住。所以永清寺常住能这样地照顾,护持大悲寺的戒子。永清寺这次承办的传戒法会能吸引到五百戒子来求戒,除了得戒和尚的感召力外,我想还跟永清寺常住这种对修行人的恭敬和护持是密不可分的。

虽然大和尚和戒常住不是主要扮演教化我们戒子的角色,但他们却用自己的身体力行给我们作了重要而深刻的教化。

第七章 受戒与烧窑

农历三月初四,上午的法事是礼请开堂寮诸师并封堂。戒常住正式把五百位戒子移交开堂上隆下悟大和尚进行封堂教化,就像封窑烧制瓷器一样,等三十天之后开堂,再把教化好的五百位菩萨交还给戒常住。开堂大和尚对我们受戒期间的教化起着主导的作用,而两位陪堂师父,二十位引礼引赞师父就好比开堂大和尚的执教助手。

上一下度大和尚说了,坛上十师是得戒的因缘,开堂寮诸师是成就我们德行的因缘。他们都是我们的善知识、法身父母。所以我们要恭敬地把他们请进来,顶礼、供养,请他们来教化我们,成就我们。

想想自己这一生做过几次正确无悔的选择?也就只有学佛修行和出家为僧了。而在自己出家的道路上又有几人扮演着教化自己的重要角色?一位是依止大和尚,再一位就是开堂大和尚。

开堂大和尚对五百戒子悲心切切。然而面对这么多的弟子,有这么多的东西要教,而戒期又这么地短促,都恨不得把心掏给弟子们看。

只有把每天的日程都挤得满满的,除了晚上是必不可少的消罪拜忏外,白天就是不断地教化。所教的项目太多,不讲不行,细讲又不够时间,只能泛泛地讲,勉强应对着受戒需要。

虽然讲的东西很泛很多,然而开堂大和尚始终为我们指示着一个不变的方向,那就是要做一名品行高洁的僧人,不负自己人天师表的僧相。在受戒期间所学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为受戒服务的,当受戒结束后所学的意义也就不大了。唯有开堂大和尚向我们指示的这个方向,是我们要朝着它一直走下去的。

而每天的过斋也是一堂很重要的功课,也有许多的东西要教。戒子们过斋时,以开堂大和尚为首的开堂寮诸师都会拿着香板在边上看着,随时教化。

为了在过斋时能统一教化,开堂大和尚从封堂后就让大悲寺的戒子和其他戒子们一起过头堂,可是头堂时间短,怎么办?开堂大和尚有令,大悲寺不吃完不结斋。

没封堂以前教化,让大悲寺过二堂是戒常住的慈悲。封堂以后让过头堂并加此条令,是开堂大和尚的慈悲,保证了我们的法食和饮食一个都不会少。

当然我们也不敢恣意慢用,当大众吃完时我们也快吃完了。我能吃到六七分饱已很满足。

下午讲堂规。五百戒子同堂共住,于行住坐卧四威仪中不能无章法规范,所以从古今芳规中订出相应的戒堂规约。我们戒子只有顶戴受持,严束身心,才不负佛祖垂训,不负自己出家的好心,不负信施供养。

宣讲完堂规后,开堂大和尚供养五百戒子每人两香板。当香板打在我肩上时,感觉不重不疼,也不是轻率敷衍。据说这两香板代表福与慧。想想挺有道理,香板会帮助我们弃恶从善,故是培福;香板能促使我们放下自己的知见不打妄想,故是修慧。

然而这两香板打在我身上,我更感到是开堂大和尚对戒子们的慈与悲。慈的是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修养品行都传授给戒子们;悲的是他无法如愿以偿,只能是在这三十天时间里紧紧忙忙地修修补补之后,就看着羽翼未丰的戒子们各奔东西了。

开堂大和尚慈悲而智慧,就像烧窑师有着出色的烧窑技术一样,能给戒子们提供一个最佳的烧制条件。但是还得先有制胚师前期的制作:从选择土质,和泥,到做胚,再到上釉等等。这一过程应是在做法同沙弥时接受依止大和尚的教化所要完成的。

开堂大和尚曾感慨地说:“没人管、没人教、没处去最可怜!”是啊,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来,让弟子们在入窑以前都能先把胚子做好,把釉上上该有多好!

第八章 下座比丘偷着乐

农历三月初五
,今天下午重新编班站排,这一顺序将直接决定将来登比丘坛的顺序。而先登坛得比丘戒的被尊为上座比丘。上座在佛教中会得到更高的地位和权益。如上座可以指使下座,下座必须要恭敬、礼让、顶礼上座。所以一般的都想往前站。排在后面的则感叹自己福报不够。

开堂大和尚让永清寺本堂戒子站在东单头几排,让大悲寺的戒子站在西单第一排。每排有两个班,每班有三坛,每坛有三个人。登比丘坛时,是东单一坛,西单一坛地依次往上登。之所以让我们大悲寺的戒子排西单第一排,这也是戒常住和开堂大和尚对我们持戒的认可和尊重,准确地说是对戒律的认可和遵重。

虽然我们大悲寺的排西单第一排,但同一排之中各人的位置也有调整。一开始说按身高由矮到高从前往后排,后来又说年轻的在前面。引礼引赞师父对大悲寺总是很放心,很多时候都不管我们,这回又让我们自己调。原先站在我前面的师兄弟与我身高相当,但我比他年轻,所以我们俩应该换一下位置。但我看他没有主动换的意思,那我就自己走到他前面去吧?再一想,要无所求,要如如不动。

虽然自己忍住没动,但能感到自己对这个位置先后还是挺在乎的。后来在正式登比丘坛的前几天,核对每一坛的个人资料时,隐约听到别人说自己这一坛的被往后调了,当时心里就起了波动:要不要过去看一看,如果真是搞错了,就找戒常住改过来?之后一想,要收摄六根,不打妄想,于是忍住没去看。可是心里还是很不平,抱怨排序的人怎么这么不认真呢!也只能怪自己倒霉。

再后来,让我核对身份证号时,才看到自己的登坛顺序,原来是虚惊一场。然而那已说明自己对名还是没有看破放下。想一想,这还是被自己所忽略的尚未斩断的枷锁。自己当时不是因为看破了世间的名才出家的,而是因为佛说出家比在家殊胜,所以虽然自己出家了,但是贪名这个毒瘤还在我身上。以此类推,财、色、食、睡同样如此。它们只是处于没有恶化或扩散而已。

如今,受完戒回到寺院已经大半年了,因为自己登坛的顺序在十五位师兄弟的中部,所以既有做上座的时候,也有做下座的时候。然而自己逐渐感到被下座恭敬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自己恭敬上座有意思。

做别人的上座时,别人恭敬的不是我本人,而是我身上的戒体。自己无修无证,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恭敬的。就像做偶像的木头是假的,人家礼拜的是形象不是木头。我就是这个木头,徒当摆设而已。

然而做下座就不一样了,而且越下越好,有这么多的上座可以顶礼膜拜,正好可以修恭敬心,得法水甘露;有这么多的上座来指使自己,正好可以折伏我慢,破执增慧;有这么多的上座侍奉孝养,正好可以服务大众,培福消业;有这么多的上座拍板做主,正好可以依教奉行,省去操心劳神;有这么多的上座为自己抛头露面,正好可以远离外缘,潜心修行。

可见做下座比丘与身份卑微的沙弥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虽然我已经找不回那段沙弥的珍贵时光,但是从做下座比丘中又收获了许多与做沙弥相同的利益。下座比丘看似卑微,其实好处多多。所谓吃亏是福,能做下座比丘可以偷着乐了。

当然,这也不能执着,这里说下座的好处是为了对治自己争做上座的名利心的。最终的目的是对做上座或下座都无所求,不分别。因为已有数以万计的人先我而受戒,也会不断有人后我而受戒,自己不会成为绝对的上座或下座的。若执着于做上座或下座都会因为不能完全如愿而生烦恼。

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来,我既不应争早登坛,也不该求晚登坛,而是不管让我在哪个位置上,都能心如止水,无有挂碍。只有心平,才能平稳地登坛,平静地受戒,平安地归来。

第九章 一张特别的合影

农历三月初六
,上午学习过斋的规矩,下午则学习穿衣搭袍。也就是统一规范穿海青披袈裟的动作标准。

今天戒常住让各班统计戒子的主衣尺码。监院汇云师父知道大悲寺用的是双重的咖啡坏色主衣,于是专程来找我们要尺码,打算另外给我们补定这种样式的。亲虚师说不用了,我们自备有。而汇云师父的意思是,戒场给其他戒子都订了主衣,对大悲寺的戒子也不能例外。经过亲虚师父的一番努力,汇云师父才作罢,带着歉意走了,好像欠我们似的。

要知道,我们没有向戒常住交任何费用,也没有用其他供养作补偿,戒常住免费接纳我们来受戒,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没想到戒常住给其他戒子发的三衣、钵、具等物品,也全都给我们每人准备一份。这等于是戒常住白送给我们的。白送,还是这么客气。

当然,盛情难却,最后我们收下了海青,主衣没让重定,发的钵与我们平时用的不统一,也就没收。

根据以往受戒的经验,跟戒常住商量不用大红主衣,只用自备的咖啡坏色主衣会费一些周折。没想到永清寺戒常住不但不反对,还要为我们追定这种样式的主衣。这真是让我们……说什么呢?说什么也不能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有点持戒的精神而感召的。就让我们把它保持并发扬光大,以此来回报戒常住的恩德,回报一切的恩德吧!

于是在受戒结束后,便有了一张很特别的合影,这是永清寺传戒法会的合影。合影中五百新戒比丘个个身披长衣;在一片大红色中,还有一小部分的咖啡坏色。

第十章 积少与平淡

农历三月初七
,今天上午学习展具。下午比赛毗尼。

听前两批的比丘师父说,他们在碧山寺受戒时,开堂也是上隆下悟大和尚,他们那时比赛毗尼是个人主动上台接受考官考问毗尼,直接评出优胜。而我们这次则分为初赛和复赛。初赛是五百戒子都考一遍功课和毗尼,这两项都是“优”时才能进入复赛。我的功课考优,毗尼考良,所以没能进入复赛。

原先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封堂前考功课良就行,但毗尼比赛得拿一等奖。因为自己的毗尼比较熟练。没想到没考好,没能给恩师和常住争光。但也很庆幸,至少我这个功课倒数第一的没给大悲寺和永清寺抹黑。

最后复赛评出五个一等奖,我们占了四个。但我觉得我们应该拿十五个一等奖,因为毗尼天天用。

自己的失手也说明对毗尼的熟练仅是使用上的熟练,还没达到考不倒的那种熟练。而且自己有怯场的毛病,容易紧张,一紧张脑子里就一片空白。这都是平时思想上不重视,行为上不锻炼的后果。

想临时抱佛脚或超常发挥的风险太大,不可靠。功夫只能在平时练,而关键时候全靠平时的基本功。

然而以前自己总以没有专门的时间为借口而懒得背诵。其实哪能总有专门的时间?就算给你专门的时间,那原先的日程安排便落空了。跟大众的进度比,自己在这方面又欠债了。找专用时间无疑是拆东墙补西墙。

而且有了大块的专用时间,自己反而紧张不起来,走走停停的效率不高。自己在临去受戒前,因为已经如救头燃,能用的时间都用上了,但我发现零散时间比大块专用时间的效率要高得多。而且零散时间如平时走路,上下殿,过斋往返,出坡以及各项日程之间的间隙等时间,如果能利用起来是十分可观的。

其实这个方法我们平时也知道,只是因为善小而不为,结果几年,十几年就这么一晃而过了。即使是世间的学习方法都有这么一条成功的经验:每天用十五分钟去研究某个领域,三年后你就能成为该领域的专家。这个方法的优点是省时省力,不影响平时的日程安排,而且收效很大,相当于得了个大便宜。

另外,为了避免半途而废,应给自己订个小计划,这样不容易忘失。

而有了好的学习方法,如果缺乏好的学习动机,还是不愿去做的。自己以前对早晚功课就没有什么兴趣。上课时虽能不迟到不早退不无故缺席,但却提不起热情,完全是一种被动应付。有一种世俗的心态,认为物以稀为贵,觉得早晚课太普通太容易得到而不重视它,总想去找一些难见难得的殊胜法门。

受完大戒以后,渐渐感到,在佛教里最平淡的才是最殊胜的。古大德在编早晚课时,早已在通晓三藏的基础上,把其中最殊胜的法门放进来了,哪里还轮到我再东一枪西一炮地去找什么殊胜的妙法?

可惜这些道理我明白得太晚,虚度了不少沙弥时光。如今只能吸取教训,把做比丘每一天的点点滴滴利用好,把每天的早晚功课上好。

第十一章 被饥饿所骗

农历三月初十
,晚上授幽冥戒。

三月十一日白天,五百戒子分批沐浴。浴室每批进十人,每次洗十五分钟,共有五十批,得十二三个小时才能全部洗完。晚上继续拜忏消业。三月十二日正式受沙弥十戒,而我们在两年以前就已经受过了。因为时间关系,这里就不提了,只谈一谈自己对日中一食的一点体会。

日中一食是沙弥十戒中的一条。因为我们行持这一条戒,在受沙弥戒前后,戒常住、开堂寮诸师让其他的戒子们向大悲寺学习不说,就戒子们自己也流露出相同的意思。

有的戒子曾相互议论说,原先只能在影片上看到大悲寺的,现在他们就在我们面前,这下可以直接跟他们学了。也有不少戒子表示想到大悲寺去参学等等。

在戒场四十天里,几百戒子中我没有听到有一位戒子说过一句对我们不满的话。种种这些,说明大家对我们日中一食等行持还是比较认可和赞叹的。但是,五百戒子中除了我们之外,就没有几人日中一食了。为什么都认可、赞叹,却不去做呢?

有一次,在我洗衣服的时候,有位戒兄跟我说,他也试过日中一食,后来因为有胃病就放弃了。看来他认为日中一食会把胃饿坏。

还有的戒兄跑到寮房来问我们饿不饿?因为他曾经有过一次一天不吃饭的经历,结果饿得受不了。当我们告诉他不饿时,他仍难以相信。可见戒子们对日中一食又爱又怕的原因就是因为饿得难受。

这也难怪,就我们以前一日三餐时,也有一顿不吃饿得慌的体会。若我们习惯吃夜宵,有一晚不吃也会感到饥饿难忍的。而上课上班一族有不少习惯不吃早餐的,早上也不觉得饿。这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饿不饿不在于我们一天吃几顿,而在于与习惯的冲突上。一般来说,在我们习惯吃饭的时间里,不吃就会感到饿,反之,当我们习惯了不吃早晚饭时,即使到了时间也不饿,乃至都忘了这时该吃饭了。道理就这么简单,只是个习惯而已。日中一食,习惯了就不会饿了。

然而大家还是担心,我一顿不吃,确实饿得难受。这种感觉很强烈,很真实,是不是我的身体不适合日中一食呢?

我们都知道抽烟危害健康,但戒烟又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那我们能因为戒烟痛苦就说此人不适合戒烟吗?我们能说是不抽烟这个好习惯给他带来了痛苦吗?那他以前未学会抽烟时怎么不痛苦呢?可见痛苦不是好习惯带来的,而是坏习惯得不到满足所引起的。只要忍过这段过渡期,养成一个好习惯,把坏习惯破除,痛苦就消失了。同样,我们从前习惯了吃早晚饭,突然不吃,肯定会痛苦的,但只要忍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饿的时候,胃已经空了,会不会把胃饿坏而得胃病呢?这是大多数人长期以来的一个认识误区。误认为饿是因为胃空了,胃空了才有饥饿感。

我们正常一顿饭以谷类,也就是碳水化合物为主,蔬菜为辅,再有少量的蛋白质和植物油脂。这顿饭在胃里消化十个小时左右才能排空。可是我们在吃三顿饭时,中间的间隔哪有十个小时呢!早饭与午饭间隔四五个小时,午饭与晚饭间隔五六个小时,那时胃里还是半满的,我们不也到点就饿吗?而习惯日中一食后,从晚上九点到第二天十点吃饭前这十多个小时,胃是全空的,却很少有饿的感觉。可见饥饿感与胃空无关,只是我们的习气和坚固的妄想所起的一种错觉。

我们都有这种体会,在生气和悲伤时,在玩得高兴时或专注地做一件事情时,感觉不到饥饿。秘密就在于你没动想吃的念头就不会感到饥饿,也就没有食欲。反之,就会生起饥饿感。这也是为什么在日中一食的寺院持这条戒,比个人单独去持要容易的原因,前者想吃也没有用,干脆不想。不想于是就不觉得饿了。

另外,我们知道断食被称为天医,能让身体机能自我疗病。因为胃空了,胃才能休息,才能自我修复。一日三餐,胃几乎没有空的时候,而日中一食胃会空十多个小时,这相当于每天都能断食十多个小时,每天都能让天医治疗十多个小时,所以日中一食不会导致胃病,反而会治疗胃病以及身体的其它疾病。

佛说,汝意不可信。不要相信凡夫的我的感觉,不要被饥饿感所骗,要相信至尊佛陀广大无碍的智慧和慈悲。日中一食被称为佛食,不但是解脱成佛的条件,也是一种最科学最健康的饮食习惯。

然而这些话在受戒期间不方便说,只能过后在报告里做一说明,也算对戒兄弟有个交代。

第十二章 摄心求受净戒

恩师教导我们,要为成就无上菩提而求戒。而与戒相应的是不打妄想。因此要在发菩提心的基础上去摄心,求受净戒。

刚来戒场时,感到挺热闹的。也难怪,人逢喜事精神爽,快要受戒了,快要成为真正的僧人了,能不让人高兴吗?

随后一想,不对。恩师讲过类似的话,不是外边动,是自己心动。戒场的热闹是自己心动的反映,自己的心若不动,是不会感到戒场热闹的。快要成为真正的僧人了,更应该让自己心不动才对。于是赶紧收摄六根,并告诫自己,以后若再感到周围很纷乱,那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心乱的警钟。

为了帮助自己更好地摄住心,平时要求自己在寮房不散心杂话,出寮房不东张西望,更不与其他戒兄弟接触交谈。若别人主动搭话,一句两句就打发掉。如果要请教问题让他找大悲寺常住。对于别人的指使,不能讲理,只能依教奉行等等。

来永清寺是农历二月二十三,那时寺院里的积雪还没有化,而且昼夜温差大,在屋里穿棉衣棉鞋都不觉得热。没过几天,戒场就暴发了大面积的感冒。

自己自从过午不食以后,到现在快七年了,已经很少感冒,而这次在戒场里也招架不住,我们十五位师兄弟几乎无一幸免的。也许是快要受戒了,戒子们正在以一种比较安全的方式消除业障。感冒一般不会要命,只是难受得要命而已。开堂寮诸师对大悲寺的戒子很信任,所以我们请病假比较容易,不过还是少打妄想为好,忍一忍,即能了苦,又不耽误每天的学习和拜忏。

戒常住原先给三百戒子准备的是般若堂,没想到来了五百多戒子,于是戒常住在一个四周几乎全被楼房包围的小院子里最大限度的盖了一间勉强能容下五百戒子的简易房,名为新戒堂,以供戒子们平时上早晚课、学习和做法事用。不久,戒常住又在新戒堂的屋顶开了一排天窗,以便换气和散热。为了给戒子们提供一个好的受戒环境,戒常住也是尽心尽力,毫不含糊。

然而因为简易房的先天不足,从而给戒子们提供了很好的消业机会。清晨,新戒堂就像个大冰箱。感冒加冰冷,戒子们不少都流涕不止,只能一边擤鼻子一边上早课,我也是其中一个。上午,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但阳光被四周的建筑遮挡,新戒堂又像个大暗箱,阴冷不已,使人往往不到一个小时就想上厕所,因此走动的戒子此起彼伏。我不想动别人的念,也不想动自己的念,只能尽量摄心忍着。

下午,气温较高,阳光也照到了新戒堂,而堂内的五百戒子又挤得严严实实的,新戒堂又成了大烤箱,十分闷热。这还是屋顶开了天窗的。而我站的地方正好对着侧门,此时侧门打开作通风口用,穿堂风呼呼地吹个不停。对我而言,新戒堂更像个大风箱。而我又不能为了自己而把它关上,只能尽量摄心忍着。

因为大风箱的因缘,我的感冒好了又犯,再好再犯,反复不断,直到受戒结束。

自己在戒场期间,几乎每天都受着这种煎熬。但你能摄心忍过去了,再回首时,发现这反而成了自己受戒期间,除了三坛正受之外,又一段珍贵而难忘的记忆。因为这是在与自己的身体做斗争,在与自己的坚固妄想做斗争的一个历程,是自己在成长的见证,也是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每当想起这段时光时,自己会颇感欣慰地说,那时我忍过来了!

只是我当时并不知自己日后会有这番体会,会有这份意外的收获。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来,我会边痛边感激地说:就让了苦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然而对我而言,受戒几乎不可能重来。但还有后来人,他们可以比我看得更远,比我做得更好。

新戒堂是我们消业了苦时间最长的地方。而晚上在广场拜忏,则是我消业最重的时候。“拜忏”这两个字也因此而显得更有份量,而对摄心的要求也更高。

本来感冒就头重脚轻,浑身难受,躺着都没力气,何况拜忏呢!加上感冒怕冷,室外温度低,还有风,人一冷就老想上厕所,结果上厕所的戒子也是络绎不绝。而自己还是想摄心忍着不去,可是这一拜就持续两三个小时。这不光是对身体的考验,更是意志的磨炼,只有靠努力摄心拜忏,减少与时间或身体有关的念头。

虽然自己在整个受戒期间都克服下来了,但心理压力也很大。因为这不像疲劳、疼痛、寒冷等身体的难受,强忍可以忍过去。尿急靠身体的强忍是忍不了的,否则就不叫尿急了。若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理解那种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和痛苦的。

唯一能克服的办法就是尽力摄心,少打妄想,而这一功夫又来自于平时的严格要求,以及这几年行脚的锻炼。

当然,我们平时还是应该按照《沙弥律仪》上说的做,欲大小便即当行,莫待内逼仓促。我这里所忍的是自己的尿急症,它是自己所要面对的一个较大的苦报。

另外,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同,不是每个人都会尿急,但都有各自的薄弱的地方,有自己易发的病症,如胃病、头痛、关节炎等等。在戒场,戒子多,为了便于管理,为了保障传戒的顺利,只能牺牲个人需求,顾全大众。这时自己的老毛病就容易出问题。

然而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教训,最好尽量摄心忍住,少打妄想。反正老毛病是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了的。我们何不以感恩的心态去做这件事呢!如果忍过去了,我们会发现自己得到的不光是受戒的顺利,还有一种清凉。它其实是帮助我们摄心受戒的助缘。

当然了,摄心求受净戒不光是针对身体的病苦而言,它包括一切问题,一切的妄想,应是随时随地都要做的。自己的受戒报告,每一章的内容看似不同,其实都是自己在努力摄心,这是一个问题上不同角度的体现。所以本章对其他方面的摄心就不作赘述了。

如果问我此次受戒最大的体会和教训是什么?那就是应该努力去摄心,少打妄想。

第十三章 好险,我成比丘了!

这几天,受比丘戒各项前期的事项正陆续进行。农历三月十七晚上放焰口,对饿鬼众生施食、超拔。十八沐浴剃头,晚上审戒。也就是审察戒子们受完沙弥十戒后行持是否清净。而不摸钱、日中一食正是沙弥十戒中的两条,所以我们心里很坦然。感谢恩师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审戒完后是拜忏。

十九上午礼请并供养将为我们授比丘戒的十师。下午作登坛受戒前的最后演练。晚上拜忏至十一点。

来戒场已经二十多天了,虽然自己的身心每天都在随着受戒日程的安排不停地转着,但与此同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在渐渐增强。

我们都知道善业的果报是生人天道,恶业的果报是堕三恶道。佛说我们南阎浮提众生往昔所造的善业非常少,而所造的恶业多得连虚空都装不完。所以得人身的机率小得如爪上土,下三途的机率大得如大地土。

若不是赶上我那点极少的善根比那些无量无边的恶业先成熟的话,自己今生岂能得人身?显然自己的人身从一开始,来得就很险。

虽然得了人身,但自己善根不足而生在了佛法的边地。那里没有寺院,没有出家人常住,我活了二十多年也没接触到佛法。后来到了佛教比较兴盛的北京,还是没有人领我入佛门。若不是因为自己所学专业的关系,需要去看佛教文化书籍的话,我也不会没事去了解佛教的。而了解了佛教才相见恨晚。

信佛之后,发现原来佛教就在身边,只是因为因缘不具足,就怎么见面也不相识。想想自己入佛门入得也很玄。

在家学佛四五年了,也认可持戒,也过午不食。因为自己工作的关系,也接触了不少寺院和出家人,却还是认为出家人不是消极就是自私,要么就是古怪,除非你无老无小无家庭。所以自己从未想过出家,甚至还给想出家的朋友做心理疏导。

在自己准备离开北京回老家时,朋友让我来大悲寺干点活培培福报,好回家成家立业。如果我当时不来大悲寺的话,今生可能都不会再来了。因为自己的老家远在三千公里之外。而如果我不来大悲寺,就不会见到恩师,也就不会知道出家的真相和殊胜,当然也就不会决定出家。所以我出家出得也很险。

庆幸的是,当初被我阻拦出家的朋友也和我一起出家了,否则我的罪过是很可怕的。佛说障人出家断人慧命,下地狱受无量苦,于三途及人道中常得瞎眼,永不得见法解脱。障人出家的罪报,和放人出家、助人出家的功德,佛说他除了饮食外,连说一百年也说不完。

这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那就是出家修行是远远胜于在家修行的,大悲寺结缘处有《佛说出家功德经》,大家一看便知。

因为出家修行的功德如此殊胜,所以它需要的善根福报因缘也更高。女人出家更不容易,违缘更大。有不少人来寺院发心出家后,又被家人抓回去,再逃出来的,最后靠着死死守住出家的正见和正信,使家人障碍出家的因缘果报不能成熟。她们的出家之路比我的更艰险。

当然剃度出家了还没完,只有受了具足大戒才算真正的出家为僧。而受具足戒将成为最艰险的一关,很多的业障会在这里出现。
我刚到戒场没几天就感冒,几乎持续整个受戒期间。上呼吸道已经发炎,引发剧烈的咳嗽,肺都快咳出来了。这还是好的,大不了落个哮喘的后遗症,但不会影响到受戒。就怕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让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

五百位戒子不断有人现业起烦恼,自动放弃受戒,或者顶撞开堂寮诸师被清单的,直到受完戒最后发戒牒时,已有十五人离开,平均每两天就得走一个人。听说我们这批戒子还算比较安分,闹得比较轻的。

而农历三月初八晚上进行得戒教育的那一幕,至今还让人心有余悸。那时上正下生律师给我们讲了受戒、得戒的条件,必须是健康的正常人,六根具足,以前持在家戒清净等等。又讲了十三种重难和十六种轻遮。重难比如从前犯杀盗淫妄的根本戒;犯五逆重罪;污染清净比丘尼等。轻遮比如不是真心求戒的,欠他人钱财的,不是大丈夫的——大丈夫必须是行为高洁、心能忍耐等等,所有这些只要有一条不合格,就不能受戒或不得戒体。

当律师讲完这些不一会儿,突然听到有一个戒子喊到:“师父啊,我不求了!我不求了!”他的声音大,我虽然没有抬头去看他,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那种恐惧,绝望和悔恨。这些情绪是那么地强烈,它们在声音的传载下,就像死光一样,将周围的一切一同摧毁。在我那貌似镇定的身体里,我的心已经在不停地颤抖。然后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眼睛的余光能感到一个人影飞快地冲出了新戒堂。

开堂大和尚告诉我们:“大家要好好忏悔,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古时发生的都是真事啊!有的一登坛就口吐白沫,身体发直;有的直接就死在了坛上。所以在登坛前都要普佛、授幽冥戒、放焰口,就是帮你们忏罪消业啊!”

在去永清寺受戒前,我也听别的比丘师父说过,有的受戒时重病不起,只好抬上戒坛去受戒;也有的从戒坛上摔下来。当时我听了还奇怪,怎么能摔下来呢?后来自己登坛时才明白,真的有可能啊!还有的过一个通道,上面写着“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就怎么也过不去。佛教不讲灵魂,但有鬼神,而且我们心里有鬼也不行。再有就是自己往昔所造的恶业成熟了。

这是最让我担心的,就算今生清清白白,然而往昔所造的恶业多得连虚空都装不完,随便哪一个成熟了,我都吃不消的。何况自己未学佛前二十多年还造了那么多的恶业呢!我就像走进了雷池,那种感觉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踩上地雷,但我知道我随时都会踩上的。以前就听说过这么一种说法:最可怕的是,你知道有危险,却又不知道危险在哪里。

此时,对恩师强调的如履薄冰,我才有了更深的理解。原先以为只是为了不给大悲寺抹黑,如今看来,抹黑是小,能顺利受戒,平安归来是大。

我目前能做的,就是忏悔往昔所造的恶业,把恶果成熟的助缘断掉,而最好的忏悔就是尽量不打妄想,都摄六根。这也是恩师告诫我们受戒的最佳状态。

好在从一开始到戒场时,自己就记着恩师的话,尽力收摄自己的六根,凡事低调,心里有不平时,也尽量放下不说,保持心态平静。经常地提醒自己:我为菩提来求戒,我以无念去受戒。在这个时候必须十二分地谨慎,一个地雷都不能踩着,我没有第二次机会,我输不起。

另外,又听说登坛时得脱鞋,而且是从一边上去,另一边下来,所以得劳烦引礼引赞师父替我们把鞋从一边拿到另一边。让师承给自己提鞋,这多让人过意不去!为此应在鞋里有所表示,只是自己拿不出什么贵重的东西放在鞋里,只有头一天抽时间把鞋洗刷干净。不说报师恩,但求少过失。

农历三月二十
,开始正式登坛受比丘戒。上午恭请十师,然后十师入坛、祝延等。这些过程我都尽量不看。不需要看时我就垂目恭敬,专心听讲,让我顶礼我就顶礼,让我唱念我就唱念,自己少动念头。之后是第一坛的三位戒子先登坛。我是第十坛,下午登。

下午,没有登坛的戒子全部坐在新戒堂准备,我们这一坛跟别的坛一样,提前两坛就被引礼师父带到羯磨堂外等着。等我们在羯磨堂做完法事,受了主衣后,又被引礼师父带到比丘坛。因为人多时间紧,整个登坛前后充满了匆忙紧张的味道。不过也好,能更好的摄心。

在登坛前,所有与受戒无关的物品,如手表、手帕、纸巾乃至戒子证等都要交出来,不可携带登坛。手机是封堂时就全部没收了,开堂后再退还。

登坛前有何感想?就是什么都不要想,记住自己到时要做什么,说什么就行。这不是世间的表演,也不是竞赛,不用努力表现或激烈地角逐,但这如同在穿越机关重重的暗道,唯有都摄六根,好能使业障的机关失效,唯有按规定完成每个步骤,才能走出暗道。

正受登坛时,先到戒坛正前方的供桌前拈香,因为双目下垂,戒坛的正面是什么样子自己也不清楚。拈完香后,赶紧右绕到戒坛的后边。这时能看到戒坛的外部是用红地毯围着的。来到戒坛的背后,发现右边角上有个入口。引礼引赞师父小声地催促我们赶快脱鞋登坛。后来才知道原来整个戒坛是个四方形。后方的左右两个角上各有一个口,一个是登坛的入口,一个是下坛的出口。

上到坛上,只见坛的中间摆着一张大供桌,桌上供着本师佛以及文殊和弥勒两位菩萨。三师坐在供桌的后面,七师坐在三师的后面及两边。坛的三面装璜以黄色为主,很庄严华贵。看到戒坛和十师,让人感到一种尊贵威严的气势。而戒坛的正面则开了一个落地式的大窗口。也就是说我们刚才拈香时,坛上十师能透过窗口看到我们。

在坛上,我们面对十师先展大具,因为把具铺开占地很大,而我所站的地方较窄,于是我就往后退了几步,把具展开铺在地上,三人一同顶礼十师后长跪。教授阿阇黎问我们十三重难和十六轻遮,十师最后进行审察,决定可否授戒。一致通过后,我们三人一起向上妙下江戒和尚乞受具足戒,三乞三叩首。然后十师做羯磨,我们只要专心听清楚,就得戒了。

最后得戒的过程就这么简单。如同寻找巨大的宝藏一样,几经曲折,历尽艰难险阻才找到藏宝地点,冒着生命的危险,通过雷池,又穿越布满机关的暗道,最后,得到珍宝的过程,简单到只是把珍宝装进口袋就行了。

然而之前的过程已经无形地把多少人挡在了外边,与珍宝无缘。中国有十多亿人口,而每年受具足戒成为比丘的不超过两千四百人。光是北京大学每年入学的本科新生都比这多。成为一名真正的比丘,能让九代祖先都为之荣耀,并获得天人福报。

授戒羯磨结束,羯磨阿阇黎告诉我们得戒的具体时间,并让我们牢记不忘。我们一起礼谢十师。还没等完呢,就听到引礼引赞师父在催着我们赶紧下来。让人从庄严肃穆的气氛中一下又回到了登坛前的那种匆匆忙忙的状态。礼谢完起具也不用叠好,直接搭在手臂上就行了。然后问讯,向右转身下坛。

刚一转身,就吓我一跳,此时才发现自己刚才后退展具时已经站到了戒坛的边上了。而当时因为摄心,根本没想过在后退时要边退边往后看一看。回想起来,如果我当时内心有点随意而多退半步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想到之前听说的例子,这时才明白原来别人就是这么从戒坛上摔下来的。幸好自己当时比较摄心,退到戒坛边上就自动停下来了。

这时不容多想,我迈起步子就赶紧下坛。因为走得太急,我又差点失去平衡从上摔下来,不知是给受比丘戒留个纪念,还是受菩萨戒的业障开始现前?我怀着怦怦直跳的心情走出戒坛出口,引礼引赞师父又催促我们快穿好鞋。没等礼谢师承呢,又被催着赶紧离开。

这时过来一位引礼师父把我们领走,先到天王殿去礼谢韦驮菩萨,后到祖师殿去礼谢历代祖师菩萨,再到客堂去礼谢伽蓝菩萨,最后到斋堂去礼谢大圣紧那罗王菩萨。礼完四圣后,引礼师父向我们表示祝贺。礼谢师承后,我们回到寮房。

我呆呆地坐在床边,之前那种匆忙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另一种意识由隐约逐渐变为清晰:我成为比丘了。我今生居然能做比丘了!

在无量无边的众生中,得人身的极少;得人身又信佛的更少;信佛又能出家为僧的微乎其微。僧为众中之尊,能不能持戒,有无修行且不说,光是其身披袈裟的释子僧相就堪为人天礼敬的法幢,所谓“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最难”。因此要成为僧人,所需的福慧资粮也就非常的高。

对于大多数出家人而言,出家受具戒为僧是一条充满艰险的道路。这种艰险不是指身体的辛劳或性命的危险,而是因为善根因缘不具足或违缘多而不易达成,从而与无比殊胜的出家为僧的功德失之交臂,让人千万劫都悔恨不已。

至于自己有多少福报也看不出来,自己的恶业什么时候成熟也不知道。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自己尽最大所能去护持好自己的善根,并防微杜渐一切身口意的恶作,如履薄冰地往前走,如此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后悔了。

自己也庆幸能在大悲寺出家,作沙弥时,有一个很好的持戒环境,如顺风扬帆。还有护法对戒律的护持,可能止住了许多危险业障的现前。沙弥不但是在戒律的行持方面为做比丘打好基础,他也是为成为比丘而进一步培植福报资粮的重要阶段。另外在戒场努力都摄六根少打妄想,也为受戒的顺利圆满保驾护航。

如果这一切可以重来,我会更加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去做,愿大家在听了我的教训之后,对受戒之行也更胸有成竹。然而对我而言,哪用重新受戒才叫重来?每天的修行都是一种重来。危险每天都存在,无常命终、瘟疫饥馑、刀兵劫、破戒灭摈还俗,随时都会发生。过去无量的罪业像乌云一样一直都笼罩在头顶,只要我们稍一放逸,危险就趁机而入,就像闪电一样,随便来一下就能将我击个粉碎。

受具足戒不容易,守具足戒更不容易。前者时短,易于集中防范;后者时长,易于麻痹大意。所以要让受戒时那种如履薄冰,都摄六根的状态在今后的修行中不断地重来!

第十四章 沙门事大难做

农历三月二十三,今天上午十师出坛。五百戒子,共一百六十多坛,历时三天终于登完,传授比丘戒圆满结束。这三天来,十师除了饮食时间等,从早上七点一直坐到晚上九点,非常辛苦。而开堂寮诸师负责各个环节的协调和引导工作,忙个不停,也很辛苦。比丘戒不好受,也不好传。

下午发比丘戒本及讲义。终于可以翻开神秘的比丘戒本了,光看戒条还看不懂,必须看戒本的讲义。然而光一本讲义就快一千页,平均一条戒就讲了四页,这还是粗讲。

我看了一部分戒条的讲义,已经感到巨大的压力,乃至受完戒回来的大半年里依然焦虑不安。

比丘戒不愧是具足戒,不愧为人天师表的规范,很全面很细致。就走路的一个动作或一个坐姿,或衣着不威仪就犯戒,乃至动一个念头也犯戒。这全是在对治日常的行为、语气和思想习惯的。

这不禁让我感到后怕,如果自己是刚一剃度出家就去受三坛大戒的话,就算自己有正知正见要严持戒律,然而一下就面对十条沙弥戒,二百五十条比丘戒和五十八条菩萨戒,共三百多条戒律,心理上能不能受得了?

就现在的我虽然预先做了两年的沙弥,再受二百五十条戒都感到心理压力很重,何况没有这两年的过渡期呢!

就算我对自己有信心能持好,然而这三百多条戒几乎包含我们日常中所有的生活习惯,等于是把我们的生活来一个翻天覆地地大改变。我们都知道要改一个旧习惯都不容易,都得有一段过渡时期,这期间难免反复或失误,而我们平时的很多习惯都是与戒律相违背的。不受戒不知道,受完戒了都得改。三百条戒不是只针对三百个习惯,一条戒就涉及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直接对治很多的习惯,要不怎么有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呢。

一时要改这么多的习惯,就算你真心想改,然而由于旧习惯会反复,所以这一天得犯多少条!你得承受多少罪过的压力!焦虑不安、迷茫会将你压得透不过气来。那时还能不能支持下去,还是舍戒、还俗或是破罐破摔?

万幸的是自己一开始没有走上那条道路,否则自己出家为僧的因缘在受完大戒后极有可能就迅速夭折了。感激恩师及常住给了我两年沙弥的准备阶段,而且自己还能比较好地按沙弥学处上的要求去做。很多与比丘戒、菩萨戒不符的坏习惯都已经提前改掉了,很多与之相符的好习惯都已经提前养成。

沙弥等于是菩萨比丘的排练及预演。平时在台下犯错失误问题不大,等真正登上菩萨比丘的舞台再犯错,性质就不一样了。

可见不可掉以轻心,大丈夫不好当,人天师表不好做。我们靠什么能披上无上尊贵的袈裟?我们凭什么能接受人天的礼敬和供养?不就因为这难持能持的出家戒律吗!

僧俗最根本的区别就在这三百多条出家戒律上,相信大部分正信出家的人,都是作好了要持戒的准备的。然而为何到最后持戒的却少了呢?大多与一出家就受三坛大戒有关。又多又难的戒律突然压在身上,谁能受得了?只有望戒兴叹。

当然也不要对受比丘戒和菩萨戒有过度畏惧心。只要在沙弥阶段好好地按沙弥学处的要求去做了,再去受大戒问题就不大。做菩萨比丘就好比肩负沉重的珍宝,虽然压力大但获利也大,是一种满怀感激的痛并快乐着。而做沙弥则是在提前增强自己的负重能力。至于刚做菩萨比丘时感到不安和压力是正常的,它在我们能承受的范围,我们可以磨合好。历年来,我们这里没有谁受完大戒回来,因为持不了戒而舍戒还俗的。所以别人能的,相信自己也没问题。

总之,沙门事大难做,沙弥学处做得越好,将来做沙门的难度越小。这还不像世间法,盖多高的楼,打多深的基础,够用就行。佛法广大无边,作沙门的基础也没有边。只管尽心尽力去做,不必担心自己做沙弥会好过了头。

第十五章 把心印在头上

来永清寺之前曾请教了僧医亲昌师父和一些比丘师父,知道如果要在戒场燃顶燃指一般是在受完比丘戒之后,受菩萨戒之前进行。这个时候距离开堂离开戒场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然而这一个星期的日程从早上到晚上依然是安排得满满的,燃顶还好,半个月内不会化脓没有什么影响。但燃指就不同了,不管当时做不做手术,在戒场余下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都会很不方便的。

而且燃顶和燃指不应在同一时间内进行,必须一个痊愈了,才能进行下一个。因为两者的处理方式不同。燃顶后几乎不用做什么处理,任由它自己恢复就行。燃指正好相反,需要作消炎处理,让它尽快愈合。所以亲昌师父建议我在戒场只燃顶,回来后等头顶的戒疤好了再燃指。当时我也决定采纳亲昌师父的建议。

然而在受戒期间,不断感受到坛上十师、戒常住,开堂寮诸师对我们恩重如山,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相比之下,在戒场燃指给自己带来的不方便又算得了什么呢!于是暗暗决定,只要不令戒常住为难,我就在戒场既燃顶又燃指,以报师恩。

受完比丘戒以后,亲虚师让我们想燃指燃顶的统一等他通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受完菩萨戒的当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们刚到新戒堂,只见里面已有一些戒子开始作燃顶的前期准备了。那自己就晚一点燃,先给他们作护持。不一会儿开堂寮诸师赶来制止。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戒常住不让在受戒期间燃身,发完戒牒后就不管了。但那时我们也已经离开戒场返回寺院了。

戒常住的决定,我们能理解。我们也不打算私下单独燃身,还是回寺院再等因缘吧。一来不想让别人认为大悲寺有戒律没规矩,不让做的事还偷着做。虽然所做的事情本身没有错,但是因为时间地点的不适宜而做得不圆满。二来不想让戒常住为难。虽然事情的目的之一是为报戒常住恩,但是也得站在人家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恭敬不如从命。三来燃身先燃心。到底自己燃指燃顶的主要动机是为了相貌庄严,为了获得他人的恭敬、赞叹、供养,还是为了去掉自己对身体的贪着,为了舍己利他成就菩提?如果是前两者就会迫不及待地去做。后两者则能燃就燃,不能燃就再等因缘,不会硬来或偷着来。

这让我想起了〇八年行脚,亲藏师父之前一直坐着睡,而最后一天因为依教奉行而躺下睡。表面上看没能坚持到最后,挺可惜,但恩师说,他这样更圆满。因为破除了对功德圆满的执着。

原先自己还为不能在戒场燃身而感到遗憾,认为自己福报不够。如今看来依教奉行而推迟燃身更有意义。戒常住给了我们一次放下执着的好机会,更大地成就了我们燃身的功德。

受戒回来后,在恩师的允许下于农历五月上旬燃了顶。燃指则因为其他事情而一直延后。燃顶就像受戒一样,发菩提心,尽量不打妄想。虽然燃的是自己的头顶,但怎么燃是别人的事。老戒比丘经验丰富,到时听招呼就行。这里只谈一谈自己的一些体会和教训。

关于燃顶的动机。虽然也难免夹杂着为了庄严、为了看起来更像个比丘的成份,但是舍己度他,成就菩提的决心必须是主要动机,否则可能会燃得不顺利,或者将来戒疤的效果反而不庄严。因为相由心生,发心正,相才会正。燃顶等于是把我们的心印在了自己的头上。以什么样的心去燃,就会得到什么样的相。因此燃顶前先端正自己的心,先把舍己度他,成就菩提的决心燃起来。而这应该是在沙弥阶段,在受菩萨戒以前就应该培养起来的。当然没燃好不一定都是发心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原因,如身体或香炭等等的因素。

在燃顶的时候,由于每个人对疼痛的感受不同,有的觉得不太疼,有的感到疼得很厉害,而疼痛感严重的还会引发生理上的其他反应。

当我燃顶的时候,虽然只是点燃了十二粒香炭,但是火辣辣的感觉已经连成了一片,好像整个头顶都烧了起来。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很陌生,于是不由得感到紧张。同时头部巨大的疼痛引发呕吐感。但这也是因人而异的,有的是当时没有,过后才想吐。

剧痛消耗大量的能量,使身体发虚。自己当时是合掌跪着的,师兄弟们有的扶持着我的身体,有的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对我有很大的支持力,否则我都快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了。同时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面对这种巨大的陌生的疼痛感,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能燃完,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不能坚持,会不会晕过去。

这时我的身体几乎是靠师兄弟把持着,而心理上则是靠着一个信念在支撑:行菩萨道就得为众生舍身弃命,以身饲虎那一幕又呈现在我脑海中。释迦如来往昔作菩萨时,有一世为摩诃萨埵王子,见一虎产七子已经七日,无奶喂养,命在旦夕。于是思维到:在过去无数生中,我的身体再怎么爱护,到头来还是会死亡,不想舍也得舍。而自己并没有因为爱惜这个不净的身体而得到什么真实的利益,那我今天何不为了救护众生而主动舍弃这个臭皮囊呢!如此还能造就利益众生的功德。愿此功德使我能早日渡过生死轮回的苦海,成就无上菩提,布施众生无量的法乐。于是摩诃萨埵王子生起了巨大的慈悲和勇猛心,将自己的身体投到饿虎的身边……

释尊往昔能以身饲虎,而我现在只是表个决心烧点皮肤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行菩萨道的路还长着呢,这只是个开始。于是自己下定决心,就算疼痛能使我的身体晕倒,我也决不放弃燃顶。下定了这个决心之后,我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你疼也好,身体发软也好,恶心想吐也好,跟我没有关系,最后我就是靠着这个信心挺了过来。

可见发利他的心很重要,它能帮助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增强斗志冲破难关。而发心本身也是燃顶的基本意义所在。

以我个人及其他师兄弟的经验来看,在燃以前不打怎么燃和在燃之后不打怎么护理伤口等等的妄想。在燃完之后的日子里,脓血淌下来用纸擦一擦就行了。平时尽量不去管它,不要照镜子,不要去上药,也不要做其他的处理。过斋时也不要去多吃什么发物、不发物的,平时怎么吃现在还怎么吃。总之,发心越正,心里妄想越少,燃得越顺利,最后戒疤的效果也越庄严。

我把这些体会和教训供养大家借鉴之用,愿大家在燃身中能燃出自己的菩提心、清净心,以此作为受菩萨戒的入场券。

第十六章 受菩萨戒

从农历三月二十三上午授比丘戒结束后,下午开始过比丘戒本。二十四一整天,由上正下生律师讲解比丘戒。二十五开始演习受菩萨戒仪轨。二十六沐浴剃头。

二十七正式受菩萨戒。这可以所有的戒子一起受,所以授戒法会在天王殿前的广场举行。当我感到自己的六根要放逸的时候,就提醒自己:我为菩提来求戒,我以无念去受戒。

所以在排班去广场的路上,我也尽量摄心。到了广场,其周围的情况我也不去看,只是余光能感到边上站着居士。还有风也来了。

受戒仪式开始前,开堂大和尚把拍摄的及其他无关人员都清出了广场。风却没走。

受戒开始后,风逐渐变大,并能听到很大的呼呼声。看着台上的三师,不禁让人担心他们身后的宝盖要被风刮倒。然而奇怪的是三个宝盖一个也没有倒。也许这风不是来捣乱的,而是来受戒的或是来护法的。

风也越来越大,三师讲话的声音虽是通过扩音设备传出来的,也被风声盖过了大半。到了三番羯磨时,也就是得戒体最关键的时候,风也达到最强,风声达到最大,几乎要把三师说话的声音淹没了,正好促使我们专心地去听三师的话。

其实受菩萨戒的大体程序与受五戒差不多,只是受菩萨戒以释迦如来为得戒和尚,以文殊师利菩萨为羯磨阿阇黎,以弥勒菩萨为教授阿阇黎,以十方一切如来作尊证师,以十方一切菩萨作同学伴侣。

三番羯磨之后,宣菩萨戒相。十重四十八轻戒,这是出家菩萨戒。若受的是在家菩萨戒则宣六重二十八轻戒。

没受菩萨戒以前,我不知道其内容。但我知道要度众生成佛就得行菩萨道,要行菩萨道先从受持菩萨戒开始。不管菩萨戒里是什么内容,都得顶戴受持。

宣完戒相,最后在受戒功德的回向中结束了本次法会。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等真来了又高兴不起来。菩萨戒好受,菩萨不好当。虽然只有五十八条戒,却要求更高,直接奔成佛去了。

因为不好当才值得去当,得人身不容易,不要虚度生死徒劳无益,要把这最宝贵的生命用在最崇高的菩萨事业之中,方对得起自己做人一回。就世人尚且知道为珍贵的财富而倾其一生去追求,如今我们有幸知道了比财宝更珍贵的修行菩提圆成佛道,更要尽未来际去努力行持。

受戒结束,风也缓和许多,时间已快到十二点。开堂大和尚通过扩音设备说道:“大悲寺的、持午的,先回去过斋。其他人留下交供。”交供就是将饮食等送到佛菩萨面前供养。

我们来到斋堂,这次过头堂的就不光是我们十五位师兄弟了,还有许多大悲寺的居士。听说此次来受菩萨戒的居士有二百多人,而大悲寺的居士就有一百六十多。我们此次受戒是大悲寺历年来送出的戒子最多的一次,而来同受菩萨戒的大悲寺居士的人数也达到历史的最高。这真是很难得很特别的因缘。

午后,我们十五位师兄弟一起去拜谢上妙下江戒和尚。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瞻仰戒和尚,原来戒和尚这么平易近人,这么慈悲。戒和尚很赞叹我们恩师,很认可大悲寺的持戒修行,希望我们受戒回去后不离依止。最后戒和尚很谦虚地说,自己没什么修行。

戒和尚的开示简单平实,却耐人寻味。戒和尚对我们的教诲是不离依止,即是让我们受戒回去后跟随着恩师好好学戒,持戒,即是让我呆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地修行。另外身为德高望重的戒和尚,中佛协副会长、山西佛协会长、碧山寺方丈,却在弟子面前如此地谦虚,并且赞叹持戒的弟子。这是戒和尚用自己高尚的德行给弟子们作的第二条教诲。

第十六章 人生的地图

农历三月二十七日,受完菩萨戒,接下来的几天主要是讲菩萨戒本。二十九下午开始讲丛林规矩。三十下午讲《遗教经》。四月初一上午讲如何挂单。而下午本来是要礼祖祭塔的,因为永清寺没有祖师塔,改让戒子们相互照相或与诸位师承合影。

而我们十五位师兄弟正好呆在寮房里学习比丘和菩萨戒本。我们以这种方式来礼祖祭塔,以戒律为祖,以戒经为塔。

佛说要尊重珍敬戒律,它是我们佛弟子的大师。对于大僧而言,他要遵守十条沙弥戒、二百五十条比丘戒和五十八条菩萨戒,共三百多条出家戒。这些戒律可以演变为三千威仪,它们涉及了人生的各个层面。却不是束缚,不是负担。

我们修行是为了出离三界,要出三界就得断掉世间套在我们身上的枷锁,这三百多条戒不但不是对我们的束缚,反而是斩断世间枷锁的利剑。一个想获得自由的人,怎么会嫌自己身上的枷锁被斩断得太多呢?

我们要想开悟见到自己的如来藏性,就得先去掉自己的毛病习气,不打妄想。这三百多条戒律,不是增加我们的负担,而是帮助我们去掉累赘,使我们改掉坏的习惯,止住恶的妄想。这就好比洗去摩尼宝珠上的污垢,让其重现光芒,又岂会担心洗掉的污垢太多呢?

而我们要成就佛果,福慧双全,就得先圆满这三百多条戒。这就像在一颗钻石上磨出了三百多个反射面,一条戒的严守,就像一个反射面发出夺目的光芒。我们知道一颗钻石的反射面越多就越璀璨耀眼,所以怎么会嫌钻石的反射面太多呢?

佛陀用他广大无边的智慧和圆融无碍的慈悲,给我们开示了作为众中之尊、人天师表的行为标准,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其太全面太详细了呢?

关于戒律的殊胜,我不禁想起恩师说过的话:要勇于去受戒、持戒。那犯戒怎么办呢?恩师很痛快地说到,犯戒就犯戒。一直以来都不太明白恩师为什么这么说,还是用这种语气。

如今看了菩萨戒、比丘戒后,有点能理解了。那是内心的敞亮,是一种轻松,是一种感恩,更是一种智慧。怎么犯戒还轻松,犯戒还有智慧呢?

就像前面所说的,戒律是佛陀广大的悲与智的体现,它能给佛弟子们带来无比殊胜的利益。当明白这一点时,对于三百多条出家戒,我们就会欢喜受持。就像一个旅行者对地图的需要和使用一样。

如果一个旅行者没有地图是难以想象的。没有地图连目的地的方位都不清楚,往哪里走呢?而地图不但能告诉我们方位,还能显示正确的路线,从而避免错误,避免危险,避免徒劳无功。

三百多条出家戒律就是人生最详细,最有价值的地图。它能告诉我们哪些是人天善道,哪些是三恶道,如何能找到净土,如何能到达涅槃城。

看到这么一张地图时,我们心里当然明白敞亮,当然感到无比的轻松,对绘制地图的佛陀油然而生起无尽的感恩。

虽然我们也会有看错地图,走错路的时候,但我们会因此而拒绝使用地图吗?这怎么也比没有地图要强得多。通过地图我们可以及时发现错误,马上调头,很快又回到正道上来。

戒律也是如此,知道戒律对人生道路有准确的指示作用,从而乐于按照戒律去做。在这种自觉和主动下,有时失误犯戒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可以马上忏悔灭罪,然后接着行持下去,使自己继续保持清净。就算犯某戒没把罪忏悔掉而下了地狱,也会因为持其他戒的功德而很快又回到人道来继续修行。

如果不受戒,根本不知道善恶的标准,天天都在糊里糊涂地造恶。不要以为出家戒是佛陀给出家弟子另立的标准,不要以为不受戒而去做与戒律相违的事就没有罪!不受五戒去吃肉喝酒同样是在作恶,乃至你不受具足戒,天天在世间俗家里呆着还是有过失的,它会破坏你的禅定和解脱的善根资粮。难道堕三恶道的都是受戒破戒的出家人吗?

可见没有一个全面的戒律作为人生道路的指引,我们经常是造无量无边的罪恶而不知,更别说忏悔改过了。将来下地狱千百亿劫都难以出离,这跟受戒、持戒,偶尔失误犯戒马上又忏悔清净,如何能比呢!

所以当选择了后者,跟前者相比,我们心中当然会有无比的敞亮和轻松,并庆幸自己做出了最有智慧的选择。由此也对佛恩感激不尽!

结尾 能否不分离?

农历四月初二
,正式出堂,五百戒子在广场严整以待。开堂大和尚“开窑”,把“烧制”好的五百新戒交还给永清寺常住。之后戒子们就可以拿上戒牒离开戒场了。开堂大和尚说想最后再听一听弟子们的应答声。随即广场上响起了整齐而洪亮的三声“阿弥陀佛”。而我怎么也喊不起来,只是在下面小声地随了三下。

我不想让大和尚听到我的声音,因为我不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弟子的应答,我不希望这是自己与大和尚最后的诀别。

开堂及交接仪式结束后,亲虚师说我们马上就走,他去向戒常住告假,让我们把行李装上车。最后我们在永清寺门前展大具九拜后乘车离开。

回想这三十天“烧窑”的日日夜夜,开堂大和尚为弟子们呕心沥血。早晚课是大和尚领殿,上午下午的法事及学习是大和尚主讲,晚上拜忏大和尚还过来巡视。等戒子们止静休息了,大和尚还在与开堂寮诸师商讨第二天的法事安排。上一下度大和尚说开堂大和尚一天都睡不到四小时。当戒场暴发大面积感冒时,大和尚也病了,嗓子沙哑咳嗽,却依然不辞劳苦地教化弟子们。开堂大和尚用他的言传,更用身教告诉我们,做一个脱尘离垢的僧人是怎么样的。

三十天时间,一转眼已到离别之时,能否不分离?接受大和尚的教化毕竟太短,报答大和尚的机会实在太少。然而因缘消散,我们还是得离开戒场。

回到大悲寺,在拜谢恩师时,蓦然发现恩师又苍老了许多,之前的离别之泪终于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佛说一切功德皆来自于善知识,恩师即是我的大善知识。没有善知识,我出不了家,更不会有两年珍贵的沙弥时光;没有善知识,我不能在顺利的条件下学习戒律,也不能在保护伞下健康地成长;没有善知识,我不能到永清寺受戒,更不能成为一名菩萨比丘并行持下去。如果今后离开了善知识我将如何解脱?我将如何修行菩提成就佛果?

在感恩善知识的同时,我更无法避开那个问题:能否不分离?能否永远追随善知识?

如同我的出家,出家不是与父母分离,我怎么会狠心与生我养我的父母分离呢!我只是要去寻找能与他们永远在一起的方法,我只是要把自己往昔所有的父母都带到一个能永远不分离的地方。

当我历尽艰险终于成为一名真正的出家僧人时,却发现父母已年逾花甲,恩师病体欠佳。我才刚开始,还没有开悟见法,更没证得涅槃,我用什么去度化父母,我靠什么去追随恩师?而且饥饿瘟疫刀兵劫,以及恶报违缘寿命终随时会发生。我要走的路还很长,而剩余的时间却不多了!

后记

很荣幸也很惭愧,今日能以报告的形式把自己的受戒体会供养给大家。说是供养大家,其实我本人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因为写这份报告已使我再次回到受戒的那一段时光。对我而言,这一切已经重来。写报告是我的“重来之行”。在这次“重来之行”中,使我体会加深,收获增多,远超出我受戒当时的心得体会。

感谢恩师!感谢常住!感谢审稿的亲融师父及各位执事师父!感谢诸位师兄弟!感谢大众给了我这次重来的机会。

在我的报告中,所有的正确知见并非自己的所修所证,只是自己对佛经以及恩师教导的引用,并作一粗浅的体会而已。为免繁琐而未能一一标明,在此向大家说明。

最后,愿我的“重来之行”能使大家今后的修行重添光彩!阿弥陀佛!

惭愧释子亲宣谨记

二〇一二年正月初二

二零一五年行脚体会报告(释亲学沙弥)

一心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一心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一心顶礼上亲下藏阿阇黎

依稀记得,儿时的我记忆深处总是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人,静静坐在河边的枯草旁。这幅颇有诗意的画面,却暗示儿时自己对尘世的厌离及对清净的向往。总觉得人生不应该只是像大人们所说的那样——养儿育女、传宗接代……应该还有更加真实的意义。究竟什么才是人生的真理?无从得知。直到有一天遇到了恩师,才终于得知,人生原来是修行佛法而走向解脱的过程。

对于初次行脚的沙弥来说,行脚更多的则是发现自己的习气、毛病及忏悔的过程。行脚前夕,师父在法堂为大众做了行脚前的开示:“行脚是求证的过程、实践和发扬佛法的过程,给末法带来希望。末法就像烧柴火,怎样变成正法很简单,多添柴火就不会灭。行脚就是添柴火。”师父开示完,接着公布行脚的名单,等听到确实有自己的时候,这颗不安的心才算平静下来。

僧值师父为我们做了行脚之前的训练,还特别地提醒我们,今年的因缘与往年不同,有阿阇黎在,你们的考验不小。亲洞师父为我们讲述了当年在阿阇黎领队时所发生的“汗洒杏花村”的故事,这让从未行过脚的我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中午过完斋,我们乘上大巴车,经过几十个小时的行程,终于到达去年行脚的终点——麻街岭隧道。道旁是一片空地,四面环山,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师父通知今晚就在此安单了。随着夜幕的渐渐降临,这颗不安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头陀生涯”。

第一章 行脚之初体验

凌晨三点醒来,迅速收拾装备装进背包。沉重的背包使得脚步更加平稳,心也随之坚定起来,注意力被分散到肩膀上,无暇打更多的妄想。穿过长长的隧道,天色依然漆黑一片。虽然看不见,却觉得别有一番情趣,心里不由得又浮出那幅画面:“云游四海,随遇而安。”像是唐僧西天取经般的场景。

肩膀被沉重的背包压得格外疼痛,不时地耸动着背包,使得疼痛得以缓解……一边走一边诵咒,发现自己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只要周围稍有动静,注意力便随之而去。这强烈的攀缘心对于修行,毫无疑问是致命的。发现问题也是解决问题的开始,于是设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咒上,只要一打妄想马上集中。

这一程走得很轻松,几乎没有感到肩膀的疼痛,偶尔会忘记了自己在行走;倘若注意力一散,疼痛便又立刻现前了。继续集中注意力在咒上,这一段路走了很长,却像刚走一会儿一样,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经行能发长远心的原因吧!

时间只是一种妄想,心若摄住了,时间也就随之而消灭。不论遇到什么情况,就是一直向前走,一直往下诵。思维不能拐弯,脚步不能犹豫,就这样直来直去,才能摄住心,才能朝“应无所住”的方向前进。通过这样不断地摄心,发现思维变得迅速而流畅,而且在休息的时候会自动用功。

继续向前走,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为行脚的旅程增添了几分诗意。一会儿雨越下越大,师父通知拿伞,我们匆匆停在一户没有人的屋前,撑起雨伞,坐在包上休息。雨一直下个不停,身上有些地方都湿了,背包也被打湿了,感觉自己像个四处漂泊的浪子,找不到栖宿的地方,只能任凭雨水洗礼。被雨水淋湿后,一股沮丧的心情随之而来,反观自己已被外境所转。

过了许久,雨渐渐停了下来,天已亮了,起身插起伞,背上包继续向前走。刚刚的沮丧情绪早已烟消云散。回想刚刚所发生的一切,路过的那些地方,见过的那些人,再也不可能重现,一切如烟,稍纵即逝,了不可得,只有脚步不停留。这是我对行脚的最初体验。

第二章 另一个自己

早起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停下来打坐。这样一动一静的修行方式非常的殊胜,真可谓“行亦禅,坐亦禅”,这是在禅堂里所达不到的效果。只因天气太冷,坐了一会儿又忍受不住了,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又做了一个关于世间的梦。这几天总做有关世间的梦,也许是去除内心污垢的表现,这是好的征兆。

起身背上包,感觉包也不是那么沉了,心情也愉悦了起来。也不知为什么而快乐,也许就是这样吧!真正的快乐没有为什么,因为它是无所住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心情也越来越愉悦,默默地走在队伍中,为自己是一名行脚僧而感到自豪!

行脚途中雨经常伴随着我们,成为修行中的助缘。这不,天空又下起了雨,走了很长的路,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避雨,我们只能一字排开,站在院墙边打着伞休息。远看像是一道特殊的风景,摄影师不时地抓拍这幅画面。

师父通知今晚在此住宿。沙弥师们纷纷展开苫布,在一番周折下铺好了苫布。人钻进苫布里,雨水打在苫布的外面哗哗作响。虽然里面很简陋,但是心里却是很自在,有种无所求的感觉。静静地躺在苫布里,默默享受这份远离尘嚣的淡泊和自在,这种淡然的心态使我找到对待事物的一种态度,就是既不追求也不回避,只是淡然处之。

雨下了许久,亲晟师父安排我们晚间分组巡夜,以防止夜间雨水流进苫布里面。夜里醒来,小心翼翼地爬出湿漉漉的苫布。外面的雨停了,空气难有的清新,四周非常的安静。有人没有睡,在外面读诵经典,令我很是赞叹。我也出来走走,感受这番难得的清净。

借着昏暗的灯光,依稀看到一位男居士朝着师父的方向不断地礼拜,也不知他拜了多久。心里被他的虔诚所感动,一股强烈的惭愧油然而生,觉得自己对师父的恭敬心差远了。同时感知自己种种不足的地方,常常埋怨别人做得不好,殊不知都是自己的过错。想起宣化上人的话:“真认自己错,莫论他人非。他非即我非,同体名大悲。”他人即是自心的显现,应该常怀感恩的心来对待每一个人——平常难得有这样的反观,这时心中却映得这般的清晰。也许只有在心里较为平静的时候,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才会浮现出来。

第三章 无言的乞食

因为低头摄心的缘故,总感觉这几天走的路是差不多的,像是在绕着圈子打转一样。穿过长长的马路,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乡村小道,沿着小道向前,队伍第一次走入了村落。听见周围的人熙熙攘攘,不知在议论着什么,也许是对行脚僧的到来感到非常的好奇。余光中看见一位老太太拄着拐杖,弯着腰站在门口,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记忆中小时候奶奶站在门前,等待着我放学回家一样。心想今天应该是个乞食的好因缘,走了两天终于可以乞食了。

早晨的天气很冷,两只手都冻僵了,再加上南方的湿气,有点感冒了。一会儿太阳从山尖上冒出来,和煦的阳光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过路的人朝我们喊:“看,少林寺的。”这让我多少有点委屈不平,难道他们真的见过?

我们在一座立交桥下放包,准备今年行脚的第一次乞食,大家纷纷兴高采烈地搭上衣,谁都不愿意被落下。自己的动作本来就比别人慢,偏偏这时发现钵套的带子穿反了,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越是着急心越乱。看见大家都排好班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就这么地吧!

师父对队伍进行分组,每组三人,一个比丘带两个沙弥,最后一组只剩下亲一师父和我两个人。师父说:“你们俩就跟我吧。”这突如其来的殊胜因缘让我的心情顿时转悲为喜,默问自己:这不是在做梦吧?没想到幸运之神竟然会眷顾我这个愚笨的小沙弥。

跟随师父穿过马路,到达村子的一头。初次乞食,心里非常兴奋且紧张,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威仪。第一户人家,红色的铁门,只露出一条门缝,师父在门上轻轻地拍了三下说:“出家人路过,乞点食物,方不方便?”里面的人没听明白。师父解释“就是要点吃的”,回应我们的是,主人不在家,他们只是看门的。我们转身离开。

向前走,这几家门都是关的,路人说他们都不在家。右拐弯来到一户人家,这家门是敞开的,里面没有人,师父敲门:“家里有人吗?”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位男人的声音大声说:“家里没人!”师父用教育的语气回了一句:“你不是人啊?”说完转身离开。我想师父也许是要教化那男子“不要打妄语”吧,给他种个因,将来迟早会结果的。下一家仍然由师父来乞,说明来意,男主人说没有做饭,给予提示:剩的也行。主人回应,剩的也没有。继续向前走。

这一家没有大人,只有两个小孩,向他们说明来意,小男孩也不说话,只是天真地朝我们笑。师父问是不是不方便?稍等片刻没有回应,我们便离开。行至一座小桥边,对面还有许多人家,没想到师父决定“打道回府”。

初次乞食,竟然连话也没说上,这让我多少有些意犹未尽,只能依依不舍地跟着师父走回来。也许师父就是要用这种方式破除弟子的知见。王居士见我们回来便说,这里的人看起来很富有,他们对出家人的印象并不好,原因是这一带曾有假和尚出没。难怪他们家家户户拒出家人于千里之外呢。

少许,大家都陆续回来,大多数都是空钵,也有乞到柿子和饼的。亲宣师父竟然说乞到“甘露”,原来也是空钵。大家都坐在位置上等待迟迟未归的亲藏师父,一会儿,只见他们三人都满钵而归,手里还提一袋走回来。亲藏师父有几年未行脚了,亲宣师父感叹地说:“亲藏师父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这用词也太妙了,真是赞叹亲宣师父的口才。

人都到齐了,开始过斋。第一次品尝到乞来的食物,非常的清净、甘甜,这种甘甜超出自己所品尝到的所有味道——并不是食物本身的味道甘甜,而是因乞食而生起了舍弃我慢的清凉法味。

初次乞食可以跟着师父,这让亲学感到三生有幸,师父的一言一行无不是对弟子的教化,值得弟子生生世世去学习。

第四章 平心地

队伍停在一个山崖下的小沟里,我们坐在树下休息,见亲遍师和亲寿师把伞打开插在包里,然后人坐在伞下打坐。亲统师笑着说:“快看他们的样子,很像阿姜查。”我回头一看,也被他们的样子逗乐了,还真的有几分像,自己也效仿坐在树下。

一会儿,师父通知今天就在此住宿了。地面坑坑洼洼的,沙弥师们纷纷用方便铲把地面平整好。我却发现自己坐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大土包,心想:“这要是晚上睡在上面,岂不是彻夜难眠啊。”于是便悄悄地用大铲把这里仔细地平整了一遍。

一会儿,铺上了苫布,把包放在刚刚平整过的地方,感觉挺好,沾沾自喜,心想今天总算能好好休息了。正打着妄想,这时师父走过来,指着地上说:“旁边怎么空那么多?”我顿时感到情况有些不妙,连忙说这边的地不平,有个包。师父问:“在哪里?让我看看。”我用手指了指给师父看,没想到师父却说:“哦!那你就睡在那吧,放心,晚上不会下雨的。”师父的话让我顿时傻眼了,我傻傻地看着地上,刚刚的妄想全部泡汤了,只有无奈地睡在土包上。

没想到师父竟然用这种方式来破除弟子的分别心,真是甘露。想起师父当年在五台山时,睡觉的炕上就有一个大包,师父说“这是一个大福报”。如今自己也在这样的包上过夜,应生欢喜心才对。《楞严经》记载持地菩萨经过生生世世的努力,不断地平道,最后遇到佛,佛给他讲法:“当平心地,则世界地一切皆平。”如今师父见弟子平地,也让弟子平心地——感恩师父的慈悲教化。

晚上睡在土包上,看着天空繁星点点,心里却异常地平静,心生感触:不是地不平,而是心不平。自己常常心里不平,对于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天去问师父,早上去,师父说中午有时间再过来;中午过去,师父让12:30再过去;等到12:30再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师父已经出去了,只留下空空的屋子。此情此景让我顿然有种无所得的感觉,师父虽然一个字没说,却像是在说着无声的妙法。

后来看到师父的一段开示,让我略有所感,开示如下:“禅宗的大德赵州和尚,凡是参禅的去了,都告诉你‘喝茶去’。你这么讲他叫你喝茶去,你那么讲他也叫你喝茶去,什么意思?就是让你不要去讲,也不要去说,干嘛呢?让你马上识得真心,马上要无念。不是真叫你喝茶去,而是叫你一切放下,一切都不要去想,你当下就得到你的自心。”自己又一次深刻体会到师父无限的智慧,更坚信修道的一切都是由师父来成就的。

第五章 没有钱也能活

天空又飘起了小雨,有些寒意,冻得人不自觉地缩着身体。陕西的天气变化层出不穷,一会儿小雨绵绵,一会儿艳阳高照,一会儿大雨倾盆,一会儿寒风萧萧,就像妄想一样,灭了这个又来了那个。

今天有幸继续跟随师父学习乞食,还有亲瑞师。阿阇黎带着剩下的几组到村子的另一端去乞食,我们则在离休息地点较近的地方乞食。师父拄着拐杖,亲瑞师拿着锡杖,我跟在后面。

穿过马路,来到一户人家门前,破旧的房屋、阴暗的胡同,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里面有一位男主人,师父说:“出家人路过,乞点食物。”主人没有明白,师父解释道:“就是要点吃的。”主人回答:“没有做饭。”师父耐心地说明:“剩的也行。”回应我们的是:剩的也没有。

转身向前走,师父让亲瑞师去乞,走近门前,亲瑞师模仿师父的语气向主人说明来意——亲瑞师还是比较沉稳的,毕竟行脚三次了,乞食对他来说已经轻车熟路了——女主人从屋里端出几个花卷布施。发现有韭菜,亲瑞师解释道:“出家人素食,不要韭菜。”女主人把韭菜挑出来,亲瑞师让女主人帮忙分一下。这时我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却发现只有两个花卷,被分别放进师父和亲瑞师的钵中,见状我悄悄地收起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感觉有点虚伪,却被师父一眼识破,淡然一笑。

我们转身离开。路过一户人家,家里的小孩正在吃饭,师父让我去乞。初次乞食竟有点像上刑场,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匆匆地走到门口说:“出家人路过,乞点食物,方不方便?”女主人一脸茫然地走出来,我连忙向她解释:“就是要点吃的。”反观自心,有求心很重,语气显得很不自然。

女主人回屋端出几个带葱的花卷,师父上前说明:“有葱的不能要,素食就行。”女主人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师父平静地说:“出家人不要钱。”女主人的态度立刻转变,有些赞叹却又无奈地说:“那也没什么了。”这时旁边一位年轻的男子迅速回屋,不一会,笑呵呵地拿出一块饼来布施。师父说:“有点儿就行。”并让他给我们分一下,我们每人得到一小块饼。

“出家人不要钱”使得众生破除了“没有钱,无法生存”的认知,从而看到了“离苦得乐”的希望,种下了解脱的种子。 沿着小路一直向前,里面有不少人家,不是没人就是不给,我们原路返回。

第六章 师恩难报

傍晚,队伍在河滩处住宿,从大戒师到沙弥,师父一个个依次第安排位置,对每个弟子都是那样的慈悲、平等。师父的一言一行无不是对弟子的教化。

天黑了,亲遍师没睡,悄悄地拿着大氅朝师父那边走去,给师父盖上。心里默默赞叹,又觉得自己很惭愧,没有尽到做弟子的孝心,反问自己怎样才能报答师恩?想起刚出家时曾问过师父一个问题:“如何才能使愿力变得真实?”师父说:“要严持戒律,把戒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才能使愿力变得真实。真正的愿是无相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而自己对戒律的理解只是皮毛,怎样行持更不清楚。

有一天,一位上座沙弥师说背诵《沙弥律仪》非常消业,我也尝试着背诵,觉得越背越欢喜,越背越清净。后来,行、住、坐、卧都在背诵,就连去上厕所的时间也不肯放过,早上醒来第一念就是背诵。通过不断地背诵戒律,发现当念头与戒律不相符的时候,戒会自动生起,将其消灭,这样就会一直保持正念,不易受外界的干扰。

有一次上殿念佛,念着念着忽然悲从心来,那种对佛、对师父和众生的感恩心无法表达,热泪盈眶,只想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每一个众生,愿他们都能离苦得乐。也不知这是否就是愿力?才发现原来“戒”就是自己一心要寻找的“真我”。 又想起师父的那句法语:“提木叉保解脱船。”只要能严格持戒就能保证解脱,萦绕在心头的困惑一下子解开了,这让我感到庆快平生,此生无憾了。

从此便对“戒”生起了由心里往外的欢喜,决心要好好持戒,因为懂得戒是修行的根本。从此以后,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悄悄变化,越来越顺利,当你错误的时候会有人默默地帮你指出来,周围的人和事似乎都在给自己说法。

自从第一次打完戒七之后,发现身体变好了,原来持戒是可以治病的。更重要的是,会感觉离师父越来越近,就是心与心贴近了,让我更加相信师父就是“戒”的化身,就像佛说你持戒就能见我一样,“佛和戒、和师父是一体的”。所以要想严持戒律,最好的方法就是:“依教奉行,把身、口、意统统放下,供养师父。”那才是真正的报答师恩!

第七章 自心的显现

我们在一片树林中间的小路上休息,早晨醒来越来越冷,冻得浑身打哆嗦。七点多了,我又打起妄想来:一个星期才乞食两次,若今天再不乞食,我的报告素材只能以单调为主了。不一会儿师父站起来,看着我们会意地一笑说:“天冷了哦!”接着通知背包。

不知师父又在暗示着什么,只是背上包,啥也不想,默默地跟随师父向前走。来到一处台阶前,我们登上台阶,大约有两层楼的高度,站在上面有种“天高云淡”的感觉。师父通知今天乞食,大家纷纷坐好,原地等待。

师父搭上祖衣,微风轻轻吹动衣角,一副法王“出征”的样子,带领亲瑞师和我走进村落。来到一户人家门前,师父敲门没人回应,继续向前。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扫地,师父走近说明来意,男子回答:“没有做饭。”师父回:“剩的也行。”没想到那男子竟脱口而出:“剩的给狗吃了。”我听了很生气,竟然敢这样跟师父说话!师父却毫不在意地向前走,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下一家,师父让亲瑞师去乞,敲门没有人应,转身走向下一家。好像是一个工厂,几位妇女正在干活,亲瑞师有些犹豫地问师父这里能不能乞?师父说可以。于是走近说明来意。妇女笑着说她们不住这里,没有吃的。

后面两家师父让我去乞,第一家门是开的,走近看看,好像没人,对着门敲了三下,没有回应。行至下一家,依然如此,我们原路返回。空空的房子,像是上演了一场空城计。师父说这里的人疑心太重,恐怕连小偷过来都要搭上一点才行。反观内心,这正说明了自己的疑心重,一切皆由自心所现,通过观察外境,从而认识到自身的不足及修行的方向。

第八章 行脚随感

师父曾说一个没有度众生心的人,他所得的果位是不会高的,不能光想着自己了生死。

昨晚最后一程是我和亲饶师拿大铲,只拿了一小段就休息了。今早我们决定发心再拿一段,可能因为发心的缘故,早上见到路上的众生特别多。自己平时也有体会,当发心的时候,外界就会有很多机会自然来找你。并不是外面没有活儿或活儿很少,只是因为自己不发心而已,外界是由自己发心的程度所决定的。

虽然拿大铲、捡众生,又埋众生,还得不时地追赶队伍,心摄不好,但是却感觉心胸更加地宽阔,更加趋向无我。有人说,不发心修行就没有动力,不能更深层次地去除内心的污垢。

师父曾开示:“发心是悟道的捷径,发心是戒的一部分,只想学戒,不发心会走偏的。发心像磨刀一样,磨完刀看戒就深入了……”

还有一次,也是我和亲饶师拿大铲,路上死去的众生很多,我们把死去的众生一个个小心地拾起来,装在塑料袋里。这时路旁一位中年妇女有些好奇地看着我们,也不知心里会有什么感想。一会儿只见那妇女拿出两瓶矿泉水,供养亲洞师父。亲洞师父让她把水放在地上,让我和亲饶师一人拿一瓶,一边喊:“谁有碟?谁有碟?”一位沙弥师拿出一套《古道清凉》给亲洞师父,亲洞师父将碟放在地上让她自己拿,她像是如获至宝一般的喜悦。

我们在路旁停下休息,不一会儿又见那妇女叫了一群人过来,分别供养我们每人一瓶水,看到这般场景,令人非常欢喜。不由心生感触:度众生不在于做多大的事情,就在于做好自己的一言一行,就能度无量的众生。

第九章 不畏艰辛度众生

行脚僧终于来到了河南省境内,由于对河南的好奇,眼根开始难以收摄,不断向外攀缘。走到一块空地上,稍作休息,准备乞食。这里离村落较远。乞食时间不宜过早,第一容易乞不到,第二容易起贪心,一般定在九点半左右。

今天乞食重新分组,我和亲瑞师被分到亲善师父一组。师父吩咐不论乞到乞不到,十点半准时回来。我们在亲藏师父的带领下,走过长长的马路。亲藏师父让我们在马路的右侧乞食。

来到一户人家,门口站着一位男子,还没等我们开口,就说家里没人。下一家见我们过来直接把门关上,像是见到强盗似的——我们有这么可怕吗?还是自己的德行不够,往昔没有种植福田,心生惭愧。接着两家亲瑞师主乞,都是没人。接着我去乞,向主人说明来意,主人回答:“没有做饭。”我便说:“剩的也行。”主人没有回应,稍等了片刻没有反应,我们转身离开。

最后一家,我刚走到门口,主人见我们过来,立刻吓得退了回去。不知是什么原因,这里的人对佛法是如此没有信心。能乞食的人家较少,只有原路返回。一位男子站在路边,见我们过来,供养每人一根香蕉,还一边说:“昨天见你们没乞到,心里挺难受。”心想:还好,今天总算没有空钵。

亲洞师父他们也回来了,面带笑容地说他去乞食的那家老人说昨晚做梦就梦到他们了,今天特意在家等着呢。还说:你们为众生辛苦了。亲洞师父说:“不辛苦。”老人供养了三瓶红茶和矿泉水。还有专门供养水的,真是奇怪,却不知更奇怪的事在后头,一位比丘师父回来时,竟然有人供养了一袋卫生纸。这几天正有人说缺纸用,这不护法给送过来了。

大家都陆续回来,唯有亲宣师父那组迟迟未归,等了好久,见他们急匆匆赶回来。同组的亲增师说他们“跋山涉水,穿过一条小河才乞到一点食物,还差点跑了回来,鞋都湿了”。他们为了度众生真是不畏艰辛啊!

第十章 萍水相逢

河南人真是热情,我们走在马路上,路边停着一辆车,旁边站着一个约七八岁大的孩子,见我们走过来,大大的眼睛童真无邪地看着我们。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男孩那纯真的眼神深深地感染了我,那眼睛里仿佛流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离别的失落。因为相见即是离别,我心生爱怜。

行脚的队伍像清风一样,缓缓不滞,继续向前,一个声音不停地喊,“师父!师父!”听起来是那样的挚诚。不久车子开动,追上队伍,男孩站在车上,身子探出车外大声喊:“你们是啥人?你们是啥人?”队伍依然默默地向前,我不忍就这样与他失之交臂,于是抬头真诚地冲他微笑,目的是想让男孩看见并牢牢地记住:这是僧相、是自性之相,记住他,有一天我们就能重逢,共赴大愿。愿他早日出家,修行佛法。一个微笑也能度化众生,更是度化自己。

第十一章 小小的心愿

行脚这些日子里,经常听见亲洞师父说大悲咒很灵验,于是我也想试试。晚上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供上佛像,两旁分别供上观音菩萨和地藏菩萨像。用行脚夜间照明的感应灯代替佛灯,供上一瓶未喝过的水,再恭敬地上三炷香,礼佛三拜,祈愿观音菩萨加持这瓶水,愿师父法体安康。然后认真地诵满二十一遍大悲咒,当诵完最后一遍大悲咒,三支香正好燃尽——观音菩萨真是有求必应,只要心诚就会有感应。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路边休息的时候,看见大家一个个被冻得打哆嗦,心里有些不解:这天气有那么冷吗?一向最怕冷的我,这时怎么不觉得冷呢?回想也许是昨晚诵大悲咒的缘故吧。

队伍来到了空旷的山谷里休息,我们一字排开。师父说:“放包准备写日记,再不写,没时间写了,回去就得干活。”要是以前听到这话,心里会想:“又要干活,太枯燥了。”现在却心生欢喜,因为懂得:佛法是以行代解,只有通过不断的苦行才能真正地理解佛法。

下午天气很热,汗一直流,水喝了一瓶又一瓶,还剩最后一瓶。昨晚供佛的水本来想喝,又想应该先供养师父,这是小沙弥对师父的一份小小的孝心,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却很真诚。记得以前做居士的时候在斋堂,师父每次过来,都要给师父倒上一杯水,师父每回都会欣然地接受,我知道师父是在满众生的愿呢。

队伍停下来休息,看见师父走过来,我连忙把水拿来供养师父。师父说:“刚刚喝过。”我仍然坚持。师父看我认真的样子,就拿起喝了一口。这次又满愿了。

第十二章 师父的加持力

早晨醒来,露水很大,发现装备都被打湿了,于是收起背包,希望可以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背上包准备走,怎料师父通知原地打坐,真是一切是考验。拿出湿漉漉的绳床和大氅,包上腿,不一会儿身上冰凉,改散盘,再过一会儿就伸腿了,最后只能抱着腿强忍了两个小时。感觉很无奈,这打坐也是一种煎熬啊!

走出河滩,天色渐亮,气温也回升了不少,路边老式的房屋、高耸的白杨和脚下被月光洗礼的马路,无不散发着南方古城的气息,给人以安定、祥和的感觉。

我们来到一片沙场旁休息,师父今天只安排三组去乞食,我们有幸也在其中。亲瑞师笑着朝我喊到:“亲学快点,要不然就去不上了啊!”我赶紧搭上衣,心情非常地愉快,像是被放飞的小鸟。

路边有一户人家,亲瑞师主乞,话没说完,主人便赶紧从屋里端出九个馒头布施。今天开门红,是个好兆头。下一家是个院子,亲善师父敲门,一位中年男子走出来,向他说明来意,男子二话没说,从屋里拿出三个饼来布施,一看好像有韭菜,问:“有韭菜吗?”主人说:“没有。”又问:“有葱吗?”还是没有。亲善师父示意给我们分一下,并给他回向。我们离开,结果发现还是有葱。

向前走,一位中年妇女在门口做事,亲善师父向前说:“出家人路过,乞点食物。”女主人见我们过来很平静地说:“要吃什么?”亲善师父毫不犹豫地说:“什么都行。”我和亲瑞师有些惊讶。亲瑞师连忙说:“要是给荤的怎么办啊?”亲善师父一副淡然的样子说:“不要紧,来了再说嘛。”女主人从屋里拿出三个馒头,给我们每人一个。

给她回向后,接着走进一条胡同,看见院子里有几个人正在聊天,亲善师父让我主乞。我尽量控制不要打妄想,走进院子说明来意。女主人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我又给解释一遍,“就是要点吃的”。女主人用方言说了一句什么,我也没听懂,一旁的亲瑞师提醒我:问你吃什么?我连忙说:“素的就行。”女主人从屋里拿出好几个馒头,一边说:“这是昨天剩的,全部给你了。”让她给我们三人分一下,并给予回向。

不知为何,今天的乞食人家都很有善根,对我们一点也不排斥。三人已经钵满,我们原路返回。满钵和空钵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看什么都顺眼。

下午来到一个空旷的地里,稍作休息,亲明师笑着跑过来跟我说:“师父刚刚表扬你了。”我一听有点蒙,问表扬什么?“师父说你福报大,站在人家门口,话没说完人家就把东西给端出来了。”我反问自己:真是这样吗?我的理解是:师父是让我不要被乞食所转,并不是乞到就有福报,乞不到就没福报;而是在于平时的努力,对佛法不要犹豫,应勇敢地往前走。

事实证明师父的话对我有很大的帮助,使我对日后的修行增添了更多的信心。

第十三章 无题

天色渐入黄昏,行脚的队伍来到一个河滩旁,我们在此安单。大家纷纷赞叹这里的环境好、景色优美,有山有水,还有美丽的小鸟。而一向特别喜欢感慨赞叹的我,现在却一点也不觉得,因为此刻我的心情有些烦躁不安。外界美不美,那只是内心显现罢了,与外界无关。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个老婆婆家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卖伞,小女儿卖布鞋。下雨了,老婆婆便哭着逢人就说,可怜我二女儿的布鞋卖不出去了;天晴了,老婆婆又哭着逢人就说我大女儿的伞卖不出去了。于是老婆婆是晴天也愁、雨天也愁。有一天一位老者看见了,就劝她说,晴天你想想二女儿的生意好,雨天你想想大女儿的生意好。老婆婆听了之后就这样去思维,于是天天都开心了。

想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总是被自己的想法所欺骗,不能认识自心。究竟怎样才能不被想法所骗?思维了很久,没有找到答案,也许只有开悟的人才能知道。凡夫只能用知见来解释问题,最后得到的还是知见,也许只有老老实实听师父的话,依教奉行,久而久之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第十四章 无上的荣耀

路边一位中年男子见我们走过来,欢喜雀跃地拿出钱来供养,我们纷纷躲开,“毒蛇”散落在地上,一个声音大喊:“出家人不要钱!”那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们,出家人视金钱如粪土的清净戒行,使中年男子为之震撼!

继续向前走是河滩的边缘,旁边有一条落满树叶的小道,小道的尽头长着一棵张牙舞爪的怪树,像是要拦住我们的去路。队伍的正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大山,真是“前有大山拦路,后有毒蛇追击”。我们决定在此休息片刻,大山虽不易征服,却可以降服“毒蛇”。飘动的缦衣、手中的钵,无不提醒自己是一名行脚乞食的出家人,心中顿生无上的荣耀。

乞食不仅仅是滋养生命,更是弘扬正法。不知为何,每当乞食的时候,心中的出家相显得尤为明显,处在尘世间,却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感觉,所以我向往乞食,因为只有这时才会真心觉得自己是个出家人。依然,亲善师父、亲瑞师我们三人一组,这个村庄门都是锁的,乞食的地方住户很少,而且大多数没人。

来到一户人家,亲善师父敲门三次,没有回应。我们刚要走,门打开了,走出一位中年妇女。亲善师父向其说明来意,女主人说:“现在没有做饭。”亲善师父示意:“水果也行。”女主人转身回屋拿出三个小苹果给我们,我们给予回向,并继续往前走。

走至一条小巷,里面有两个妇女,其中一个抱着小孩,亲瑞师向她说明来意,只见抱着孩子的女主人径直地朝我们走过来。巷子很窄,我们急忙后退,女主人注视着我们并大方地说:“到我家来。”转身跟随,来到她家门口,她从屋里端出一个盆子,里面有馒头、鸡蛋、苹果和带葱的包子。亲瑞师向其说明:出家人素食,不食荤腥。她将苹果分给我们一人一个,又问这点够不够?亲瑞师点点头说:“够了,有点儿就行。”正准备走,女主人又从屋里拿出雪饼,说:“这是素的,要不要?”亲瑞师犹豫一下,问我们的意见,我们建议收下。女主人接着又问方便面要不要?亲瑞师说:“够了,不要了。”我们离开。

村子很小,另一组乞食的和我们遇上,说剩下的几户可能都乞过了。按道理我们应该原路返回了,亲善师父为了给我们寻找乞食的机会,继续向前走。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户整洁的人家。我走近敲门,一位老年妇女面带慈祥地走过来,她对我们的到来表现得很平静。我满怀希望地向她表明来意,她似乎没有听懂,我又耐心地向她解释了一遍,没想到她却说她只是看家的,真的让我大失所望,还是自己的有求心太重,才会出现这番境遇。

沿路返回,路过一个院子,男主人在里面干活,我不抱希望地朝里面喊了声:“出家人路过,要点吃的。”那男子直接冲我挥手,像是赶鸡一样地将我赶出来,这下子可把我的慢心给赶出来了,我们沿着原路返回。

反观乞食时的心态,有求之心特别明显。看来贪欲并不容易降服,总是着这种相,乞到了心里满足,乞不到又很失落;别人乞到自己乞不到,心里不平;自己乞到别人乞不到,又起慢心——这不就是生死吗?为什么总烦恼、不自在?就是有人、我之别。

乞食时则发现人我相尤其明显,从而发现破除“我相”是修行的根本。师父说:“我相是最脏的东西。”而自己却把“我”当成最宝贵的东西,乞食就是发现“我”的虚幻不实,进而放下“我”的过程。

回到休息地点,亲瑞师跪下向师父请法,我也在一旁默默聆听。问师父:“乞食过程中一位女主人已经布施了水果和饼干,但还想布施,我们能不能要?”师父说:“随她布施多少要多少,哪怕我们用不了带回来,满足人家布施的心愿。并不是我们贪,是为了度众生。”是啊,我心生感慨:满足众生的愿,也是在满足我们自己的愿啊。

乞食能毫不留情地扫除一切相,使人心胸变得宽广、平等。这次珍贵的乞食体验,开拓了心灵,使我对佛法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对未来的修行有着指导性的意义;更加坚定佛法以行代解的修行方式,因为实践给人带来的体验是那么的深入人心,使人信心增长。不禁想起师父的那句话:“行脚乞食荣耀出家人的一生!”

第十五章 古道的精神

行脚乞食的最后一天,依然以空钵而归。空空的钵,像是一个句号,为今年的头陀行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点,也象征着一切了不可得。

过完斋,迅速收拾背包,坐上来时的大巴车,眼前这一幕,又仿佛时光倒流一样。回返的路上,心里格外的平静,回想自己行脚前和现在似乎有些判若两人。通过行脚,心灵的污垢得以洗涤,从而真实体验到修行佛法,是通过不断实践佛陀的戒律来证实“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的过程。

坐在车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树木不断地穿梭,有种无所住的感觉。想想行脚半个月走的路程,乘车却只需要几个小时,行走虽比乘车慢得多,但是对修行佛法却比乘车要快上千万倍。

次日下午抵达寺院,气氛非常庄严肃穆,宽阔的石板路两侧,跪满了迎请头陀行的人们。我知道他们恭敬的是头陀行,并不是我这个小沙弥。默默地低着头,缓缓地向前走,只觉得脚下的路是那么的漫长,许久,终于到达大悲殿,一个个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倍感亲切。

师父在大悲殿为大众做了简短的开示:今年是头陀行的第二十一年,二十一年的历史是很好的证明,证明头陀行是行得通的。只要能走,我们一定要走下去,头陀行是佛教的明天。

回到寺院,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其实不是周围变了,而是自己的心变了。回想行脚中的每一个点点滴滴,都能给人带来无限的正念。短短半个月的头陀行虽然已经结束了,但头陀行的精神将会一直留在我的心中,照亮通往成佛的菩提大道。

愿头陀行的菩提种子洒遍世间,愿一切众生都能乘此善根早登彼岸,愿头陀行的精神,世世代代薪火相传,正法得以长久住世!

二〇一六年秋季行脚乞食体会(释亲坚沙弥)

前言

夏去秋至,在彼此交替的季节中,我迎来了出家以来的首次行脚。此行脚曾让自己生起过无数的遐想,向往,不仅仅是因为对行脚乞食的新鲜感,更是对世俗的演变,真的想探究。其实无论是自己的哪一种想,我都会将其往美好的方向推进,自己的翘首期盼,有太多茫然,然而自己却从未去认真剖析这此起彼灭的妄想。

这一次行脚的经历,让我体会到想和现实之间似乎有太多差距。无休止的雨水中,那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大山,可怜至极的乞食因缘,都一度让我失望,最后绝望。想不到初次行脚竟以这样的一个局面让自己去体会,对行脚的幻想被无情地打破。因为没有一个甘于平淡的心,所以才会有失望。或许这也是必然的一个经历,修行的成长也正是从失败的无常变化中,去磨砺自己的内心,让躁动慢慢变得平淡。

这次报告自己很不满意,因为日记记得不好,再一个写报告的期间思路出现偏差。最重要一点自己的确很放逸,真该好好忏悔,浪费了很多宝贵的时间。最后在短暂的几天中匆匆赶完,然后再去修改也十分费力,真的想时间倒流一下,可我又没有“月光宝盒”,不能将时间重返,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

出发前的日子

十一日名单公布后,在不情愿中出了一上午的坡。自己在很多的时候都是在不情愿中硬拉着自己去做,习气像一头倔牛一样,拉不住就得跟着它跑。虽说自己心里很别扭,但我知道不能随着自己的懒惰想法走下去,是我自己正念不足,不知道为大众服务是一种无比珍贵和难得的机会。

出家了,能认识到怎么做是正确的,出坡干活培福修慧,在这个过程中去我执习气,增进道业。可是久了却生起疲惫、懈怠,得好好忏悔,这机会稀有难得。将来寺院完工后,干活的机会可能会更少,何况个人若情愿将自己的毕生奉献给三宝,回报给众生,这是多么的殊胜。想想这些理应生出惭愧,俗话说:“知耻而后勇。”

下午紧急集合,阿阇黎和亲慧师父、亲幢师父教我们如何收拾背包和物品。新人手忙脚乱,自己曾打过一个妄想,我收拾东西应该不会太慢,毕竟受过一些军事训练。打完后知道错了,可是晚了,果报就是最后乱七八糟的一通收拾,一旁两位比丘师父在笑,这一笑让我更加地忙乱,既扣不上,又塞不进去。若不是一位比丘师父的帮忙,这不知又要塞到什么时候。规定的三分钟时间,我们用了二十多分钟,啼笑皆非地结束了这次演练。慢心的果报如影随形,不加小心结果很难堪。

回味这一天,上午因行脚而高兴,下午因没做好而丧气,一度喜一度悲,境界之风把我吹得支离破碎。回想几日前,在禅凳坐着等待出堂,迷糊中师父给自己讲法,意思是嗔时不应嗔,急时不应急。这两句话似乎正是对几日来自己的状态的一种提醒,师父的加持弟子不会用,面对境界常常惨败,有愧于师父恩德。

出发

八月十六,午斋后出发,集合在僧寮广场。我又迟到了,我经常迟到,为什么?因为自己没有把大众的利益放到第一位,总在自私的心中盘算自己。事虽小,可是这种懈怠心却能让人堕落到不能自知的可怕地步,修行应如履薄冰一样前进。

在车上的一路没有太多的交谈,一直是处于半昏沉状态,外面的风景自己也无暇观看,只顾昏沉。周围的人很多在闭目摄心,自己更不敢乱看。车到服务区上厕所,第一次以出家人形象踏入人群之中,内心有些不习惯。擦身而过的世间人让自己心里有些紧张,尽管尽量让自己放松一些,可是仍是感觉到外界传来的异样眼光,低着头控制妄想,不管外界的反应,如此,内心会变得踏实不少。

八月十七

十七日下午驶达去年的终点,沙场附近下车,有一帮人锣鼓喧天地迎接,拉了一条横幅,写着祝愿行脚圆满之类的话。自己没敢多看,找到背包,站好队伍。阿阇黎带队先走,随后师父赶上。这包沉得很,内心有些发怵,还有这么多天,都要背着这个大包,也只能无奈地叹叹气。

《楞严经》云:“汝现色身名为坚固第一妄想。”若不放下身体的感受、触觉,往前修是不可以的。背包沉而且对身体造成一定程度的疼痛,正好是用功修行的时候,在难行中去行,要比在易行中会倍增定力。

背上这个压得让人要吐血的大包,行走中并不那么容易摄心,道旁的学生跟着队伍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心更不好摄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许不习惯还是占据很多。但这也许只是一个过程。

下午出发没过多久,天就暗下来,找到了一个乱石堆成小山丘的地方休息过夜。一夜繁星布满夜空,温度不低,还时时有小虫子陪伴在我们左右,从我们身上获取它们所需的营养。虫子的叫声显得此夜很寂静,周围无有人烟,偶尔的车辆,也是急驰而过。此夜过得很安详。

八月十八

在早晨的一顿催促中收拾东西,很不情愿听到这个消息,不过还是得赶紧准备,不能耽搁队伍的进程。准备就绪,我们披星戴月地走在一条山间公路上,没有语言,只有行走中的脚步声,摄心,参话头,诵咒。自己选择在心里诵,这样能更专注一些,光嘴上诵感受不到咒的清净,心如果诵,起伏不断的咒声回荡在心中,妄想袭来时咒的相续将其击垮,逐渐地专注,会忘掉外面的环境。心只在咒上,在这种行走负重的过程中提起功夫,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因为自己的程度太浅薄,很容易被外境感受牵着走。不过还是能够切身感到经行一段路后,突然放下背包,人的确很容易能够静下来。

队伍今天停在河南境内的最后一站,在一处芦苇的河旁休息过斋。乞食分了三组,我和侍者师父、亲隆师一组。这里的住户较零散,周围的住户看着很多都像是搬迁走的,心中有些没底,走在队伍的最后。第一次乞食忘了威仪,不断抬头张望,亲幢师父和我们到第一家,他家没有围墙,站在门口时,心里有些紧张,没敢细瞅。只听那个女主人说:“和尚来这化缘了。”亲幢师父随之解释一下,具体说什么忘记了。那个男主人进屋掏了一张纸币,我们说“出家人不摸钱”,男主人似乎有些惊讶,说:“真的不要钱。”随即回屋拿了饼干和花生,到我钵里时将近满钵,心中有些得意。

第二家,简陋的客厅,走出一位女主人,我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之时,她便厉声指着院里拴着的一小狗,操着一口听不太懂的方言:“这狗咬你我不管……”没有机会表明来意就被拒绝了。

下一家轮到我主乞,黑乎乎的屋子边上坐着一位老人,神色呆滞。我告诉他我们是来乞食的,他当时说什么根本听不懂,也没布施之意,转身离开。在路上遇到送供养的女信众,由于看她手上有串念珠,认为她是信众吧。她说:“师父,给你们一些花生吧。”亲幢师父让她给我们三个人分一分,到我时连袋子都放进钵里,并说了一句:“都给你吧。”我感觉当时自己内心有种变化,对她的行为产生一种好感,心里被布施的食物占据,却忽视了欲魔的袭来。

随即又轮到亲隆师主乞,亲幢师把机会都留给我们,他还很紧张,我也并不轻松,只有亲幢师父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显得格外轻松自如。

来到路边的一个两层小楼,大门是防盗门,亲隆师主乞,他可能是紧张过度,敲门的时候头低得让人觉得他说话是在对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讲话,开始背台词:“阿弥陀佛,我们是过路的出家人……”女主人没有说什么,转身回屋取了一些饼干布施。我们离开时,对面刚才没有人的那一家开门了,一位女主人拿一些花生布施我们。分到我时,我说:“满了。”指着亲隆师说都给他吧。亲幢师父忙接过话茬说:“你拿袋。”随即主人把袋放我钵上,还没咋的就忘记了依教奉行。沙弥一切应听比丘师父安排,就算什么事也应该先问比丘师父,而不是自作主张。沙弥是一个卑微、降伏慢心的阶段,若在这个阶段没有时时对慢心的警惕,什么事都要自己做主,将来比丘的生涯可想而知,恐怕生死的主没有做成,却做了习气毛病的奴。

最后一家,亲幢师父指示我主乞。路边的一户人家,坐了一群人,同样摘花生。乞食跟花生结上了缘,不过内心却觉得对得到花生并不满意。我往前走了几步,接近摘花生的人群,来了句:“谁是这家的主人?”好像是来找碴的。亲幢师父忙告诉我:“说是来乞食的。”我又马上换了一种方式来问话,一群人中有位年纪挺大的老妇人说:“这家人不在家。”并要布施我们一些花生。一听布施,我很乐意地接受,并叫他们俩人过来。亲幢师父过来后问道:“你们能做得了主吗?”这位老妇人十分干脆利索地回答:“能。”接过花生,我们沿途返回。

回想刚才这次乞食,我听到能布施就满心答应,如果他们不能做主而我们收下岂不是犯了盗戒吗?自己粗枝大叶,还好有心思周密的亲幢师父,这个教训应牢记。乞食时若遇到好心乐施者,应观察布施者是否是用他们自家的食物布施。乞食是第二位,戒律的防护应摆到第一位,世间人没有戒律的约束,对此不会有所顾虑。同时这样对能否做主的一问一答,也能让世间人明白,出家人的行为举止必须是在守戒的前提下进行的。亲幢师父的机智让我很是佩服。

回到过斋地,大众静候我们的归来。我们坐下一同静候另外两组的归来。不大一会儿回来了,一组空钵,一组有饮料月饼,孰好孰坏,已无关重要,好和坏都是心中的过客。过斋时上方火一般的骄阳烤着我们,强烈的阳光晒到钵上令钵发烫,手都不敢触碰。公路在我们上方,村民们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侃侃而谈,又得注意威仪,不敢乱看。浑身热得受不了,食物也是热的,乞来的食物混和饭菜已是烂乎乎的一片,什么味都没有。饭吃起来甚为费劲,烫嘴又烫手,煎熬中过完这顿斋饭,真是考验人。

中午休息一段时间起程,大概四点左右到达湖北,湖北的公路要比河南的公路干净整洁得多。河南好的公路更像是山间村路,水泥地面,破旧不堪,不敢想是通往各省的国道。湖北的柏油路平整、干净,下脚走起来也舒服。不过河南的人们似乎十分乐善好施,不管怎么样,行脚的步伐不会因外境的好坏而停止,路虽有异,众生佛性无异。

这里关注我们的人并不多,可是他们却都说我们是上武当山的。和尚和道士都分不清,无语。信仰的缺失和混淆,是今日的普遍现象,这是众生的悲哀。佛教的普及又不能像电视、冰箱、电脑一样到各家各户,只有通过我们不断走过千家万户去改变错误的观点,树立正信的佛教。

晚上安单在公路下方的一片收割后的芝麻地,当我们大家都将包放下之后,师父拿着拐棍指着玉米地中间的几个土堆说,这旮有几堆坟。冢间住,十二头陀之一啊。师父真会选地方,我们这一大群人围着这几个小土堆一样的坟住了下来,其中有人还故意向坟那边靠了一靠。自己打开绳床垫,背靠着一个大石头。

写日记,不知什么时候,又随着自己放逸的习气倒了下去。睡着后,感到身上在掉雨点,不太想动,睡眠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下雨了都懒得动。过了一会儿,雨点开始大了起来,僧值师父通知盖上塑料布,不动不行了。把包和人都藏在塑料布下,鞋掖在塑料布的下方,又入梦乡。

外面一阵骚动,亲念师在哗啦啦整理塑料布,于是便问他怎么了。他说塑料布漏水,想帮他,可是困劲又大,看着没事又倒下睡了。雨愈来愈大,周围地上泥泞得像沼泽地一样,只有自己身下的土地还算干燥。

外面不时有动静,居士还赶来掖塑料布,有人出来挨个问情况,自己真不想动,却听到外面有人遭水灾。有人打着伞干脆呆在外面,自己出于自保也没问一问情况。一旁的亲念师还未钻进去,出于良心的发现,又问他怎么了,他说塑料布下面漏了一滩水,他无奈只能打伞呆在外面,又问他需要帮忙吗?他客气地说:“不用,你呆在里面吧。”我不客气地收下了,又入梦乡了。

过了一会儿,有居士过来帮他,将行李装进塑料布夹层里去。实在太惭愧了,赶紧出来,外面下着雨,打算帮忙,似乎也没帮上什么忙。亲念师进了塑料布夹层里,为了安全起见,自己也将人、行李一起钻入夹层里,不小心里面灌进了水,也不管了,躺进去再说,雨依然挺大。真的挺惭愧,身为师兄弟的,只顾自己安乐,对别人的处境不管不顾的,还不及居士的发心,自己有愧。只为自己求安乐,不管别人苦不苦,在困境中才看出自己的私心还是很大的,平时口头上那些慈悲之类的话语真经不起风雨。

早上起来,收拾东西,背包湿了,三衣包湿了,大褂湿了。尤其大褂,雨大时自己拿它当枕头用,雨都不知道灌进去多少,顾不了那么多了,塑料布上沾满泥水,顾不了了,塞进去吧,天还下着雨呢。穿上鞋套,脚上沾满了大泥巴,每只脚得有五六斤重,包沉死了,拄着伞,艰难地从芝麻地上了路。

雨未停,打着伞,背着包,伞有些遮前不遮后,包一点也不防水,压得人“吐血”,脚上的大泥巴在路边处理掉一些,艰难地往前走。

中午,找了一处石灰堆空地,师父一声令下,我们坐成了半圆形,钵里已有雨水了,过斋也很考验。我这个伞小,把儿短,整个人窝在伞下,后面的行李也未盖好,伞把儿放在盖板上,到处划,差点没把钵碰翻了。盖板上泥和水、食物混合着,伞又不听使唤,腿夹不住,艰难地吃完这顿饭,整个过程,让我心惊肉跳,又要照顾伞,又要照顾钵,差点没把钵掉了。

过完斋,查看一下后方的行李,盖着的罩包布完全是个装饰,雨透过它又进入包,可悲啊!

过完斋上路,又遇一拨警察,远远望去,有穿制服的,没穿制服的,师父坐着轮椅从后面赶上去。后听说:“他们态度挺好,走时说有困难别忘记打电话给他们。”师父给他们讲了一些信仰自由的法律法规,并结缘一些光盘给他们。

八月二十

晚上,安单在公路旁的凉亭下面,早晨出发时雨已停下了。早晨背上背包时,感觉左胳膊血液通畅了,心里想是不是要不疼了?走了一段后发现并非如此,血液通畅了,肩膀依旧勒得生疼,生疼的主要原因还是包里包外都是湿的。

漆黑的夜色中接着上路,队伍很像一支执行秘密任务的部队,不同的是他们对抗的是外在的敌人,我们对抗的是自身的敌人——无明烦恼之贼。

队伍从山中驶进了有人烟的地区,往前是一个县城。在经过县城时,诵咒渐渐专注,隐约之中妄想渐少,可还是会干扰诵咒。感觉自己慢慢在融入咒中,微微感到前方有光,开始没注意,过一会儿有些留意是一片光。天亮了,又无车,哪来的光?眼又忍不住往前挑,控制一下,没忍住,抬头一看,什么也没有,低头诵,又出现了,心里好像很执着,只管诵不管它了。后来,诵咒便没有那么专心了。看来有什么动静也不能管,一注意这心就乱了,还是自己好奇心重,不在心里下功夫,光想从外境上得到感应,忏悔这样的错误。

不知走了多久,太阳露头了,真是稀客啊,不久我们便找到了一块过斋地。乞食的幻想破灭了,也吃得比较多,走一走人就很能吃,吃了七个大包子,一勺饭一勺菜,小食水果,竟也没吃饱。不过自己的饭量比起虚老和尚可能差远了,佛源老和尚说:“虚老能吃时一人吃一桶包子,桶大约是水桶那么大。”师父和性空师父当年俩人吃一大盆面条竟不够。只是虚老和尚和师父他们都是能吃能修,自己是会吃不会修的凡夫,不是一个级别的。

晚上安单地方可谓是这几回中最好的,是一片水泥地,从公路拐进约有一公里左右才到休息地。附近群山围绕,一旁有片竹子林,这像是一个废弃的工厂,年代看来也并不久远。山势连绵将四周包围,此处人烟稀少,出家人在这里暂宿、修行,是一个理想的环境。

经历了雨水和潮湿的折腾,今天的一夜睡得算是最踏实和安详的一夜。夜里的星空显得格外明亮,苦后的安乐更加甜蜜。

早晨出发,夜中行脚得打手电,今天嫌麻烦没打,后来一想万一踩着虫子怎么办,戒律应防护于未然,后来还是打开了。早晨很凉,冻得缩脖子。上午的行程穿越了一条漆黑的隧道,一辆辆汽车风驰电掣地呼啸而过。受它们感染,没顶盖的农用三轮车跟着它们狂奔起来,安全意识、隐患都被追求速度的司机抛在脑后。队伍过隧道便停下休息,环境很好,有背荫处,也有能坐的长条凳子。

孙居士买水时,从女众手中接过,自己看到觉得不对,怎么能直接接女众的东西呢?仔细一看,噢,居士啊。心里觉得很好,戒律产生的习惯,若能时时地提起,就能持戒严谨了。其实自己持戒并不好,真没有那种十分严谨的心,惭愧,倒是常犯看到别人的毛病的过失。

今日的行程依然在大山中,路盘绕在大山之中,高低起伏,走在静谧的山中,详和、安宁。路上不时有擦身而过的汽车,更多的是静静地前行。虽说只是走,可毕竟有几十斤重的大包,遇到上坡更为费劲,有些举步维艰。世间的话,任何事都有它的两面性,它的含义指好和坏的概念、对和错的概念,而在佛教中都是一种概念,就是修心的概念。不管好和坏、沉和不沉,都应努力修行。包虽沉,可在用心的基础上经行,心会很平静,会觉得动念头说话是很累的事情,包无形中对经行而言起到一种加持的作用。

阿迦曼尊者在证悟四果阿罗汉时前期的一段时间,就常背着三衣钵、伞具,经行在田野、山中,使定力不断加深,心愈来愈清澈,促成了后来解脱的成就。师父说过:“经行能助开悟。”尤其在山中,环境更利于经行,自己来前也想将行脚的经行机会好好把握,可是也并未做到,到外面就迷了,浪费了一次宝贵的机会。

今晚的露宿地依旧不错,一旁竟有一个旱厕,不过用了这么多天的“天然厕所”,进旱厕明显不适应了里面熏人的气味。

住宿点也是一片水泥地,前方景色尽收眼底,不过自己是个近视眼,看不清什么,只能见一排排高楼大厦和丹江河水。路过车辆不时有人下来观看,男男女女,我们这有居士照相、摄像,他们可能以为是拍电视剧的。

他们对我们很好奇,我对他们也很好奇;他们很想了解我们,我也很想了解他们。这是一个不太对头的事情,我怎么能对他们好奇呢?心中有了欲望才会去张望这些世间人。

八月二十三

本来以为,丹江离我们很远呢,没想到今天上午便走到了。师父这一身病,走这么远很不容易。师父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去年下午还能走,今年却实在走不了了,只能坐轮椅。

自己知道师父的身体不好,可是对此却知道得不详细,因为近距离接触师父的机会很少。这次行脚近距离了解到师父的病苦。有一次在过斋前,听到师父说这腰疼得特别厉害,师父形容那种疼不是一般的疼。这次过斋唱供养文和结斋文都特别快,自己以为这就是出来行脚的节奏呢。有时还有点不理解,这种快体现不出来梵呗的悠扬。

有一天有了机会我就问领念的亲慧师父,亲慧师父告诉我,你们没有坐师父旁边,师父不停换腿,他意思看了不忍,并说要是你们坐师父旁边你们也会这样,听后才有所理解,但却无能为力。

其实师父带队走不快,就跟他身体有关。师父说行脚时,他走一步,我们平常的人能走四五步。确实,若师父领队的话,我们一天会少走很多路。师父为了不拖累大家,只能坐轮椅跟着了。师父用行动告诉我们尽心尽力,但我们能否体会到师父的用心?若说师父的病苦是示现,那我们又有没有去追究师父示现给我们的意义何在?

一路往高楼大厦方向走去,路况不好,全是石子,背包走的我们,走着比较困难。一路似乎很少讲话,心里觉得一切行动听指挥,什么也不知道,话语显得尤为多余。

中午过斋去了三组人,这附近人烟稀少,乞食困难。一旁的老人说这里的人都搬走了,指着远处密集的楼房,意指搬那儿去了。乞食因缘不太好,果然全部空钵。亲昌师父回来时,平静的脸上并没有不自在,看来比较从容,使人看不出乞没乞到。对他来说,可能已无关紧要。新到的崔居士带着口罩、手套,端着装食物的盆热情地迎了三回空钵。大家都空空如也。

队伍在夕阳下,穿越在这繁华的城市里,人们匆匆地来去,五欲使他们不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目的。头陀的队伍或许能唤醒他们沉睡的心——这些出家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活,于这个世界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晚上,安单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面,打开绳床,铺好,躺在上面。远处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一阵阵歌声,万家灯火,歌舞升平,真的让自己思绪万千。曾经的自己多少次留恋于其中,享受着它带来的一切感受。而今的自己却要像一个乞丐一样露宿在街头,还要不时被路人当作观赏的对象指指点点,如此不习惯。

我在做什么?放着乐不享受自讨苦吃吗?不,这是一个世间人的角度,若从修行的角度看待,此起彼灭的妄想,对欲乐感受的变化,真是有极大的欺骗性。这种欺骗性的毒药自己生生世世难以看清,如今能正确认识到毒药的危害是该庆幸而不是为自己惋惜。而这行脚所遭遇的一切不平、痛苦,正是帮自己解毒的一剂良药。

八月二十四

凌晨闹市中,有些地方彻夜长明。持咒,若不然无情的妄想就会瞬间将自己带回过去的生活。出租车、舞厅、夜市,哪一个都能让我陷入回忆的深渊。一念地狱,一念天堂,只有努力摄心,将妄想转化,使其消失。污垢的显现,总是出人预料,是自己放逸过多所致,自责、忏悔。

路上开始下雨,中午又开始第二次雨中过斋。出于经验将包和雨衣遮好,盘腿坐在伞下。出于上次被淋湿的后怕,这次过斋总担心包被浇湿,坐着总摆弄雨伞,非得想将伞遮住包不可,可伞又不够大,来回折腾几个回合,只能作罢。静下来,又不甘心,又想将手遮住包,自己没头绪地忙乱,有点像洁癖症患者,什么都放不下。

过完斋时,有几位男居士向师父告别,这几个人是在马路边相遇的。刚才到的时候,从穿着扮相上来看不像是信佛的居士,自己心里还有种种的担心,但也不知担心什么。接着他们向着我们问了个讯,对此,内心对他们的身份认定还没有什么变化。

雨点开始变大,雨意渐浓,他们没有打伞,顺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望去,只见三个人在他们的车旁停下脚步,三人站成一排,节奏、动作一致,一拜,两拜,三拜。这雨中的三拜很有些感人至深,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感动他们,我说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们尽心尽力地勇往直前,一定留下过很多不可思议的感染力。或许能改变他们今后的道路,希望这颗善的种子深深扎入他们种子识中,不久的将来能绽放成朵朵莲花。

下午出发,一路天下小雨,空气闷热,下雨未变得凉爽,汗水依旧浸湿了衣服,肩膀很痛,好想放包休息。亲藏师父带队,经常来个加油冲刺。这种难忍也未经历太长时间,雨下得开始大起来。拐进小花园,安单,钻进塑料“帐篷”,觉得十分安逸。这似乎就是“家”,随遇而安,处处都是安乐。

上午过得很快,虽走得慢,可是适于经行,缓缓而行,让心沉淀下来。过斋时来了一位出家人和一些居士,在群众的注视下过斋这几日都快习惯了。对他们来说是件善根成熟的事,看到僧人过斋,虽说并不一定能明白这种吃法的含义,可是目睹整个过程后,这种如法且超越俗人仪态的过斋方式,一定不是假僧人能装出来的。

斋后,师父给居士开示,天开始掉雨点。心想,师父度众生的时候不应该下雨。果不其然,在整个讲法过程中,雨点一直大不起来。待开示完毕,师父命令剃头,雨点开始大了起来,走不了了。剃完头,铺好塑料布,人钻进去。雨下大了,大概五点左右才停下。

出来和亲慧师父唠了一会儿,得知这十堰市,只有四十几个出家人,而道教发源地也被旅游包围了。老道修行也是要清心寡欲地脱俗修行,他们老讲避邪,如今这商业的邪气真包围了他们,却也没能避得开。自己没去过武当山,可听说,武当山道士的庙已破旧不堪,其中比较好的一些庙里院落中杂草丛生,屋顶的瓦已年久失修,房子更是破得惨不忍睹。

雨势渐大,雨水顺着“帐篷”滑进来,灌进了我的“帐篷”里,脚上被一大滩水压着,身下形成了一条河,本来潮湿的行李又一次被袭击。此时的我面对雨水,真是四面楚歌,不敢动弹,只能蜷缩成一团,听着外面雨水猛烈地下着。

可怜的我此时又产生内急的现象,为了让雨小点,好上厕所,我起初是哀求龙王,后来是祈求佛菩萨。再后来我就念咒威胁龙王,哪一个也没见效。在我实在忍不住的情况下拿上雨衣,瞬间冲了出去,在大雨中解决了问题。

上完厕所,一旁的亲瑞师疾声呼叫:“谁来帮忙啊,我的‘家’被淹。”我大声接应:“我来。”我打着手电,帮他一件一件地在大雨中搬了家,后看他帐篷下有一个大水坑,再不走就得成“坑中物”了。回头看看亲藏师父那儿,袋口矮怕水灌进去,垫了四块大石头。又看看师父这边,鼾声如雷,这才放心离去。

凌晨两点左右,换下干衣服,穿上湿衣服,天不下雨了,盼望队伍出发,走一走热量出来,能把衣服烘干。整理完毕,等待师父叫走,心里开始想,这一大早上,这么凉的天把湿衣服穿上不好受,静待一会儿,哗啦啦天又开始下雨,失算了。

八月二十六

雨一直下到天亮,出发时没下雨,上路时雨又开始了。雨幕中的城市空气让人舒畅了很多,无数的小雨点,落到地上形成条条的小河冲洗着路面的污垢。路上行人稀少,偶有的行人也是顶着雨快步离去,急驰而过的汽车溅起无数的水花,雨中的城市显得如此匆忙,只有我们这支队伍似与世隔绝般静静走在马路边缘。

队伍驶进一街心花园,外看是一个廊亭,心想有地方避雨了,可是接近一看,上面竟是一个菱形的大洞,和外面没什么区别。佛协会长带着几个居士又来了,看着无处避雨的我们露天撑伞而坐,也许是出于感动,见到师父就开始顶礼。师父忙把他扶了起来,一番交谈后他们离去,但是没走,还在路边的车上看着我们。

居士和师父商议后去找一处合适的地方过斋。这时抬头看到前方过来一位红衣女子,感觉不对,赶紧低下头。可心里又想去看她是干什么的,紧接着自动产生一个念头,“火来须避”,随即做不净观,眼放逸真是祸害。回想刚才其实并不是因为看见女的低头,只是我怕看见她长得太好看而起心动念,所以低头。若是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大妈,我估计眼睛得全程跟踪。漂亮和丑有什么意思?

以前在世间,经常遇到一些死猪、死狗,天气热时那腐烂的臭味令人作呕。人的尸体也同样如此,不管长得多么美丽漂亮,咽气以后,放个三天五天,那种臭味足以令人恨不得离她十万八千里,哪还有什么淫欲心啊,简直恶心死了。所以要常常对这臭身体生起不净观,发臭想,就会常常获得清凉的。如期所愿,找到桥下一处地方,可以避雨过斋,雨中煎熬告一段落。

第二天上午天不下雨了,收到指令要走。本以为会多呆两天,而且雨要下两天才停呢,不过我的愿意和不愿意在收到指令那一刻,都成空了。行脚在时时刻刻破我执的坚固,没事前打乞食的妄想,事到如今,已接近尾声,只乞了一次食,不是偏偏不去乞,只是这一路就没有这个因缘。这又是不是因为产生我执后因缘的巧妙变化?在法的熏陶中,我的一切想法都不会成立的,法是无我的。

过完斋,没来得及刷钵,师父就赶紧让走了。这顿斋过得挺煎熬,被围观的滋味不好受,队伍拐进一个公园,在一个大台子上,放包休息、洗钵。这个台子像是表演节目用的,周围都有监控探头。过了一会儿,一名警察要查我们证件,过了一会儿,又来几名警察。师父、居士同他们理论。

师父和警察的一番理论,一改前两次路遇警察时的那种温和口气,变为严厉的指责:“我们又没有违法,查我们证件干嘛?我们走了二十多年了……宗教自由,你们不保护宗教也就算了,干嘛为难我们!”这一番话,说得这警察有些理亏。最后亲藏师父把证件给了他们看了一看后才离去。

自己觉得师父力争,是捍卫出家人的权益。当年虚云老和尚在中国最混乱、最动荡不安的年代中,复兴衰落的佛教,让十几座道场从废墟中建立起来,让那些成为酒肆肉铺的寺院重新恢复清规戒律,这过程中老人可谓受尽苦楚、折磨,可是老人却未因此退却,仍用一种大无畏的度世精神,奔走在祖国山河大地,建丛林、立道场。在佛教即将面临改革、变故之际,又是虚老一人力挽狂澜,用生命换回了佛教的命运。正如老和尚言:在佛门中做水牯牛,尽我这条老命,拖死方休。

我想没有虚老拼命的保全和努力,又哪有今天坐享其成的我们呢?而今佛教的腐败又在走向一种世俗化的极端。出家人清净正命的行脚乞食生活虽受到种种的不顺和排挤,可正因如此,行脚才显得弥足珍贵。我们的行脚更得一年又一年地走下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出家人的正命生活必定会拯救没落的时代。

警察他们离去了,我们也并未呆多久就起程,离开这让人心凉的十堰市白浪区。路上,空中条条的雨丝如悲伤的眼泪,落在我们身上。这一次我们没有在闹市中做任何停留了,尽管包沉得让人面临崩溃,可还是咬牙,一下午走了几十里地。傍晚来到一条河边的人行道休息,放下包时感觉脚快要断了似的。

天依然下着雨,依然被雨水占据了我的领地,尽管事前已经发现塑料袋上有个小洞,用绳扎了起来,但这次雨水是前后夹击进入我的“帐篷”,虽如此,心已觉得无所谓了。

第二天,早晨的背包又比昨天沉了好多,都快背不动了。雨一直下,经过闹市,又入山中,这里让人变得宁静,连绵起伏的高山雾气,朦朦胧胧的。河流蜿蜒,盘绕在群山之间,如一条巨龙般穿越而行。下过雨后,河水暴涨,山里的洪水发出巨大的声响,路边的瀑布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山色怡人。这里没有闹市的嘈杂环境,没有汽车刺耳的鸣笛声,没有人声鼎沸的市场、街头,也不用担心何时再被人驱逐,静下心来,顺着崎岖的山路往前进发。

队伍停在“武当后花园”的一个石头碑下。本以为会在此过斋,但石碑下有许多人物和动物形象,可能师父考虑到对众生的尊重、慈悲,为了不践踏众生的形象,我们换到一旁停车带上过斋。背对着高山流水,伴随着虫鸣鸟叫之声,呼吸着大自然清新的空气,路遇的一段段波折之后,今日的美好环境似乎是对我们进行的一种补偿。不过再好的地方我们也只是过客,再差的地方也抵挡不住前进的脚步。

第二天下午第一次休息时,看到车站牌子上贴着一则广告,上面说某电视剧曾在此拍摄取景。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想找人解一解闷,随后就问一旁的亲雨师,问他有没有看过这个电视剧。他说一年到头忙农活没时间。我说:“那你没时间休息?”他说除了雨天,一年到头忙着干活,地都种不过来,哪有时间看电视。

电视剧的话题戛然而止,其实自己知道,我们切断了手机、电视、电脑的缘,就是要断这些世间“垃圾”的。若再从语言寻找,那也只是满足妄想的需求。虽未从跟不上时代的亲雨师口中获得相关话题,可路上又不甘心地去思索这电视剧内容、话题、人物,外贼易防,心贼着实难防啊。

今天安单在国道一边空地上,下午伴随着残余的夕阳,僧值师父通知将装备晾晒一下。晚上山中温度骤然下降,身上三件衣服有些抵抗不了寒气的侵袭。晚上打开睡袋时,一旁亲念师来了一句让我颇有感触的话,望着睡袋他若无其事地说:“在太平间里,人死后尸体就会被装进这样的袋子里,只不过没有睡袋里那一层棉。”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和一具死尸没什么两样,此刻内心的妄想变得十分的多余,一切想法都让我觉得没有用。佛言:此是罪恶之物,假名为身。

这种对无常的感觉并未能持续多久,出家的生活一天天过去,又有几时能去思维这无常的感觉?不认真把握光阴,有一天进太平间时才悔过当初,那一切都晚了。

天色渐暗,至一处休息时,见一个收费的窗口,车辆来回都得从这儿过,过时都得交费。我告诉亲绍师,某个电视剧就在这里拍摄,亲绍师没加思索便同意了我的看法。转过头告诉一旁的亲雨师,某个电视剧就在这里拍的,他说他不信。并说官山这么大,肯定在寺观里(指道观)。

我问他:“不是这里是哪里?只有这里有古建筑,你信不信?”他说:“不信。”他竟然还不信,有点上火了。又问:“你去过景区没?只有景区有古建筑。”他答:“我虽没去过景区,可我不相信你的智慧。”心里觉得,哎呀,这家伙挺犟的,明明是景区,你却不信我的智慧,心想一定辩倒他。

转身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你不相信我的智慧,你就是贪嗔痴慢疑的疑,不能有疑,你应该相信我。”他顽固地说:“我不相信你的智慧。”听了这句让我十分没有面子的话,此刻彻底没有任何能打败他的言语了,又弱弱地说了一句:“只有景区才会保护古建筑。”

他说:“景区是保护古建筑,可这是收费站啊,这是收费站啊!”犟了半天以为是景区收费口呢,两边的人都笑了,瞬间觉得地上应该裂个口子,让我钻进去,没脸活在这大地上了,羞愧难当啊。

九月初一

今日乞食,只分了两组,我和亲崇师父、亲隆师一组,我们所乞的是河对岸的一排房子,另一组去马路一侧的房子。心里有些不情愿,河对岸的房子稀少而简陋,而马路一侧的房子都是些两三层的小楼,看着比较气派。心里在盘算着,贫富差异的悬殊,决定了布施的机率。在比丘师父那无所谓的表情中,自己显得太过于狭隘。

第一家中年夫妇在忙活着什么,家没有院墙,告知来意后,俩人眼神中似乎有些戒备,一看没戏,转身下一家,没人,没人。后拐进小道,一位中年妇女看到我们,叫了几声,没反应,最后一家是这区域最后一家了,再不布施,我们就得空钵而返。

没有院墙的院子里坐着一位老人,白发苍苍,年过花甲,看到我们到来,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脚步蹒跚走过来。我们说明来意后,她听不懂。用手往嘴里比划着大声重复几遍,她才略有所懂,她耳朵似乎不太好使。不过对我们几个出家人的到来却充满热情,一顿寒喧像是遇到一位久别重逢的至亲。前几家遭遇冷淡的心情,在此刻被冲淡,接着老人对我们的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打开钵让她瞧了瞧,她用一口听不太懂的方言说道:“咦,我以为是个什么东西哩,原来是做这个用的。”跟我说话时,乐呵呵的表情,我感觉她像是把我当成她的亲人了,这是一位慈祥的老人。

随后她进屋,端了盆吃剩了的南瓜粥,分到我们钵里,还说要给我们热一热,还要给我们做点。老人的土坯房……对比之下,心中有些凄凉。

这位老人对活着似乎充满了热忱,对未谋面的出家人倍感亲切,尽管如此她却要无奈接受至亲的离去,生老病死真的让人无奈。人生的悲欢离合,生命时时充满的不确定性,被活着的人们所遗忘,而死的人又无力回天,而这正是我们修行人应该发现的问题。生命的不确定性,更应让我们提起前进的脚步,不被世欲所束缚。愿这位久经岁月的老人在未来临终之际,曾记得布施几位出家人一盆南瓜粥,愿她来世,生逢善世,值遇三宝。

过斋时,每人分一勺南瓜粥,感到十分的香甜。毗尼中有咒愿云:粥有十利,饶益行人,果报无边,究竟常乐。

午后起程时,天气炎热,让人心情有些焦躁。今天的路程,出乎意料的很远,而且上坡多,包勒得肩膀特别疼,胸口也很痛。自己一度觉得疼得受不了了,后来用手托着缓解一下,也不多管用。但又觉得疼死也要坚持下去,带着这种决心,不放弃诵咒和摄心的努力。

天将黑时,胸口的无法忍受一下子过去了,又突破了一个瓶颈。忍是最无敌的武器,师父曾有一个开示大意说:“当四面大山向你包围时,应怎么办?”有弟子回答,念佛、持咒。师父说,到那时什么都不好使。当所有人都再答不上来时,师父说了答案,只有一个字——“忍”。死了就死了,死了也不放弃忍辱的精神。

在居士和临出家这一段时间中,在自己身心最痛苦、最难熬、最疲惫、最难忍的时候,我没有选择更多的方式去化解,自己感觉就像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就这样的一忍再忍,当我实在忍不住的情况下,我依然忍。因为我坚信,师父曾说过,大意是:“修行中的忍是不同于世间的,世间的忍,两个人不说话的较量,搞不好是会出人命的,而修行的忍是达到一种空相。”佛说了:忍辱之力,持戒苦行所不能及。

忍辱是一种无言的力量,它赋予修行人一种威德,这种威德的力量能使人敬畏,因而产生净信。而在这个如幻的世界,忍辱的力量也一定能让我们冲破虚幻,总有一天见证超然物外的洒脱。

九月初二

次日上路,在离安单点附近有条死蛇,被车压死的,挺惨的,忙招呼后方拿大铲的师兄将其处理。看情况只是刚死不久,看它爬行的方向,应该是要朝我们安单点爬过去,不料却出了车祸。

行脚的这段时间,最担心的事就是上厕所时遇到蛇,老是担心,正上厕所,万一给我后面来一口咋办呢?这要带毒的话,毒谁给吸出来,我又够不着。弄得我上个厕所也是一惊一乍的。后来我就想,万一我在行脚中不幸“夭折”,那也是因缘注定,给消了一个大业,这样想完内心就踏实很多。看来行脚也是有一定的风险性的,参加的人也得具有一定的勇气和意志力。

上午停在了一片石头堆空地,时逢十一假期,通往神农架的旅游车辆川流不息,过斋时我们又成了焦点。后方的车上不时有人下来驻足观看,我不情愿成为他们的风景,但却要无奈地被迫接受。行脚中有太多无奈的事,但这似乎只是修行中的一个缩影。人生的修行必定要通过无奈,将心彻底地柔软下去,逆来顺受,不悲不喜,漠然的态度,一颗恒定不变的心,带着前进的步伐。它们似乎就是贯穿了整个行脚的路程,这是我们应有的修行方向。

今天在此休息一天,天黑晚上在打坐时,一辆车车灯直接射向我们,心里感觉来者不善。果不其然,下来一警察,大喝一声:起来!劲头有股“山村莽夫”的气势,这是警察抓贼的惯用伎俩。自己比较淡定,因为我本来也没躺下,你叫我起来干什么?另一位是宗教局的,这一高一矮开始对我们进行审查,警察大人气势嚣张,有种要一人跟万人战的态度。不过我们是合法公民,又有合法的文件,这警察口口声声要把师父带走,蛮横不讲理,我们指责他不文明执法。

居士要将其警号拍下来时,他手扣着自己的警员编号,大声地说,你照你照。后来当他证实我们行脚的真实合法后,也改变了口气,可还是带着那种高八度的嗓门,让人觉得不近人情。走时他说:“有事了找110,还可以打,38110。”如何如何。

居士又一次指责他的态度时,他说他说话就这个样子。一旁那位“打酱油”的宗教局领导也凑热闹似的说:“他说话就这样。”令人可笑。难道他回到家开门就对他妻儿大喝一声:起来!不做饭就给你带走?难道对他上司也是如此蛮横地说话?

事情过后,一切恢复如初,宛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我还是选择理解他,因为他也是为了一方平安,只是欠缺了合理的态度。善恶既是因缘也是唯心所现,让它随时间逝去吧。

第二天乞食,亲慧师父、亲思师和我一组。我们被亲藏师父分配到离过斋地很远的一片住户乞食。前两家没有人,第三家亲慧师父主乞,说明来意后,女主人的女儿进屋拿了一些苹果,心中窃喜。当拿过来准备布施时,这女主人竟给换成花生、栗子,这个头儿和份量的变化也太大了。

下一家轮到我主乞,一位男主人布施了一些米饭,是用竹子编成的簸箕装的,看起来干巴巴的。男主人说饭不怎么好,另一手端一盘肥肉片子,要一块儿给我们倒进来,看来他不知道出家人是不吃的。肥肉片子看得我恶心反胃,确实不是什么好饭。拒绝肉片,接受米饭后,回向离去。

下一家在河对岸,走着时后方有人在对着我们一番呐喊,开始以为是小孩子呢,过了河回头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女的,大声疾呼:“家里有狗咬你们。”不是说别的,这几千里之外还有人“担心”我们人身安全,挺感谢。亲慧师父说:“走,别管她。”

到了第二家,空荡荡的院子连狗影都没见到,空城计啊?下家也没有乞到的因缘,七拐八拐地到了一片居民区,轮到我主乞,明明看着院子里有四五个人,我却张口来了一句:家有人吗?亲慧师父赶紧说:“什么家里有人吗。”我赶紧换了说词,解释两遍后,他们才听懂。

有两个老头在研究一个轮胎,其中一个老头走过来,看样子是要给我们布施的。当我们要跟他走时他却说:“炒俩菜,弄点酒喝一会儿。”老头挺热情,又是给我们发烟,又是请我们喝酒。可当亲慧师父说出家人不喝酒时,他却不同意了,原来他只是想找个酒友,他还说不喝酒,不抽烟,不吃肉不行,那怎么能行呢,那不行。解释不通,也不知说什么了,弄得亲慧师父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我干着急也是蹦不出半个字。

此时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扭扭捏捏拿着几个馒头不敢过来。不过以我的近视眼都看到这馒头上,镶嵌着类似葱花的东西,当确定她俩要布施时,问清果然是葱花。他家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布施的,我们祝福离去。

下一家,又轮到了亲思主乞。巷子里人们都刚起来,而且女的穿着不庄重,走时得注意,收摄眼根。这一家女主人在刷牙,刚说完来乞食,她匆忙漱口就进屋了。不一会儿就拿了一些月饼点心,但是好像有鸡蛋,她马上又换了一些水果布施。收下时基本满钵,祝福后离去。心中有些想法,她牙都没刷完呢,满嘴的沫子都弄哪呢?或许只有一个答案——咽下去了,是不是我们乞食到她家激动所致呢?一位像她父亲的人还给我们搬凳子坐呢,乐善好施的人还是不少。
时间关系没能多乞,基本也快满了。路上我问亲慧师父:“若是没有居士护持,咱乞的这点吃的,也能够吃了吧?”亲慧师父说:“不一定,那时因缘可能会发生变化。”想想也是,虽然十分感恩居士,在百忙之中来护持行脚,可是我们却要有着不攀缘的心,有居士和没居士都要走下去,也要有着随时挨饿和随时不被护持的准备。若没有车接返回寺院,也要准备着走回寺院,这是自己的想法。

我们一路“狂奔”返回过斋地点时,大伙都等着我们这组了。马居士端着满满一盆乞到的食物,高兴地说:“来,亲慧师父。”如此的收尾,也算欣慰。

回想这次行脚所遭遇的一切的一切,像在向我诉说着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今时今日,我们想要佛法兴盛,想要挽救众生慧命,只有坚持头陀行……

二○○五年行脚体会报告——释亲均

目录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

第八天

第九天

第十天

第十一天

二○○五年行脚体会报告—-释亲均

我佛如来入村、城邑、聚落乞食,能令众生发无上道心,若有盲者见色,聋者得闻,乱得正念,裸者得衣,饿者得食,渴者得饮,无有众生为贪嗔痴所逼……我等释子怎能不谨遵佛制,二时头陀——行脚乞食。

上乞如来之佛法,以破烦恼证法身,下乞世人之食衣,用资身命得修真,这是一名真正的比丘尼以清净乞食而活命的准绳。福报啊,在这末法年代,亲均能在妙祥僧团的下院——海城道源寺依上妙下融尼师出家修道,真是佛菩萨加被啊,感恩!礼敬!!阿弥陀佛!!!除了感恩之外,还觉得这殊胜的因缘也许是宿世种下的善因吧,如果是真的,亲均现在继续发愿种善因,生生世世随师行头陀,以度芸芸众生。

第一天

公元二○○五年,农历乙酉年八月十七日凌晨二点,我们一行十八人由寺院乘坐大客车至叉沟路口开始行脚,还有十来位护法居士,他们发心一路随我们尼众僧团行脚、乞食,并做好护法工作。同行的还有大连的孙居士、沈阳的某位新闻记者,他们得知我们尼众僧团再一次集体行脚乞食,也赶来采访这第一手材料,因为在这末法年代能有这样一个尼众僧团实在是罕见。我们这个尼众僧团现有僧人二十八人,集体持日中一食,不捉持金钱,每年按佛制行头陀行——行脚乞食。每年的行脚都是由当家师上妙下融尼师亲自率众而行。

皎洁的月光给我们行脚带来了很大的方便,师父在前,手擎锡杖,我们随后,师兄弟们手持八把方便铲(方便铲:行脚僧行脚一路用来掩埋伤亡众生用之),再加上十来位护法居士,这一行人看上去,我心里好欣慰。世尊当年带领众弟子托钵的画面浮现在我眼前,这个画面一出,虽然背的大包重三四十斤,也倒不觉得沉。行脚的背包里面装有睡袋、气垫、牙具、皂角、三衣、瓶、钵、坐具、香炉、漉水囊、手巾、刀子、火柴、镊子、经、律、佛像、菩萨形像等十八种物,此十八种物是行头陀者必须随身之物。《梵网经》中云:“此十八种物,常随其身,如鸟二翼。”除此之外,还有手电筒,因为以往行脚每天都走到八、九点钟,甚至更晚,如果不利用手电筒照路,恐伤脚下众生。还有居士供养的洗脚盆、雨衣、卫生纸等用品,再加上帐篷,大包装得满满的。我们这些比丘尼何德何能,能让居士发这么大的心来供养这么多的物品,以及路上必备的物品,是因为我们能持佛的戒。众生需要正法,虽然他们暂时放不下世乐,不能出家修行,行如来这一法,可是他们赞叹、随喜这一戒行,有了这一欢喜心,他们便种下了善因,将来也会放下贪欲,做一名真正的持戒的释子。

头陀是佛法的需要,是末法众生的需要,现在世人更需要,但最需要的还是我们尼众,因为尼众较大德僧说来,贪恋欲望,无明烦恼,真是无法相比,是头陀行的戒法一点点撕去了我们尼众的毛病习气,是头陀行的住持才使佛法久住于世。

今天是第一天乞食,世俗有句话,“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所以我祈盼今天能乞到一些食物。虽然乞食是为众生故进行乞食,非为食乞,但贪欲心还是占有一定的位置。根据往年的经验,每天都会有人空钵,不过你放心,即使空钵而回的也不会没有食物吃,这里是六和僧团,其中有一“利和同均”,哪怕只乞到一个馒头,师父也会把它掰成一个个小块,均匀的平分。佛陀的平等,现在世人见不到,只能在佛弟子的行持上表现出来。身教胜于言教,这不是最好的表佛陀的平等慈悲吗?师父把我们这十八人分成三人一组,两名比丘尼同一名式叉摩那尼或一沙弥尼为一组,因为佛不允许我们比丘尼独自一人入村,甚至见闻处都不可以离开。师父更是遵守佛制,平时在寺院里比丘尼都必须有互才可以行走,式叉尼和沙弥尼亦是如此,更何况现在进入村落行乞。看一看整齐的六组尼众,个个精神饱满,因为我们心里知道,我们这看似软弱的双肩都负有如来的使命,二○○五年的乞食序幕正在这里悄然拉开。

今天乞食的地点是孤山镇碾盘村。因为八月十五正是农民秋收的季节,辛勤朴实的劳动人民最欢喜的时刻,因为这里有丰硕的果实,因此有好多户农家小院的门都是锁着的,这是乞食难得的原因之一。连乞几家都是锁着门,后又来至一家门前,一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见我们走来,不吱声说话,便狠狠地把胳膊一甩,还瞪了我们一眼,我知趣地想走开,可是一想这样走开不可以,他还不知道我们的目的是啥呢,于是厚着脸皮喊了一声“阿弥陀佛”,见那男子的脸变得更阴沉了,就离开了这一家,心里好难受,既然行头陀的比丘尼到了这一看上去生活水平不算富裕(从房舍看来)的农家,却没有给他种上任何一点福田,实在是惭愧自己德行不够,因为经上曾记载一贫人因为布施供养头陀者的原因,七天就变成一富翁的公案。

再往前走,来到一户正在砌大墙的人家,农村人家就是这样,有了房子还要用大墙把房子的周围围起来。正在施工的人们停下来看我们,我上前喊了一声“阿弥陀佛”,那人群中竟然也有人喊了一声“阿弥陀佛”,我接着说:“阿弥陀佛,我们是行脚路过这里,向你们乞一些食物。”他说:“你说的是啥意思?”我又解释说:“我们是出家人,向你们乞一些能吃的素食。”那人又说:“素食是什么呀?”我说:“素食就是没有用众生的肉而制成的食物。”那人又说:“我明白了,就是大米饭、馒头、茄子等东西对不对?”我心想这家差不多能布施,要不然,他不会问得这样详细。谁知他又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去?”我又耐心地回答:“我们是海城道源寺的,往荒沟去。”因为前面的镇子是荒沟镇。因为想在这里乞一些食物,所以必须在这里接受人家的盘问,现在这些人明白了我们的目的,竟然说:“啊,那这家家里没人,你们走吧。”我一听心里又想,问了这么多又不给食物,浪费我们的时间,真是不对,因为我们乞食的时间是有限量的。咳,已经乞了两户人家了,佛制乞食只可以乞七家(没人看家的不算)。

又往前走了一家,降下慢心上前拍了两下大铁门,喊了一声“阿弥陀佛”,里面的女主人应声而出,拉开一门缝问:“你们干什么的?”我回答说:“我们是行脚的比丘尼,路过你家,乞一些食物。”她一听便明白了意思,回屋取了一盆饭端出来说:“往哪放啊?”我说:“往我们钵里放。”并趁机说:“我们出家人过斋用钵,不用饭碗。”她说:“这是钵吗?”我应着说:“是。”并给她讲了佛制出家人过斋,以及用钵的好处。因为时间的关系,不敢久留,更不敢多说,三人一行急速走回集合地点,已有好几组乞食的比丘尼先回来了,见大盆里装了好多一样大小的馒头,心想这是谁有这样好的因缘,乞到这么多的馒头?后来听他们闲唠才知道,是护法居士怕我们乞的食物不能填饱肚子而供养的。真是有心计且有乞食经验的护法居士啊!

因为过斋的地点是离学校不远的一块空地,等我们过完斋,有好多学生好奇地跑来问师父,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佛在哪里?阿弥陀佛那里上课留作业吗?师父耐心地给他们讲解、教化,并给他们结缘一些《素食与人生》、《觉海慈航》、《大悲咒、心经》等书籍,并教他们读大悲咒,一字一句地教,天真无邪地学,这一组镜头实在是难得,《三世因果》这本书给学生带来了欢喜心,一个小女孩说回家后给奶奶读读,奶奶就不会说命不好了。望着她天真的笑,我心里也笑了。

过了一会,师父便让我们收拾行囊开始下午的行脚。走了一小会,在一块空地上,我们放下背包开始休息,因为今天是第一天,师父怕我们走急了,太累,便让我们在这放松一下,做行脚笔记。

打开笔记本,想起○三年的第一天乞食,当我们过完斋后,有一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见我们乞食,回到家里取来了土豆和大米,作为第二天的供养,可是师父知道佛不允乞生谷(生谷者,谓一切谷类,如大小麦、胡麻、大豆、小豆等)。如来为慈愍我等故,尚行乞食,令诸弟子少欲知足,故而不允乞生谷,免去了佛制出家众不应自煮、恶触、内宿等等过失,出家众如法行乞食法,世尊常所赞叹也。且持钵乞食有种种之功德,《分别善恶报应经》卷下(大正一·九○一上)云:若有比丘持钵乞食有十种功德,云何十种?(一)威仪无缺;(二)成熟有情;(三)远离慢心;(四)不贪名利;(五)福田周普;(六)诸佛欢喜;(七)绍隆三宝;(八)梵行圆满;(九)命终生天;(十)究竟圆寂。如是功德,若常持钵乞食便可获。经过师父的再三讲解,那老人家才笑着说:“行,等你们再路过我村时,我一定早早做好食物,等着供养。”○三年的第一天与今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休息了一阵子,有的人竟靠着背包睡觉了,看着大家的疲惫样子,我心里觉得这正是头陀行的行持。

一整齐的乞食行脚队伍又沿路开始行走,路边有好多众生被路过的车轮夺去了生命。《梵网经菩萨戒本》云:“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无不从之受生,故六道众生,皆是我父母。”既然经中有这样记载,路边的伤亡众生怎又忍心不管呢?所以尽管背着包,蹲下捡众生很不方便,看见了还是要捡的,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动作是在养孝养慈啊。后面的居士把我们捡来的众生一并掩埋,还一边埋一边念往生咒为它们回向,并告诉它们不可生嗔恨心,一切都在因果中,是在还报。能有行头陀的尼众为它们掩埋尸体,它们一定会放下这个假壳子的。之所以居士掩埋,是因为比丘尼不可掘地。因为地能生长植物,且有许多众生居住在里面,不能因掩埋尸体而伤害地里众生。

当走到镇政府门前时,天已经黑了,现在已经八点半多钟了,师父一声“休息”,大众师放下背包,准备在这块空地上过夜。我们睡的是防露水的帐篷,每个帐篷能睡三个人,地上铺着用打气筒吹起的地垫,又有睡袋,所以尽管天气渐冷,却冻不着我们。因为第一次用帐篷,我们还不咋会用,师父便教大家咋用,又有居士帮忙吹气垫,所以很快便把过夜的一切准备就绪。师父又为大家安了单,因为佛不允我们尼众独自一人睡,又不让同白衣睡三宿,所以师父便按佛制安排好我们。师父分好一组,便让我们这组人钻进去休息,当最后一组休息下来,师父又检查了一遍,才自己钻进帐篷休息。

第一天的全程已经超过了四十里。

第二天

睡得正香的我们,听见师父亲手作相的板点声和“起床了”的声音,赶紧起来准备背包,为新的一天行脚作好前方便。

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甩一甩胳膊,肩有点痛,用力按几下还可以,踢一踢腿,也可以,没有勇气检查脚趾头,因为太痛,可还是脱下了袜子,现实就是现实,不管怎样,都要面对。因为我与师父同住一个帐篷,看着我悋惜身体的动作,师父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一笑,是师父的慈悲,是师父的鼓励,是师父的加持。于是我用针把两个脚趾头的泡挑破,放出一些水。泡是破了,可同时又有了一种新的痛觉,一直放不下色身的我现在突然有了一种力量,迅速穿好袜子,收拾好一切,整装待发。想一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力量,是因为看到了行脚的用具吧,因为一见这大背包,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行头陀行的比丘尼,延续释迦如来法脉的使命油然而生。

三点多钟,我们一行人又上路了。皎洁的月光,使我的心里又增添了丝丝的安慰,看样子今天的天气一定很好。因为心情好,背包也没觉得太沉。黑黑的夜色被我们行脚的比丘尼的脚步渐渐冲淡,天已经亮了,我们的衣服和背包上面挂了一层淡淡的霜。有赶路的行人好奇地停下脚步、车子来观察我们,有的人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师父回答说:“是行脚的。”又有人问:“你们到哪里去呀?”师父又答:“到荒沟去。”“你们为啥不坐车呀?”师父又答:“行脚就是走着的。”那人又问:“你们不累吗?”师父说:“不累。”并告诉他们当年释迦牟尼佛带领众弟子的行持,他们还是不理解地摇摇头,有的偷着小声说,这群和尚真是傻子,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用脚走路的。虽然他们骂我们傻,可心里还挺高兴,因为他们认为我们是和尚,如果我们真能是和尚就好了,可惜我们是业障深重的尼众。因为是尼众,佛制的头陀行有十三支:(一)粪扫衣支,(二)三衣支,(三)常乞食支,(四)次第乞食支,(五)一座食支,(六)一钵食支,(七)时后不食支,(八)阿练若住支,(九)树下住支,(十)露地住支,(十一)冢间住支,(十二)随处住支,(十三)常坐不卧支,而我们只能行持其中八支。对于比丘尼,阿练若住支及时后不食支是由于学处所禁止的;露地住支、树下住支与冢间住支的三支,实行的确很难,而且比丘尼不应离开第二女性而独住的,在这样的情形下也很难获得同志,纵使获得亦未免合众同住之烦,这样亦难成就她受持此等头陀支的目的(以上摘自《清净道论》),所以我们尼众只能有余下的八支可行,实在是惭愧自己是个尼众。

前面已进入三间房村,见村中央有一块空地,于是我们大家把背包放下,又开始去乞食。首先乞的两户人家都是锁着门的,第三家一位约四十岁左右的妇女一听我们的声音,便带着可怜的声音笑着对我们说:“等一等,原来你们也是女的啊,见你们三人还以为是和尚呢,又不知你们是不是骗人的和尚。”我解释说:“我们是海城道源寺的出家人,我们既不化缘也不要钱,只是路过此地,要一点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她说:“不要钱的和尚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呢,不就是要点饭吗,好,我回家去取来给你们。”只一会,她便端来一盆米饭,上面还有两块玉米面饼子,装在我们三人的钵里。看见她热心的布施,又见她家破旧的房子,使我想起经上记载着,大迦叶因接受了一贫穷妇女淘米水的供养,使其变成富翁的公案。虽然乞的食物够吃的了,看一看时间,距过斋时间还有一段距离,继续往前乞,因为我们不是为了要饭填饱肚子而乞食。又来到一户人家,只有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子在家,那老者见我们远远走来,好奇地看着。我上前喊了一声“阿弥陀佛”,那老者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回答:“我们是行脚的出家人,路过这里乞一些能吃的食物。”那老者说:“早饭吃了了。”我说:“不只是要饭,能吃的东西都行啊。”老者从大门的底下扔出了不知多少毒蛇(注:此喻金钱),我们说:“老人家,我们出家人不乞钱。”这时孙居士把毒蛇又给他塞了回去,老人家愁了,说:“饭啊没有了,给钱还不要,这怎么办呢?”他又接着问:“那生茄子你们吃吗?”我回答说:“能填饱肚子的素食物都可以。”老人家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便从地里摘下了新鲜的大紫色茄子,供养给我们。看看时间知道不早了,我们回到了集合的地方,还是有几组师兄早早回来了,因为我们远远看见已有好几把方便铲整齐地排在那里了。一路发心护持行堂的余居士和王居士等早已把早回来那些师兄们乞回来的饭菜倒在了一个大盆子里面,生吃的菜和水果放在了一边。盆子里的各种饭菜被勺子均匀地搅拌在一起,什么米饭、馒头、玉米、小米粥、玉米面饼子、高粱米饭、豆包、面条等等,咸菜、豆腐、大酱也在其中。看着这些布施者种下的福田,我风趣地说:“好丰盛的斋饭啊,比八宝粥一定要好吃呢。”说实在的,看着这两盆饭,心里想,嗐,今天要饿着半个肚子了。开始准备过斋了,大众师依次而坐,随着“供养清净法身”的起腔,每人钵里的饭食均匀地倒入。这时,又由盘锦江居士等供养了热菜、热饭,挨饿的念头顿时消散了。在寺院里也是日中一食,可是这两天在外乞食过斋,觉得更是清净香甜,大概是这两天走得太累了吧,身体消耗得太多,所以吃起饭来无有妄念,倒也挺好。随着“萨哆喃”的起腔,为布施者种下祝愿。结斋后,我本想去调查一下这两天空钵者的感想,可是看她们不自然的表情,却不好意思问了,因为谁愿意空钵而回呢?其实,释迦如来舍转轮王位出家成道,入里乞食犹有不得,况我无福薄德之人而有得耶,是为乞食法行者。现在的空钵代表不了明天,过去多劫种下的因,是今天要承受的果。虽然乞着多少,和是否乞着,回到这里都一样平等受食,因为我们行持“利和同均”。

两天的乞食生活过去了,过完斋,师父领我们稍微往前行走了一段路,遇到一个不错的斜坡空地,便让我们休息下来。大众师们把包放在一边,有的靠着包开始休息、缝补、做日记,总之每人都有自己的安排,我靠着包瞌睡了一会,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被谁盖了一件观音斗,惭愧自己行力不足,慈悲心不够,自己累了就休息,没有看一看大众师是否休息好,有什么需要我去做,而现在是别人关心我,真的不好意思。休息了一会,自己觉得体内的能量充实了很多,所以再走起来不觉得有累的感觉。走了一段路,有人跟随问我们:“你们是白云山的尼姑吗?”我回答说:“不是。”“那你们是哪的?”我说:“我们是大悲寺下院道源寺的。”那边有人说:“那你们与大悲寺有关系吗?”“当然有,我们依止大悲寺的住持上妙下祥和尚修行。”说此话的同时,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豪感。“那我问你,”那男子说,“你们也吃一顿饭吗?”我回答:“是的。”“你们庙里没有功德箱吗?”我又回答:“是的。”“你们也吃全素吗?”“是的。”我又回答,我反问之:“你咋知道得这么多?”他说:“我是木工,去过大悲寺做活,在那住了些日子,看到那里的和尚是真的,外人走了,全是和尚时也不吃荤的,而且那里的大和尚和大家吃的一样,穿的破得没法说。你们这些女同志也这样吗?”我点点头,本来出家人给居士讲出家人的生活,可是现在大悲寺的修持法,他却知道好多,给我们讲了许多。也好,自己为自己做见证是假的,而别人为自己做见证是真的。

我们走到路边一空地上时,天又黑下来,一打听这是三间房村,师父决定在此处过夜休息。大家安置好已经十点多钟了,孙居士在此机会想好好了解一下我们下院,师父不顾一路疲劳,跟他谈了起来。孙居士护持过上院师父行脚,把看到的一些值得学习的经验告诉我们。等我们休息时,已经十一点多钟了,那种困和乏的感觉早就来围绕我了,可是师父与人家说话,我又不能不护戒,这一看师父要休息了,可给我乐坏了,谁知师父又去挨个检查帐篷,等真正钻进帐篷时,已经十一点半多钟了,咳!总算让我休息了。

第三天

还是师父的喊声把我们叫醒,一出帐篷,觉得今天很冷,于是披上观音斗行走。今天的路程好象上坡很多,所以走起来挺费劲的,一个大长坡约有二三里路,等上了大坡回头一看,好一派风景,“都摄六根”的声音立刻出现耳边,赶紧收回眼根,继续赶上队伍。师父见大坡已上来,便让我们打坐稍歇一会,这时孙居士赶回来说,前面的村庄只几户人家,再前面的村庄也只有几户,今天乞食怕更困难,就不要乞了,一路护持的居士会送饭的。师父立即做出决定,留下两组乞食,余下的人往前赶路,她们的背包放在了孙居士车上,这样她们乞完食会很快赶上队伍。我和华性师是最后一组乞的,头一家只乞到一点凉水,第二家只给了一碗稀粥和两个包子,最后一家长长的院子,远远看见一位老人坐在板凳上不知干啥,好象挺忙,走进院子的一半,喊了一声“阿弥陀佛”,以为老人家没听见,可见她却偷眼看我们,觉得好笑,反正我们已经进来了,再往前走几步,又喊了一声“阿弥陀佛”,那老人家还是不做任何动作,我们仔细一看,才知道她正在那把杀死的鸡往下拔毛呢。说实在的,要是刚才就看清楚她在搞杀业,才不会准备向她乞食呢,我们怎么能让充满鲜血的手往我们的钵里放任何食物呢?我们边往回走边念往生咒为其回向。

过完斋后我们立即上路,只走了一小会,一路护持的黑龙江严居士和大石桥的小丰居士从迎面的小树林里走了出来,看他那高兴劲,一定是找到很好的休息场地了。进去一看,真是风水宝地,穿过一个小木桥进入一片沙地,粗沙上还有好多鹅卵石,看着这些小石子形状各异,心里想,我是哪一块呢?是圆圆的,还是棱角锋锐的,还是扁扁的?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些小石子呢?感悟自己的修行阶级吧。一丛丛的灌木一堆堆的不整齐地生长,也好,在上面晾一晾睡袋、帐篷,满有用的。在软软的河滩上席地而坐,旁边又有小树的荫凉,加上小溪水的流淌,真是一片人间净土。有了这清凉的小溪水,大家伙的心情好了许多,有人舀出水来洗头洗脚,洗一洗袜子,反正阳光充足,等走时不干也差不了许多。小河的水我们敢用,是因为临行脚前师父为我们配备了滤水囊,滤水囊是用密绢而制成的网孔,因为选的材质好,所以用起来放心,不会伤害任何众生。因为这是佛教我们这样做的,《梵网经》中有详细记载,可备自查。行脚已经三天了,有好多见闻的事件需要做笔记,因为师父临行前嘱咐我们每天必须做笔记和诵楞严咒,在这超越了别墅的环境中做起这些功课来,真是摄心,心里真是感谢护法居士们的用心,能找到这么好的休息地方。特别是东宁的严居士都已经五十多的人了,还跟我们一样走,边走边护持。护法啊,加持这忠实的护法居士吧。师父让我们在这儿休息了好一段时间才赶路,背好背包,师父清点人数后说:“饭也吃了,还休息了这么长时间,这回得快点赶路了吧。”我会心地笑了。因为现在还是在岫岩地带,所以路边有好多做广告的玉石像,听说千山的玉制仰天大佛就是从这里采集的材料,只可惜现在见到的都是一些吉祥物,什么鹿啊、大象啊、天鹅啦、企鹅、小兔等等,要是这些能工巧匠都把这听话的石头雕成佛菩萨像,该有多大的福报呀,这玉都大县将是另有一番富饶的气象。

行至兴隆乡时,我们又被黑暗所笼罩,是因为天空见我们这些尼众已经走完三个四十里的路程,催我们早些休息吧。走到一个建筑公司前,我们停住了脚步,下道在一大门洞里面准备过夜。师父一声令下,我们又开始准备休息,有好多人围来观看,问这问那,都是我们前面所被查过的问题,还有两个二十来岁的男孩见我们打气垫得用力气,便主动帮我们打气。这里的百姓给我的印象,象小说里说的一样,纯洁朴实。这时有一位五十来岁的陌生男子,自称是建筑公司的守门人,他要找师父,说有话要说,我以为遇到麻烦了,恐怕是不让我们在大门洞里扎帐篷吧,可一听,我完全误解人家了,原来他见我们是尼众,又观察了我们一会,觉得我们不可能是坏人,起了慈悲心,让我们到初具规模的大楼里面去住,师父趁机给他们讲了头陀行者的行持。他们见师父婉言谢绝了住空楼,宁可住未完工的门洞,又是女众,便更生起了敬慕之心,随口说道:“这些女的是真出家人。”他们见我们有的打手电做笔记,便拉来了临时电灯,边接边说:“这回我们可见着真的出家人了。”听了他们的言下之意,我深有感触地想了一会,深深体味到了末法众生“佛法未灭人自灭”的语句。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多钟了,今天总算是早早休息了。

第四天

因为昨天晚上休息得好,所以没用师父喊就醒来了,四点来钟我们就上路了,行到北洋河桥上稍歇了一会。这里的水清澈无比,扶栏向下观望,仿佛奔腾的河水在鼓励我们象它那样不停奔腾,直至见佛。中午在一公园门前过斋,当我们放下背包准备乞食时,有好多人过来问讯、顶礼,三年的乞食还是头一次在异乡有这么多的居士。他们送来了矿泉水、馒头、粘糕、果子、豆浆和香蕉等食物,因为他们好多人看过大悲寺的光盘,听我们是大悲寺的下院,所以大行布施供养,因为大悲寺师父的修持让他们认可。他们还让豆腐店老板做了两盆豆腐供养,可是师父乞食回来发现,豆腐里面还有油菜,便给供养豆腐的居士讲了油菜是波旬变的公案,不可以吃,退回了这两盆豆腐。那居士不但没烦恼,反而让师父的行持更感动,更敬重头陀行中的比丘尼。说实在的,谁不想在这二十四小时才吃一顿饭的时间吃上一口家炖的热乎菜,可是为了持戒,去掉贪爱,师父又领我们舍去了一点贪。这时又有一路护持的居士送来了米饭和罗汉菜,可是负责行堂的居士起了爱恚心,师父没有伸钵,我们当然也没有要,只吃了馒头和果子,好在有豆浆和咸菜。在过斋过程中有一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小孩向师父要钵里的食物,被护法居士不明理地拦住了,而师父却慈悲从钵里舀了一匙放在一块塑料袋上,放在地上,如法地舍给那个小孩子。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却看出了当地善根具足的百姓对出家人的信赖。

过完斋后,这里的人群当然不会放过这请法的机会,围着师父问这问那,不管是佛法起缘还是与现实生活的结合,师父都是那么耐心地开示解答。这些人热了可以遮一遮脸,或者支上小太阳伞,可师父却在那晒着。师父玄妙圆融的慈悲开示,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群。我们热了,也累了,到一边休息,看一看血肉之躯的师父,真想让护法居士别让这些人打扰师父了,可是不敢,怕师父生气。因为师父曾经发下大愿,“将此身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佛菩萨慈悲,龙天护法护佑,让师父没有疲倦,让她的身心永远年轻,让佛的话语上接下流地从她的甘露门涓涓流出,滋润这些饥渴的人群。现在又有几个在行持头陀行的比丘尼啊?正如这些人说的那样,这样的苦行以为是和尚做的,没想到我们尼众也能如此修行,所以他们要来我们的尼众下院,看一看我们平时是怎样修持。师父又给他们结缘了一些书籍。

上路后,我们刚走了一段路程,又有人从后面追来,送来一些矿泉水。他们这些居士知道我们持不捉持金钱戒,怕半路口渴,所以骑车送来大批矿泉水,供养我们每人两瓶,无形中又增添了两斤的重量。惭愧自己业障深重,不贪不会有这样的供养。

晚上九点多钟,我们又开始支帐篷准备过夜。

第五天

又是三点钟师父把我们叫醒,当我们行至红旗乡甲长岭村时,见一个男孩手捉一只青蛙,边走边看我们,有时冲我们笑一笑,他这一笑,让我们抓住了与他说话的机会。当问他小青蛙会不会疼,会不会想妈妈时,他立刻懂了,便把青蛙放在了路边的田地里。杀生放生就在刹那,可是果报却截然不同。

当我们行至一闹市区时,各个大排档散发的刺鼻怪味不时地钻进鼻孔,令人呕心,什么牛排、火锅、烧烤等匾下更是无法呼吸,可怜的众生在这里被任意宰割,却被认为理所当然,因为这是刽子手用钱买来这些众生,专门屠宰供人食用的,任凭它们怎样呼叫,却没人救它们,反而大吃。吃完的残肢骨节乱倒一处,无人理睬,任人踩踏。六道轮回啊,太可怕了,看到这一幕,更促进我时时提起正念,免遭三途轮回之苦。

当我们行到镇子的中心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各个门点的彩灯霓虹灯都争先恐后地闪着怪怪的眼睛,照得我眼花缭乱,要不是由师父带领,真不知往哪走。车笛尖锐刺耳的声音在都市的大街上狂呼乱叫,车的大灯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好乱啊,比起山里无法忍受,真感谢上妙下祥师父能让我们在三家堡这块寂静的大自然里静心修持。师父绕开繁华的街道,领我们进了一条偏静的小巷里准备休息,一个修理部的主人向我们问了一些前面人已经问过的问题后,发心用修轮胎的打气筒给我们打气垫,他家的十来岁的男孩子也帮忙用打气筒打。虽然我们应该自己做这些事情,但是为了给人家一个种福报的机会,让他们欢喜地干吧。我们支帐篷时,他又把门灯打着照亮。因为有了大灯,行脚的比丘尼们又开始认真地做着笔记,看着她们的认真劲,我想,好好记下这一刻吧,因为有了头陀者的记载,便有正法的代表。

第六天

今天乞食的地点是前庄村,首先到的一家是两个老者,这两位老人都带有病业苦,脑血栓留下的后遗症,身体略有偏瘫。当我们向他们乞食时,他们无论我们咋乞都是不想布施,可是我们不想放弃让他们往我们钵里放一点能吃的东西,因为看他们太可怜了,再看一看他家破旧的房屋,想起了佛说的贫穷布施难。实在看他不想布施什么了,就说我们口渴了,想乞一点水,那老者便布施了我们一些水。

今天晚上的休息还没有过这样的境界,本来已经选好在一户人家的后面,有一大块空地,我们支帐篷时,那家的狗汪汪叫,后来竟把邻居家的狗也给咬得一起叫。尽管我们把声音缩到最小,它们还是起哄地乱叫,好象是不欢迎我们。师父突然说我们不能住在这,因为现在狗乱叫,影响人家休息,等明天早晨,狗要是再叫咋办,劳累了一天的农民得不到好好的休息,会顺口造业的,并告诉我们收拾帐篷、气垫又一次出发。本来以为才九点钟可以早早休息,又成了泡影,还得继续赶路,更确切地说是找能休息的地方。拖着沉重的步子,不情愿地在带有凉风的初夜中行走,大约走了二里多路,在一个食品加工厂院内与人家说明来意,才停下休息,已经十一点多钟了。

第七天

今天我们行到了红旗乡,这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庄,稀落的几户人家点缀着清秀的山庄,又是一个人间净土,空气清新,乡情清雅,可是对于我们乞食的人来说,可不太好,住户只有几家,去掉锁门的人家,几乎只剩十来户人家。我们乞的第一家给了一些米饭,第二家的主人很热情地布施了两块豆腐,是现上街买的,第三家是给了一些花生。只乞了这三家,在往过斋地点赶的时候,只见一位老师父和一位小师父无奈地站在路边,估计她们没乞到食物。等到了一看,好多人都空钵,多数人家给了一点花生,我们一行二十余人只乞到一盆饭。在一户搞蘑菇大棚家的水泥地上,我们准备过斋,二十多人看着一盆和着咸菜和菜的饭,互相看了看,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惭愧自己以往的吝啬,得来今天的果报,看着心里实在是惭愧。一盆饭,每人一勺便剩下一点点了,护法居士用红糖和水给大家补充一点,正在这时,海城的王居士等供养来了一些热饭、热菜,是他们的及时供养,填饱了我们的肚子。在大棚里面打工的人看我们过斋,怀着好奇感出来观看,只听一位年小的女孩说:“这些人都不吃肉吗?”“是的,和尚都不许吃肉。”一位年长的接着说:“是带眼睛的都不可以吃。”“和尚真苦啊。”听着他们的议论,我心里觉得,这一带的百姓才是真苦啊,闻不到佛法,却认为吃素是和尚做的事,造了业都不知道。

过完斋后,我们找了一块宽宽的路面,在旁边结界诵戒,当时还下了小雨,更增添了清净。小雨一会就停了,清新的空气倒也不错。七十多岁的老师父下午有点累了,赶不上队伍,可是她老人家却风趣地说:“我人老心不老,年纪再大我也要行头陀、行脚,迦叶尊者不是给我们表了法吗?”我心里好赞叹,随喜她老人家的行力,这位老比丘尼已经跟随师父多年了,在盖县茅蓬时就随师托钵乞食,用老师父的话说:“我身体老了,师父慈悲不嫌弃我,我这一生跟定她了。”翻开历史的篇章,民国新安灵云寺比丘尼能修率徒众五人,曾行脚安徽、江苏、山东、河北、四川、北平,身无分文,亦无干粮,一路艰辛,沿途乞食,因她深信女人必能成佛,虽云女人多障,亦不过要女人发大心耳,亦唯女人苦恼多于男子,故女人发心必诚切于男子,女人当自念其苦,思三途,奋勇修,出三界,达涅槃。能修赤足登山至雪山时,雪深及膝,数日不见一人,长途冒雪不稍反初发心。前辈既能如此,我等依佛制行脚托钵,衣具齐备,且有护法居士如理护持,怎能不好好行持这一圣制。

还有“赵州八十犹行脚,只为心头未悄然”,又是何等的为法精神?现在学佛人,不说八十岁要他行脚不可能,就是十八岁能行脚的又有几个呢?这又是一股怎样的热忱为法的精神。

天黑的时候,我们走到红旗小学校门口,护校的校友不敢留我们住在操场的空地,又找来该校校长,校长一听护法居士的介绍,赞叹我们是真和尚,并留我们住在校园内,让校友打开电灯为我们支帐篷照明。这时又有十来人前来观望,并搭讪地问这问那,问的都是前面村民已经问过的问题,后来竟有人问师父说:“师父,您那里还收人吗?”师父笑了笑,不等开口,那人又说:“等我再考虑考虑,想好了就去您那出家,象你们一样走走多好啊,世间太烦人了,那么多的事情做也做不完,互相骗人,太没意思了。”一路的行走,我本来很累了,想休息一下解除一路的疲乏,可是听她这样一说,好象轻松了许多,因为我们这一次行脚没白走,又有人发愿将来做头陀者。

第八天

又是三点刚过,师父把我们叫醒。昨天老师父就有点力不从心了,今早刚开始走就落队了。老师父为了不影响我们的行程,同意提前回寺院,师父又让亲灯师给老师父护戒同回寺院。这时有一名从外地来我寺院长住的小师父,也因身体不好,悄悄地让把她的东西往寺院捎回去,减轻一点重量,被师父发觉了,问清了原因,师父说:“行脚这一苦行就是减少妄念、贪心,你既然背不动自己的行囊,还行什么脚?一起回寺院吧。”吓得那小师父急忙忏悔,承认自己错了,没有慈悲心,让那么大年龄的老师父往回捎东西,即使是坐车回去,还有上下车呢。其实她的惭愧无非是想让师父留下她继续行脚,我心想,果智师啊,你真是愚痴啊,师父说话哪有商量的份,道场的规矩不就是依教奉行吗,再求师父也没用,知道错了,以后别犯。

今天乞食的地点是宝山。今天乞食更难,空钵的人在增加,又是众居士发心供斋填饱了我们的肚子。我们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过斋。过完斋后,有一位村里的妇女带着一盆蚕蛹来到河边,准备收拾干净吃掉,被师父发现了,便让护法居士劝她放掉这些可怜的众生,可那妇女不肯,说是花钱买来的,发起慈悲心的居士愿意赔钱给她,她也不肯,师父想给她讲一讲杀生的因果,可是那妇女竟拎起蚕蛹走开了,生气的样子太可怜,更可怜的是无知所造下的恶因,因果成时可咋还啊?

这一条小河就在村路旁边,我们人又多,有的人便向当地派出所打电话说,我们一行人不明身份,也不知是否与法*轮#功有关系,公安人员便来查我们的有关证件,查过之后,见我们一切手续齐全,证件具备,很客气地走了。这说明虽然这里是个小村庄,但是公安人员还是很负责这一地区的安全,表明了国泰民安的迹象。

当我们行到大梨树村时,天又黑了,护法居士找了一个打谷场,想要安息下来,师父查看了位置,没同意,因为我们是尼众,那里不安全。我们又往前走了二里多路,到了一个未建完的小区内想休息,当地人说有一个练球场还挺平坦,过去一看,还不如这里,又回来,可时间不停,已经十一点多钟了。说实在的,真的好累啊。师兄们迅速地支帐篷,准备过夜,可师父却没有支帐篷的意思,一问,师父摇摇头,指指屋檐下的水泥地,我怔住了,难道师父想睡露地?我猛然想起了头陀行的十三支中第十支“露地住支”,虽然尼众行起来难,可是今天的因缘成熟了这难行的也能行的事实。我高兴地躺在师父身边,瞪着眼睛看着师父,正好师父看我一眼,我会意地笑了。此时已经快十二点钟了,我看着天空,心里想着心事,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知道做了一个好梦,现在不想说,以后等因缘和合时,一定会告诉大家的,好希望美梦能成真。

第九天

今天行脚已经是第九天了,边走边打妄想。回想这些天来,行脚、乞食的种种境界,不知是欣慰还是咋的,竟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在拜读上人讲解的《妙法莲华经浅释》一文中提到的“修慧不修福,罗汉捧空钵”的话语又出现在眼前。

凤城的二十多位居士得知我们今天能路过这里,早早发心做了热菜、热饭,来作为今天丰盛的供斋。虽然如此,师父还是让我们搭衣行乞。有的居士不理解,我却会心地笑了,与此同时,对师父的恭敬、赞叹又增添了几分。我们首先到了一户只有位老人的农家小院乞食,老人说没做饭,自己还不知道向谁要呢,不甘心的我又向他老人家乞水,他说水还没挑呢,看看老人的吝啬,我惭愧地无奈摇摇头,只好走开了。

又来到一家,还是只有一对老年夫妇,那位男的老人家见我们走来,在大门里就站起来看着我们。我喊了一声“阿弥陀佛”,老人家笑了,当我们说明来意,女主人拉我们进屋吃饭,我告诉她我的师父和师兄在那边等我们回去一起过斋,她说让你的师父和师兄弟们一起来吧,我笑了笑说不用了,她说那好,转身进屋端出了准备中午吃的饭,给我们盛了好几勺,还给了自己制的咸菜。临走时他说,师父你们再来还到我家,我笑了笑不敢说还会来,怕打妄语,也不敢说不来了,怕伤了老人的恭敬供养心,只有心里为他们念佛回向。

过斋时,凤城的居士不仅从家里做好了饭菜,而且还想亲自往行脚乞食的比丘尼钵里供养上一点饭菜,为了满众生的愿,师父允许他们如法授食,可是他们不懂我们用斋的规矩,所以好几个人都没吃饱,真是啥时都在考验中啊。过完斋之后,我们继续往前走,这里的居士也依依不舍地跟随走出约半里路的路程。师父看见下道有一片小树林,林边有一条小溪,往上走走更清净,师父便让我们在此处休息一下。于是我们放下背包,开始做笔记,做自己的事情,师父却用那不知疲倦的身心开示这些众生。看着一双双赞叹的目光,○四年随师行脚回来报告会上我的愿力和从戒场回来的愿力与现在的心情竟然融洽在一处。记得从戒场回来我说到的一百零八个字的小词,把师父的舍、众生的感激、我的愿力已经充分写了出来。记得那段小词的题目是“恩师赞”三个字,词的每句有七个字,共有十五句,算在一起是一百零五个字,加上题目的三个字,共计一百零八个字。每句的头一个字竖着连在一起念便是:“永远护持持戒严明的上妙下融恩师”。小词的具体内容想起来是:

永把戒律守清净,

远离五浊好逍遥;

护戒不怕舍性命,

持的人天共称叹;

持的师徒同欢喜,

戒律好比串花绳,

严到自己无法解,

明到人见心无疑,

的到法味来感恩,

上至君王反为拜,

妙到群迷破心魔,

下解百姓难启疑,

融洽和合心无隔,

恩重如山我要报,

师徒更演后佳章。

由于多日的疲劳和风餐露宿,我躺在气垫上睡着了,有人喊醒我时,人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继续赶路了。突然打了个喷嚏,我才知道自己这一觉着凉了。惭愧自己的懒惰,求佛菩萨护佑、师父加持亲均尽快去掉惰性,早日成为一名真正的行苦行的比丘尼。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我们走到一块收割完的玉米地,玉米已经被勤劳的农民收走了,留下一片玉米秸,一堆一堆的躺在那里,师父站住看了一看,说:“今晚就在此过夜。”我这回真的惊呆了,就让我们女众在这荒郊野外的玉米秸上过夜!我还没醒过来是咋回事,师父已经率先走向玉米秸堆,我硬着头皮跟下去,地还很潮,大概这里刚下过雨吧,师父告诉我们每两个人把三堆玉米秸放在一起铺好,睡在上面。大家开始自制特殊的床铺,我偷眼看大家是否愿意这一苦行,真的好赞叹、随喜她们,因为她们很高兴。当大家准备好时,师父为她们检查,替她们拉拉锁,师父又是最后一个休息。

睁眼看看蓝天,小星星调皮地眨眨眼,好象说亲均你行吗?可不要掉队哟,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比丘尼道场啊。

第十天

今天的行脚真是不可思议,头午就下起小雨,一行三名出家人,手持佛制如法钵,走在雨中,不紧不慢,给人看上去的感觉——清净。没有因为天气的考验而匆匆拣择应乞之家,因出行前师父开示过,一定要次第乞,不要看人家的房舍等外表而拣择,无论在那里仅得一点食物或全无所得,都应该依照居住的次第行乞。这是师父特别嘱咐的,平等无分别啊。

然而站在这一行中,悋惜身体的我却起了思想活动,捧钵的双手因深秋的凉风雨冻得冰凉,身上的衣服则更不能保暖,本来不热的食物现在更有了特色。雨点渐大渐密,待到下午更是绵长,不平的马路有了积水坑,师父走在最前面,她不管是否有水,任凭雨水湿透了双鞋、僧袜,延至到裤腿,双脚不分别地均匀地迈着,使弟子想起“日晒风雨雪闹增定力,不别石坑尿水直心去”(这两句出自上妙下祥师父《经行》一书),这不正是真实的写照吗?师父的身体不算太好,肾功能更是欠佳,可是她为了行持头陀行,亲自领我们走,在雨中这样无选择地走,弟子的心在流泪,师父啊,弟子啥时能象您一样“将此身心奉尘刹”呀?天渐渐黑了,雨没有停,一行身披雨衣,缓缓前行的比丘尼在向世人诉说着什么,深秋的风雨阻挡不了我们坚定的步伐,湿透的衣襟冰不了我们火热的道心,尼众的头陀行啊正在这里彰显。

佛菩萨真是加被,大约九点多钟我们遇到了一个桥洞,桥洞长二三十米,多么温暖的“大屋”啊,我们这行人有了“寮房”,在这宽敞的桥洞里面住上了行脚的比丘尼。桥洞边有四十多厘米宽的水泥台,这多年以前所修的“床铺”让我们感到一种满足,可是看了看,我不敢上去睡,因那下面是一条两米多深的排水沟,万一不小心掉下去,那就修了,还是睡在“广单”吧。放好一切物品,脱下鞋袜一看,脚白了许多(因为雨水泡了一天了),湿鞋、湿袜、湿裤,没有可晾的地方,算了,还是用体温将它们烘干吧。只睡了一小会,觉得太冷,打开手电一照,不但没烘干,反而湿的更多了,因上面流下来的水把我的气垫湿透了。照一照熟睡的师兄们,亲均落泪了,行脚尼的辛酸苦辣啊。

满载风雨的一天就这样悄然而过,可是这一天会永远印在亲均的记忆里。

第十一天

虽然疲乏,但还是被凉风早早吹醒,摸一摸冰凉的双脚,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这一下震醒了我。难怪师父曾经说火坑是一个糖衣炮弹,它时时诱惑着贪欲的人们,贪恋暂时的舒服,忘记了我们这一生是来修行的,修行是在无时无刻的进行。一场秋雨又一次揭去了我贪恋的一层。

师兄弟们陆续醒来,打理因降雨而比往日沉了许多的背包。今天已经是第十一天了,○五年的秋季头陀已将近尾声,一想到回寺院,说实在的,真有点不太情愿,就这样由师父带着,静静地走,走掉了多少烦恼,走掉了多少贪欲的习气,走到哪里把佛的正法——头陀行带到哪里,让人们都知道在这末法年代还有真和尚的存在——辽宁海城妙祥僧团,还有在行持正法的比丘尼——妙祥僧团的下院道源寺。

古人为什么成就的多且快,是他们妄念极少,有了明确的修行目标一直往前走,我们如果也一直这样无所求地走下去,该有多好啊,可惜,中国现在的佛教啊!忏悔此身业障重,佛出世时我沉沦。可喜,幸遇大善知识能领我们这些业障深重的尼众,依佛制出家修行,找回原来的我,回归自然本性,直至涅槃。

不说大迦叶尊者的苦行,就连佛的十大弟子之一的阿那律尊者(天眼第一)为了报答佛陀允许他出家的恩惠,还做了一次行脚的弘法佳绩,公案中还有尊者从祗园精舍往憍萨罗国途中投宿时,一少女主动求婚的故事呢,后因尊者教化,使此妙龄少女皈依佛教,做了优婆夷。看一看,行脚的功德是多么的殊胜啊!

将近中午时分,路遇一家小饭店,此店在马路边营业,路边有一堆吃剩的残肢骨节堆放在一起,师父走在前,发现后立即放下背包,看着偌大的一堆骨头在想办法。

佛法的度生,不但是度现在的众生,还要度死后的亡灵。度现在的众生,是慈悲的实现;度死后的亡灵,是报恩的善举,佛法所以超胜别个宗教,亦可说是就在于此。死后亡灵的超度,实在有它的深意,因为这个生命结束,除了断灭论者不承认还有新生命的延续,其他各个宗教大都承认还有新的生命继续存在,而这继续存在的新生命,究竟是在哪个环境中生存,完全是看他的业力如何为定。为了不使亡者堕落受更大的痛苦,为其念经或讲经,仗籍法力的资助,佛法认为是可减轻他的痛苦,甚至令他得到超度的,所以佛法所说的度亡,决不如一般人所想象的是迷信。而掩埋众生被不知造业果报的人们吃剩下的骨节,更是无法比拟的慈悲,俗语说得好,入土为安嘛。

正在大家找一些空袋子准备捡骨头时,店里的女主人阻拦说不让捡,这骨头还能卖好几角钱一斤呢。这时护法居士立即上前表示愿意如数付款,并给她讲了捡骨头的原因,她才让装,并主动拿出一些大编织袋用来装骨头。看着我们边诵咒边认真地用手捡所谓很脏的骨头时,她仿佛觉察到了什么,竟说:“快捡走吧,这些都不算钱啦。”但愿她能真正地觉醒,不再干这刽子手的行当。

过完斋后,我们又象往日一样继续行走,正走着,忽然从后来了一辆大客车,师父一声:“上车,回寺院,今年的行脚到现在为止,这次行脚圆满地结束了。”

先是一怔,后觉正常。大客车一上路,我便迷迷糊糊睡着了。近两日的疲劳使我睡了好长时间,等大客车直至寺院门口时,见手持各种庄严法器的迎请队伍早已跪在路边等候师父及行脚尼的回归。一声声的抽泣声表明了他们的盼师心切,我的内心一动,也抽泣起来。这是心与心的沟通,正法的纽带啊。

随着“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的佛号声,我们步入大殿,护寺的人们整齐地排列,顶礼,问讯,无不说明他们虽然没去上行脚,但对行脚的认识却极高。师父开示中也肯定了他们护寺的功德,并表明这次行脚的圆满来自于参加行脚人员的行力,也来自于护法居士的持戒护持,种种因缘融洽在一起,才使今年的行脚如此圆满。

师父除了对这次行脚的肯定,还鼓励大家说头陀行一定要持续下去。今日,邪说的烽烟弥漫了世界,头陀行一定要行持,如佛在世,因为头陀行是佛制,是正法的象征。

(作者:释亲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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