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六年行脚乞食体会报告(释亲念沙弥)

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1)莫名的前奏

八月初十晚间,师父开示之余公布了此次行脚人员的名单。出发前的五天准备时间里,常住每天下午抽出约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对我们连续进行了三天的集训,反复练习装包和展开睡袋、绳床等安单卧具的操作熟练度,之后背包上肩列队从僧寮四楼后门出发,绕楞严坛、戒坛、七佛殿、沙弥寮后再返回僧寮正门走上一圈。

八月十六日过完斋,洗漱完毕后,阴沉沉的天气中,十一点半登上停在西沟停车场的大客,开始了此次的长途征程。客车单层构造,没卧铺。师父亲自为大家安排好座位,大客车缓缓驶离了寺院。

车内既不能躺着,也不能打坐,只有老老实实缩在座位里干熬着。不自觉地开始浏览车窗外沿途景色,放逸眼根,可是除了车来车往,尽是些路标、广告牌子之类,没什么看头还累眼睛。拉上窗帘,掏出日记本和笔,试着写眼前的体会。

行驶中为了使大家好好摄心,对治昏沉,亲昌师父组织了集体诵楞严咒。次日,车窗外下着雨,雾气弥漫,上午十点钟左右驶入了河南省的许昌服务区。通知今天在这里过斋,坐在车内接受随行护持居士的供斋。

自己在车内集体过斋可是头一回,搭好衣坐在座位上,每人发了一张塑料板,铺在双腿上。肃恭斋法,集体唱念过斋供养文。护持居士的行堂方式是一共行三遍,每回同时两人从车的前门提桶上车,从中间过道穿行时每人各负责一侧,按顺序一直行到后面从后门下车。车内空间十分狭窄,受食时若非行堂者手法娴熟,持钵者仔细接住,洒到钵外的概率真的很大。斋毕下车匆匆刷牙、洗钵,返回车内,发动车辆驶出服务区进入高速,一直向南开去。

沿途景色下午有了变化,从原来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势变成了植被茂密、连绵不绝的丘陵山区。时而穿过隧道、路桥。下午五点客车下了高速路,开进一座小镇,路标显示是“河南省淅川县寺湾镇”,到达了去年僧团行脚的终点处,也是今年我们一行三十人的行脚起点。意外地出现了一阵敲锣打鼓声,僧众受到了早已等候在此地一大群人的热烈欢迎。具体情况不明,一些是当地信众,大多是围观的当地村民。

众目睽睽之下,下了车,取出背包,各就各位背包上肩,锣鼓声中,在师父的带队下正式开始了今年的行脚。当地气温很高,从地上落叶来看,判断是秋天;但空气的温度仍然是夏季的感受。

慢悠悠走着,之间歇息了一回,再次走到傍晚七点左右,天蒙蒙黑。安单处靠近河边,石堆林立,大概是采石场。师父指挥平整场地,安排好各人位置,大家展开铺盖,打开手电开始写日记。

周围蚊虫很多,向光源处聚集过来,不时夹杂着一两个荧火虫也来凑热闹。架不住小虫们轰炸机般的攻击,匆匆关掉手电筒。有人换用了挂在背包顶端的警示灯,是LED发红光的那种,夜晚走在公路边时警示司机用的,效果很不错,不招虫,众人纷纷仿效。

露宿野外虽然是头一回,但却感觉心中安稳、舒爽。躺在绳床上仰望天空,群星灿烂,一览无余,万里无云,圆月明晃晃地挂在空中。这一夜太热,仅盖着大氅,未钻入睡袋内睡。

(2)给钵开光

八月十八日,晴。早晨四点半出发,收拾行装时没有一点被露水打湿的迹象。师父拄着拐杖领着我们缓缓地走在静悄悄的公路上,沿途正在筹建高速公路,为了拓宽路面的缘故,原路两侧的护林大多被砍伐,留下密密麻麻的树桩子,很是显眼。从路标确认仍然走在河南省境内。

约九点半左右,前方出现聚落,是个小村庄,住户分布在公路两侧,不是很多。师父决定在公路下方河床的沙滩处过斋,由于村子小,师父吩咐亲藏师父及两位大戒师各带两名沙弥去前方村内乞食,十点半前返回来。

亲藏师父领着亲诸师和我,三人一组,搭衣持钵,亲诸师手持锡杖。小村子约有三十多户人家的样子,跟在亲藏师父后面,严整威仪,缓缓前行。咣当!钵盖掉地上了,很是刺耳,赶紧哈腰捡起来。走了十来步又掉了一次。怎么搞的?查找原因,是钵套的扣子太松了,赶紧整理好,提起正念跟上去,来到一户门前。

在寺院里曾看过《古道清凉》录像,行脚乞食的一些规则也记住了不少,但真正登场、置身其中时还是有些紧张。亲藏师父做示范,上前敲门:“阿弥陀佛,家里有人吗?”连喊了几遍也没有回应。

旁边邻居家院落里一中年妇人领一小孩,从高墙上探出身子频频向这边好奇地观望,见我们敲门,里边没反应,就大声解释着什么,却根本听不懂她的方言。后来她又打手势比划,猜测她的意思是说这儿是个后门,正门是公路当街的门头房,从这里喊里面是听不见的。这家只得作罢。

正好顺势到她家乞食,这回她似乎吃了一惊,显然还不知我们要干啥。放慢语速跟她说我们是乞食,她嘴里又开始不停地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再三解释见她无动于衷,没有布施意,遂放弃离开,这算是一家。

第二家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赤裸上身,睡眼惺忪,茫然地听着亲藏师父的解释后,机械地摇头,转身合上门。

敲响下一家庭院大门,一老者拄着拐杖从里屋探出身子,由于距离远,语言又不通,还是两下交流不畅,反复解释后似乎明白了是乞食,回答的话我们没听懂,但明白没布施意。

接连几家都是无人的样子,不禁有些失望,头一回乞食不想空钵,希望能给钵“开开光”……察觉到自己的攀缘心后,赶紧将之息灭。

走到这一排房子的最后一家,是座废弃无人居住的房屋。从原路折回,在乞到第四家门口时,一位五十岁左右男子正在门前树下干活,安静地倾听我们的来意,明白我们是乞食后,回答还没有做饭。这时女主人闻声从屋内走出来,问我们“饮料可以吗?”提了一桶橙汁,约四升装的,亲诸师让女主人将桶放在地上,然后接过,看过成分表后我们接受了。因为亲诸师另一只手持锡杖不便,将刚接过的这桶橙汁递给我拎着,虽然还是空钵,总算是乞到了食物,没空手。

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匆匆往回走。返回公路上时,亲藏师父又带着我们俩乞了最后一家。里面迎出来一青年女子及两个小孩子,听明白是乞食后,手脚麻利地转身回屋拿了三块月饼出来,确认不带鸡蛋后,按照我们的要求一人一块放入三个钵内。整个乞食过程中,除了让亲诸师摇动锡杖主乞了一家之外,基本都是亲藏师父用他那中气十足,特有浑厚的嗓音亲自主乞,直截了当。

回到过斋地点后,护持居士端盆迎上来,接过我们乞来的食物。向师父汇报了乞食结果后,坐在已布置好的过斋场地内静候另外两组。过了一会儿,两组同时赶回来了,一组空钵,一组满钵。“若见空钵,当愿众生,究竟清净,空无烦恼。”

远处三五成群的村民站在公路上,向过斋现场俯视眺望,开车路过的也不时地停下车来,加入观看的队伍。行脚乞食和过斋,不同于休息、安单时需要找避人的场所,而是要堂堂正正、具足威仪地向众生展示头陀行中的乞食及一坐食这个法。

《古道清凉》片中有“如法的饮食是出离三界及不投生三恶道的根本”,众生目睹游化僧众的表法,从而在自己八识田内种下一念无漏解脱之种子,会在未来世种子成熟时蒙佛得度。另外通过吃素、不摸钱等行持,可以破除众生因假冒僧尼等化缘骗钱而引起的,对佛教产生的误会、误解。

冒着毒辣的太阳完成了今天的过斋,由于日晒猛烈,不适合继续赶路,就地休息。沙滩上找不到遮阳的场所,支起雨伞来充当遮阳伞。一直休息到下午三点多钟,气温降下来后才又出发,由亲藏师父带队。师父则坐轮椅由王居士推着,跟在队尾断后。四点二十分,路标显示是“湖北省十堰市郧县县城”。正赶上学校放学,好奇的小朋友们围着队伍团团转。这些未来的佛子们簇拥着行脚僧人穿过城区后,仍然不依不饶地尾随着不肯离去。

中途休息一阵子,起身继续前行,将县城远远地甩在后面,进入209国道的盘山道。六点钟时,在盘山道上发现下方山坡上有片平坦的空地,是种玉米的农田,但已经收割完毕了,能看到零落的玉米秸。地边上有三四个用石头垒成的坟,今晚在这块地安单。于是居士、沙弥们有条不紊地在师父指示下平整、布置露宿场地。远远地听到坐在轮椅上的师父对着身边居士道:“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喽。”

(3)夜雨来袭

凌晨一点钟,朦胧间听到谁喊了句:“下雨了!”探头一试果然毛毛细雨凉丝丝地飘到脸上。太小了,不以为然,以为很快就会停,又陷入昏睡之中。

约三点钟左右,雨逐渐变大。睡前虽然被通知天气预报说有雨,做好准备,因为没经历过,仅仅将防雨大塑料布撑开,在里头展开绳床,将身子钻进去盖大氅睡的。睡袋装在背包里充当枕头,部分露在雨布外边也不知道,伞是撑开了,并没罩住背包。雨水落在地上汇聚成流灌入塑料袋内,再睡下去就成洗澡盆了。

打开手电筒,赶快爬起来,等穿上鞋时才发觉周围泥土全被雨水浸透了,这地方本来是松软的耕地,雨下了这么久,早已是烂泥一片。试着踏出一步,瞬间没至脚踝处。再看背包和里面的睡袋,早就浸透了,干脆弃置一边不管。

雨一点儿停的迹象也没有,只得钻回塑料袋内避雨休息,用手纸和毛巾将绳床揩干,但不一会儿雨水不知从哪儿又钻了进来,手忙脚乱地再次擦干,如此多次,手电快没电了,衣服湿漉漉的,折腾得不耐烦,干脆钻了出来打起雨伞站在原地,等候雨停下来或亮天。

巡视周围,头一回出来行脚的沙弥大都和我的遭遇差不多。一座座塑料帐蓬内闪烁着手电灯光,里面的人都在忙着和水作战,外边踩着烂泥走来走去的,打着伞或站或蹲的,站得两腿生疼。五点多,天刚蒙蒙亮时命令出发,收拾完的行李重了好多,背起来甚是吃力。脚下的泥泞一不小心就滑倒,以至于返回到国道这段儿上坡泥路上,注意力被迫转移到脚下,背包的重量反倒暂时忽略了。回到国道上,冒雨前行,背包的超重勒得双肩疼痛,一夜的遭遇,心境有了天壤之别,也许这才是头陀行的内涵。

我们一年到头都呆在寺院里,进行着固定模式的修行,时间长了容易形成一种惯性,有所住,修行会产生瓶颈。每年八月十五后的这半个月行脚乞食,是调整这个弊端的一个难得的机会。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在寺院里无法经历的违缘逆境现前时,学习如何接受它们,并放下执着而泰然处之。

当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烂泥将鞋袜弄得一塌糊涂,饱吸雨水的背包沉重地勒在肩上,一路走得筋疲力尽,这种难以忍受的苦楚,是建立在与寺院内舒适环境的对比之下而存在的。一旦经历过熟悉了,就会逐渐放下执着,明白它了不可得的真相。

师父带队缓缓地走着,跟在后面时不时地脑袋撞上前面人的背包上。走走停停,盘山道太窄,连暂时歇脚的空地都难找,只能将包放在有排水沟的路一侧,背对公路坐在包上打着伞休息。

找过斋的地方好难啊!一直走到九点多钟,才在路边找到一处空地。雨中过斋别有一番滋味,就着雨水,一勺勺吞入肚里,只要控制心少去分别,觉得也没啥的,大概还是雨小的缘故吧!

斋毕,雨中继续前行,这一天的安单处,是一采石场附近铺着石板的小广场,恰好能容纳一行三十人。

(4)兴化无常

八月二十一日,晴。昨晚下了一宿的小雨,睡了个好觉,早晨三点半出发,长长的队伍穿行于蜿延曲折的盘山道中,星星点点、稀疏零散的住房多分布在国道两侧,山坡上的耕地多是梯田。这里是山区、人口过疏地区,乞食因缘不具足,由居士供斋。

连雨天后的中午,气温又恢复炎热,歇息至午后二点半出发,穿过一处小镇。这几天都是上午由师父领队缓缓行进,累了就休息会儿,平均移动时速也就三四里地。等到过完斋了改由亲藏师父带队赶路时,一下子速度翻番,时速可以达到十里左右。

尤其在路过城镇等闹市街区时,由于人多嘈杂,休息、解手等场所不好寻觅,各种不确定因素很多,所以采取不休息的办法,一口气快速穿出去,等进入郊区人少的地方再慢慢休整。

今天的安单处是一个三面环山的狭窄山谷,水泥硬化的空地很开阔,是座露天的废弃工厂,容纳我们一行绰绰有余。四周山上有几户住家,正在地里忙活的样子,对于我们的到来没啥反应。算了一下,今天共走了约二十八里路。

刚展开行李坐下,一位当地的企业老总过来向师父问候。看上去与师父挺熟悉的样子,从交谈中显示出是笃信三宝的护法。师父向他谈及近期国家会对国内寺院征税,草案已通过了。这是当前政府已经将佛教寺院定性为等同于世间的工商企业等生产部门,有营业收入,以赢利为目的的证明。他很是吃惊的样子,再三确认后才接受了这事实。

看来人间佛教正悄然间加速了步伐,其实这个结果又有什么稀奇的呢?佛教在国内早已完成了商品化,不搞旅游、经忏的地方能有几处呢?因早已种下了,回顾从自己儿时到目前的三十年间社会的发展,就会清楚地看到现代价值观念与人的道德行为正在日益腐败。“一切向钱看”,在这种拜金主义的背景下,为了挣钱而出家,或是避懒偷安、好逸恶劳,为享用他人供养而出家。这些人越来越多地混入佛教,出现在僧团中。

就如同米缸中的虫子,当米开始发霉变质时,虫子应运而生,二者同时发生、相辅相成。其结果是令众生对佛教失去了信心,灭掉了僧宝。我想这就是佛陀入灭前所说的“狮子身中虫,还食狮子肉”的含义。一切的起因就是出家人不守佛戒去摸金钱,从面导致了假僧尼和附佛外道有机可乘、浑水摸鱼,裨贩如来。身为出家人,只要摸钱就得为佛教的衰败、没落去担负因果,决定逃不脱干系。

师父就是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毅然入世创立了僧团,带头持戒,弘扬佛戒,赤手空拳仅用十多年时间就建成了大悲寺这个清净道场。从很少有人行持的“不捉金钱戒”和“日中一食戒”入手,并强调沙弥时期教育的重要性,着重培养僧才,为佛教今后的发展,指出了方向,其目的就是为了在延缓、阻止当前衰败的前提下,进而将末法努力转为正法。

身为弟子的我,要学习师父严持戒律的精神,不被佛法不彰的外境所迷惑,去履行出家人令佛法住世的职责,坚定不移地协助师父将僧团所行持的法弘扬出去。

(5)一心普印

八月二十二日,凌晨一觉醒来,发现大氅被露水打湿得挺厉害,匆匆塞入背包,收拾行装,三点半出发。行至一处小村落时,路边有一开阔的停车场,师父示意在此处静坐休息。几天的连雨使早晚间温度剧降,众人从背包里抽出观音斗披在身上,驱除寒意。

天还没有亮,三十人长长地排成一列,静静地坐着,背包上挂的LED灯闪烁着红光,吸引了一位早起散步的百姓,好奇地凑到我们这群“不速之客”跟前,欲看个究竟。公路对面一个点灯的二层阁楼,主人推开窗户向这边灯光闪动处张望着。

休息了约一个钟头后,再次踏上国道,峰回路转,螺旋状的盘山道,没完没了地展现在脚下。十点钟在国道旁的休息处过斋,仍是随行居士供斋。

中午气温迅速爬升,超过了三十度,与早晨的温差差不多有二十度。下午穿过了几处隧道,其中最长的一个有两里多长,叫雷峰垭。五点左右一行人攀上峰顶,在路标写有“大湾休息处”的一个貌似公园的小广场上选择安单,地面平整铺着整齐的石板,旁边还有座外壁粉刷得雪白的公厕。

师父为我们每个人指定好卧处,刚好容纳三十人。亲藏师父笑着说:“行脚途中能碰上这样的地方,就和天堂差不多了。”地处峰顶,远处一览无余,明天的行进目标十堰市区和壮阔的汉江清楚地收到眼底。路边车流不断,里边的乘客不约而同地都会放慢车速,或按下车窗向露宿的我们这边观望。有不少干脆停下车来,凑上前来搭话,或用手机欲拍照,被护持居士拦阻,委婉拒绝。

脱下袜子检查脚底磨的情况,双脚竟然都起泡了。由亲昌师父主刀,妥善处理了,安心。仰面朝天躺在绳床上,一种似乎脱离了束缚的爽快油然而生,跟着师父这样每天随遇而安,如同闲云野鹤般了无牵挂的生活,似乎也蛮不错的。

晚间天凉,护持居士戴着头灯正在发放热水袋。回顾这几天的风餐露宿生活,离了居士真可谓寸步难行。以前听过行脚返回寺院后师父做总结时,曾经盛赞随行护持居士的功德无量。这次在自己切身体验过这无微不至的服务后,不禁从心底感恩并佩服他们对三宝的这种虔诚的奉献精神。究竟是种什么力量激发了他们的菩萨行精神呢?不仅他们,也包括我们这些出家众,将我们这些人从天南海北集结到一块,共同和合熏修佛法的,正是师父无处不在的德行愿力感召所至。

七众弟子的我们犹如一张张破布条儿,师父则好比一根针,用正法的线将我们牢牢地补成一件百衲衣。慕师之德,能放下世间种种执着,发起出离心,进而蒙师剃度的我们,固然也是从过去世的愿力而来。但与师父吸铁石般的大悲愿力相比,身为弟子的我们只不过是被吸引过来的一块块铁屑而已。

衷心祈愿师父法体安康,长久住世,饶益无量有情!

(6)古道难觅

八月二十三日,多云。早七点钟,顺利到达了汉江岸边。沿岸拓宽路面的工程正在进行中,师父吩咐就地休息,三十人一字排开背对道路面朝江畔,坐在道边上。眺望江面,渔轮穿梭,江面最宽处目测有好几里路宽,江水混浊,透明度低。

短暂歇息后,沿岸边向十堰市区走去。九点半,队伍选择在江边一处沙滩上过斋。旁边正在进行大规模改建堤坝的工程,堤坝上方处分布有平房的村落和零散的菜地。不远处是一所规模挺大的学校,以及城内象征的楼群。

这是本次行脚时隔一周的第二次乞食,和头一次类似,师父安排了九人三组去旁边小村托钵,限时返回。结果全是空钵。据说原因是附近工程规划,大部分居民都动迁搬走了,都是些留下的空房子。

这些天行脚经过城市时,发现师父从未安排过托钵乞食。今天也是,前方不远处就是市内楼群,但只让我们去村里平房去乞。看来所谓“古道清凉”,古道应该是指古色古香、民风淳朴,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人心染污程度低的含义。与之相比较,繁华的城市则是个大染缸。

继昨天中午,连续两天烈日炎炎,一直歇息到下午三点多才启程。由亲藏师父带队,很快进入了十堰市郧阳区,沿着江边人行道一度稍稍休息之后,朝汉江大桥方向走去。正赶上下班的时间段,交通拥挤,闹市中行进要求速度。登上大桥后,一路急行,桥长估计有四五里地,一口气穿了过去,把大家都累得直喘气。

过桥之后,在人行道上休息时,来了不少当地居士请法,师父让我们拿出随身带的《古道清凉》结缘给他们。这天晚上,在马路的人行道上过夜安单,据天气预报说,明后天阴有小雨,好在当晚晴天,和昨晚比温度回升了不少。

(7)应无所住

八月二十六日,雷雨。今天是进入十堰市郊后遭遇连雨天的第三天。早六点半在师父率领下冒雨出发,依然沿着十堰大道行进,雨中走走歇歇。人行道两侧工业园林立,约十点左右,选定在一座高架路桥下面的空地上过斋并安单,午后避雨休整。与昨天情况大体差不多,被雨天所羁绊,仅仅午前为找到合适的过斋兼安单场所而在雨中行走一段距离。这两天合起来充其量走了十里路左右。

桥的宽度足够遮雨,桥下的空地斜坡状,不平坦。在师父安排下,沙弥们轮番用大铲平整场地,并合力将两张长约二十五米,宽约六米左右的防雨苫布展开,铺在空地上后,给每个人分配好位置。准备好过斋板,搭衣、展钵,雨中没法乞食,仍然是随行居士的供斋。

这地方挺僻静,来往的行人、车辆均不多。斋后洗漱的时候,恩师和阿阇梨的钵又被亲诸、亲隆二沙弥当仁不让地拿到手中,让也想刷洗却没机会拿到手的其他沙弥们干瞪眼儿。这份福报连续多天被近水楼台的二人所垄断,显然引起了“公愤”。

居士们在桥墩儿间拉起晾晒用的绳子,并搭建了简易的临时厕所。持大铲的沙弥按师父要求,在苫布上方掘了一条疏通雨水的沟,以防止雨下大时流到下边的苫布上。沟旁有人为了洗去鞋上的泥,挖了个蓄水坑,憋了一大泡雨水。师父站在那泡水边儿,突然做了个欲蹲下并脱袜子的动作,说想在这泡雨水中洗洗脚和袜子。这下子,众人一拥而上,搬来凳子扶师父坐下后,瞬间将师父团团围在中间,抢洗脚的,抢袜子欲洗的……

目睹这番情景,不禁联想起《莲花中的珍宝》一书中所记载的,阿姜查尊者的首席西方大弟子阿姜苏美多,描述自己在旁观僧众们为尊者洗脚时的心理感受。“巴蓬寺的斋堂洗脚池前,每天都有几十个出家人按惯例在尊者托钵回来后,争先恐后为其洗脚或抹脚以表达敬意。”

面前的一幕恰好与其吻合,国家虽然不同,但对善知识的爱戴是没有两样的。放下矜持与分别,端起一大瓶的温水,加入到其中,何乐而不为呢?果然一切都没问题。

雨一刻也不停地下着,远处山云密布,雷电不停,雾气弥漫使能见度降低。山影模糊不清,雷声沉闷,此起彼伏,彻夜不停。突然有交谈声传入耳中,说:“雨这么个下法,不停的话,明天是不是哪儿也不去,还在这里安单呢?”听到这话心想这怎么可能,师父领我们出来的目的就是要磨炼我们,做“应无所住”的功夫的。

(8)伤痛如幻

八月二十七日,雨。早七点半出发,今天开始进入市区,走在十堰大道的人行道上,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过斋场地。九点半决定在人行道上过斋,背对公路在靠马路牙子一侧排成一列。这里邻近市区,车流不断,是个招人耳目之处。过斋过程中,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只听得“砰”的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使过斋的我们虽背对公路,但也明白发生车祸了。事故现场需待交警拍照,鉴别双方责任,不能移动,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塞车了。警车随即来到,忙着疏导往来车辆,乱哄哄的场面中,匆匆过完斋、刷牙,钵也顾不得洗了。马上出发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队伍在闹市区人行道上快速前行,十一点半拐入路边一公园内,公园挺大,周边是住宅小区。中午时间段,没几个人,一直往里走,走到一个一米高左右貌似集会用的舞台上,恰好能容纳我们一行。休息至午后一点钟再次上路,天下起了雨,支起雨伞,雨中穿行于市区中,队伍后面有警车不即不离地在后方跟着。

亲藏师父手提香炉,龙行虎步地带领着队伍走在最前方,队伍后方的我们不时一阵小跑才能跟上,跟得很吃力。尤其是最后一口气走了一个多钟头也没歇,警车在我们离开他的管区范围后就不跟着了。

五点钟来到居士探路发现的一处适合安单的地点,地处河边与公路之间,位于公路下方,是个停车场。冒雨撑开伞放入塑料袋内,不一会儿,一排“帐蓬”搭了起来。发觉左脚有点不自然,坐久了站立起来有刺痛感,用居士给发的热水袋贴在痛处,期待明天一觉醒来后能恢复正常。雨下了一夜,这里是市区,夜里从我们露宿帐蓬前过往的行人不断。

八月二十八日,雨。这是连雨天的第五天了,早晨七点,装包预备出发的信号发出后,爬起来感觉伤处没好转,忍痛手忙脚乱地装好后,赶紧跟上去。一大早走在闹市的人流中,路标显示是十堰市下辖的丹江口市,走了约二十多分钟,脚下的道路从繁华的市区重新切换到209国道的盘山道上。

师父带队走得慢,左脚的伤虽痛,但并不影响赶路,这个速度还跟得上。雨中的盘山道边,看到一处山体坍塌,滑落在往来行驶的一侧道路上,很是危险。在此次行脚一路走过的盘山路上,目击过好几例这样的险情。这里的盘山道如同在山腰处强行凿出来一条道,内侧是呈九十度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当遇到这样的连雨天,被雨水长时间浸泡松动的碎石及浮土会滑落到路面上。

八点半走到一狭窄的停车休息处,立有石碑,刻着“武当山后花园”,俯视山坡下是丹江口水库,水混浊得很。天空昏暗,阴沉,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师父让在这里过斋,又是居士供斋。

斋毕将淋湿的衣袜等晾晒在就近的树枝上,赶紧按摩伤处,养精蓄锐,好迎接午后暴风雨般的赶路。休息时,一大群山羊,估计有一百多只,从眼前穿过,后面羊的主人,一个老羊倌手里扬着鞭子,嘴里吆喝着,做凶狠状驱赶着羊群。群羊路过之后约五六分钟,一只掉队的羊慌里慌张,一路小跑,“咩咩”地在追赶着羊群。看来得随众啊,不禁拍着受伤的脚,“你可得争气啊,关键时刻可别给我掉链子。”

下午和事先想象的一样,伤腿开始不配合了,咬牙忍耐,三小时走出去十八里路,在高架路桥下一个停车场安单。祸不单行,另只脚又磨了个大血泡。原因是伤脚触地疼痛,重量都转移到另一只脚上承受所致。晚上起夜时,伤脚剧痛不敢点地,迈出一步都费劲,双手得扶着栏杆走。禁不住担心,明天可咋办呢?

八月二十九日,晴,连续五天的雨天终于结束了。这些天都是六点半以后才出发的,今天不到五点就被叫起来收拾行装。慌乱中,背包上肩。昨晚的巨痛、寸步难行,被这会儿紧张忙乱给打断,背上那么重的包,而且还能走路,不禁暗暗称奇。这不正充分说明着疼痛就是妄想,它没有本体,只是一种执着吗?当另外一种执着压伏住它时,换句话说,当注意力成功地从疼痛转移到其他事物上时,就能空掉疼痛这种感受。看来今天必须得摄心了,沿途风景虽美,但没有心情去看,专心诵咒。

师父今天也不知什么缘故,好像年轻力壮了,上午连赶了两段路,仅休息了一回。每段路都一直走近一个钟头,两段合起来差不多十里路。

左脚看来是抽筋儿了,致使脚后跟疼得不敢着地,负重全落在右脚上,让右脚掌又起血泡连成片。早晨本该轮到我去队尾拿大铲的,掂量当时伤势,即便勉强去拿着,沿途在拾起小众生尸体,处理后,就跟不上队伍了,耽误事儿,拒绝了,并解释是因脚伤的缘故。

唉,这业障来得也太快太巧了吧,还差两三天行脚就结束了,忍一忍就过去了,全当消业。但没想到它愈演愈烈,而且来势凶猛,不容你抵抗,丝毫不给缓冲余地。不禁心随境转,冒出一股不平、不满的情绪。上午好歹是捱过去了,下午这心里可是一点底儿也没有,度日如年啊。

忧心忡忡地过完斋,原地休整至下午一点半,亲藏师父带队启程。走得并不快,咬牙跟得上,两点二十,途中休息,有居士请法。约一个钟头后,三点一刻当再次出发时,业障终于现前,背包上肩后,伤脚踏不出去了。现在回忆起来,当时如果不坐下,站立状态休息的话,应该还能走下去。长时间坐着休息,突然间站不起来,是这么个病状。师父老早就观察到了我的异常,开缘让我仅背着三衣包跟在队尾走。

沿途多是各旅游景点,找个休息场所都不容易,坐在轮椅上断后的师父见我走得吃力,曾将他的拐杖递给我,说用上它能好走些。我略有些生硬地回绝了师父的好意,说:“不用,师父。”主要是怕消受不起啊。

一路用心诵咒,少打妄想,到天黑七点多准备安单时,竟踮脚走了二十余里路。安单处是山坡下方一处峡谷状布满大鹅卵石的河滩上,边上有清澈的山水流过。这可真是难忘的一天,都说人要挑战极限,通过这次的体验,有些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了。从修行人角度来讲,就是看你的定力能把自己的妄想降伏到什么程度上,也就是当事人心力大小的意思。今天上午师父走的十里,加上下午亲藏师父领着走的,共走了三四十里地。有些临近终点,要冲刺的感觉。

(9)修行容易守戒难

八月三十日,晴。早晨起来,脚伤不但没有一点儿好转,反倒加重了。地面若是平地倒也罢了,全是大鹅卵石,寸步难行,没办法,麻烦亲除师给拾了根树棍子,权当拐杖用。

今天月末,布萨诵戒。剃度出家后,对于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迟钝,每隔十天的剃头以及每半个月一次诵戒成为衡量时间经过的主要依据。五点半,在峡谷内,谷口处是比丘众,谷深处是我们沙弥众。诵的是《沙弥律仪》、《佛遗教经》、《四十二章经》及《八大人觉经》。沙弥未受比丘具足戒前,不可盗听,因此双方必须隔开一段距离。

这是受持沙弥十戒后的第二十一个月,也就是第四十二次诵戒了,之前都是在寺院内进行,野外诵戒还是头一回。佛制出家人必须半月诵戒,即使已证果的罗汉也要参加,且要步行去不能使用神足通,以示对戒的尊重。通过诵戒,仰仗佛菩萨的加持力,把自己半月内身口意三业不如法的造作所产生的恶性种子清除掉,还得清净。

戒是实相,即每个人自性中所流露出来的相貌,是我们自己的皈依之所。诵戒是精进持戒的一个手段,目的是为了摄心,不停地诵戒会把解脱、无漏的种子扎根于八识田内,能成为未来明心见性的缘起。大悲寺僧众在每天过完斋后,在大悲殿做回向时,须唱念一遍师父所作的“修行容易守戒难,不守戒条魔一般……”的偈子,以巩固各自的正念。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与佛法戒条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两者之间格格不入,完全是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

回忆自己刚学佛时,啥也不懂,长那么大,连庙都没去过,对三宝的了解仅局限于从影视书籍中得到的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但从儿时起对生死问题就特别敏感,对于“人死如灯灭”的断灭观念一点儿也不感冒,总感觉着人生以及周围世界的不真实。记得有一次对持咒发生了兴趣,上网查询“大悲咒”,搜索引擎将大悲寺的溯源网站给显示了出来,下载了《解脱之路》,看后震动很大,原来人还可以有这么个活法,出家原来是这么回事……其后萌生了来大悲寺发心出家的念头,恰好赶上二零一三年的浴佛节,顺便就将三皈五戒受了。

刚开始的阶段的确难得很,习气毛病一大堆,像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尤其那时作为本人根本觉察不出。其实现在何尝又不是呢?而且现在是知道了,想搬掉还搬不动。刚来的那天,在海城下车时是烟也抽酒也喝。但从进了大悲寺大门后,一直到今天差不多有三年半多了吧,真就把它们给戒了,而且没有一点痛苦和留恋。这件事每想起来就觉得不可思议,在世间怎么戒也戒不掉,隔段时间又捡了起来。所以说道场、僧团、佛菩萨的加持力是真实存在的。

在大悲寺发心出家第一难关就是“依教奉行”,要服从常住安排,无条件地听话干活。估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是这一关过不去,离开了。就是不让你讲理,体悟一切皆幻化不实、无我,强行破除你的知见。走的人中多是脚踩两只船,跑道场经验丰富,没断除自己的后路,且很多的在离开前心怀不平,忍不住,一定要表达出来。什么这里是小乘,太执着;是集中营,搞霸权主义、个人崇拜等等不一。本来难得的结上了法缘,却因口业断送了自己的善根。所以说学佛经历丰富的人往往过不了这关,都是由于在丰富知见的基础上,构建出自己独有的一套参照体系的缘故。我能过这一关还多亏了啥也不知道,也就无从对比。

第二难关是“日中一食”。没出家前,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谁也管不着,还好是属于食量小的那种。来大悲寺前练过几次,觉得不是很难。可来了之后,是要干活的,而且是没日没夜地干,顶多熬夜通宵干活后晚上喝点姜糖水。所以过完斋后几个钟头就消化得一干二净,被饥饿感所笼罩着,于是过斋时就拼命吃。有一回,刚过完斋就吐了个干净,撑着了。从那以后,不敢吃太多了。随着在寺院内呆的时间推移,会有这种体验,有时吃得很饱、很满足,可照样饿;有时吃得少却一点不饿。久而久之对进食是业障、虚幻的业力之体悟会逐渐入心,在食物上起心动念就越来越少了。

举以上两个例子来略谈一下自己持戒的体会,以供参考。持戒修行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可能立竿见影,一步到位的。这一点主要警示那些发心因地不真,有求之心强,比如贪神通、贪名闻利养、贪速成而修行的一类人,注定要失望,要失败。因为我们的身心在世间染污得太严重,现在刚刚在做让心清净的功夫,沉淀是需要时间的。耐心地去照做一点儿,心就会清净一点儿,日久天长,与几个月或半年前自己的状态相比较,会发觉有明显变化,定力增加了。

比如说睡4个小时,不那么困了,上殿不那么昏沉了;另外看经书以前不懂的地方,无人指点却突然融会贯通了等等,这些都说明法装进去了,智慧生起来了。这样就会对戒、对师父、对道场生起信心,使自己修行步入正轨。

诵完戒,预备出发时,伤脚不听摆布,没法跟上队伍。来到师父跟前顶礼道:“弟子惭愧,跟不上,走不下去了。”师父慈悲地点头让我坐居士车上跟在后面,这一天就坐在车上。

随着进入房县接近神农架,山越来越大,海拔也越来越高。安单地很难找,过完斋后连牙也没刷就启程了。盘山道一路上坡儿,晚上七点爬上峰顶,在道边一小巧的休息处安单,据说共走了四十多里,可把大家累坏了。

(10)尾声

九月初一,晴。晚上被冻醒了,今天是国庆节,路上突然间车多起来了,起了个大早,走了约十余里路,在过了一个隧道后,八点半来到盘山道路边的一大片空地上。听说因为国庆节,周边高速路封了,所以车都改道209国道。继续行走下去危险,昨晚亲昌师父就险些被过往车刮到,所以师父临时决定,今天在这块地上休整,明早到前面镇子上坐车返回寺院。

这一整天车辆不断,路边开阔的缘故,好多车停下来看热闹,尤其在过斋时,旁观者更是络绎不绝,“喂,都是素的吧?你没看到有肉吧?”不时有这种谈话声音传入我们耳中。看来众生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一举一动无不印在周围观看者们的脑海里、心田里。

九月初二,晴。这是最后一天,三点半出发,目标是七公里外的一个大型村落,预定全体乞食。八点半,在一高速路桥下,看到了来时所乘坐的大客车停在路旁,师父开始安排过斋场地,并分了九组人员全体托钵去两个村子行乞。我和亲润师脚伤不能去,留守原地摆放过斋器具。

众人满载而归,全没空钵,皆大欢喜。过斋过程中,载有几十人的一辆大客停在路边,从里边敲锣打鼓地走出信众来,欢送我们,看来和半月前刚到时迎接我们的是同一群人。后来经打听方才知道,就是途中数次来向师父请法的那位当地的企业老总组织的,姓程,老早就曾去过大悲寺,是位虔诚的护法。原本冷清的小村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过完斋,收拾好行李,登上了来时的大客车,开始了返回寺院的行程,为本次行脚圆满地划上了句号。高速路路标显示此处地名为“通省集镇”,这里将成为来年行脚的起点。

(11)补充体会

由于行脚途中没详细写日记,导致写报告时插入体会显得生硬、牵强,不好写、费时间。于是最终形成了流水账般的叙述,所谓的体会却寥寥无几。所以最后补充写一下体会。

首先忏悔自己的行脚途中放逸六根,妄念纷飞,没有利用好师父及随行护持居士们所提供的珍贵的修行资源,我想这和自己脚受伤而导致途中弃权是有着直接关系的。

与平时呆在寺院固定场所内,静候有缘信众来访相比较,行脚僧众则是一座移动的寺院,法轮触及的范围更广,让沿途与佛法无缘的众生也能够受到法益,种下得度因缘。回顾沿途的所见所闻,感觉这短暂的十五天同时也是每个参加行脚的弟子追随师父,以身表法,为自己播种,回收法身的一段旅程。行脚乞食正逐渐被世间知晓并接受,师父二十二年来撒播于各地的头陀行种子,正在相继成熟并开花结果。这次队伍在进入十堰市之后,前来迎接问候并请法的居士几乎每天都未断过,这也同溯源网站的成长有关,在居士的大力维护下,已经成长为一个面向世界的综合性佛教网站。

在逐渐成长的同时,也存在着由于外部共业环境的制约而不易深入的一面。僧团已超过百人,从当初的仅仅数人参加行脚,发展到目前的定额三十人。城市楼群乞食因缘不具足,而小的村庄却又满足不了多人同乞,至于行乞的出家人由于随时都有随行居士供斋,乞到与否并不重要,照样有的吃,下乞饮食资养色身的窘迫条件不能如实设定,乞食者不但没有所谓的“攀缘心”,而且还有种莫名的洒脱,不能深入挖掘习气等等,都说明今后的行脚任重道远。

这次参加行脚,感触最深的是在途中遭遇到的困难及在烦恼面前,自己的所谓修行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经不起考验。由此可见平时努力积累的大多是知见,没有经过实践行持,一遇逆境就心神失守,如同温室内的花朵,经不起风雨的洗礼。沿途从雨淋、日晒、超负荷长距离行走、野外露宿、过斋,到乞食、选择休息场所时遭受的冷遇,病痛的侵扰……这些事情正是我们一行所寻觅、梦寐以求的,虽然头回参加行脚,但早就明白,出来的目的就是刻意找这些罪受。只有在经历过这样的磨炼后,才能逐渐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出家人。而且在经历以上所提的这些逆境的过程中,通过忍辱、摄心不动念,就能消业、去慢心、扫除嗔心种子等的这些个理论,也能明白,相信并认可。可是从头到尾都只是从别人处听来的一些个东西,和自己真正去做的时候是完全两码事。

比如说这次行脚,当负重急行时为了不使自己落队被迫透支体力,以随众跟上队伍,当感官被疲劳与伤痛支配后,对身体的贪爱与执着迅速击溃了正念,积极主动性消失,心瞬间变得被动、散乱、放逸,各种嗔念以不满方式不停地显露出来,甚至疑心、退道心也蹦出来一起表演。还好大多是慢半拍后醒悟过来没随它走,但架不住狂轰乱炸,一不小心就与之合股上当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因为这种苦的感受是无常的、生灭的,它只存在于因缘会遇、透支身体的那一小段时间内,事后转眼消失。证明这感受的空相、不实在,反复多次经历后,对这感受的执着就会越来越少,最终就能放下这“苦”的感受。我想这应该就是我们出来行脚的一个目的,觉悟苦并逐步灭掉苦。

佛说觉悟苦即觉悟法,佛法建立在苦上面,三世诸佛,皆以苦行为师得成正觉。佛陀虽没有说头陀行是必须修的,但对头陀第一的大迦叶尊者,曾盛赞曰:“有头陀行如汝者,我法则存;不然我法则灭。”可见此法关系着佛法的住世与否,极为重要。所以想了生死、出轮回,这种自利利他的灭苦之行,势在必行,回避不得。

师父曾开示说:“我们多生见佛才有了今生的因缘来持佛戒,一定要生稀有想,格外珍惜。”值此五浊恶世,戒律废弛,佛法衰微之际,还能幸运地遇到师父这样的明眼善知识来指导我们,这种殊胜性是难思难议的。为报师恩,作为弟子的我愿永随恩师弘扬戒律,行持头陀,令正法久住。

报告结束,祝愿大家解脱无碍,早成佛道,阿弥陀佛。

二〇一五年行脚报告(释亲律沙弥)

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大智文殊师利菩萨!

顶礼摩诃迦叶尊者!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顶礼上亲下藏阿阇黎!

各位出家师父、在家居士:大家吉祥,阿弥陀佛!

一、不听不看不思维

“眼观卧牛之地初方便,面现呆沉小相不攀缘,慢调息摄六根心无念……”,这是师父对行道的总结和要求。

发心阶段,曾到客堂问:“如何理解师父所讲的‘不听、不看、不思维’的真义,要真这样去做,那如何干活?”亲源师父说:“你没读过师父开示中发药的故事么?自动化,不分别就是智慧。师父头不抬、眼不看、耳不听、心不去思维,只是接药单、抓药、包好、递过去,虽然长时间不停地做事,也没有发生错误。而我们所谓放逸六根,攀缘分别,其实是在打妄想。”

亲律想在行脚期间应用“不听、不看、不思维”,一来能达到师父的要求,二来能由此更清楚地认识行脚的内在意义。但因自己连修行的门槛都没摸到,只是觉得万一这样做了,到最后写不出报告来,可咋办?心中始终忐忑。这同时也说明自己并没有真正理解师父说的“不听、不看、不思维”,也是自己对摄心行道没有足够的信心。

但最后决定按这个去做,在行脚乞食中真正的摄心诵咒,思维反而更清晰地显示出需要记的内容。师父讲:“过去我们把所打妄想当成思维了。而那只不过是粗的妄想,因为只有静了才有思维,不静没有思维,所以说我们想‘思维’,心须远离外境,克服外境,才能有所思维。能够不分别产生的智慧,才能度一切人,才能度一切苦厄,这才是我们所要的。”摄心不光在经行中、坐禅中,如果自己能在干活中做到不分别,直心干活,同样也是摄心。尤其是一个人出坡干活,比如特殊工种,因自己在木匠房出坡,才对此多少有些体会,自动化是智慧,那就是最好的摄心!

师父说:“在修行中能应无所住,就能开悟。”而乞食行头陀行恰恰就是让弟子们达到应无所住的!干活时分心是因为太计较自己的感受、利害得失,这是对修行不利的,因此要摄心把活做好,要在干活中培养应无所住。惭愧的是,亲律在写完报告回过头再看时,发现自己还是把妄想当成思维了,离师父开示的差太多太多。说来容易,做到实在是难。

二、行脚之方便铲

八月十九斋后出发时,方便铲即轮到亲启师和亲律来拿。刚走不久,僧值师父站在路中喊:“大铲!”语音未落,二人即拎着大铲急行向前,到了亲洞师父身旁停下,赫然发现地上躺着一只半大的狗需要掩埋。

亲律看着手上用来装众生的黑袋子,显然装不进去,而用大铲端起来走也不方便,看着队伍依然向前,不容多想,亲律果断用手中的袋子握住狗的脖子给拎了起来,边向前走,边观察公路下方合适的掩埋地点。亲启师在旁边提示:“别忘了念皈依诵咒。”“嗯,这个不能忘。”于是边走边举行仪式,口中念念有词。

《头陀行脚应知》:“行脚路上见有众生尸体,可方便掩埋,念咒助往,以免暴露,日晒、雨淋、车辗、人踏而伤慈悲心;又令死者起嗔心,同类众生不安,鬼神不宁,不可以小事轻之,感应明显迅速。”走了一会,看到路基下方有合适的地方,便冲下国道。亲启师用大铲挖土,觉得坑大小适中时,亲律把小狗放进去,二人埯埋完毕,即挥着大铲“咣当咣当”地向前追赶队伍,已然拉开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拿方便铲的就是这样,时不时的就要急行一阵,背着五十斤重的包,气喘吁吁,不失为锻炼耐力的好方法。在休息时,亲统师说:“你们可真幸运,每次拿大铲都有活干,你这埯埋的还是目前掩埋过的众生中最大的一只。”遇见众生,皆应当作无始劫来父母想。此种行为,实属于天经地义。

《头陀行脚应知》中有方便铲须知:“方便铲多为出家人行脚参方而用,又是修禅定时必备之品,时提正念,除恶镇邪。因指明月,又称禅杖。常勤擦拭,心常清静,勇猛常生。行脚持时,光大威仪,令众生信;人多碍行,环响知让;乞食摇动,令知布施;路险探道,救护众生;掩埋尸骨,慈悲普渡;入寺挂单,礼数明了;知修喜留,内外方便;示人天路,行如实道 。”

三、行脚之信众请法

八月廿二,行脚队伍穿过丹凤城区,至一处混凝土预制点停下,地方略显宽敞。这时有天津王居士、常年护持寺院的阎居士都前来问候师父。师父说:“到今天才刚要把脚走开,步子已逐渐适应了,等身体走到最适应的时候,却要启程回去了。”

今日由居士供斋。此地店铺多,住户分散且大多锁门,给乞食带来不便——亲律认为应是没能乞食的原因。斋后洗漱毕,即有居士请法。秦皇岛的居士也赶来了,还有五位是本地的信众,有二十多人吧,围坐在师父前面。其间有本地男子和其母亲,请师父就当前修行中有说“一句弥陀能成佛”及如何才能如法地受持八关斋戒给以开示。

师父说,成佛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成佛必须是修到菩萨的果位,在此果位上被授记后,慧者菩萨需要再修习四阿僧祇劫与十万大劫;信者菩萨需要再修习八阿僧祇劫与十万大劫;精进者菩萨需要再修习十六阿僧祇劫与十万大劫后方可成佛,绝对不可能在未圆满波罗蜜的期限之前证得佛果。那些“不用持戒且一句佛号能成佛”的说法是不能让人认可的。八关斋戒的授受不能自己在家中佛像前说受就受了,因为你犯戒了都不会知道是如何犯的。它的条件就是要在寺院且由能持日中一食的僧人或沙弥来授才行,此为清净斋戒,可获清净戒体。

律上记载了一个故事:佛在世时,北方有一个大国叫乔萨罗国,国中有一商人,做生意时赚了许多珍宝。于是他拿出一半珍宝献给波斯匿王,因为那时候商人通过这种供养能换取官位,所以波斯匿王就赏给这个商人一个很大的官。波斯匿王让侍从把珍宝摆放好,非常高兴,就传令把所有夫人都叫出来,要赏给她们珍宝。这时所有夫人都到了,只有他的第一夫人茉莉夫人没有到。这个时候波斯匿王就有些不高兴,就跟侍从说:“我今天要赏这些珍宝,为什么第一夫人没有到呢?”侍从报告:“茉莉夫人今天持八关斋戒,今天不能碰触珍宝的。”波斯匿王说:“我不管她持什么戒,把她请过来。”侍从去了一会回来说:“茉莉夫人拒绝过来。”这时波斯匿王就生气了,拿着宝剑跑到茉莉夫人的寮房。这个时候,国王可能是要恐吓一下茉莉夫人,倒不一定是杀她。

当他气冲冲地到茉莉夫人寮房时,看到夫人身相庄严、功德巍巍的样子,那个嗔心马上熄灭,转为一种敬畏之心。他就问茉莉夫人说:“夫人啊,你今天修什么法门,有此功德之相?”茉莉夫人说:“我没什么,就是布萨日(六斋日)奉持佛陀的八关斋戒,如此而已。”这时波斯匿王对持戒产生很大的信心,就说:“怎么八关斋戒能有这么大的功德呢?”茉莉夫人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一起去请教佛陀。”

于是,在见到佛陀后,波斯匿王就向佛陀请法:“为什么八关斋戒能让茉莉夫人产生这么大的威德之相呢?”佛陀就跟波斯匿王说:“大王,如果你把你整个乔萨罗国的珍宝都集中起来,这个珍宝多不多?”波斯匿王说:“是很多的。”佛陀又说:“那么如果你把这些珍宝供养佛陀,这个福报大不大?”他说:“很大的,供养佛是很大的福田,我们少量的种植,可以产生很多很多的果实,这个福田是很肥沃的福田。”佛陀说:“你把整个国家的珍宝都来供养佛陀,你的功德比不上茉莉夫人一日一夜持八关斋戒的功德。”

因此持戒要如法去持,才会真正得到它的功德利益。在师父给以开示的过程中,当说到认可处,此男子和其母相视而笑,不断地连连点头。行脚五天,连续四天都有信众来请法,唯有今天因过斋,围坐在师父身边而得以闻法。用师父的话说,因缘所致。也是做弟子的偏得吧!平时过斋呈“一”字型时,有居士请法,那时只有坐在靠近两侧的比丘师父才能听闻得到。因此,行脚期间,除今日能闻到师父的开示,其余时只能在远处看到师父开示而听闻不到了。此时众沙弥听得一个个或频频点头,或颔首而笑。总之,虽有内容是以前师父开示过的,但在已经历过一番的今日再听来,却大不一样,深有感触。现将当时所记恩师开示的一部分大意记于此,以飨在座大众。

问:师父,弟子妄想心重,以致常常妄想纷飞,控制不住,请师父开示如何能使妄想不起?

师父开示:要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如果需要的是豆腐,而两边是卖萝卜和白菜的,那么你会过多地在意么?眼晴一瞅,没有你需要的豆腐,就不会再看了,直向前去找你需要的豆腐。妄想也是这样,都不是你所需要的。

问:弟子做事习惯列计划,而常常有意外的事情来需要做,以致计划的事完不成。

师父开示:计划也会变化,变化也是一种计划。一切都由因果主导,不要特意去分别计划和变化,要把变化也看成是计划。

问:师父,身体没病是不是善业的表现?

师父开示:你能说你心里没病么?(信众笑)身体没病没有什么,身体有病也没有什么,关键是要心里没病才行,心里有病,连佛法都不能学了。

关于自动化是智慧,师父开示:“比如卖东西,排队的人很多,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可是在卖货过程中,容不得你去打招呼,只是付钱、包货、递过去,下一个熟悉不熟悉一个样,虽然眼晴里知道是熟人,可心里不动,全部自动化处理,无表情、不分别,无念即智慧。这样一来,虽然人多,但最后也不会出现差错,身心皆不会很累。”亲律由此开示引发感受:设想如世间法中分别熟悉不熟悉那样,熟悉的热情攀缘,不熟悉的面孔板起,这样长时间下来,忙时会心身疲惫,还会出现差错,不是货多发就是款少收。久而久之,不生身病即有心病,此皆是心动的结果,这也是当今世人常喊活得累的原因。

师父最后开示:有些原则值得一生去遵循和坚守,因为它是正确的。佛法的戒律就是根本的原则,对于根本的原则,不是愿不愿意做,而是必须去做。并说读经千遍,不如行持一寸;进一步解释到,读千遍经典,不如以实际行动护持三宝,尤其是在家居士,更要去寺院护持佛法僧三宝。佛法的弘扬,需要在家居士的护持,僧人在修行位成就,而居士在护持位同样可以成就。

师父的开示言简意赅,譬喻说法,妙趣横生,常常使围坐在旁的信众及弟子们会心而笑。在整个请法过程中,许多信众的脸上都带着欢欣的笑容,还有含着泪而笑的。如同面对着法王,又像是围坐慈父的身边。师父用无住无念的心和居士们交流,不厌其烦。有几次,亲律觉得师父到关键处点到为止,画龙点睛般的恰到好处时,而信众却没听懂,还要追问一句,此时师父只能是满面慈容,笑对无言。有些开示是需要时间,需要去做了才能明白的。

四、行脚之做事的态度

八月廿九,行脚队伍从312国道转换到209国道上去了,原本向河南中部去的路线于此时转向湖北方向,一切都是变化。在路边一开阔地,僧众放包,师父告知乞食,但因村庄小,只能去三组人员乞食。有幸被师父念到能去乞食的小组成员一个个都笑逐颜开。待乞食小组搭衣持钵、双目下垂,缓缓向村中走去后,没有去乞食的僧众收拾场地。师父指示:“将绳床立起来晾,两面同时都能被风吹到,除湿效果好。”

师父抬头看看阳光,又看了放包的位置,对身边的亲宣师父说:“把位置都转到对面,这样过斋就不用正对阳光了。”师父要求在转移时要一次把一个人的东西都拿过来,依次按原座位放,避免发生过错。在摆放绳床和钵时,师父一边看一边用手杖指点,或前或后的要对齐。

亲律摆放好,抬头看到护持居士把一包充电后的手电电池交给亲地师,而亲地师还在整理着,于是自告奋勇要发放。当初收上来时有大块和小块电池两种,在发放时就要询问是大块的还是小块的。因自己是大块的电池,就先取出一块放到口袋里。正发的不亦乐乎,耳边就听到:“那个谁,发电池那个,别发了。”

亲律抬头,师父正拿着手杖指过来:“也不知道轻重缓急,这边正整理钵,你发什么电池呢?把已经发了的都收上来,过后再说。”亲律口里应着:“好,好,师父。”就依次把已经发了的往回收,并把自己口袋里的那块也拿了出来,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放下电池,开始帮着整理钵、垫板。在经过师父身边时没有马上忏悔,心想待会再向师父忏悔,其实是怕师父再次“加持”。

事后亲律明白到:要过斋了,那么就要做过斋前的准备,如铺绳床,发放垫板,整理钵的位置,这才是当前迫切需要做的,而现在正是上午阳光普照的时候,你发什么电池呢?就是发也应选择歇息或安营以后才可以啊!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师父为何要将已发的电池收上来呢?经过思维才知道,这是师父的法,是师父在教亲律做事的态度——既然做错了,就要把它改过来!将已发了的电池再收上来本身就是在改错。如果只是不发了,也不收回来而去做别的事情了,那说明错误还是一直在那儿呢!更何况还没有发,自己先拿一块放起来——为什么不等到全部发放完,剩下的那块才是自己的呢?这不是自己的私心在作怪又能如何解释?师父的加持,使亲律认识到了错误,改正的同时也警惕自己,以后不可以这样做了。要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在何阶段就做与何阶段相应的事情。

安营后,亲律向师父忏悔,师父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感恩恩师的“加持”!在集训时,僧值亲洞师父说:“你们这些新沙弥,平时连让师父加持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能跟着师父行脚,近距离的和师父在一起,师父免不了要“加持”你们。在“加持”的时候要做感恩想,现在弟子多,师父忙得都顾不上,看一眼都不容易。不像我们那时,师父都是亲自带着出坡干活,做事也是当面指点去做。有的人可能今生就这一次行脚的机会,行脚期间出现问题,以后就不会让去了。安全方面要做到听话,有事请示,不可私自做主。就是因为这个,也要珍惜此来之不易的福报因缘。”此是惭愧沙弥亲律的偏得,也是一次难忘的教诲!

后来亲源师父告知:就是因为发电池时没按次第,特别是自己先拿一块,才有让收回的事——不次第发不如法。亲律由此深入思维:这些电池本可以作为备用电池而发放的,行脚时哪位手电没电了来申请作为应急,到最后返程中在车上或回道场后再发放才为合适。因之前发的备用电池基本上都没有用完。现在让亲律全部发下去,连正常的备用都没有了。况且再次发放时又犯了一个错误:发放时并不是从师父和阿阇黎先发放的,而是从比丘师父中发放的。在此向恩师及阿阇黎忏悔:亲律头脑简单,做事鲁莽,遇事欠考虑,以为闷头做事就可以,哪知事情做不好会适得其反。一念的自私自利会产生可怕的结果!忏悔!

五、行脚之孝顺

八月廿六,行脚僧众在观音堂村过斋后前行不远,有两位男子站在车尾,供养纯净水给行走中的僧众。再向前不远,又有一辆车停在路边,一男子也供养行脚僧众纯净水,家人在旁看着。亲宣师父结缘给他们《古道清凉》法宝——事后亲寿师称之为“观音送水”。

师父带着僧众在路边一收割完的庄稼地里休息,晾晒行囊。路边有土堆挡住,行人、车辆皆看不到。正前方十多米处有围栏,里面是火车道。坐在绳床上看《放生护生》开示。有三位养路工路过,边说话边向这边张望,只听其中一个说:“一不养父母,二不养子女,三不自己生产干活。”说了不少,碍于方言,只听懂这些。呜呼!此是出家的三大“过”吗?此知见属于世间法中世智辩聪一类,归属八难之一。没有特殊因缘,它会像烙印一样烙在种子识里,使之生生世世难以得闻佛法。所谓孝顺有三:小孝甘脂奉养;中孝光宗耀祖;大孝度父母永脱轮回苦海。此道理世人如何能知?自己由此思索良久,出家之人绝情弃爱,远离世俗牵绊,一心精进修行,上求佛道,下化众生。“不为己身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岂是世间之人所能知道的么?

上报四重恩中——“父母恩难报,师长恩难报。”先来看“父母恩难报”:人身是非常难得的,人界也是最适合培育智慧及其他善法之界。佛陀只在人间出世,人间也是最适合我们寻找佛法、了解佛法的地方。父母给予了我们生命,我们欠父母的债无法计算,况且父母不但给予我们人身,还照顾我们,帮助我们成长为独立、能够思考、有理解力并能在世间生存的人。无论如何,父母是我们最早期的导师,教导我们如何做人。如果没有父母的教导,我们就只会像动物而已。

《增支部》中佛说:“当视父母为梵天、古师般,来礼敬并供养他们。皆因父母对子女付出太多。在人的生命中,有两个人是无法回报的。是哪两个人?那就是父亲与母亲。即使把父母背在双肩上,帮他们擦油、按摩、洗澡,甚至承受他们在自己身上大小便,如此奉养他们一百年,此人也无法回报父母。”但佛陀说:“我们可以给予父母佛法来回报他们。”佛说:“对无信的父母,鼓励他们信奉正法;对无戒的父母,鼓励他们相信且持守戒律;对吝啬的父母,鼓励他们相信且实行布施;对无慧的父母,鼓励他们相信且培育智慧。只需要这么做,此人便已经回报了父母,其回报甚至超过了父母对他的恩惠。”

通过给予父母佛法来回报他们和通过为他们做一切世俗事来尽孝,两者之间到底有何差别?其差别在于法布施是最殊胜的布施,没有任何布施可以比得上法布施。跟佛法比起来,它们根本算不上什么。因此,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要尽可能地使无信的父母听闻佛法,皈依三宝。此为报答父母之恩德。

再看“师恩难报”:八月十八行脚第一天。凌晨3:00开静后收拾背包,师父带领僧众穿越麻街岭隧道。因没有合适歇息地,这一节行走了一个小时才停下来。等又歇息两次,轮到亲律拿方便铲走在队伍最后,拐弯时看到师父的脚步有些蹒跚了。这应该是刚才穿越隧道初次行走时间太长、腿脚还没有适应所造成的吧!恩师这样的年龄,每年还背着包带着弟子行头陀行,并在开示中说要再走20年,这是师父的慈悲和愿力啊!是为了给无量的众生种下未来成就佛道的因。

刚开始的几天,在斋后或安营时,有比丘师父在恩师身边给轻微地揉搓腿脚以缓解不适,师父的腿脚是多年的旧伤了。此时,有沙弥师两两相伴地去师父身边,请求给师父按摩,师父一概不许。有的沙弥刚接触腿脚,皆被劝退回来记行脚日记。虽然按摩没有被允许,但去师父身边问候,还是弟子应该做的。沙弥期间要主动地为大众服务,而且首先要为师父服务,应知道尊卑次第,侍奉师父就是弟子天生的责任。

以致于在后来过斋结束,沙弥师争着去为师父洗钵来作为侍奉。还有的沙弥师在安营或打坐时,早早地收拾好背包,就等着僧值师父那边传来“出发”命令,这时立马就冲到师父那里,为师父收拾物品,人多收拾得快些,然后再带走一件放进自己的背包。尤其是亲饶师,年龄最小,更是经常去师父身边侦察、找活,常常眼疾手快。亲律随喜赞叹的同时,惭愧自己做得太不够。

亲律只是知道师父的脚在行走中磨出水泡了,可每次师父带着行脚队伍出发时,都能感受到师父沉稳的步伐,坚定有力。在师父那里仿佛不存在“累”这个字,渐渐地,弟子的心也由浮躁归于平静了。对于孝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识,而亲律觉得:孝顺师父,就是在行脚期间要把脚行好、把食乞好、把行脚日记记好、回去把行脚乞食报告写好。在沙弥阶段要做到发心、依教奉行、严持戒律、背诵经典、受人指使以折服我慢等。按师父给设计好的一步步向前走,对师父得有大信仰,而不是一般的信仰。能把生命舍给师父,觉得这一生交给师父,我放心了,认了——得有这个心。

师父无时不在扶持着弟子,可弟子何时才能知道,师父是在付出怎样的身心来扶持?答案可能要等自己做师父的时候才会明白吧!要懂得知恩报恩,何况法身的恩情是永远报答不完的。出家了,成为僧人,要记住恭敬师父,不能有一时一刻停息,永远地恭敬,从这劫到那劫,劫劫一直恭敬感恩下去才行。没有这样的心,怎么可能到达彼岸!惭愧弟子释亲律发愿:来生乃至尽未来际,皆童贞修道,在恩师座下剃度出家。遵佛遗教,为了佛法的传承和延续,为了众生皆离苦得乐,而愿洒尽血汗,乃至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在整个行脚期间,除了过斋时师父坐二众弟子的中间,其余的时候——如果亲律没有记错,师父都是在最前面,行脚在最前面,歇息、安营、凌晨时的打坐都是在最前面,乃至勘查过斋、安营的适合位置,也是在最前面。所谓的最前面,就是在最靠近路口的位置,这不是师父在显示自己的尊贵,从而把自己安排在显眼的地方,相反,是把自己安排在最危险的地方。有事情发生,那师父就是第一个先担着,而排在最里面、最安全的位置是新出家的沙弥。师父的言和行皆是法宝。行在解先,要能听懂师父的言语,能看懂师父的开示文字,更要能读懂师父的心——那是无字真经。师恩难报,难报师恩!

六、行脚之关于过斋

在道场,因日中一食,过斋是每日必须直面的事情,而在行脚中更是如此,且要比在道场更为让人关注。不管是乞没乞到,乞多乞少,都有护持居士在做供斋,那品种更是可想而知了。尤其是摆在面前的小食,更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因不能提前摆桌,只能是在过斋期间由居士一遍遍地行堂摆放在垫板上。有些小食因属地方特产,更是从来没有见到过。虽是如此,但过斋时,也不能因为饮食丰富而让自己乱了分寸。

亲律知道,无论是在道场,还是在行脚中,过斋都是调理六根的过程。师父为了让弟子看破食物,彻底清除食物对修行的障碍,达到去除妄想的目的,常常是安排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回过头来又让弟子自己去克服对食物的贪欲。次第食:先从离自己最近的食物开始吃;不分别食:不分别食物好与坏,只要没有饱,就不存在好坏之分,够了就行——就是要把过去的习气给改过来。

钵内食物吃完后方动用桌面上的小食,不得品味细嚼,也不得忙三火四,像饿鬼似的,塞得太满,鼓着两颊;过斋中尽量不用手去碰触食物,也不要去瞅别人,用余光也不行,只是看着自己过斋的这小块地方,行堂的到跟前才可以去看,不得探头远视分别食物。通过断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来达到根治对色、声、香、味、触的贪恋。再好吃的食物,也只能吃八、九分饱,还得省下一口给众生。最后在饮食中全身而退,过斋后即把这顿饭空掉,不知道刚才吃的是啥,且还不能谈论过斋饮食的事,是为了不攀缘,更好地断六根门头。

现在摆在当前的是:一方面是一天一顿饭,加上若是干了一天的活或者是行脚,面前是散发香味的饭菜及桌面上形形色色的小食;另一方面就是刚才谈到的规矩。剩下的就看你如何把这两方面中和了。亲律把这中和比喻为无声的战场——这战场不在别处,就在自己的身心之中。它直接挑战一个人原始的本能——五欲六尘,从味觉、嗅觉、视觉等显现出的习气。所谓的修行,就是对战场决定权的把握。

七、行脚不要钱之一

行脚队伍经过西簧镇高庄村,顺着一条岔路下行到河床——护持居士提前找到的过斋地。有运沙车经过,师父觉得在此地不妥,遂让僧众停下原地待命,师父继续向前察看,寻找适合的过斋处。

在对面三十多米的河岸上,有位中年男子坐在摩托车上看僧众走过,这时亲藏师父也登上一道坡察看地形,经过他身边时询问了句什么,他用手向后面指了指回应着,然后就打起电话来。亲律在诵读经书,前方传话下来:背包。心里知道这是师父勘察好过斋地了,于是收拾背包,急行追赶队伍。

这时亲律看到那男子也匆匆地顺着队伍,经过身边向前跑,边跑边打着手机。亲律很是纳闷:我们急行向前是师父找到过斋地,依教奉行,他跑啥呢?另一只手在兜里掏着什么,在后面看不清楚。走着走着前面出事了:看见他和亲印师父纠在一起了,旁边还有位比丘师父在拉,噢!等到跟前才看见亲印师父一手拿着锡杖,另一只手在解大褂扣子,地上躺着一张红票子,那个人边拿手机边摆手往回走,这时另一张红票子也从亲印师父的大褂里飘下来了。“出家人不摸钱,你快拿走。”然后转身向前走去。那个人愣了下,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头陀行脚应知》:“行脚时,有强给金钱,放入上衣或下衣兜内,应脱下衣服,抖落衣服令脱落,不可手提,善意劝收回,应回向。”

到达过斋地,原来是在河岸边的一条小路上,两边是杨树林。按照师父指定的位置放下包,回头看那个人走向山坡,转过身向这边看。现在亲律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跑是因为亲印师父手里持锡杖,就认为这个应该是执事人——因为有标志在呢,于是就认准亲印师父了。他刚见到这支队伍才十来分钟,怎么就认可不是假和尚,并且还拿出两张红票子来供养呢?

因师父告知今日乞食,搭衣、托钵、排班,此事不知后来是何结果?亦不知结缘了《古道清凉》否?相信他会一直纳闷:这是什么样的出家人,竟不要钱!记得在路上歇息时,有围观者问:你们是部队拉练啊?一会儿又问:你们是道士吗?问部队拉练是因为背包为迷彩色,及护持居士开的一辆军绿色越野车停在旁边。问道士是因为皆穿着大褂么?但僧人明显的标志咋就视而不见?此问语真是让人“佩服”,且无从回答。

八、行脚不要钱之二

八月廿四,早上打坐时即下雨,后雨渐停,背对公路,坐在背包上读诵《金刚经》。亲瑞师是出食沙弥,过斋的位置是在队伍边上。这时听到他那面有一男子声音传来,护持刘居士边走边说:“别拍照,不让拍照。”对方声音小,听不清楚。突然那男子提高声音:“我也是学佛的。”刘居士在解释着什么,这时公路上传来另一男子的声音:“是吧,真不要钱的。”此男子回去,公路上的男子继续说:“不要钱,这样不好。”说着,二人坐进车,扬长而去。

亲律读诵经典,耳根对外境却照单全收,说明注意力集中不集中呢?自己也不明白了。诵过经典,亲律思维刚才的话,越思维越觉得耐人寻味,“不要钱,就不好了!”但如何不好呢?可能是担心师父与弟子们因此会挨饿?那这担心是多余的。或者是见惯了要钱的,心里已然成习惯,发现有不要钱的,这和自己的习惯有冲突,就归之为不好?

《行脚乞食应知》中记载,佛对阿阇世王说:“如末法时期,有人自称是我弟子,而捉持金钱,当知决非是我弟子。”上人亦说:“能持银钱戒的,就是真正的清净福田僧。”末法时期,本末倒置,唯有持佛戒律,方能正法久住。

正如师父在《沙弥律仪》中讲到:“依教奉行,融化在我们所有的生活中。依此去训练自己,你才能完成独立大僧所必须的,成为一个真正的僧人,而不是东倒西歪的那种僧人。是那种能独立起来,能支撑佛的家业的那种僧人。在这末法的五浊恶世中做一个中流砥柱,而且眼睛一眨都不眨,有一种非常的刚骨在那屹立着。不管外面是飞沙走石,还是狂风骤雨,我不考虑那些,什么来了我都要挺得住,不为所迷,不为所骗,最后才不会被歧途所惑。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未来的岁月中不被逆转。要珍惜,今日你糊涂了,时间流逝了,岁月是不可逆转的,你想再找回来是不可能的。”

亲空师父说过:“要培养对金钱的那种厌恶,并深植于内心。要有饿死也不摸金钱的决心,这才是师父的真正弟子。”

九、行脚不要钱之三

八月廿十,第一次乞食。村名为“夜村”,亲藏阿阇黎带着沙弥亲海和亲律乞食。乞食中进入一个巷子,里面有户人家在我们乞食时都站在门口张望。等乞到他们家时,说明来意“乞点食物”,男主人说:“刚吃过,没啥吃的了。”说完就周身去摸兜,摸了两遍,最后也不知在哪儿摸了一个钱,递过来。亲藏师父说:“不要钱,就要吃的,素的就行。”那男子赶忙进屋拿了三块饼——厚的,像发糕,有手掌那样大。让他分别放进钵里。亲藏师父回向:“祝全家吉祥!”施主全家皆欢喜。

拐个弯,下一家乞食,出来两个孩子。亲藏师父问:“你们家大人在家么?”孩子说在忙呢。问:“出家人路过,要点食物,方便么?”两个孩子跑进去了,不一会伸出一个头说:“去下一家吧。”这时离师父说的回去的时间到了,亲藏师父示意了一下,于是整衣前后随行。

刚走四五米,听到后面有声音:“等一下。”回转身,只见刚才乞食时在旁观看的一女众走过来,手里举着一张十元的票子。亲藏师父说:“出家人不要钱。”她问:“那你们要什么?”回答:“素食就行。”她停顿了一下,手一挥:“跟我来吧!”向回走了三十米左右就是她家,开门后让我们进去。亲藏师父说:“我们在外面等就可以。”她伸手来拉,亲藏师父退后一步,闪开了。

“那进院子等吧,”女施主边说边往里走,“早上做的粥还有不少,我去给热热。”我们进到院子,她拿来椅子让坐下,就进厨房开灶热粥了。亲藏师父说:“我们要回去,还有人等着呢!”原来她以为我们能在她家过斋呢!

《头陀行脚应知》:乞食后应及时与众人一起用斋,如有邀请供斋,应一起应供,不可自己受别请法,不顾众人。女施主说:“那我取饼去。”等了会儿,拎了一袋月饼出来。亲藏师父说:“这个不用分了。”亲律就示意她放在椅子上,走上前拎了起来,沉甸甸的,有十五六块之多。

我们回身要离开,她说:“粥还没热好呢!”亲藏师父说:“要不方便,粥我们就不要了。”她忙说:“不麻烦。”又进屋取塑料袋把粥分成了三份,又取出三个柿子,让一个男孩给我们。亲藏师父让他分别放入钵里。亲藏师父回向:“祝全家吉祥!”亲海师和亲律分别拎着粥、月饼跟在后面,转回过斋地。

护持居士用盆把乞来的食物接过去,耳边听亲宣师父说:“亲藏师父乞食,三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若见满钵,当愿众生,具足盛满,一切善法。”

今日乞食,亲律颇感诧异的是两位施主在听到“出家人不要钱”时的反应,当事人不仅声音变了,连动作也变了,在转身回去取食物时明显灵活了许多。法中深意耐人寻味,试想如果那位女众伸手给钱时被理所当然地接受,她在我们回向离去后,会面带笑容,满心欢喜么?那笑容是从心里流露出来的,是清净布施后的欢喜。

十、行脚不要钱之四

九月初一,亲果师父带着沙弥亲海和亲律去乞食,村名为“崖屋”。到第五家时,由亲律主乞。“阿弥陀佛,出家人路过乞点食物。”院子里出来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子,问:“你们是什么人?”告知是出家人。又问:“是和尚还是道士?”亲律说是出家人,亲果师父和亲海在后面说是和尚。又问:“你们挎的是啥?”告知:这是用来吃饭的。又问:“是碗啊?”亲果师父说是钵。

这时亲律看了看他,没有言语。他恍然的样子,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把票子,用手拿着要递过来。亲律告诉:“出家人不要钱。”“那要啥?”“能吃的素食就行。”“那早上炸的油条行不行?”告知素油炸的就行。他回去端来一筐油条——有七八根的样子。到跟前,亲律看到上面有黑色的东西,就问:“里面放葱了吗?”他说只有葱和盐。“那不行,出家人不吃葱的。”“噢,不吃葱。”他看了看,回去又端来三四个菜盒子。亲律问:“是什么馅的?”“是韭菜馅的。”“哦,这也不行,出家人也不吃韭菜。”这时他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了,说:“没有别的了,对不起了啊!”“阿弥陀佛!”合掌后离去。

因缘至此,施主虽有布施意愿,但还是没能给种上福田。惭愧,因对方没布施,亲律忘记给回向了。《头陀行脚应知》:“出家人所忌食物不乞,不可勉强食用,而失去教化机缘与犯斋戒。”

十一、 乞食之空钵

八月二十三,第二次乞食。此村为桃花铺村。依然是亲藏师父带沙弥亲海、亲律乞食。在走向村中的路上,亲律心中淡然,空钵、满钵皆随因缘——在《古道清凉》中多次看到这样的镜头。《头陀行脚应知》:“乞食时应注重威仪,缓缓而行,钵、搭衣应随时理好,免拖拉不整,有失威仪。”和上次一样,待一组组分配完乞食的人家后,一行三人就离村子的另一头不远了。那就次第而乞吧,在乞食中不是遇到众生在忙、没时间理会的,就是铁将军把门,要不就是自己还没吃饭呢,亦或是摇头摆手不说话。

走着走着就到了村子后面的住家。在院子外面即看到房子是几十年的老土房,墙壁泥土斑驳,先映入眼帘的堂屋就是一个黑洞,印象中没有门和窗户。亲律在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状态?一男子在旁边大棚里整理培育木耳或香菇等菌类的模子。亲藏师父主乞在前,二沙弥随之在后。

“阿弥陀佛,出家人路过,乞点食物。”从屋里出来一位女众,后面跟着一个小女孩,没有言语,径直走向那男子身边,和男子说了几句话(因方言听不懂)。男子没有言语,女众就走到院子外面去了。于是回棚子边和男子说明乞食来意,此男子只管干活,口里回答好像是“也没有吃”之类的话。后面几家都没有人,空钵返回。“若见空钵,当愿众生,究竟清净,空无烦恼。”

回到村路口处,几个男子在闲谈戏笑,眼光余处能察觉出嘴叼烟卷,手插裤兜,不是倚着墙,就是靠着电线杆,还有一个蹲在小卖部门口。看着我们在路上走,从谈话的声音中能感觉到异样的味道。且不管他们在说啥,突然间亲律感慨万千,倘若今日亲律未出家,亦是此种模样么?越发觉得能跟随恩师出家,实是人生中之万幸也。要倍加珍惜此来之不易的出家因缘。人生无常,瞬息万变。至此,略明白乞食的含义:

  1. 通过乞食,可去除往昔无始劫来因贪嗔痴而生的习气毛病。可去我执,降服我慢。
  2. 乞食过程,就是忏悔往昔所造诸恶业的过程。
  3. 了前生果,种未来因,使众生因此乞食见到僧相,且能布施,为他日后步入佛门播下脱离轮回的种子。
  4. 了知世事无常,众生与我皆为一体。 在乞食中,觉察到每个众生从面部表情、言语、身体动作上所透露出的信息,只感到冷热炎凉,皆为本来面目。一路走下来,钵里有无食物已不重要,只是心里沉甸甸的。再也不愿回到这样的世俗中来,对世俗说不出的反感油然而生。行脚乞食中的种种,无不是众生在点化,佛菩萨在加持,亦让亲律心生感恩。修行要从苦难中修,从忍辱中修,祖师大德无不从此中经过。 乞食中要求不分别贫富贵贱,皆一视同仁。一切的差异皆是分别使然。亲律体会到《古道清凉》中面对老迈多病的众生,从师父的话语中能感受出那种从深心处透出的慈悲:哪怕对方能布施一口食物,也由此因缘为彼种上善因,这时是为了一口吃的吗? 《头陀行脚应知》:乞食时遇施主正在因出现不幸事故而烦恼,说:“不是不施,是因心乱故。”此时应当劝施,劝解言:“在难处时只有佛法僧才能真正救苦救难,应当礼拜与布施来化解。化大为小,化小为了,一切转吉祥。食物不在多少,心诚则应。”或遇施主因有死者苦恼,应劝解:“布施三宝,可助亡者早日超拔出苦海,离苦得乐。此为无畏施。”从中可以知道,僧人在乞食的同时不就是在布施么! 师父在开示中说:“头陀行播下了很深很重要的种子,将来会有一天成熟的。因为这个种子它是不灭的,它会让所有的众生——见到我们的,闻到我们的,诽谤我们的,嘲笑我们的,将来都会在龙华会上被授记成佛的。” 在乞食中能更好地体会到当下的状态。每次面对的只有这一家,不管之前乞了多少家,乞到没乞到。往这家门前一站,刚才发生的已经很遥远了一样。时间和空间瞬间变换,谁能知晓从门里会出来什么样的人?善恶美丑,贫富贵贱,老弱少壮,皆是表相。此时你还能住个什么?有何妄想也会被现实击个粉碎,虽然最终是布施或不布施,但其过程却耐人寻味。站在门口,平静安详,脑海中有念、无念很难区分,确切地说应该是一种期待吧!搭衣持钵乞食的过程就是无住的过程,能很好的去除我相、众生相。 十二、踏上归程 九月初二,今天要返程了。不经意间,一晃半个月的行脚乞食就要结束了,所到之处,如飞鸟而过,了无痕迹。唯有那些有幸见到僧相的众生,会在心底留下印象,亦或作为一时的谈资,一笑而过,依然过着忙碌的日子。烟消云散,一切都会不复存在,唯有师父的愿力,为无量众生种下的成佛种子,会悄然无声地散播在他们的心田。 9:10分,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僧众搭衣乞食。亲律发现来时的大客车已停靠在路边,斋后就要回家了。今日乞食的村子是寺湾镇上贾沟村。村中信外道的人家多,三人中只有亲果师父乞到三个苹果,分到三个钵中。返回途中,有居士供养油条,每人满钵,回向全家吉祥,早成佛道。居士欣喜感恩。 过斋了,唱诵在空中回荡。一排三十个钵,远望去,整齐如一,僧众们庄严肃穆,具足威仪。斋后河南一位老总带着信众和员工近二十人第五次来向师父请法。正法难遇,善知识难遇,这样虔诚地求法请法,那是从心里认可了大悲寺的修行,认可了末法时期修行佛法必须要以严持戒律为基础,才能使正法久住;也重新转变了对佛教的认识,因此才这样锲而不舍地跟随。 11:38分,背包装车,僧人上车安顿妥当,长途车缓缓向前驶去,踏上归程。 今年行脚历经陕西商洛、丹凤、商南、河南西峡等地。起于陕西商洛麻街岭隧道,止于河南西峡寺湾镇上贾沟村,行程400余里。半个月来,行走于秦岭南侧的群山之间。在整个行脚期间,虽处异地,但心无所碍,出家之人,四海为家,随遇而安,到哪里都不觉陌生。世人纷纷攘攘,吾等出世之人自淡然而处。 感恩恩师,让亲律深深体会到出家的殊胜。追随着圣者的足迹,成就大道,延续佛法。背包行走间,有些许期待,有些许兴奋,因为这样跟着师父向前行,不知到何处停,到何处乞食,到何处安营。天气也是变幻无常,但皆是随缘,一切无所求,亦无所牵挂。一袭长袍,一副行囊,就是全部家当。任四周车来人往,雨打风吹,热时内衣湿透,冷时鼻涕直流。师父让弟子从行脚乞食中体会无常,这是难遭难遇的,唯有亲身经历,方能印象深刻。就这样走下去,此生乃至尽未来际都随着恩师走下去,向前追随圣者的足迹。 九月三日,9:30分,到达北戴河服务区。同来时一样,僧众于车上再次过斋。15:30分到达寺院外的女寮旁。 背着包走在回寺的路上,心里特别的清净,这是一次难得之旅,对亲律来说是一次洗礼。迎请的僧众和居士们已经在大门等候,本师圣号庄严、庄重,响彻道场。当双脚踏上刚铺就的石板路,一瞬间亲律觉得行头陀行太殊胜,有的信众已然泣不成声,有的信众诵着圣号,但声音哽咽,这是内心清净的使然,是行脚僧众形象的感染!看着黝黑瘦削的面庞,看着两袖清风的大褂,看着风尘仆仆的双足,看着背负行囊、上身前倾、双目下垂的头陀僧形象,瞬间即能洗去心里的垢秽。 十三、总结开示 恩师在大悲殿作2015年行脚乞食总结开示: 今年行脚结束了,今年是行脚的二十一年整,行头陀行也有了二十一年的经验。今年行脚在陕西、河南境内,大部分都在山区,人烟稀少、不集中,道路险、坡大,乞食困难,而这些正是我们行头陀行的需要。头陀行就是要锻炼僧人在不同条件下的能力、对佛法的认识,条件越艰苦越能显出头陀行的重要。不经过头陀行,心中的贪嗔痴很难去掉。通过乞食,提高了信众对佛法的认识,如:假和尚化缘现象,“真和尚都是政府发工资,没有出来要饭的”等错误看法。 虽然头陀行是出家人的本分事,但这些议论证明头陀行在信众和不信佛人的眼里是很难见到的,从而在心里产生了对佛法的误解。通过头陀行才知道佛法的重要,僧人的重要。末法时期的娑婆世界,给我们行头陀带来很好的修行条件。头陀行是佛教的希望,是僧人的希望,是信众的希望。在经过的地方,信众、民众对僧人的认识在逐渐改变,路上有人说是大悲寺的和尚,也有的说是少林寺的,这是个好现象。 行脚路上许多信众积极供养僧众,河南的一位老总,先后五次带着信众和员工供养僧众并来请法,说“要带领两千多员工做你们的后盾,支持你们”。修行离不开头陀行,离不开乞食,无论有多大的慢心,多大的烦恼,以为自己修行到“什么都没有”而沾沾自喜时,都会在托钵乞食的瞬间被洗掉了,那种从心中徐徐升起的心情是不可言语的,法喜充满。 乞食是僧人的根本,是僧人修行最快乐的一个途径。信众不再认为佛教是摸钱的、是在寺庙里睡大觉的,时常感动得直流泪,头陀行给信众带来莫大的信心。头陀行是心里的大自在,是我们修行的根本,也是我们佛教的明天。我们希望明天更灿烂。 至此,沙弥亲律的行脚乞食心得体会报告就要结束了。亲律感恩所有在出家路上帮助过自己的人,向所有被自己杀害过、伤害过的众生忏悔。亲律做事时没能很好地发心,没有尽心尽力去做,惭愧面对信施。 最后,祝诸位出家师父、在家居士六时吉祥,法喜充满! 阿弥陀佛!

二〇一二年行脚体会报告(释亲彰沙弥)

二〇一二年行脚体会报告

◎释亲彰 沙弥

顶礼常住佛、法、僧三宝

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顶礼上亲下藏阿阇黎

感恩佛菩萨怜悯,恩师慈悲,给亲彰这次行脚机会。感恩诸师在行脚途中对亲彰的帮助,感恩居士的精心护持,感恩尽虚空遍法界的众生。亲彰已经是第二次参加行脚了,走是走完了,但要说行脚报告,只有惭愧忏悔。亲彰障重慧浅,真不知该怎样写。与其说是报告,还不如说是对大家的忏悔。大家给我这么好的机会,亲彰却无能回报,只有忏悔。下面以报告的形式向大家讲述亲彰在行脚中的见闻体会,若有不当之处,恳请指正,给亲彰一个忏悔的机会。

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过完斋后,在师父的催促下,行脚的僧众很快在僧寮门前集合。师父办事总是那样雷厉风行,不断督促着没到位的快点儿,再晚就别去了。我紧着收拾,感觉挺快的,但当到地点时,已经有大半到位了。看来,自己做事拖拉、缓慢、不痛快的习气很重,师父的教导使我又一次发现了自己的习气。这要是在没出家前,别人说自己一点不好,一般都会厌烦、怨恨,但是在大悲寺,恩师教导我们要反观、忏悔,除一分习气,证一分法身。所以,对恩师的教诲,亲彰只有感恩。

十一点左右,大客车载着行脚的二十九位僧人出发了。记得去年刚上车不久,就找借口认为车上环境根本没法修行用功,结果正念没提起,很快就呼呼睡着了,事后想起来那可真是后悔,白白愚痴地抛弃了一个修行的机会。有了上次的教训,今年没上车前,就提醒自己不能放逸。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待今生度,更待何时度此身。

对佛法难闻,自己更是有切身体会。毕业后就进入国企,很快随大环境整天堕落,还认为正常。工作近五年,过了近五年养老生活。当时在职工公寓,邻床同事抽屉放有一本《金刚经》,虽离自己不到一米,近五年时间,只是常不经意地瞅瞅书名《金刚经》,却未曾拿起来翻看。那位同事也不信佛,也从没见他看过,近五年时间,我们一帮公寓年龄相当的刚踏入社会的毕业生,整天上班看小说、玩电脑,下班后一起玩电脑、打牌、打麻将,或一起去喝酒,天天如此。近五年,整天不断重复着自己或他人的生活。那时,酒后的落寞,夜深人静时的苦闷,对人生的不解……表面上整天随大家吃喝玩乐,然而内心深处的痛苦自己最清楚,却无奈。

直到后来,因缘成熟信佛了,有一段时间条件许可,就非常虔诚地下班后沐浴,在单位办公室诵《金刚经》,天天诵前沐浴。没过多久,有几次,诵着诵着突然闻到从未闻到过的香味,妙不可言。有时想起来,真是痛心疾首,一本《金刚经》近五年时间放在床头却从未看过,以致于五年时间,整天不情愿地、无奈地随波逐流,造了无尽的罪业。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一切不可重来。

所以出家后每当看到,或想起、或听到“佛法难闻”,自己都为之心头一震,是啊,佛法难闻今已闻,应当珍惜如护命。

所以今年行脚在车上的时间,有时打坐,有时诵咒,有时看书,感觉过得挺充实。

八月十六 行脚第一天

下午三点左右,车到目的地,今年的行脚正式开始。有了上次的行脚经验,就感觉轻松多了。大概行走到一小时左右,感觉肩膀挺痛,于是,开始简单地观察、思维这所谓的痛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痛是来自于背包的沉重吗?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不,你背的是成佛的资粮。”这念头一起,马上感觉肩膀轻松好多,甚至心里有些喜悦。

接着由“资粮”这个主题,又间断地想到很多。寺院紧张的建设,累吗?有时真有点身体劳累,但对此只有感恩,而无半点抱怨,因为那是恩师费尽心血为我们准备的成佛资粮。正常出坡后又加班干活到很晚,干完活几乎没休息时间又得上殿、坐香,昏沉严重时还被打香板乃至罚跪,这一切都是恩师为我们提供的成佛资粮。

恩师就如一位默默无闻的慈父,带着我们这些顽劣的孩子背着甘露一路扬洒,穿越沙漠。沙漠因为甘露,而在慈父走过的地方,慢慢变为绿洲,而孩子也因为背着甘露而活着穿越沙漠。

乃至下午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肩膀痛与不痛,一想到自己是跟着慈父背着甘露过沙漠,身心都很轻松。只有一个念头,亲彰愿生生世世跟着慈父默默地走这条路。正是想到自己背的是成佛的资粮,所以今年行脚途中,就是肩膀再痛,也未曾用手把背包往上推高点以减缓肩膀的疼痛。毕竟那样有失威仪,也给别人一种信号:看,他被背包压得开始挣扎了。最主要的是因为自己背的是成佛的资粮,要稳。

晚上七点左右,队伍到国道边的一条小泥路上安单。

八月十七 行脚第二天

早八点左右,在行脚途中休息,来了一批居士。由于沙弥休息的位置背对着师父,也不知来了多少居士,只是听到师父很慈悲地说“来了”。接着听见居士给师父顶礼,接着师父很柔和地问一个小孩今年几岁了。小孩答六岁半。师父又问:“长大想干什么呀?”小孩说想当医生、科学家什么的。果不出所料,多少年了,一代一代的小孩都是这样被灌输的理想。当时还想,师父会怎样教化这个小孩呢?很快师父慈祥的说:“当科学家啊!当和尚也可以嘛,佛法更超越科学呢!”师父总是这样言语平淡简单却又说得恰到好处,语出惊人。既没用深沉的佛学理论贬低排斥科学,又给小孩种下了成佛的种子。

居士请法时间不是很长,很快队伍又出发了。快九点时在路边一块干燥地,边上有条小河的地方搭衣准备乞食。这次乞食只去了六组,沙弥有两名没去,其中就有我一个。虽然有点失望,但很快就反思是自己罪障深重,没有这个福报去乞食,心也就平了。虽然今天没去乞食,但也有没乞食的收获,虽然没乞食,但给我一个随喜功德的机会,也给我一个为大众准备过斋的干活机会。

头陀行,表面上背的只是个沉重大背包,实际上却是成佛的资粮。僧人减少打坐、参禅、念佛的时间出坡干活;发心居士不分昼夜地辛苦劳作;护持居士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欢喜地为寺院建设不辞辛劳。这一切,表面上是出力,然而最根本的这是成佛的资粮。古时行兵打仗,就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之打仗必知之法。

学佛,想成佛,想打败贪、嗔、痴,想打败执着、妄想,同样也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否则就是满腹三藏十二部,即使能倒背如流,却不去行,想成佛,那可能吗?佛是经过百千万劫的实践后才说出的三藏十二部,而一个想成佛的人只想靠着书面上的法去成佛可能吗?就如同我们过斋时,一个人掰开白面团,发现是包子,还说很好吃,而你虽认可他说得很对,但是你却没有包子。他人吃后饱了,你虽认可了,终不能饱。据说现在南方佛学院的学几年后,自杀的不少。自己真是庆幸,像我这样罪重慧浅的一看书就发昏,如果是在南方佛学院,三藏十二部学不好,更不去行,恐怕早自杀后去地狱了吧!

回想起近一年的发心阶段,两年的沙弥阶段,若不是恩师为我们提供这么宝贵的劳作机会,真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或在地狱,或在社会上痛苦漂泊。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去年冬天,那时自己写行脚报告的时间用了二十天,那些天没出坡干活,上殿、坐香都正常,仅是每天下午有近四个小时写报告时间。自己因为没有定力,放逸,整天懒散,结果到后来整天贪吃、贪睡,东想西想,有时都想离开寺院了。还好在报告写完后没多久,打了个戒七,到最后才猛然大醒,觉察到自己状态非常危险,太可怕了,差点被骗。仅仅二十天时间,每天四个小时自由时间,自己就失败得一塌糊涂。那还是当沙弥近一年了。想想若在发心时自己也那样,估计早就被自己淘汰了。现在想想,难怪恩师对尽心尽力的劳作那么重视,难怪恩师常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要珍惜机会,过了这个建筑机会,就没有了。劳作,表面是牺牲自己的色身,却成就我们的法身,积累成佛的资粮。何乐而不为呢?

昨天和今天在拿大铲途中,一路老是见到马蜂的尸体。一一掩埋念咒,愿此等众生皆能往生净土。

下午在河边找到一块很平坦的地方,干净宽阔的岩石露在外面,是一块休息的好地方。但遗憾的是在河边有钓鱼的。《楞严经》言:人死为羊,羊死为人。而这钓鱼的因果又是多么可怕,可惜此钓鱼者因不懂佛法而造此恶业。愿他们在见到行脚僧后,早闻佛法忏悔修行,得以解脱。后来师父告诉大家诵准提咒,很快钓鱼的不停地来回换地方,最终全离开了。

后来得知晚上就在河边休息。看看天还挺亮,就依山对河,很虔诚地诵《金刚经》。最后还打着手电诵了一遍《楞严经》第七卷。相信总会有一些众生因此而受益,至少自己受益。

八月十八 行脚第三天

早上三点左右,队伍打着手电出发了。还好刚过完八月十五没几天,晚上月光皎洁,路上也没车,没风,很是安静。一路诵着咒,也没困意,感觉挺好。经过行脚,使我对头陀行的好处有了更深的体会,日中一食、树下一宿、不捉金钱等这些都是佛留给我们的无价宝贝,就看我们有没有信心,会不会用了。

早上行在路上,过了一会儿感觉肩膀挺疼了,当时就想,照例很快队伍将停下来打坐直到天亮。不过今早行在道上静心诵咒感觉挺好,有点不想打坐了。或许和昨天早上打坐时又冷又痛的经历有关吧!于是就打妄想,等一会儿停下来,也不一定打坐呢。哪有那么巧的事,大家累了,队伍停下来刚好有一个适合打坐的空地?结果很快妄想就被现实击破,队伍停在路边一块很宽敞干燥的像是被推土机推平过的空地上。无论是去年还是今年的行脚,我发现每次当大家都很累或是需要一块地方休息时,需要的地方就在眼前。

记得去年行脚时,有一次晚上在一条几十米长的羊肠小道上休息,师父给大家安排休息地点,每人多长地方,师父一一给指定好后,到最后剩的地方刚好留一个位置,也就是师父的位置。当时师父随机开示,大概的意思是:“什么是神通?当你需要的时候就有,这就是最大的神通。就像你需要多少粒米,什么都不用想,随手一抓刚好够数。”此种境界自己虽不懂,但想师父是在教导我们要无所求。“一念不生,万法庄严。”

今早上照常在天亮前打坐,当时反省自己怎么有想诵咒行走,不想打坐的念头呢?师父开示过,这都是修行方式,何必分别执着呢。是啊,沙弥最主要的是依教奉行,师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自己就那么多的想法呢?忏悔!于是就想,师父让打坐就好好打坐吧!当坐到一定时间,腿开始痛起来了,并且时不时地有“要不拆盘吧”这样的念头。但还不是很强烈,暂时还能克制。

想起去年第一次行脚,总是被习气毛病烦恼所骗,早上师父让打坐,老是找种种借口不能按师父的要求认真去做,更别说尽心尽力地完成,一心依教奉行去做。等天亮后行在路上一想就后悔,可一切不可重来。于是今年行脚就常提醒自己:今年不能再像去年那样荒废时光和错过难得的修行机会。同时又想起自己进入佛门的不易,自当珍惜这百千万劫难遇的出家修行机会。想起恩师的苦心教诲,想起护持居士的精心护持,怎能放逸?连最基本的打坐都不能好好去做,还谈什么“将此深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于是虽腿痛浑身冷,一直挺着。在痛的过程中,附近村庄里雄鸡报晓声听得是那么清楚,自己因痛有时很重的呼吸声也听得那么清楚。周围的动静都听得很清楚,可就是听不见亲洞师父喊“准备走了”。

直到后来天已经微亮了,真想放弃打坐。可还是硬挺着,直到队伍出发。近两个小时,刚开始时浑身冷的感觉很快消失了,大部分时间就是拆盘与不拆盘的对抗中。虽然打坐时腿很痛,但后来开始行走时感觉浑身轻松。有时明知痛的过程刚好是打坐练腿用功的时候,可就是挺不下来。

今天早上咬着牙打坐,受益匪浅。最深的体会就是打坐时,当腿痛到一定程度后,当自己决意不拆盘时,腿痛感觉就很微弱了。主要是心情开始烦躁,妄想好像是黑暗中突然打开的电灯,很是明显。同时自己也体会到以前盘腿老是找借口,认为腿太痛而拆盘,其实拆盘的主要原因还是心力不足,心不老实,心不平、不清净。

今天乞食,亲空师父和亲开师父都乞到了,而自己去的有两家门上虽没挂锁,但敲门却没人答应。后来一想自己今生没出家前也是非常小气吝啬,而今乞食难,这也是因果。于是心里暗暗发愿,以后乃至生生世世当广行布施。

今早乞食,亲空师父乞的最后一家女主人很是热情大方,那家住在靠公路较远的山坡上。在公路边上的住户都是盖的高楼,而这家却是很旧的土房子,院落也非常小。亲空师父说明来意后,女主人热情地招呼快进院子,还说要我们留下来,要给做饭。亲空师父说我们不能留下来,有食物的话带走就行,并指了指胸前的钵。于是女主人拿出六袋泡面。回向后离开。

今早乞食截然相反的是,最后一家看样子挺穷却能慷慨布施,就像对待自家人似的。而刚开始几家有坚固的大门,高挺的洋房,看样子挺富却难布施。《佛遗教经》说:“知足之法,即是富乐安隐之处。知足之人,虽卧地上,犹为安乐;不知足者,虽处天堂,亦不称意。不知足者,虽富而贫;知足之人,虽贫而富。”而自己现在还常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乞食时往往一看院落,心里就分别这家富那家贫的。其实,是否贫富只有那家人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自己却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今天乞食有几家都不搭理乞食僧人,只好默默离去。佛制乞食有四种义:

1、福利群生;2、折伏我慢;3、知身有苦;4、去执着。

托钵乞食乃佛祖行道之法式,至尊至贵,不比世间乞丐,自应随缘随分,自利利他。若哀求苦索,则不如法,也有失威仪。虽然他们现在没布施,或许是不认识出家人,不知乞食是出家人的本分事;或许他们看到一群挺年轻的来要饭,而认为他们应该自谋生路,而不肯布施。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吧!总之,僧团的出现,给他们留下了印象,种下了成佛的种子,总有一天因缘成熟时,他们会认识僧人,赞叹乞食,进入佛门。

过斋途中,听声音好像在不远的地方有一男孩大声喊:“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和尚!”当时想,这男孩还挺有善根,能认出出家人。紧接着那男孩唱起了陕北民歌,声音洪亮。当时想,他如果出家了,当个悦众挺合适。

晚上队伍在国道边一条小泥路上休息。大家放好包后,由沙弥平整场地,并且清扫了泥路上的羊粪。听说晚上还有几批牛羊要过,大家只能先等着。听说有牛羊要过,当时心里挺高兴,又能有缘为它们念皈依了。

晚上泥路返潮严重,师父让大家铺开塑料布防潮。也不知是这几天放逸了还是累了,晚上打坐开始出现昏沉。

八月十九 行脚第四天

早上还是三点左右起来,照着手电一路前行。今天早上走的几段路程时间都挺长,到后来都压得肩膀很痛。但一想到自己背的是成佛的资粮,就不再去管背包,不去管痛不痛了,只是默默低头走着。这几天很多时候肩膀很痛时,一想到背的是成佛的资粮,因痛而要生欢喜心。所以这几天背包就是压得肩膀再痛,也不去多想,也不用手去把背包往上提一会儿,以缓解痛,以免被痛感所骗,被痛感所转。

今天乞食有一家刚好男主人在院子里,就让女主人赶快拿吃的。很快女主人端出一小盆食物来,里面放着三个挺大的馒头,四块地瓜和一些大枣。在分给我们时,有个枣掉地上了,当时自己也看到了,但不确定应不应该捡,就没动。最后还是亲虚师父提醒,这才捡起来。女主人见了,忙说别要了,掉地上都脏了。亲虚师父说:“没事没事。”这一家布施时也很热情、诚心。

今天乞食时,就大枣掉地上一事,直到晚上才想起在以前看过的乞食纪录片里,师父乞食时,在施主往钵里放米饭时,有一团米饭掉地上了,师父也捡了起来。应该珍惜施主的布施,可是当时自己却没做到。忏悔!

过完斋后,雨也小了,大家披着雨衣继续行走。路上积水顺势而流,鞋很快就湿透了。虽然下雨给行脚带来很大的不便,但自己早已做好了在雨中行脚接受考验的准备。甚至前几天看天一直很晴好,陕北地方又少雨,还盼着能下雨,看看自己的心态会有怎样的变化。

因为去年行脚时到后来连续几天下雨,很快习气毛病就占上风了,妄想也多了起来,心情散乱。行脚前的计划、兴奋已荡然无存,烦恼加重。后来行脚完才醒悟过来,那本是难得的帮助我们破除执着的机会,自己却不认识,没能接受住考验,白白错过了宝贵的机会。没有智慧真是太可悲了,看到宝贝却不认识。有了去年的教训,这次行脚前,就常忆师父的教诲,常反省去年行脚的放逸,常提醒自己要做好这次行脚,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所以这次下雨走在路上,感觉心情挺平静。一切是考验,错过就不再有了,不下雨能接受,下雨更要欢喜地去接受。

冒雨行走路上,虽然没太重的烦恼,却也妄想不断。看天挺暗,还担心,这雨要是一直这么下,晚上休息可是麻烦事。可很快又想:打这么多妄想干什么?有师父在呢,一切都能解决。我们只要跟着师父走就行,就这么简单。结果没走多久,居然出现一条很宽的隧道,真是出现的太是时候了。在隧道的两边是一米左右宽的台阶,师父就亲自给每个人安排位置。天黑后,先是亲融师父一一告诉我们注意事项,过一会儿师父也过来,一一嘱咐晚上要注意安全,走动时别超过公路的警戒线。师父真是太辛苦、太慈悲了。今天停下来休息,自己都不愿动弹了,可师父还关心弟子们的冷暖安危,而不顾自己身体不好。

隧道内来往的车辆声不断,并且车辆快速穿过隧道也带过挺大的风。可能是行脚路上一直车辆声不断,这样的声音听惯了吧,所以来往的车辆对休息也没什么影响。同时在雨天,能遇到这样的避雨处,当时还真挺高兴。与古人相比,我们现有的休息用具、休息场地,已经是非常好的待遇了。古人用草为座,宿于树下。

原始佛教,出家人日中一食,树下一宿,淡泊自得,无所追求,故能一心修行,速证道果。我国古德,崇尚苦行,住茅庵山洞,刻苦精修者数不胜数。而我们现在在寺院内住有房屋,卧有床榻;在外行脚,有防潮的绳床,还有防风防雨的塑料布,条件已经非常好了,自当少欲知足。于是,在这样山雾弥漫的山沟间,在这样山风直穿的隧道里,有一群出家人在里或看书、或打坐、或休息。这在外人看来可能会觉得可怜,看这群人穿的破破烂烂,补丁累累,在这样黑暗、阴沉且常有车辆过往危险的隧道里,也不见有吃东西抵挡寒冷的。住在一米宽左右的水泥台阶上,相互间默默无语,这一切,没一点乐趣,尽是苦。然而,这一切,只有这群依佛制行脚乞食的头陀僧才能深知,究竟什么是苦,什么是乐。

同时,细心的居士用夜光纸做了几个警示牌放在隧道里,还在隧道口放置警示灯,给我们创造安全的条件。他们的精心、辛苦护持真让人感动。

八月二十 行脚第五天

早上上路后雨已经停了,雾也散了。昨晚的一切都已过去,行脚还在继续。

九点多队伍停在国道边一块小土坡上,去村里乞食。这个村子人家较少,同时正赶秋收,很多家里没人,乞食比较困难。有好几组都是空钵,我们这一组也只乞到一个半馒头。乞食给与不给,给多给少,都是因缘所在,也不想那么多了。过完斋后,在原地休息,晒着太阳,可师父还得给居士开示,真是够辛苦的。

下午队伍穿越了挺大一个镇,一路商铺、车辆都很多,想找个休息的地方都难。行脚途中最怕穿闹区,一方面六根容易放逸,同时往往要走很长时间才能找个暂时休息的地方。今天穿越该镇集市时,走到最后,肩膀真的好痛,有好几次真想用手把背包往上拖着以缓解疼痛,可还是忍住了。就这样疼了一会儿疼感不再那么强烈,反而想再多走一会儿,看这疼感还有什么变化。结果很快队伍停下来休息。这时过来一位老人,提着两壶开水。前边的大戒师已经接受了老人的供养。当时自己也挺为老人的布施所感动,就想这水一定得喝,这福田得种。可能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吧!都接受了老人的开水。

在过镇子时,一路上都是纸箱或篮子里装着东西等待买主。借眼角余光,只能略微看到该物品有多大和什么颜色,一直没正眼好好瞅一下到底卖的是什么。结果越是告诉自己眼角的余光不要瞅人家卖什么了,可这眼角的余光却越是往那儿看,还想着:卖的是什么呢?是地瓜,还是当地什么特产?反正是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好吃的呢?也不由地想到以前在世间时吃的事情。后来明知自己又被骗了,在打妄想,可因没定力、没智慧,还是往吃的方面想。直到后来休息时,有沙弥师说路上卖的是地瓜,这狂心才微微有所减弱。后来又想与其一路老是眼角余光常瞅卖的东西,还不如仔细看看所卖东西,或旁边的牌子,知道卖的是什么,也不至于打那么多的妄想。可一切都已过去,汝意不可信。如果当时刻意地去看卖的是什么,自己真能看破放下不再打妄想吗?总之,眼根是放逸了,无论是半放逸,只用眼角余光去看,还是仔细去看,只要是放逸,只要是攀缘,只要是不听佛的教诲,不听恩师的教诲,究竟都是苦。想想真是惭愧,六根放逸,被物所转而不能自拔,尽打妄想了。六根攀缘之势是如此猛烈,可怕,要不是通过行脚,还真没这样刻骨铭心的体会。

八月二十一 行脚第六天

早上三点左右起来,照例打着手电前行。行了一段路后,在一处高低不平的空地上打坐。去年行脚期间有几次师父让打坐,因自认为地面坑坑洼洼不适合打坐,结果这样的念头一起,打坐时很快就睡着了,事后想起来就后悔。正是有了去年的教训,今年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多想,师父让打坐就打坐,别说地面不平,就是地面上是烈火也要坐。依教奉行没什么可想的,没什么可说的,让做就去做,就这么简单。

九点左右,师父领大家在路边一块很大面积的苗圃林里的一条挺宽的路上休息。在路两旁,尽是一些松树苗、柏树苗、银杏苗,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树苗。离乞食还有一小段时间,师父让大家先等着休息,他去和苗圃主人谈谈树苗的情况。寺院还在建设中,可师父早已为寺院的绿化着想了。正如师父常教导我们,我们建设寺院,辛苦的出坡干活,我们应该努力,尽心尽力去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要为后人创造一个好的修行环境,使他们安心修行。

今天过斋时还真有地瓜,到后来快吃饱的时候在吃地瓜,只想着快点吃完,也顾不上想地瓜的好吃了。昨天打妄想时想地瓜是多么地甘甜好吃,然而当吃过后一想,什么好吃不好吃,都是贪欲心在作怪,都是妄想。师父在开示中讲:日中一食是去掉舌根第一,最殊胜的一种办法,所以佛称这是正法,也代表了佛法。如果不能去掉,我们就在六道里轮回,如果控制住舌根,我们就已经走完了修行的一半路程。所以这一根是我们流转生死最关键的一个方面,因为一切众生皆因饮食而住。人离不开饮食,离开饮食,就没法活命。由于不断地贪着在饮食中,就不断地轮回,所以要我们在饮食上下功夫。而自己路上因看到地瓜而打那么多妄想,这一路上已经是多少个轮回了。真是太可怕了。

八月二十二 行脚第七天

早三点起来后开始行走,这时天空又零星飘起小雨。上路没多久,雨又大了起来。不过对雨中行走已经有了一些认识,也不想太多,依教奉行,都摄六根去行就是了。没多久,就到了延安市郊区。车辆穿梭,高楼林立。当时还想,今天到市区了,还能不能乞食呢?但愿能吧,毕竟最近几天对自己在乞食时的心态作了反省,还是希望能有更多机会去乞食、去体会,去观察自己的心态。

九点左右找了一块休息地,这时雨还下着,师父让大家先披上雨衣等着。也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可能只是暂时的休息几分钟,可能要等到雨小了还要搭衣乞食,也许等到直接过斋,什么都不知道,师父只让先等着。记得去年行脚时,在雨中行走时妄想烦恼还能少点,要是一停下来长时间休息,妄想烦恼就很强烈。不过遇到的次数多了,也就有了一些体会,再遇到雨时妄想就明显减弱。在行脚中遇到下雨,由于条件所限,不像在寺院随处有房屋可以躲雨。在野外,对雨只能去接受,慢慢心也变得老实了,没有那么多抱怨,没有期盼,只能是在雨中或走或坐。不过,这也是非常殊胜难得的考验机会,它帮助我们慢慢放弃对雨的执着。

今天乞食地方的住房一排一排修建的挺豪华,整齐分布着,看样子这城市郊区的住户生活条件挺好。但乞食时布施者却很少,去了好几家,都是家里有人,但往往都不搭理乞食僧人。今天总体来说大家乞食挺难。但还是因缘不同吧,也有乞满钵的。过斋时,零星地飘着小雨,师父让大家披上雨衣。

下午雨停了,但天空却挺阴沉。后来在郊区遇到一座桥梁,有挺宽的桥洞,大家就在桥洞下休息过夜。在去往桥底的地方本没有路,齐腰高的杂草丛生,在桥洞内较低的地方有少量的发青的河水缓缓流着。但师父带头走过去,于是也就有了一条小路。一路上好几个地方都有淤泥,脚一踩就往下陷。这淤泥也看不出有多深,或许一脚下去会弄脏、弄湿鞋;或许一脚下去陷很深,连鞋都找不着了;或许一脚下去会因下陷而跌倒。而这么危险难走的路,师父却是第一个走的。

桥洞内淤积的泥沙高低不平,于是师父亲自指挥大家平整场地,很快这地方焕然一新,平整、干净。通过这件事,也使自己更深地体会到:任何事情没做之前,先别轻易下结论,被妄想知见所骗。正如有一句话:“眼睛是懒汉,手是好汉。”刚到桥洞,一看就想这地方又脏又乱,高低不平,能住这么多人吗?结果经过师父带大家平整后,完全推翻了之前的想法。看来这无始劫来的惰性真是太强了,总是先为不想付出找很多理由。

天黑后,整个桥面上灯光通明,桥周围几十米范围都照得很亮。后来听说这桥是为奥运会传递火炬时专修的。桥面上车辆不断,在这样湿冷的雨天,大多数人应该都是为财、色、名、食、睡而忙碌吧!在他们看来忙忙碌碌也无非是求一个心安,但由于不闻佛法,不知如何才能究竟的心安。只能通过财色名食睡的充实,通过眼耳鼻舌身的满足去求所谓的心安,却不知自己所行与所求完全相反,忙忙碌碌地想着要去天堂,走的却是通往地狱之路,只是不知道罢了,所以也就那么一路高歌地下陷。而这条路,自己也不知走了多少生、多少劫,今生蒙佛菩萨怜悯,蒙恩师慈悲收留,才能闻得佛法,在大悲寺剃发出家,此恩之大,无法言说。

晚上,大家借着灯光,或缝衣、或看书、或打坐,一条绳床往桥底乱石堆里一铺,一块塑料布挡风雨,自得其乐。

八月二十三 行脚第八天

今天因穿越市区,条件所限,没有乞食。

晚上休息没多久,刮起了大风,天气也很阴沉,并伴有零星的雨滴。看样子,今晚要接受大考验了。于是大家赶快拿出大塑料袋,将自己和所有物品全套在里面。外面风很大,吹得塑料布“哗哗”作响,但人在塑料袋里也没受什么影响。

到后半夜醒来后,发现雨已经停了,满天星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阳光灿烂。雨是停了,心却未曾息过。回想一下昨晚,突然来的大风雨,这在以前行脚中是没遇到过的,使这未驯化的心如鱼得水,如马脱疆,妄想不断,借助六根处处放逸。起大风后瞎忙一气,躲在塑料包里,也不打坐,也不诵咒,想着要是风雨很大,这地方要被水浸了那怎么办?这地方不能呆,那又能去哪儿呢?一顿瞎想后不知不觉睡着了。半夜醒来一看一切都已经过去,真是惭愧。本是很难得的接受考验的机会,却随着自己毛病习气白白错过,没通过考验。本是很简单的事,下雨就下雨,塑料布一盖,风雨一挡,哪还有风雨?该干啥干啥,该用功用功,而自己却被风雨所转,尽打妄想。

八月二十四 行脚第九天

早上三点起来后开始行走。昨晚的急雨使得今早大雾,一路上感觉挺冷。到八点多太阳出来后,暖和多了。不过气温的降低,大雾的出现,帮助我们放弃对冷的执着。

今天过斋的地方,是离村庄较远的一条废弃的铁路地基上,比较僻静。过完斋太阳也晒了过来,刚好大家可以晒晒行脚物品。今天是二十四日,照例是剃头的日子,过完斋就准备好东西,想着师父一发话就赶快剃头。于是就等啊等,一直等到晚上,师父也没说剃头。后来一想,这几天师父感冒挺严重,今天乞食时都去不了。同时,几位大戒师和沙弥都感冒严重,师父可能考虑到大家的身体情况,要延后剃头吧!可自己却凭经验,执着于自己的想法,就想着剃头,结果一下午又多打很多妄想。

八月二十五 行脚第十天

早上三点起来收拾塑料布时,直觉得塑料包上的泥水冻得手好冷,行动不便。后来听说是晚上上冻了。真没想到降温这么快,以至于四点多打坐时感觉浑身冷,打坐也不老实。后来一想很是后悔,又被自己感觉所骗,被冷所转。

今天上午一直穿越县城,沿途眼睛不看也罢了,眼根虽易放逸,但也易收回,可沿途声声入耳,什么叫卖声、刺耳的歌曲声等,想不听都不行,定力不够,听着听着就打起妄想,时不时地想起自己以前在城市闹区的生活。原以为自己已经出家,世间的事已经看破放下了,现在看来,自己中毒很深,还得好好用功深入佛法,以清理世俗之毒。

由于今天穿过城区时间所限,没有乞食,过完斋师父告诉大家剃头,还告诉大家省着点用水。结果这次剃头自己也就用半瓶多点,去年行脚剃头时用快两瓶还觉得已经够省的了。看来,只要是想省还是能省的,同时也反省自己平时不注意惜福。

晚上找到一片白杨林休息,微风一吹,树叶“哗哗”直落。树底下已经是厚厚的一层树叶了,踩上去软绵绵的。在树林前是一条“哗哗”作响的大河,再往前是连绵的山峦。晚上休息时,师父告诉大家不用铺塑料布也行。在厚厚的树叶上铺上绳床,再铺上睡袋,真是超级待遇。而这种享受、这种乐趣,在世间无论用多少钱也买不到的。白杨林下一宿,使自己对头陀行中树下一宿有了更深的体会。

八月二十六 行脚第十一天

真没想到,昨晚休息条件一好,贪睡的习气是那么强,中途也醒来几次,但很快又迷糊地睡去,直到三点左右队伍要走时被叫醒。真是惭愧,老是被毛病习气所骗,却不能及时醒悟。

今天乞食时,有一家让自己挺感动。刚开始女主人问馒头行不,刚蒸的,还是热乎的。我们说可以。于是女主人回屋片刻后,拿出三个馒头,出乎意料的是,还拿了一大包咸菜,想的真周到,像对待自家人似的。

过完斋,大家正在休息时,突然过来一位体型彪悍的男子,看样子三十多岁,抱着拳,在休息场地扫视一圈后问有没有武功高的,切磋切磋,还说自己是散打冠军。后来亲融师父对该男子说:“我们不练武,我们练心。”不知道该男子听懂没。但见他高傲地看看大家说想找个对手都没有,太遗憾了,然后离开了。或许该男子认为他现在很年轻,身体很好,能打能斗,随心所欲,但却不知道一切无常,这四大假合之皮囊终将归土。就算是天下无敌,不出轮回,终究是苦。

八月二十七 行脚第十二天

今天上午又是穿越一个县城,最后因时间所限,也没乞食。过完斋在原地休息一会儿后,开始翻越黄土高原,整条穿山路很是平缓,很多时间都不觉得在爬坡,直到天快黑时,终于到了黄土高坡的顶部,放眼看去,千沟万壑,一眼望不到边。晚上就在高原的平地上过夜,很是安静祥和。

八月二十八 行脚第十三天

早三点起来后,队伍又踏上了漫漫长路。天亮后,发现路两旁都是苹果树,一直走啊走,结果还是苹果树,想找块休息地都很难。因为苹果树都是果实累累,虽然果树林里也有很宽的路,但僧人去休息怕引起讥嫌,所以一路上很少休息,累了就在路边放包短暂休息,很快离开。大家就一直在这一望无际的果林间行走。后来听说这是富县苹果林,沿路连绵十六里。一路上因为不好找休息地,所以往往得走好长时间。不过这样也好,由于身体的疼痛,也减少了眼睛去看诱人的苹果,少了很多妄想。

在自然条件恶劣的黄土地上,有这么一片平坦的黄土高原,可谓得天独厚。并且还盛产优质苹果,更是宝地。所以过斋时地方不好找,最后在村子尽头的一块收割完豆子的地里过斋。今天乞食的村子挺大,但很多人家都没人,现在正是收苹果的时候,村民都去果园干活了。

过完斋后没有休息。走了几程路,休息时,队伍进入了果林里面。当时还想,师父怎么领队伍进果园了呢?走近一看才知道那片苹果林苹果已经收完了。同时也反省,师父领到哪儿自己只要跟着去就行,多省事、多简单,可自己却打那么多妄想。真是这狂心啊,一刻也不停息。

八月二十九 行脚第十四天

今天早上三点左右被叫醒,告知大家起来打坐,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没坐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直到天亮后队伍出发。一路上反省自己怎么那么快就睡着了,没好好打坐呢?想了好久也没找到确定的原因,后来也就没再想了。

九点半左右大家进村子乞食,和昨天一样,很多人家都没人,去果园干活了。今天乞食时有一家女主人布施一个馒头,亲理师父请主人给分成三份。于是女主人边掰馒头边说是不是嫌少啊,嫌少再给你们拿几个。如果不是“嫌少”这话,真希望主人能多布施,能为他们种福田,那多好啊!同时也希望主人别错过为僧人布施的大好机会。可既然主人已经这样说了,我们只好说不嫌少。佛制乞食,不分贵贱,不论多少,不论好坏,更无嫌弃之说。只可惜这位布施者错过很好的种福田的机会。

下午一直还是穿越果林,后来看到一块标语才知道是洛川苹果林。走到后来,天开始阴沉下来,像要下雨的样子。今天是月底,按佛制是诵戒的日子。诵戒前几分钟还滴几滴雨,不过很快停了。大家都说这真是戒力加持,天降甘露。诵戒是行脚期间一件大事,大家都很认真。

九月初一
行脚第十五天

今天早上一直都是穿越苹果林。沿途有一些苹果加工厂,苹果的香甜味也处处弥漫,六根又不自觉地放逸起来。不过很快想到这苹果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能再想了,也就很快忘记了苹果。七点多时,队伍开始穿越城区。这次还好点,这城区不是很大,快到过斋时间也穿过了城区。今天乞食空钵了,虽然当时感到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更多的只有忏悔,往昔没结善缘,自作自受。

过完斋很快就离开了,又进入了苹果林。后来在路边一块收割完豆子的地里休息。很快天暗了下来,并且下起小雨,师父让大家铺好塑料布防雨,在此过夜。于是大家都开始搭起了简易帐篷。不一会儿,在这片空地上就起来了各种各样造型的帐篷。夜幕降临,有人说像一堆坟墓。大家就在这样的“坟墓”里打坐、看书、休息。一块塑料布,几根枯枝在雨地里一搭,就是一座房子,真是简单。省去了世间造房修舍的麻烦、烦恼。

九月初二
行脚第十六天

早上天亮后,队伍又出发了。这次走了不到两里地,终于走出了茫茫果林。果林行一直走了好几天,到后来心里也淡了,看见苹果也没那么多妄想了。还有,在这个地广人稀的高原苹果林里,很少有主人看护苹果,甚至在公路与果林间连个挡人的小墙都没有,要不是学佛了,经过这样的地区,真没准会顺手拿几个,想想真是可怕。

上午出果林后,一路下坡,行走起来也倒轻快。九点多时,又开始穿越城区。在这一段拿大铲时,沿途掩埋了几个羊的头骨,还有一个不知是什么众生,在路上被压的只剩皮毛。还有一个挺大个儿的不知腐烂多久,快看到白骨的,可能是狗的尸体。由于沿路有时不好找地方掩埋,且取土又多,有两次当掩埋完时,离队伍已经有一百多米远了。这两天自己脚后跟伤了,走起路来都瘸了,但看到离队伍这么远,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跟上去,于是就背着包,拎着大铲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到队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后来一想,在追队伍时,也不知道脚痛了,虽然这短短的上百米,但它帮助我慢慢放弃对痛的执着。

九点多,队伍停下来准备乞食。这时,那辆来时送行脚僧众的大客车已停在了路边。不知不觉,行脚的结束日期已到来。好像刚迈出几步,刚有点感觉,又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今天乞食只去了四组。在去乞食的路上,还想着这最后一天要是能乞个满钵最好。当乞食时发现挺难,又想别空钵就好。今天乞食去了几家,但只有一家布施。主人拿出一个挺大的蒸地瓜和一袋牛奶,当然,牛奶是不能接受的。直到整理行脚日记,想起最后一天乞食的心理变化,真是惭愧。打那么多妄想,本来是很清静、简单的事。乞食只要依佛制、恩师的教诲去做就行,而自己却没做好,尽显贪着,尽打妄想。

过完斋,乘上返回的客车,今年的行脚乞食也告一段落。

通过今年的行脚乞食,使自己发现了平时没发现的毛病习气,也对头陀行脚乞食的殊胜有了更深的认识。但是很惭愧,自己没能好好把握这难得的机会,方方面面都做得不好,面对考验不能勇猛接受,而多以放逸、懈怠错过难得的考验机会,在此向大家忏悔!虽然今年的行脚乞食已经结束,但头陀行这条路,亲彰愿生生世世走下去。

亲彰行脚乞食做得很差劲,行脚报告更是肤浅,请大家谅解。最后,诚心向大家说:感恩,忏悔!

二〇一六年行脚乞食报告(释亲彰比丘)

顶礼十方三世佛、法、僧三宝!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上亲下藏阿阇黎!

还是同往年一样,师父于行脚前几天公布行脚名单并作开示。简短的开示中,师父提到行脚已走二十一年了。每次想到行脚,心里都很激动。从开示里感觉到师父对当年行脚乞食的怀念,和对行脚乞食的弘扬充满信心。师父当年的行脚,吃了不少苦。自从为了慈悲度众生建立大悲寺后,每年带着弟子走十五天,操心不少,给众生种下头陀行脚乞食的种子。

前段时间有一次有人提到行脚,亲藏师父感慨地说:“当年刚住茅棚时,师父本计划冬天在茅棚呆着,天暖就去行脚乞食,没想到现在建立这么大个僧团。二十几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如果依当年师父的计划,师父是何等洒脱、自在。可是若真如此,我们又怎能有机缘闻得正法、去体验行脚乞食?头陀行脚机会殊胜、难得。

比丘依四依法出家,行脚乞食是本分事。而这次去行脚,也是受大戒后第一次以比丘身份去,又打了不少美好的妄想。一方面经过这几年的熏修,对佛法、戒律、四依法、头陀法信心越来越强。另一方面,行脚前三个月左右,常读诵《宝积经》中沙门品、阿兰若品和乞食比丘品,每读一遍,常生欢喜、赞叹、向往。

和几位同参道友讨论头陀法时,还说今生应该努力、精进,重走恩师当年走过的路,并延续下去。还畅想着,随着僧团的壮大,将来会有越来越多成熟的比丘,那时几个一组,向僧团申请出外长期行脚,那多好!其实,师父又何尝不想让弟子去长期地行脚乞食呢?只是我们还太幼小,经不起风雨。长期的行脚谈何容易?师父当年刚开始都不想带性空比丘的,怕他吃不了那苦。

这次行脚前打了些美好的妄想,而经过本次仅十五天的尝试,才体会到纸上谈兵容易;体会到如师父所说的,任何想象的东西都与佛法毫不相关。这是后话了,还是从头说起吧!

行脚前的准备

今年是第三次行脚。六年了,这身小褂没好好缝过,这次可有时间缝了,有时一缝就是一下午。和以前相比,缝衣时心平静安定好多。不像以前,没缝就抱怨缝衣服太浪费时间了,就想着赶快缝完了事。通过缝衣服,想到佛在世时,最初教导比丘依四依法出家,那种与世无染、少欲知足的出家生活是真乐。正如佛初度比丘时,对比丘说:“比丘来,于我法中快自娱乐,修梵行尽苦源。”时比丘即受具足戒。而我们现在,六根整天忙于衣、食、住、行,难得有佛讲的离欲寂静是最为胜。向往归向往,还是应该发愿,愿未来际常值佛世,随佛出家。

很快就到八月十六,过完斋就该上车出发了。这次过斋节量食后,在车上倒也轻松,睡觉少,少大小便,常能打坐。今年的大客车是新车,还没运营过,由信众发心提供,来回大众一起在车上诵咒。如果说新车要“开光”的话,这应该是最好的开光吧!

上车没多久,就遇到了考验,车上一直开着音乐,声不大,但能明显听清是一些老流行歌曲和轻音乐,并且两个司机一直聊天。刚开始挺动念,后见亲藏师父在前排可能听得最清却一直沉默。又听有位司机说,要是跑长途,必须得有人和他聊天,要不开车犯困。见此就想到自己为之动念,肯定是自己错了,经过反省,调伏其心,也就不怎么动念了。虽然歌曲声常能听到,还好没跟着哼起来,不然那可是犯戒的。

大客车一路顺利,于八月十七下午到达去年行脚的终点,一个僻静的小山村附近。锣鼓喧天,当地信众迎接头陀僧到来的场面,使人感到有些意外,也对未来的头陀路更有信心。外在的显现,正是我们内心的变化,里应外合,头陀行脚不仅是佛法的需要,也是一切众生的需要。

天黑前安单于国道边一块沙石场上,放下包后,去师父放包的地方清理大一点的石头和杂物。事虽轻小,但心为之而沉静。修行路上我们需要一微尘、一微尘的积累,使心沉静下来。孝顺、感恩恩师亦当念念不忘。平时在寺院,好羡慕那些常侍奉恩师左右的几位比丘,而自己却笨手笨脚、呆头呆脑,不给恩师惹事就不错了,不敢轻易亲近。只好常常发愿,愿以后、尽未来际能业障消除,常孝顺、侍奉恩师,乃至成佛亦当如是,恩师之恩,言无穷尽。

八月十八 行脚第一天

早上四点多钟出发,走了一段路后,感觉肩膀越来越痛,想着不应该这样啊,行脚刚开始,体力应该还行才对。后才发现是背包带没调好,腰部几乎使不上劲,重量全压在肩膀上了。此时有两个选择:一者,自劝其心,使心乐于忍受;二者,常调整背包姿势,减缓痛感。前者忍之为道,主动摄心现前;后者不忍,往往使心杂乱。背包上肩就如同坐禅盘上双腿一样。腿痛时,拆不拆盘,大家是最有体会的。

前两次的行脚,自己都选择前者,往往是背包上肩后背包及上身就努力不动了。但这次一方面背包沉,同时发现了背包方法不对,怕硬挺着拉伤肌肉啥的,影响以后行程,中途还是调整了背包,同时决定以后背包上肩后,可以先走一小段作调整,确定调整到位后,往后就不动了。

在下一段路中,开始思维,这背包怎么这么使人动念呢?动念就是烦恼。师父常教导要空一切相,这一点很重要。而自己背的究竟是什么呢?思维开始活跃起来,认识到自己背负的是正法,背的是度众生的金刚种子,此种子将一路撒播,背负的是一切众生的希望,背负的是末法时期的正法时代,背的是修行中的雨水,背的是恩师的大愿。如是背负,应生稀有想、殊胜想、感恩想,为法灭身、请法不懈想,心坚如大地毫不动摇想;如是背负,今生背上了,今生背下去,永远背下去,永不舍离,永不退转。

如是自劝其心、坚定其心后,往后的因肩膀痛而动念就很容易解决了,直到后来几天病到一定程度。记得三年前当沙弥时,那是第二次行脚,初期也对背包思维,但那时只认识到背的是修行的资粮,自利的成分较多。而时隔几年,随着对戒的深入,以及《普贤菩萨行愿品》等大乘经律的引导、恩师的教导、大众熏修等善缘和合下,对“背”的认识有所不同。

今年有幸做了行脚期间的“香灯”,行脚休息去续香时好几次听师父说今年真是走不动了,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前几天全由师父领着,后来就只上午领,下午亲藏师父领,师父坐轮椅。行脚期间,师父过斋时有时都坐不住,得靠着身后背包强挺着,过完斋,还得吃一大把师父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治什么病的药,喝好多水。

过完斋常有信众请法。过完斋师父就浑身酸痛,还好有几位随行的、常年侍奉师父的居士按摩能缓解点。师父也很慈悲地随发心者随意摆弄。有一次见居士以一个很艰难的姿势按摩,师父笑着说:“得了,我还是趴着吧!”被折腾一会儿后,师父说,“行了,趴着太难受”,这才转过身来。刚过完斋就趴着被大力气按摩,能不难受吗?师父领着行脚,真是太不容易了,跟随着恩师头陀行的每一步都应珍惜、感恩。

晚上安单在一块干燥的已收获完的玉米地里,地边有两个坟,也算是冢间住了。自己安单的地方紧挨着坡地,坡上的树枝刚好垂到安单处,又是树下住,体验学习四依法,也称为四圣种的无尽法义。不过,如不是大众的力量,自己一个人晚间住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坟地,那会是一个很大的考验。现在随大众,对此就跟没事一样,思维生死无常,生畏惧心,早离三界行。

松软的玉米地,伴随着虫子的鸣叫,享受着大自然的气息,大家或写日记,或禅坐、诵经、诵咒,各得其乐。这也是师父教导我们的,修行要发长远心,在任何条件下都能修行,而头陀行脚居无定所,行无目的,就是一直往前走,走的时间长了,长远心得以坚固,修行也就有了保障。

半夜,大家开始忙起来,下雨了。刚开始的小雨到后来的大雨,都还能心情平静去应付,不像前两次行脚时手忙脚乱,心生抱怨起烦恼。昨天下午还松软温暖的泥沙地,经雨水一浇,吸足了水份,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面。大家半夜整理安单地,防止水灌进背包和塑料布,很快衣服也都湿了很多。

整理好后继续休息,恰好到天亮后雨停一小阵,赶紧收拾东西离开稀泥滩。这次半夜淋雨也辛苦了居士,大半夜的不顾路滑坡陡,给大家送雨伞、挖排水沟、帮着整理安单地。怕大家凉,还挨个地问要不要开水。居士细心入微的护持,很让人感动。师父讲过,佛法的弘扬离不开居士的护持。其实,大家都一样,只是处于不同的岗位分工不同而已。

走上国道,雨还下着,衣服早已半湿,踩着沥青路面上的积水,很快鞋袜全湿透了。撑着雨伞,也没多少抱怨,就是一直往前走。过斋时也是撑着雨伞,身子蜷在雨伞下,觉得有点闷。今天没乞食,由随行居士供养丰富的斋饭。居士供养最好的饮食是如法的,而对出家人,想到佛讲的《宝梁经》,讲到何为沙门,何为比丘,何为乞食比丘,与之一对比,哪能堪受如此供养啊!真是太惭愧了。无奈业力深重,对饮食的妄想太坚固,过斋倒是没少吃。

行脚前,想到要是没乞食或没乞到食物,可以尝试着不吃或少吃一点,想的时候是衣食无忧、精力充沛时,而真到今天受考验时,却怎么也做不到。如果是过斋时没有食物,饿一顿也就接受了;当面临食物,由自己做主时,说主动饿一顿,很难做到。如同被迫动手术可以,但自己给自己动手术,真的很难下手。

没行脚前打妄想,行脚该如何如法过斋,但过斋时又做不到,过完斋和想象的要求一对比,又产生新的妄想、烦恼。头上安头,尽打妄想。虽然我们现在修证不到一念不生,但在日常生活中一些偶然事件也会向我们显现不打妄想、少打妄想的不可思议。以前师父讲过,一个人从高处掉下去,会伤成什么样,决定于掉落前的一念。当时一听还感到挺奇怪的说法。

小时候在农村住,村边有一住户背靠着土坡修个两层楼,该住家的狗特别爱逮耗子,有一次晚上有耗子从坡地被赶着慌不择路跑到两层楼顶后,耗子跳下去了,狗也跟着跳了下去,结果啥事没有。耗子从高处跳下那正常,但狗从二层楼摔下却没事,倒是很少闻。还有一个故事,也是小时候,村里有个傻子,没事整天乱逛,有一天走夜路,刚好有一户人家挨着一个坡建个楼,坡和楼顶是连到一起的,结果那个傻子沿着土坡走着走到楼面后,一直往前走,就摔了下去,也是什么事都没有。

同时,自己也有点小经历。可能是三年前,有个佛七,前两天老是昏沉严重,最后心一横,不休息,最后五天一直随大众念佛。念了没几天,到后来就发生了些从没经历过的现象。念到后来,气力挺足。很多时候不知道还有大众念佛,就感觉空中有某种声音传来,一听到此声,自己就主动地对一句,恰到好处的,自己努力去听空中声音是什么内容,却不知道,自己不受控制地一听彼声即随着念,怎么听也不知道自己念的是什么,这一过程好像自动化进行,不受自己控制。那种感觉就像是对歌似的,对方来一句,自己就来一句,非常轻松。连续地走五天,除了中途有几次太累趴着椅子稍休息一下,可能是到最后一天吧,连随大众走道,走路的姿势都以自己感觉挺怪的方式走着,走路也开始自动化了,不受自己控制了。

还有一个现象是大家熟悉的。在沙弥阶段集体打戒七时,过不了几天,有时听到有人脑袋撞桌子的声音,声音非常大,没经历过的可能会想别把头碰坏了。而自己经历的体会是:打七要求的是不离座,不睡眠,反复诵戒,诵到一定时候,妄想少了,身体累到一定程度,身体会不受控地晃动。自己刚开始有时鼻梁、眼睛碰到桌角,迷迷糊糊地听见声音很大,还想是不是把眼睛碰破了、把鼻梁碰伤了,有时磕着牙齿,想着是不是牙齿会碰断,还用手去摸一摸,可实际一点事儿没有。这让我想起刚学佛时看到网上一个贴子,一个居士在寺院打般舟三昧七,打了三十五天,其中提到到一定时候会突然摔倒,或身体碰到墙等看起来挺危险的情况,但一点都不会受伤。当时自己还以为那是有护法神保护着呢!不过,现在看来,少打妄想、不打妄想真是不可思议。

八月十九 行脚第二天

晚上天黑后,打开大塑料布,开口的两边用绳子吊在旁边护栏上,另一边把雨伞撑开后放在里面,点上香打坐。在行脚期间看到有一位有房车的居士向师父请法。房车看造型,估计价格不菲。而头陀行脚的一块大塑料布同样是少欲知足的行脚僧“房车”,这只是外在的房车。可惜自己业障重、报身差,又没修行,要是能做到佛讲的四依法的树下坐,或头陀支的露地坐,那是内在的,无形的房车。

雨后的山区更显得寂静,本想着通宵打坐,结果坐着坐着就趴着,一会儿就躺下了。直到醒后看天挺亮,也没下雨,还以为天快亮了,心里挺难受,心想这也睡太长时间了吧!看看时间,还好一点半左右,就起身拿出湿透的大褂去安单地周围的护栏上晾着,又想到邻单亲理比丘的也湿透了,悄悄地也拿出晾着。亲藏师父也出来晾完衣物后观察着什么。不放心亲藏师父是否晾完衣物,去塑料布里一看,真有一件衣服湿得能挤出水来。亲藏师父这次穿的是像板鞋那样的鞋,鞋底硬、鞋面厚、易吸水,还没鞋垫,估计这样的鞋不怎么跟脚;背包还是那个已经背了多年的帆布包,一下雨份量增加不少。善知识的以身示教,处处值得自己留心观察、反省、学习。

雨后的半夜,伴随着虫鸣,更显得清凉、安静。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不由地思维起很多事来。昨夜忽至的大雨,现在的凉风习习;昨天浑身湿透在雨中背包行走,现在穿着被体温烘半干的衣物在平坦的休息地无事漫步。一切是多么无常。外境的地水火风无常,这个四大假合的色身也如此。由身体渐渐被淋湿的不太乐意,直到彻底湿透后的放下,雨淋就雨淋吧,也无所谓了,被迫地接受后,又感受着放下后的无畏、自在。在当时认为挺难、挺苦的事,熬过去了,再回头看看,好像也没什么,小事一件而已。

八月二十 行脚第三天

再好的妄想,终究是妄想,不过往往遇到一些好妄想时,不容易止住,想得很完美。半夜还想着大家衣物都湿了,现在雨停了,休息地又是极难遇的,有很多护栏适合晒衣物,天亮后师父会不会告知大家早上不走了,让大家晾晾衣物。到八点半左右,大家一起搭衣持钵,走个半小时,返回到昨天经过的一个镇子去乞食,那多好啊!来几天了,一直没机会乞食。想得倒挺好,结果四点左右,队伍上路行走,妄想破灭了,心也老实了很多,一路好好诵咒。

早上一段路程中去上香,看到居士在给师父按摩,也就上前去给师父揉腿,自己也知道不会按摩,但还是想亲近师父,尽点孝心。有时给师父揉几下,又到自己的腿上试试,看这样做是否合适。师父也没说什么,任我瞎折腾。师父和周围比丘师父聊着,心情挺好,谈到昨天的天气时,自己插空说:“昨天雨下得挺好,浑身浇透后,今天感觉身心轻松,行脚前的感冒也快好了。”

师父笑着说:“那就再浇一次吧!其实这不就是洗澡吗?这种被动的洗澡大家却不乐意接受,主动的洗澡大家抢着去,有的人被雨淋后,回到寺院还不乐意呢!”听完师父几句话,回想了一下前两次行脚遇雨但没浇湿衣物,还不至于回到寺院还不乐意,而这次全身湿透又靠身体烘干,还挺欢喜,师父说的有人不乐意,不是自己吧!真到后来又被淋一次生病后身心的不乐意,才体会到师父不经意的几句话,已预言了自己行脚将会遇到的烦恼。

晚上安单在路边一片夹有碎石的泥地上,泥地是湿的,时不时还下一阵小雨,铺大塑料布不太合适,居士拿出大苫布,铺地上来回折几次,人和背包都能进里面。随着行脚步伐的延伸,发现了许多简单适用的行脚装备。但发现的过程并不简单,那是师父当年从五台山一路吃尽苦的行脚奠定的基础。师父栽树,弟子乘凉。正如师父教导我们修习的依教奉行、日中一食、不摸金钱等法,都是师父当年吃尽苦才换来的,来之不易。现在看好像经书上不都说过了吗?但如不是师父带头,以身示教,就算看到经书,往往也只是“看过”而已。对师父教授的法应感恩、珍惜。

八月二十一 行脚第四天

昨天下午安单比较早,休息挺好,凌晨三点就出发了。到八点左右,太阳终于完全露了出来,晒着暖洋洋的。今年经过的多是山路,路上车也稀少,应该和国道边的高速公路有很大关系。山路寂静,路两旁草木苍翠,虫鸣鸟叫,淡淡的雾气笼罩着这一切,清净的外墙,是修行的助缘,很容易摄心。

今天的行程一路平静,下午五点左右安单在一块废弃的小矿厂的水泥地面上,旁边还有一片竹林,甚至有沙弥刚一到,就说想在这建一座寺院。

八月二十二 行脚第五天

早上的行程,回想了一下行脚几天来的言行,感到真是越来越放逸了。眼睛开始乱看,甚至过斋时遇到有包装袋的小食,有时主动去看看上面的内容,哪个地方生产的,有什么成份,包装是否精美。

走道摄心也不行了,六根放逸,被境牵着走。有的外境实在是太厉害了,今年行脚安单时往往离师父不是很远,师父讲话也能听得差不多。遇到谈论一些事情,比如师父过去的经历等,听着挺受益。但到了晚上,随行居士给师父泡脚时的谈论,往往是居士张口先谈饮食,请示师父今天过斋的大菜啊什么的做得好不好,是怎么做的,又有居士供养什么食物了,本地的特产是什么,什么好吃等。师父也就教说这个菜该怎么做,关键点在哪,和居士谈吃的,有时一谈就是一个多点儿。这时这耳根就不受控地努力去听谈论的内容,也知道听越多越受害,可还是去听,这一听,也就为第二天过斋打败仗埋下了伏笔。

修行初期,食物是我们最大的一个障碍,很难如法去控制。在寺院里,饮食变化还是不太大,吃来吃去就那几样,妄想分别还能少点。行脚期间的饮食丰富,变化多,往往是没过斋前就已经打不少妄想,到过斋时控制得不好,更何况听了前天晚上谈论吃的。有两次随行居士向师父汇报说今天寺院斋堂里做什么了,可好吃了,是这几年遇到最好吃的,大家都吃不少。这耳根听到后,又打不少妄想,打到等回到寺院了,该怎么吃。这晚上听谈吃的是个大考验,

过了几天有一次也谈吃的,到最后师父说:“这饮食啊,好不好吃,叨咕叨咕也就算了。”师父说得很轻松,师父是过来人了,说完拉倒,可作弟子的却为之打了不少妄想,过斋时打败仗,面对考验一败再败。出家了,如不依四依法常乞食,而只吃供养,这顿饭可不是好吃的,有时想一想都怕。

可是又能怎样呢?对食物的坚固妄想,及在寺院里只能吃供养。记得有一次师父说,修行有的事你们得知道,不知道那是挺可怕的事。你们只有日夜六时地努力修行,才够这一天的饭钱,并且只够一天的。信施难消。乃至《宝梁经》中佛讲完何为沙门时,有二百比丘,含着泪对佛说:“世尊啊,听完您讲的具备什么条件才能称为沙门,我们当死,不欲以不得沙门果而受信心檀越供养乃至一食。”佛又继续讲,又有五百比丘还俗。

出家了,想做一名合格的比丘,真的不容易。自己虽然业障重重,但是必须知道,并坚信原则性永不改变,比丘,就是依四依法出家,常乞食、粪扫衣、腐烂药、树下坐,这几条永远应知,并且坚信为之努力。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安身立命之处。

戒条的制戒起源,是因为有了供养后修行有了漏,才开始制戒。记得有一次亲藏师父说,这供养越来越好,都快修不动了。供养对供养者来说,是如法的吉祥的。对出家人来说,如没证果,往往又是很可怕的。还好有师父领着大家行脚乞食,践行四依法,给我们种下四依法的种子。有了这四圣种的金刚种子,在未来际中,因缘和合,善根成熟时,成为佛所期盼的比丘。

有时起烦恼时,想到今生还能闻得恩师授予我们至上的究竟法、戒律、茅棚八项规约;一念不生,万法庄严;五宗平等;楞严七;经行等……一想到这些,心就宽多了。感恩就不用说了,有时就自问,这是真的吗?自知业障深重,在佛法现状让人心痛的今天,却还能闻得如此胜法,并且有师父以身示法教导,真有点不敢相信如此殊胜、难遇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师父该说的都已说,乃至于说:“我说多了,就把你们害了”。该做的正不惜身命,乃至于病苦缠身坐着轮椅,依旧领着弟子践行佛的教导。至于能不能将此深法种到种子识中,或得以妙用,师父领进门修行靠自己。而自己却如此放逸,真太惭愧了。

反省后一小段时间内,身心老实一点,一会儿又放逸起来。在经过雷峰垭隧道时,这隧道挺长,估计得走二十分钟左右,走一段就抬头看看前方,看到前方出现亮光,还以为快出隧道了,走到跟前才发现是隧道顶上的照明灯,如此反复被骗好几次。其实,有什么好看的,有师父领着,走道多省心,可这心就是不老实,自寻烦恼。

过完斋后在国道边上一块临时停车带上休息,十点多钟的阳光还是很强的,大家把绳床往地上一铺,伞往后一遮,一个凉亭这样就成了。边上车来车往也倒不怎么动念。下午行程感觉挺累,还好找到一块很好的安单地,山顶上的一个小广场,地面上铺着石板,放眼望去,前方就是丹江口。晚上星空满天,凉风习习,虽然行脚路上不免苦累、烦恼,但也多少体验到一些出世法的清净、快乐。

八月二十三 行脚第六天

今天终于有机会去乞食了。上午一直在穿越市区,九点半左右到了郊区,远处是高楼林立,边上零星地分布着一些住户。居士说这住户也不多,大多家里没人。只去三组去乞食,自己带两个沙弥。爬上一个小坡是一个村子,小村道路窄小,很多院落荒草丛生,很难见到几个人。

去了十几户只有两户有人,都是已年迈的老人,用手比划着说耳朵聋听不清,很难沟通。因为九点半出发,十点得回去,怕耽误大家的过斋。乞食匆忙,但还是尽可能地多走几家。随行的两位沙弥是第一次出来,自己从沙弥时期过来的,也知道对第一次乞食的期盼。尽管这样,十点回去时大家都已准备好,就差我们这一组了。

今天空钵,空钵了却还有吃的,并且吃得很丰富。可好吃难消化,过一次斋不知要打多少妄想,起多少贪念,而落入多少个生死轮回,堕落到饮食欲望中。这次行脚第二次乞食,是行脚的最后一天。回顾一下这两次乞食经历,和佛讲的《大宝积经》中乞食时言行、举止、心念要求一比,自己乞食能与之沾一点边已经不错了。没乞到食物,却吃到了食物;吃了有形的食物,离禅悦为食就又远了。

下午的行程挺紧张,特别是过汉江大桥时,未过前看着也不长,走着走着肩膀却越来越痛,汗水哗哗流着,桥上车辆往来不断,队伍中途是不可能在桥上休息了。今天下午体力又不太好,走着走着就动念,要不就晃动晃动包,或用手拉着背包带,减缓痛感。可想到行脚第一天对背包的要求,同时也知道如果这种逃避一开个头,后面就难控了,于是忍痛继续走。

这时,老是走一段就抬头看看快到桥尽头没,生起一些不好的念头。甚至抱怨亲藏师父领走得太快了,下午都累了,还走这么快,后边都得小跑才能跟上。而前几天精力好时,遇到这种情况,对此心生喜悦,认为亲藏师父领得真好,使大家能迈开步,越走越精神。如果不是依大众之力,忍着痛走,不会发现如此深藏的不善念及恶习。

晚上在十堰大道边的人行道上休息。亲昌师父和亲瑞沙弥挨个问着身体状况,遇到脚有泡的,亲昌师父亲自细心地给挑破、上药,老是面带微笑,有时还逗大家开心。善知识的一言一行都很鼓舞人。

晚上连居士也来了,说是开车两天才赶上队伍,一来就坐在地上给师父按摩。后来西峡的一位居士也来了,大殿前的汉白玉护栏就是他发心供养的。连居士说这次可有机会和师父说说自己信佛后发生的几件事,以前都没说过。先是说了几个奇异的梦境,路上时不时有车过,也没听全。后来说到甘露丸一事,听个差不多。说是前几年他得重病且瘫痪,去市里好几家医院都没办法。后来师父给了十颗甘露丸,吃到中途,有一天晚上在医院梦到师父,梦里师父坐在他身边。他对师父说,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啊?师父说,我一晚上都在你身边啊!梦醒后,连居士想,原来师父一直在加持自己。从那以后,病很快就好了。要不是遇到师父,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两说呢!佛法是无上医王,能治一切病。

八月二十五 行脚第八天

昨晚睡觉前,天还在下雨,浑身也半湿,睡在塑料布里挺闷。早上六点多雨停了,天还挺阴,队伍出发,早上的行程主要在市区里。八点多钟时,一名男子跑上来供养钱,说是吃点早饭吧!还说昨晚电视报道有苦行僧来到本市,晚上做梦还梦到,早上一出门还真碰上了。

当时一听到“苦行僧”三个字,就有想法了。一方面现今人间佛教漫延,苦行僧称号对正法的弘扬不利;另一方面,头陀僧依四依法严持佛戒,至于苦不苦,只有行持者最清楚,与其说是苦行僧,不如说“持戒僧”更好点。头陀僧能得现世乐、后世乐;如不严持佛戒,得现世苦——但这种苦被世间人称为乐,后世苦更是难可言尽,但世人不受出家戒,不能深知。

过完斋天没下雨,师父让剃头,差不多都剃完时,雨又下了起来,于是大家在原地铺上塑料布等待着雨停出发。这一等,雨就没怎么停,只好就地安单。

晚上休息时,全身又是半湿,并且天气降温,雨一直下着,有几阵还特别大。还好安单地是待打水泥面的路基,渗水性很好,要不半夜可又得折腾了。下午大部分时间打坐,到天黑后明显感觉精力不够,经咒也不想诵,打坐也坐不住,正念不足,很快就睡了,结果乱七八糟的梦不断。不正念睡、多睡,过患实在太大了。

八月二十六 第九天

昨晚休息时图方便,盖着半湿的大褂睡。早上一醒来,肚子疼,胃有点反酸水,怕凉。早上六点多,迎着雨,撑着伞,队伍又出发了。昨晚湿透的袜子经过一晚体温的烘烤已经干了,鞋有点湿,结果上路后,很快鞋袜全湿了。还好过斋时找着一个桥洞,铺上苫布后倒也挺好。能在雨天找到一个桥洞,已经非常知足了。

过完斋,细心的居士拿出自带的绳子,后来又买了一些,缠在桥洞的水泥柱子上,方便大家晾衣物。沙弥在边上挖排水沟,还挖个大水坑,方便洗净用。大众一起对抗着这场雨,场面也挺热闹。

离休息地不远,有一条挺宽的河,陆续有人去河边洗袜子、洗鞋。鞋袜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好几回,都有些发粘、发臭了。而自己此时身体沉重,也不想动,怕冷,一想到水就难受。不过后来又想到鞋袜不洗也已湿透了,也确实需要洗了,否则天晴后鞋一干,鞋里很滑,走起来费劲。最后还是起来去河边洗,既然全湿了,也就放下了,光脚泡在河水里,感觉河水一点不像想象的那么凉。大雨后的河水,是温暖的。

八月二十七 第十天

今天早上天亮后开始行走,雨很快又下起来,没走几步鞋袜里全灌满水。病了真难受,腹胀、胃胀,一想到食物就想吐,思维也不活跃,反应迟钝,明显感觉正念不足。对天气产生希望心,希望天能晴起来,逆反心理开始产生。有时走的路程长一点,内心也不满起来,正念不足且不能及时补充,妄想占上风。有时妄想像演电影似的,过了好久,才猛地发现妄想已经那么深了。

这几天一直穿越市区,休息地不好找,还是挺累的。今天过斋在市区的人行道上,勉强吃一点,有好几样以前很喜欢的,现在看到连一点胃口也没有。过完斋,漱口后就赶紧离开这人众多的地方。一路下着雨,拖着病。亲藏师父领队,有时还得小跑一阵,最后一段路,一口气走了八里多。

在国道边上的柏油路,铺上塑料布,钻到里面,浑身湿透了。时间还早,也不能太早睡,否则只能越睡越冷。于是就打坐,累了就靠着身后的背包。还好天黑后居士送来了热水袋,双盘后放在肚子上,这样双脚很快就干燥,没那么凉了,身体也热起来,一会儿就睡着了。中途醒来几次,听外面雨还是哗哗的,打得塑料布直响,不过睡得迷迷糊糊的,由它怎样都无所谓。今晚睡挺好,或许,真是有点累了。

八月二十八 第十一天

早上雨小多了,有一阵雨停后,师父让大家赶快收拾东西,要不又下雨了。很多人塑料布里都进水了,衣物,连卫生纸都湿透了。自己的脖套和护腰,唯一关键时御寒的,也能拧出水来。背包的分量沉了好多。

上路后,发现病情有点好转,心情也好多了,回想起前几天病后难受时的杂乱妄想及恶念,赶紧忏悔。还好是大众熏修,在遇到大的障碍时,大伙儿还能拉着你走,不至于使身心掉队,给自己一个反省、忏悔、跌倒后爬起来的机会。

今天过完斋后天晴了,听说是没雨了。下午一点多队伍从“武当山后花园”的地方出发,一路上车少、人少,高山峻岭,山清水秀。但下午又难受起来,背着沉重的包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看。

进入山区后,这两天过斋地点和安单地点真是太好了,依山傍水,从没有过的享受。要不是出家了,跟着师父行脚,学头陀行,永远不会有如此的认识和体验。

八月二十九 第十二天

今天行走在山区,下午经过一个村庄,有一户人家院子有几个人聊天,看到行脚队伍,有人问,他们怎么不坐车。有人回答,他们没钱,他们这是“行脚”。在大山深处能听到“行脚”,倍感亲切。这两天在山里行,倒也一路安宁,同时病后精力差,没事就眯着,日记没写多少。

八月三十 第十三天

早上天亮后在原地诵戒。在一个幽静的峡谷里,顺着山底有一条弯曲的小河,河滩上鹅卵石极其干净,顺着弯曲的河滩,大戒师在弯的一边,沙弥在弯的另一边,两者眼不能见,耳不能闻。这样好像是随遇而安的场地,实则难得。行脚完后又一看,那晚安单地是行脚中最好的,远离世间一切杂染的地方。再一回想前两次行脚诵戒日所遇场地,不得不感慨戒的不可思议,诵戒地总是随缘所遇,却尊贵、庄严。

诵完戒已经八点多了,走了二里路后,准备乞食过斋,没走多少路,感觉是不得劲。今天乞食去两组,过斋前听说前面二十八里才有休息地,师父说下午可有得走了,过完斋马上就走。过斋时想到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吃药几乎没效果,但给就吃吧!吃药不行,还是以节食为良药吧!过斋时虽然行堂花样多,但是只用了简单几样,过完斋感觉是挺好。

过完斋后很快出发了,亲藏师父领队一路快行,很快汗水不断。刚开始几程如往常一样走着,走两程后,开始上坡,后来的路程全是上坡。慢慢开始恶心、头昏、肚子和胃胀痛,随着身体的不适烦恼也开始增加。开始抱怨亲藏师父太不照顾大家了,走这么快,有时都是上坡路,反而走得更快,每程还走老远才休息,非要让大家汗流浃背。

不过这种抱怨、不善念,不是经过长时间思考后的抱怨,而是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怎么起这样的不善念头呢?连自己也感到惊讶并为有这种念而起烦恼。观察到这样的念头后,很快该摄心的还去摄心,不去管它。不过这种恶念老是反复出现。

从过完斋十点多出发,就这样一路挥汗,大褂都湿透了,有时汗珠流下来,连眼镜都被汗水所蒙,看不清东西。汗珠像滚豆似的从脸上划过掉到地上,就是以前出坡干活儿,像这样的流汗也很少。汗流不少,还都是冷汗。或许,体内真是湿气挺重。

到下午四五点,精力下降到很低,此时每一程大概走六里路左右,没走多久,就得用手拉着背包带,或上下移动背包位置,以减缓肩膀的疼感。而这在没病前,是不应该发生的。当身体难受到一定程度,开始出现诱惑性的念头,让自己去偏离最初的目标。“这不病了嘛,可以如此减缓压力的;何必对自己那么多要求,要走中道;身体疲劳容易起烦恼……”等念头产生,而自己最终没经起诱惑而选择了逃避压力。

结果一开这个头,正如自己预料的,常常是没走几步就去折腾背包了,甚至肩不痛,也来回折腾背包,好多心思都用在这上了。修行是“敌强我弱”,弱时应守住一些关口,否则让“敌人”一占上风,再想去降伏“敌人”,那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在这二十八里路程最后几程,抱怨、不满、希望停下来休息等念头常起,到停下来休息时,把头往膝盖上一靠,什么都不愿想了,短暂的几分钟休息也能睡着。在正念严重不足时,诵楞严咒好像反而更容易。行脚前些天精力好时,边诵边打妄想,有时诵着诵着都不知到第几会了。而在病后越是精力差,背着包行走时,诵咒连续性非常好。

在二十八里最后一程,刚走没多久,忽然起一念,很坚定:“我绝不相信这次行脚中种种怨言、不善念是真的,就算是死,也应死在佛法中。”于是继续诵咒,这一念起后,身心也变了,感觉精力充沛,正念挺足。汗水一颗一颗洒在路上,心也老实多了。对前面的路是平是陡,上坡下坡也不管了,眼睛也不怎么张望了,唯一的路只有默默向前走。这一程,本来该自己拿锡杖的,但下午一直身心难受,也就没拿。此时本想接过身后觉晴比丘拿着的锡杖,但想了想,还是别动人念了。最终没拿。

这段路程身心忽然的改变,很快生起惭愧心、忏悔心、感恩心。佛教导说汝意不可信,可自己却一信再信,生种种不善念;感恩师父、亲藏师父的慈悲大度,会善知识难,而自己却贪嗔痴重,在身心不悦时而生抱怨。同时对头陀行信心增强。没有压迫,去降伏其心是很难的,正如这几天病后,越在艰难时,才发现自己还有那么多不善念,习气、毛病是那么重。

这一程走得挺平稳,最后在路边一条通往大山深处的,不到两米宽、坎坷不平的泥路上休息,师父很慈悲地笑着说:“可以铺塑料布了,累的也可以睡觉了。”大家都笑了。师父总是在大家身心疲惫时调节气氛,让大家开心。

本以为今天的行程到此结束,可很快考验又来了,这路的尽头有人家。很快里面人家的人经过,又有几位来看行脚队伍的村民说晚上这条小路不过人。当时想都有这些话了,天也快黑了,晚上在这过夜了吧!结果休息一会儿后,师父让出发,又一路挥汗走了九里。前一程最难的熬过去了,再次背上包也没想太多,默默向前。好在亲藏师父也知道大家累了,走得缓慢,到安单地,已经七点多了。这也是行脚期间走的路程最多、连续时间最长的一天。

九月初一 第十四天

早上走了差不多六里路,快到八点了,附近有个很宽广的堆集石头的大场地。居士说如果再走,前方六里有个村庄能乞食,但没地方过斋,或者继续再走十一里地才有地方过斋。大家也都想再多走,甚至说十一里路让亲藏师父带队,到也就十点钟,时间还赶趟。

后来师父决定不往前走了,主要原因是今天国庆节,路上车辆比前几天明显增加很多,万一路上出点事儿就不好了。于是队伍在堆集石料的场地上放包。

九点多时,有一男一女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请法,说是从电视上看到报导从十堰过来的。很快那女信众就说前方有个挺出名的温泉,想请大家泡温泉。师父说那是不可能的。那男信众接着解释说:“师父们不住寺院,不住民房,不打扰任何众生。”师父说:“我们就是依佛法行,不留恋任何地方,再好的地方只住一晚,同时也免得在一个地方住,大家知道了,供养也上来了,不利于行脚。”

请法的信众又说:“但大家的供养心却不能得到满足。”师父开示说:“出家人以无所住而行,在家人也应如是行。”后来师父给那孩子结缘了楞严咒挂件,这期间还听那女信众说什么有个孩子,才十几天,可能是重病什么的,没听清楚,结果师父过一会儿拿出一包甘露丸,说让泡水喝,一次一粒。当时想,那孩子可有得救了。

师父耐心地给信众开示,直到过斋时间。今天过完斋,队伍还是原地休息,一直到第二天凌晨出发。路上车辆一辆接一辆,听说周围有几个地方已经有车祸发生。世人总是那么忙,而这帮穷和尚却吃着不知道过斋将会是什么的饭菜,穿着补丁落补丁的坏色衣服,住着随遇而安的地方,在堆着石头的场地上,绳床一铺,伞一撑,檀香一点,或诵经坐禅、或休息,与世无染无争,也倒清闲。

九月初二 第十五天

半夜三点左右,队伍出发了,一路上寂静,不像白天那样车来车往。想到今天过完斋就要上车回寺院了,这最后几程路可不能太放逸了。一路收摄身心,到早上八点多,队伍在国道边一块平地上停下来。今天是圆满的一天,附近有几个村子,大家都去乞食,并且每一组都乞到了。过完斋,在西峡居士的锣鼓声中,结束了今年的行脚,上车回寺院。后来四众的虔诚迎请,非常让人感动,惭愧。

行脚总结

这次行脚因中途生病,出现了行脚前几天精力充沛时的无所畏惧,与病后起大烦恼的巨大反差,使自己认识到修行中得发长远心,坚固道心。而这必须得经过吃苦的经历。正如师父开示过,修行,就应发愿,愿吃尽天下苦。只有这样使道心增长、坚固,遇到违缘时,才能坦然面对。

在寺院里,在师父给我们创造的温室环境里生长,时间长了,慢慢放逸、懈怠了,还不太觉知,反而被假相蒙骗,觉得好像也挺心安,对四依法——比丘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淡忘了。虽然现在的生存条件很好,衣食无忧,生存太容易了,了生死苦却不易了。在这样好的条件下能持戒,当生存艰难时,还能不能持戒?持,则有命;不持,虽有身形,实则无命。如心存四依法,则任何条件下都能持戒。

虽然目前不能完全做到四依法,但很幸运的是恩师以身示教,带领着我们以头陀行脚的方式学习、深入四依法,为我们种下这成佛的圣种。比丘依四依法而行,如同兽中之王的狮子,无所畏惧。只是目前这群狮子还太幼小,被师父圈养了起来。而世间动物园中的狮子,曾有报道,被养时间长了放到野外,见到牛、驴等动物都怕。我们在寺院里如同被圈养,好在师父以头陀行脚的方式,将这群狮子放生到野外。

每年十五天,师父把我们“放生”,告诉我们,这才是真正佛弟子的家。正是通过这十五天的“放生”,才发现自己是多么道心不坚、不堪风雨、经不起考验。行脚中的种种放逸,不会用功,浪费大好时光,遇到大的压力便起烦恼,处处打败仗。通过十五天的被“放生”,也体会到依四依法的头陀行脚乞食的殊胜,难遭难遇。

师父以戒为师,以头陀行而行,并作狮子吼,弘扬佛法。我们这群小狮子,踏着师父的足迹,依教奉行,终会成为强健的狮子,亦作狮子吼,令正法久住。这也是对行脚报告题目的一个解释。

在佛法越来越世俗化的今天,有师父领着我们走这条快被遗忘的清净古道,何其幸运。师父讲过:“我们因共同的愿力,经过多生多劫,今生因缘成熟聚在一起坚持佛戒。”而我们成佛的路还很漫长,出家修行的路也同样漫长。依佛讲的末法恶世将会出现的情况下,更需要以团体强大的力量去持戒、弘扬戒律。往昔共同的愿力,今生大家得以跟随恩师修梵行,亲彰今生更应坚固此愿,愿于未来与诸好师、同学善友知识同集会,以戒为师,弘扬佛戒,令正法久住。

亲彰能够有因缘去行脚,应该感恩的实在太多太多了,也就不详细说了,感恩尽虚空遍法界。

经中阿难尊者说:“善知识是得道成就的一半因缘。”佛纠正他的观点说:并非如你所说,善知识具足成道的全部因缘。可见,恩师具足我们成道的全部因缘。最后愿恩师法体安康,长久住世,正法久住!

亲彰的行脚报告到此结束,愿大家一切吉祥,早成佛道!

佛历三〇三八年二时头陀学习体会(释亲开沙弥)

学道呓语(二)

——佛历三〇三八年二时头陀学习体会

◎释亲开 沙弥

一心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一心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一心顶礼大智文殊师利菩萨!

一心顶礼摩诃迦叶尊者!

一心顶礼上妙下祥和尚!

一心顶礼上亲下藏阿阇黎!

一心顶礼大众师父!

阿弥陀佛!

师父说我老是不老实。师父是法身父母,法身父母说的话总是对的。我确实是不老实,不老实是没好下场的,所以我现在经常是稀里糊涂,反应迟钝,这是不老实的果报。

到底哪不老实呢?就是六根不老实,尤其这个思维心是最不老实的。在习气的推动下,不停地胡思乱想。上殿时,一会嫌某双盘不好的新沙弥声音老是一惊一乍;一会嫌某双盘很好的新沙弥声音老是拉尾音;一会又嫌没见过他盘腿的某沙弥老抢;一会又觉得自己的嗓门还行,挺洪亮;一会又嫌某新沙弥站班老赶不上趟,磨蹭习气比我还重,却不想想人家嗓子多好。

我想现在上殿时,我对别人的声音这么敏感,正是以前肆无忌惮地扯着嗓门喊的果报。以前我让别人烦恼,现在也该别人让我烦恼了,在此向大众师父忏悔。

这个心就是如此的不老实,可老是不老实是不行的,我想修行也就是看这个心能老实几分。别的不说,这攀缘心不老实到一定程度,受大戒登坛时还打妄想,很难得到戒体。可平时妄想打惯了,一点定力没有,受大戒时又怎么可能突然冒出定力让自己不打妄想?曾有沙弥问我为什么要出家?我说就是要做个比丘。我是指真正的比丘,正法比丘。可没有戒体,当了比丘也只是挂了个名,又谈什么真正的比丘和正法比丘呢?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啊!

所以这颗攀缘心必须让它老实下来,不老实不行,要尽量少动念、少想、少思考。可是写报告又不得不思考,对我来说,这就是件矛盾的事。因为分析推理的习气太重了,找着个线索,就想来一番分析推理,这样思考完后,有时就感觉空虚烦躁。这种感觉是正常的,因为分析推理是在知见上进行的,知见就是个虚的东西,推理虚的东西自然感觉空虚。

这还算好的,有时候分析推理后会感觉愉快兴奋甚至激动,这就坏事了!这就是已经上当了,一个空虚的东西能让你高兴,这难道不是一件虚妄荒谬的事吗?逻辑上的分析推理再严谨缜密,也只是在大脑里进行的,触及不到内心。而内心的东西才主导着我们,我想这大概就是问题所在。当你分析完后,觉得不错,对自己内心的习气毛病有所认识了,可这时你的习气毛病还丝毫未动呢。可在感觉里,往往会觉得似乎已经能控制自己的习气毛病了,这就上了分析推理思考的当了。

如果只是单纯的分析推理还好说,但有时候这种思考本身就是在习气的推动下,按照习气的思路进行的。而不幸的是,自己还觉察不出来,以为自己是在进行喜欢地思考。这就要上大当了,因为这时候思考的结果肯定是荒谬错误的,习气越重,结果越荒谬,上的当也就越大。

我写报告是到最后才写前言的,就上了这样一个大当。这个当上得如此大,以至于我这前言完全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可写的时候却几乎没觉察到。幸好报告会第一天,我听到大家的报告都这么谦虚,而且师父之前也特别提醒作报告要谦虚,这就把我前言里那个虚妄躁动的贡高我慢心一下子清清楚楚地映现了出来,我这才痛苦地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上当了,才知道这耳光打得有多响。而我这前言递交审阅时,立马被亲融师父挥快刀砍掉了慢高的那部分。幸亏如此,否则万一我在报告会上当众念了前言,表演贡高我慢,恐怕我的脸被打肿到血肉模糊还是小事,后果实在可怕,不敢想象!

我到底上了个什么当呢?就是我在慢心不自觉地推动下,把自己心里生的一个念头几乎写成一个愿力,这是在前言的前半部分。可我在后半部分写的什么呢?就是不要相信自己的想法和慢心。这两记耳光打得该有多响啊!可能不止这两记。所以说思考是如此的可怕,习气太重时,思考很难有好的结果。

但是报告还得写,这可真叫如履冰霜,与贼共舞啊!你不得不使用思维,还要时刻防备思维把你给卖了。不过好在师父的开示让我知道了思维是受内心习气推动,这就说明只要向内心下功夫,思维还是可以控制的,还是可以老实下来的。向内在的心地下功夫,才能使上点真劲;向大脑的思维下功夫,只是隔靴搔痒,所以写报告不谦虚谨慎是不行的。除此之外,还是少动脑、少想、少动念为好。当然,该发心时还是得发心的。

那个念头本来不想再提了,可是不提它,今年行脚我的心态、语言和行为又无法理解,所以还是得提一下。就是我想来世做一个专门行头陀的头陀僧,这只是我这动荡不安,生生灭灭的心里生起的一个念头。其实没什么可夸张的,来世能不能做人都无法担保呢。按我现在心念的生灭而言,总是有很多恶道的念头在生起,在这种心念状况下说来世如何,为时太早,所以说这只是一个想法和念头。再说这个念头也是有前提的,不管做人做鬼还是做什么,来世首先得找到师父依教奉行,再说其它的。估计那黄河小猪可能以前也有这个想法,师父是要生生世世行头陀的,所以我这个念头还不算离谱。

我心里生起这个念头,紧接着又想起其他人讲的在中国独自行头陀、乞食、不摸金钱有多困难的事。说是某个人哭着说他的师兄在某地乞食都饿三天了,被迫想去缅甸等东南亚国家。这就给我留下了一个在中国作一位专门行头陀的乞食比丘可能会经常饿肚子,也就是经常会空钵的印象,以此因缘,作是思维:我将来行头陀,恐怕也会经常空钵,既然现在是学习头陀,那首先得学学怎么面对空钵。

今年行脚我频繁的空钵,和我内心的这个想法是否有直接的关系,我并不知道。反正作是思维后,乞食分组时我的心态就不同了。去年乞食分组时,我是抱着一种纯粹学习的态度,虽然并没刻意要求和师父或长老们分在一组,但毕竟心里也有这个想法。今年就不一样了,完全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想反正不就是乞食吗?乞什么样也都一样。这实际上已经是一种慢心了。原本是应向他人学习的,现在却觉得这没必要,自己乞食就行了。我想正是因为这个慢心,造成了乞食的一个后果,就是我乞食的机会很少,不是人家不给,而是根本连人都见不着,或者见到了人也不是我去乞食。一共十二次乞食,就有六次我根本没机会。

这样在我这想法和慢心的作用下,今年行脚我真的是在学习空钵,而不是学习乞食了。这里是否也有福报的原因,我不知道,我既无智慧,又无神通,看不到诸法真实相,只能就我们理方面的原因作一下分析。不过我的业障这么大,福报肯定就小,这是没错的。再说我还没看好师父的塑料布,不孝于师父。我也怀疑,我的空钵是否和这事有关。

在行脚回来后才知道,我对空钵的担心其实是过虑了。《阿含经》里说,为什么比丘得不到及时的足够的供养?那是因为恶不善法未除故。我记得师父也说过,什么是福报?不贪就是福报。就是说我们只需要向内心下功夫,让内心清净下来,就不用担心供养。这个道理其实很明显,谁都愿意供养一个清净的人,而不愿意供养不清净的人。人的心都是相通的,所以为什么得不到供养,还要向自己的内心找原因。这个问题报告里还会提到。

去年我报告的副标题用的是“行脚乞食体会”,今年则改成了“二时头陀学习体会”,这个生动反映了我对僧团现阶段头陀行认识的变化。其实以前大多数人报告的标题都是“行脚乞食体会”,而亲融师父用的则是“二时头陀学习体会”。我以前不太理解,这不就是行脚乞食吗,干吗非要说是学习呢?现在才明白,确实是学习。僧团可以说是个学习班,每年的头陀行不仅为僧团本身,也为行脚的每位出家人和整个佛教积累着头陀行的行持和学习经验。师父为什么这么重视行脚体会和报告法会呢?就是为了总结学习经验,交流学习心得,更好地弘扬头陀行。

再解释一下主标题“学道呓语”。“学道”就是学习修道,学习头陀行;“呓语”就是梦话。既然是体会报告,怎么说是梦话呢?因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啊,我能觉察到,对自己体会的东西太执着,太把它当回事。去年的行脚报告,一些自己觉得不错或有意思的地方,到现在我还能整段整章地背下来,而且时常回味。这真是一个恶习,掉在自己的思维里,掉在大脑的语言里出不来。

思维和语言本来都是劫杀本来面目的贼,相信它不就是相信贼吗?你怎么能相信一个贼呢?执着在这上面,那不就是破罐破摔,自甘堕落吗?那不就是做贼吗?做贼是没有前途的。所以“呓语”也是提醒自己不能执着在思维和语言上,不要去做贼,应无所住才对。佛说法四十九年尚且说未曾有所说法,何况我这一点记叙文字和粗浅体会,甚至连体会都算不上,又怎么能这么执着?

另外“学道”也可以解释为学着写报告。我今年是第二次写报告,写完初稿才发现自己思路不对,刻意去纪实而忽略了体会。但毕竟我们主要需要的是体会,要看纪实,以往的报告足够多,所以后来自己又紧急改了一遍。但很多地方自己都不满意,往往切实体会少,肤浅的议论多。

但真要挖掘内心的体会,往往是件很痛苦的事,因为习气毛病多。挖掘体会其实也就是挑自己的毛病,习气当家作主惯了,做惯了贼,怎么甘心承认自己是个贼呢?怎么会愿意挑自己的毛病呢?这个颠倒的心,挑别人的毛病还可以,别人稍说一下自己,有时候都不痛快,更何况自己指责自己。还要切实深入,那就更满心地不愿意了。但正因如此,才更要去挖掘,这正是习气毛病的所在。

行脚第一天 八月十七

九点多,大巴在山沟边的空地停下。这里是山西汾阳王家池村,车已开了近一天一夜。空地还是去年的空地,去年行脚最后一夜就住在这儿,只是去年的水泥路面今年全变成了豆腐渣。睡卧地面的石头则抹上了厚厚的水泥边。去年的新沙弥也变成了老沙弥。但对我来说,名字虽老,实则不老,既不老实,也不老成,更不老到,离“沙弥”两字的内涵也相距很远,姑且先这么称呼。

干净的石头地面上吹着微风,比丘和沙弥相对坐下,等候过斋。秋日的阳光从左边的天空斜照沙弥,背照比丘,位置和去年晚上正好相反。师父的位置则朝南,正对着太阳。不知何时,一群羊来到队列后头,偶尔“咩咩”的叫几声。

刚才出家人下车下了一半,又被亲融师父叫去坐下,重新下了一回车。因为没听招呼,擅自下车,这在僧团的集体行动中是不允许的。

大家都静坐着,只有一两个人在记日记,师父因此做了一番写日记和报告的开示。讲了挺长时间,非常有启发性,主要是说写日记要及时,把日常的瞬间和第一念随时记录下来,平时勤奋积累,写报告才会有好的素材。而且最好写日记时,就把行脚报告的稿定下来,这样写报告就省事了。

下车时已到乞食时间,附近没有人家,不能乞食。第一天的斋饭

都是

居士供养的。

过斋到一半,才想起要准备舍食,只得拿了几枚开心果出来。过斋时从自己的食物里舍一口出来,斋后布施给其它众生,这是大悲寺出家人也包括

许多

居士的惯例,也是由师父倡导的。

师父说修行就是要养成好的习惯而去掉坏的习惯,每顿饭都舍一口这是好习惯之一。在一点一滴中养成布施的习惯,而去掉悭贪的习惯。

再比如吃素习惯了,闻到猪肉感觉臭得不行;而习惯吃猪肉的,就觉得猪肉很香。有什么样的习惯就会形成什么样的想法,人和众生就是被各种各样的自觉不自觉的习惯所支配和驱使。习惯了五戒,就会出离世间;习惯了五欲就会沉沦世间。人养成什么样的习惯,这对人来说可能是最重要的事吧。

下午不到一点,307国道上接近690公里处,佛历三零三八年的行脚迈开了步伐。山沟中的沥青路上,太阳高悬,队伍朝西。前面是哪里?不知道,就是走,不停地走,走向无所住。无所住是行脚的特点,也是行脚的目的,所以师父说:“没有目的就是我的目的。”路边休息时,亲参师说:“跟着活佛往前走,兜里带着佛像,还烧着香,生生世世就这么地了。天天走,天天走,这多好!”

路上时常传来牛铃清婉的“当当”声和黄牛“哞哞”的沉闷叫声,还伴随着干的、稀的牛粪。稀的牛粪上有时会看到脚印,这脚印应是前面哪位师父留下的。

下午在国道一处一百八十度猛回头的弯道边找到了安身的地方。弯道外面是条小沟,像峡谷似的,两边山势陡峭,山坡上有条废弃的上坡路,我们在此展开了铺位。

山沟里雾气聚集不散,不长时间绳床和睡袋已发潮,再过一会儿甚至能看到小水珠了,但披的大氅还比较干爽。

国道转弯处,东方的天空中,月亮发红,正对着这雾气弥漫的小沟,和露水中坐卧的头陀僧。

行脚第二天 八月十八

偷心大盗

六点多动身出发,国道经过的这片地区山势险峻,峰回路转,但却不能放眼观看。诵了几遍咒后,妄想少了些,稍微能摄点心。

对我来说,这次行脚也没什么目的,就是摄心,主要是摄住眼根,让眼根养成无所住的习惯,不住于外和色尘上。这眼根像小偷似的,习惯于不停地寻找目标。如果警察及时出现,小偷也就不敢放肆了。超越了生死的圣人中,阿罗汉有一个含义就是“杀贼”。

可是小偷很厉害,称作小偷实在委屈,其实六根比那偷天大盗还厉害。六根是偷心大盗,所以在内心要及时地、时时地警醒察觉,让内心不被六根偷走。

走走歇歇,上午没碰到适合乞食的村庄,队伍拐进国道右侧的土沟中,里面豁然开朗,是一挖山而成的场地,居士已在此等候僧众过斋。

中午休息,后来,土沟下面又上来一群居士,昨天来过,今天又追过来了。其中两位女居士刚坐下,对着师父就啜泣起来。

这次开示师父对儒家批评较多。我出家以前也倾向于儒家,以为夫妇父子这一套程序是必不可少的,这对人来说往往是一种误导,陷在儒家的人伦陷阱里难以出离,这导致很多人不信佛甚至诽谤佛。使很多人反对出家,也使很多人不能出家,这也是我出家晚的一个原因。师父对儒家的批评,让人能在另一个层次上重新审视儒家。

上路后感觉两脚又麻又辣,想必都起了泡。这才走了不到两天,去年行脚走了半个月都一直没事。原因在于鞋袜,去年鞋好袜好,今年鞋挤袜挤。为保障行脚,去年临行前专门借了一双合脚的旧鞋,后来却一再被师父批评:“这守的什么‘百一物’!”今年牢记教训,不再打鞋的妄想。看着其他师父高兴地挑选补好的旧鞋也无动于衷,这样脚就出事了。但就这两个水泡又算什么呢?师父的脚因为坚持行脚,坚持不攀缘、不求人,已不知遭了多少罪。以至于这两年行脚,随队车辆上都准备好了轮椅,以防师父的脚出事。这不是几个水泡的小事了,师父说:“法是要靠命换的,何况只是身体和心理的一点不适,又有什么值得顾惜的?”

还有一个原因,今年寺院建设工程紧,七佛大殿、天王殿、南北城门楼等等很多工程都在动工,一直到行脚前一天的八月十五还在出坡,没有足够的时间修理鞋袜。而且人懒手笨,欠账太多,这双满是疙瘩和线头的袜子也实在修不利索,哪像去年才穿了半年,那么好修呢!

晚上住在国道边的土路上,路头横着一干涸的河沟,这里地势开阔,两边是隐约的高山。日落很久还没有露水,亲参师说:“离山远,雾老是和山在一块儿。”

行脚第三天 八月十九

桥外雨潺潺

“这风凉飕飕的。”凌晨三点起来打坐时我说:“这就算好风了。”亲参师说:“露水就那一阵儿,现在就没了。有风了,过劲了。”

早晨一路上路面干净,半块牛粪都没有。实际上一直到行脚结束,就几乎再也没遇到过牛粪了。牛粪只在行脚第一天,过王家池村时遭遇过。真是“过了这个村,再没那个牛粪了”,不禁感叹,遇到牛粪可不能错过,就算是牛粪,要是错过了,再想去踩,也没这个因缘了。

为什么要踩牛粪?这是经行的要求,所谓“不别石坑屎水直心去”。人平时习惯了分别脚下的东西,这是从小养成的,甚至无始劫来一直都有的习气。这股习气的力量极大,很自然的见到石头、坑、屎尿就绕过去,而且念念如此,从没想过要去碰它们。经行就是要纠正人这个分别的习惯,是石头就踢,是坑就进,是屎尿就踩,以养成不分别的习惯,这可是一个好习惯啊。人的烦恼妄想全来自于分别的习气过重,如果习惯了不分别,就能从根本上克服烦恼和妄想。所以不分别的习惯是人应该养成的最好的习惯之一,当然也可能就是最好的习惯。

可好习惯不是那么容易养成的,因为坏习惯的力量太大,不容易克服,所以我总也踩不到牛粪。要是我一个人走路,远远地看到一摊牛粪,或许我走到跟前,犹豫再三,鼓足勇气,也能一脚踩上去。但行脚时整个队伍都在快速行进中,又要收摄眼根,所以卧牛之地的牛粪总是刹那中突然出现的。在这突然出现的刹那生起的第一个念头总是惯性最强,最习以为常的念头,这个习惯的念头就是“牛粪是不能踩的”。所以想都不用想,脚自动就会绕过去。

那怎么办呢?就得下定决心,下定养成好习惯的决心,得从心里真正明白,踩牛粪是个好习惯。如果决心足够坚定,念力足够坚强,足以战胜“牛粪是不能踩的”这个念头时,再碰到牛粪,第一念就会变成“牛粪是可以踩的”,这才能踩到牛粪。所以说牛粪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我平时对经行用心不够,准备不充分,行脚时碰到机会就错过了。

国道上僧人搭衣持钵,列队缓缓前行。搭的是棕褐色的坏色衣,持的是只供日中一食的如来应量器。世人最不喜欢的颜色大概就是棕褐色,这个颜色的衣服世间很少。世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一天只吃一餐,而且天天如此。我想这就是出世法,是在世间而出世间。僧人也穿衣也吃饭,所以是世间,可穿的是世人不喜欢的坏色衣,吃的是乞食得来的一顿饭,所以是出世间。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就是要在世间而超越世间,觉悟世间,而不是混同世间。

第一天乞食,分组的结果是我和一位比丘师父两人一组。乞食的第一家,一妇女听明来意后摆摆手。第二家,一女子也是摆摆手。第三家,一老妇在屋子里保持沉默,连手都不摆一下。

后来我们二人组来到国道另一边,有整整齐齐的很多排貌似窑洞的人家,有个牌子写着村名“上四皓村”。这“四皓”也许就是历史上辅佐汉文帝的四位白发隐士,这个村子难道是他们的家乡?

我们往前走看到一条大沟,沟对面有不少人家。从桥上过去,亲顿师父一组人正好从村路上出来,匆忙间也忘了问他们哪些人家没乞。我们站在桥头左边一家院门口,有些犹豫,怕重复乞食,导致讥嫌。有几名村民或蹲或站在桥头,于是我转头问道:“这家有出家人乞过食吗?”这回他们集体保持沉默。我只好张口:“家里有人吗?”出来一妇女,还是摆摆手。

看来这村里的人不爱说话,不是沉默就是摆手,何以故呢?难道是那历史上四位神秘隐士的遗风不成?今天在上四皓村,我们两人应该说是被“默摈”了。

比丘师父已是第五次行脚乞食了,但显得信心不足,说自己没福报,不容易乞到,还说前几年都是,所以总把我往前推,老要我乞。而我呢,则是高高兴兴地好像在做一件什么有趣的事,而不像是要乞食。这种心理也不是好现象,我虽然意识到了,试着保持沉静,进入乞食心态中,但却只是在人家门口尚能保持表面的平静,离开后又变得兴趣盎然了。真是奇怪,乞不到食,被人家默摈了,还高高兴兴的,还是心里有底啊!要是没有居士护持,我还能高兴得起来吗?

匆忙地往回走,回到国道旁边河滩上的过斋地点,居士善解人意般没端盆迎上来。比丘师父拿起钵往盆里作势一倒,说:“‘罗汉’托空钵了。”一会儿师父回来,瞅着我的钵说:“今天空钵的多吧?”我拿起钵示意,说:“空钵了。”

空钵了我也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吧,但也没更多想法,毕竟心里已有准备,要迎接空钵的考验。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空钵,去年乞食我一直没空过钵。

问题在于空钵时我把毗尼忘了,“若见空钵,当愿众生,究竟清净,空无烦恼。”这个偈子压根忘到脑后,空钵我没惭愧,忘了毗尼这事才让我惭愧。毗尼就是法啊,我把毗尼法忘了,光顾着乞食的结果。最后是食也没乞着,法也没乞着。而且后来几次空钵,不说一次没有,也很少有想起毗尼的时候,这确实太惭愧了。所以后来我议论道:个人的得失好坏,都只是在世间法和世俗人情上有意义,而对寻求出世法的人来说,是不应该以个人的得失作为判断好坏的标准。满钵固然好,空钵也没有不好,或许这更加好呢!坦然面对,不去分别空钵满钵的好坏,这才是好的心态!

瞧瞧,这话说得多漂亮啊!可事实上我根本没做到,连毗尼都忘了,哪里是什么好的心态啊。这还是一个习气和知见的问题,上面这段议论完全是知见上的认识,问题在于知见挡不住习气,这知见只是表面上的,而不正确的习惯才是内在的,支配着人平时的起心动念,言谈举止。养成好习惯就是一个把正确的知见深入到内心,深入到每一个起心动念的过程,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也正是修行必须要走的过程。

所以不分别空钵、满钵虽然是一个好习惯,但对我来说,现在它更多的只是一个知见,力量很小。而分别空钵、满钵虽然是一个坏习惯,但这个坏习惯的力量很大,往往占据了我的内心。这不分别和分别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所以不能先夸下海口!

虽然同样是空钵,但对这位比丘师父来说,这是一个结束。因为今年行脚他就空了这一次钵,他说以前福报小,看来从今年开始,他的福报变大了。这也是这位师父长期努力为三宝服务和为师父尽孝的结果,也是我所应随喜赞叹学习的。

中午又来了一批居士请法,行脚前三天,天天如此。今天我坐得离师父更近,可开示却一句没听清,师父的声音很低,应是过于劳累了。连续几天不停地劳顿,行脚、为居士讲开示、为弟子找过斋和住宿地方。师父已年过六十,年龄比弟子都大,可休息时间却比弟子都少得多,身体还承受着多种病苦。曾经有弟子问:“为什么对师父生不起恭敬心?”师父说:“就一普通老头有什么好恭敬的。”真正的不平凡就是在最平凡的一点一滴中体现的,能真正在深深的海底行的人才能真正在高高山头立。

我的鞋没穿几个月,可已经残破不堪,行脚前处理过,寺院里发心修鞋的亲净师父大动干戈,把两只鞋都重新加了一层底,该补的地方也都补上了,只是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左脚不跟脚。我表示自己来处理,修复以后,试穿一下,效果似乎不错,但行脚走了不到三天,鞋后跟却又栽歪了,因为垫鞋后跟的塑料韧性不足。

中午休息时,抓紧时间处理,现成的材料只有矿泉水瓶。一层不行,叠了两层,拆下旧的,垫好新的。拿起针线正要缝时,旁边亲怀师递给我一把锥子,又拿出专门缝鞋的粗线。可我哪里会用这种专业工具。“我帮你弄。”亲怀师拿过鞋利索地穿锥引线,很快就缝好了,实乃巧手也!

天已阴了很久,开示结束后落起稀稀的雨点,师父吩咐大家拿出雨衣。这雨衣是三件套,今年行脚前居士专门做的,一件套人,一件套背包,一件套绳床。这套背包的设计尤其精心,背包套上它,好像人穿上马甲一样,露胳膊露腿,显得很精神。但是人穿马甲容易,背包穿马甲却是一件麻烦事,背包又大又沉,人长的两只手不太够用,穿起来颇费力气。好在这雨善解人意,等到好不容易大家都装好包了,雨也没下大。

上路后不久,雨点多了,变成大雨,大家未穿雨衣,也不碍事。但这雨似乎有点长远心,所以后来师父带领队伍来到国道对面的一处高架桥下,桥前远远近近层峦叠嶂,都是黄土的高坡和沟谷,都长着草,绿化还不错。

“人家在写日记,你说得兴高采烈的!”亲融师父批评某沙弥,然后要他起来干活,疏通排水沟,以免从高架桥上流下的积水淹到僧众坐卧处。“你写日记,一个人就行了。”亲融师父对要起身的亲度师说。某沙弥挥舞方便铲,努力干起活。“兴高采烈的!”亲融师父感叹道。我似乎有点暗自庆幸,刚才我们并排三个沙弥聊着天,也有点兴高采烈的。一边监着工,亲融师父忍不住又叨咕:“兴高采烈的!”

后来,这大桥下小小的防洪工程由三四位沙弥一起完成了。又有位居士拿着把小铁锹左顾右盼,前瞻后顾,修理完善。某沙弥回来时,看他笑呵呵的,我忍不住也小声嘀咕道:“兴高采烈的。”

但是高架桥中间两个桥身连接处漏洞不少,滴滴答答不断漏下雨点。僧众的铺位也只能因地制宜,没法再整齐排列了,但我的背包上还是有雨滴。我们这一排沙弥后面雨滴不断,有风,雨滴就被吹到后面;没风,就直落到背包上。风时有时无,雨忽前忽后,实在难以躲避,好在雨滴不大,为害尚小。

我出去一趟,回来时看大家都站着,以为要起身出发,赶忙回去,却是师父在给大家重新安排铺位,确定要露宿高架桥下了。师父指挥大家把桥下的场地迅速清理了出来,清走土堆和石块,倒腾出安全干爽的地面,把受雨水威胁的沙弥一一安排完毕,放心回去。

亲虚师父带着几位沙弥师给大家分发防雨鞋套,可以直接套在鞋上防雨,比较实用。可能是某地居士今天专门赶过来供养的。

亲藏师父过来告诉大家拿出塑料布。这其实是一个塑料大口袋,把绳床睡袋都装进去还绰绰有余,如果在里面支撑起这大口袋,甚至还可以当帐篷用。新沙弥不知情况,问我怎么用,还要我做示范。我说:“不用看,把绳床睡袋装进去就行了。”确实很简单实用。

沙弥亲一师坐在塑料大口袋套着的绳床上一笑,说:“挺好。”他手里拿着本书,我还以为他说书中的内容有趣呢,谁知他是说坐在大口袋中感觉良好。这大口袋确实给人一种安全感,遮风又避雨,防潮还保暖。

师父又过来探视弟子,说:“下大雨在里面才是享受呢。”刚才安排铺位时师父说:“艰苦点,你们写日记也有东西写。”我不禁脱口小声道:“这艰苦吗?”现在僧人集体行脚的条件,比起师父当年从五台山受大戒回来时的行脚,那确实是享受了。

享受固然是享受,可哪一种享受是不需要代价的呢?我们后辈弟子在享受中学习着做一名头陀僧,一名“真出家汉”,在五浊恶世的末法中学习着传承正法,这确实需要福报。而这个福报是师父用血汗和智慧换来的,没有师父苦行中的智慧和智慧中的苦行,又哪里有我们这些弟子的福报呢?

其实又何止福报,佛对阿难说,学佛人的一切成就都来自于善知识。我原来不太理解,请示过师父后才明白确实如此,要没有师父,我连日中一食、不摸钱,可能听都不会听说。就算听说了,也不会把它和自己联系起来。现在我们这些弟子能安稳地持守这两条戒,在戒律废弛已久的末法中还能行持正法,这不都是依赖师父的力量吗?依靠师父的福报吗?就算我们自身再有福报,要是没有师父这最重要的一个助缘,我们个人的福报又从何谈起?就像种子的发芽成长依赖阳光和雨露,弟子的福报正是依赖师父苦行阳光的照耀和智慧雨露的滋润,才得以实现的。

“你怎么写的,丑化我,空钵了?”隔着石堆,某比丘师父问。我忙放下笔提醒“我也空钵了”,刚才他就问过一次,但也只是顺便问问。

忘了是过斋前还是过斋后,某比丘师父边往外走边冲我笑。我问:“你笑什么?”他走了几步才说:“屡败屡战!”我说:“还屡败屡战?这么没信心,底气不足!”我想他是想说屡战屡败吧!但是后来才知道,不管是屡战屡败,还是屡败屡战,某比丘师父说的其实不是他,而是我,这是一个预言,还挺灵验。

高架桥两侧流下的积水犹如水帘。近午夜了,雨声仍然淅沥不断,国道上车声仍然隆隆呼啸,远处不时有火车像黑夜里长串的萤火虫飞驰而过。僧众大都已躺下,也有几位坐着不倒单的。而夜色里一个白色的塑料口袋中,还亮着手电光,有一个人还在写日记。

行脚第四天 八月二十

空中楼阁

早晨出发前,我好一顿忙乱,因为背包穿的“马甲”突然就撕开了一条大裂缝,赶快找出针线。刚缝了几针,一拽,又撕开一条缝,这分裂了的防雨绸,一不小心,马上继续分裂,简直是势如破竹。这背包马甲现在是后背开了膛,中间还挂着一窄条。我试图把窄条缝到左半边去,隆胜师说:“你把两边直接缝上就行!”我一看,连说:“对,对,我怎么这么老实呢!”“老实好!”石堆后边亲印师说。我只好澄清说:“其实不是老实,是笨!”“不是笨,是老实。”那边又说。我再次纠正:“是笨,不是老实!”

急三火四缝了一半,通知要出发,只好把伤势未愈的马甲勉强给背包穿上,绳床也套上,塞到背包里。好在今天早晨出发得不着急,虽然装得乱七八糟,也算背上了身,这时松了口气,原来不止我的背包马甲受伤,有好几个人的都纷纷挂彩。

今天的过斋地点仍然是高架桥下。九点列队出发开始乞食,师父说十点回来。“一个小时?”亲义师父诧异道。他已是第五年行脚,这么长的乞食时间,可能也是头一次。“做好空钵的准备。”亲义师父说。“空钵、满钵的准备都要做好。”我说。

上国道后,师父一组径直走向对面人家。亲藏师父带队沿着国道往回走。往年都是师父带队,今年亲藏师父带队是要保护师父的脚,迈着大步,踩着国道浅浅的泥水,走了挺远。路边一村门楼雕梁画栋,上书“王营庄”,村中间路面宽阔。

亲义师父和我来到一巷头,巷头大门紧闭并未上锁,亲义师父敲门无人应。

第二家开着院门,我喊话后,出来一男子,听明来意,回屋取出两块饼,是去年交城一带经常乞到的芝麻红糖馅的。

第三家,亲义师父又要让我乞。我忙说:“这家和你有缘!”此言不错,果然如此,亲义师父喊话后出来一年轻村民,布施了两块同样的饼。

第四家,一老妇在坑上似乎是吃饭,看我在院门口问话,手指耳朵,表示听不见,于是作罢而去。

第五家,一老妇出来了,紧忙摆手,连声说:“家里人出去了。”

第六家,出来一三四岁的小孩朝我摆手。我喊了几句后,又出来一小孩,然后出来一年轻村民,听不太懂他说什么,但显然是表示现在没做饭。又出来一妇女,两人商量几句,然后年轻村民走近我问了几句后,回屋去了。那妇女和一老年男子过来又问了我们一些情况,我简单说了下。这一家人很和善,一会儿年轻村民拎了一塑料袋饼干出来,问明了没鸡蛋,让他分一下。但亲义师父只要了一小半,分给我一大半,我的钵至少有六七成满了。

村子里巷道纵横,巷子深长,其间还有工厂。一般的村宅院子也大,三扇窑洞形的拱形门窗,墙上贴着白瓷砖,境况看起来都还不错。

回到国道上,正走时,听到路对面有人喊了句什么。亲义师父带着我穿过国道,一位有点老的妇女朝前面的家门口赶忙走着,一边笑着说:“有三个人来过了。”这位施主还想布施,主动布施我这是头一次碰到。一老年男子等在家门口,和妇女一起进屋,一会儿女主人出来,恭敬地端着盘食物,两个饼四个梨分给我们。女主人把梨放入亲义师父钵中时,可能觉得大小不均,又调换了一个,剩下两个梨放心满意地一个一个放入我的钵中。我们回向后离去,我这应该算满钵了。

乞来的一塑料袋饼干亲义师父说有奶油味。因为很少乞到饼干,都没想到问是否有奶油,只得告诉端盆的居士处理了。

因为有了昨天兴高采烈空钵而回的教训,所以一直在调整心态,确认自己乞食出家人的身份。虽然还是在学习二时头陀,学习行脚乞食,可学习的目的是成为一名真正的头陀僧,而不能因为有居士供养无挨饿之忧,就对乞食貌合神离,敷衍了事。必须要认真重视起来,把这当成纯粹的乞食。乞不到会挨饿,那想不认真都不可能了。

想着自己是为行持佛法而来,通过乞食来行持佛法,空钵、满钵的结果并不重要,都是乞食法的一部分。空钵了会挨饿,才知道色身的痛苦脆弱;饿多了会饿死,就能切身体会到生命的无常。而且是会恒常体会到,在对这无常生命的无所顾恋中,真实彻底地皈命于佛,皈命于法,皈命于僧。经上说三皈依法行持彻底了,能直接成为阿罗汉。

上面这段议论是我在乞得满钵回去后写的日记,基本是原文照抄,这些关于乞食和空钵的议论说得挺好、挺漂亮,但问题就在这里,这些只是知见。是所谓理性的思考,是在饱食无忧时的分析推理,而不是真实的切身体会。人的所谓理性往往是很脆弱的,它会受情绪和感受的影响而变形。事实上它是被习气所控制的,特别是在自由利益真正受到影响时,它甚至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更别说是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我们平时往往都感觉提起正念不容易,在真正利害交关的时刻,这正念还能提得起来吗?确实是很难,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十年中从大悲寺先后离去的僧人中,还能坚持净戒,继续不摸钱和日中一食的只有两位。

所以师父的开示说:“思维没啥意义,啥意义也没有,像双簧似的,后面说什么,前面做什么。贪嗔痴重了是一种思维,轻了又是一种思维!”

这些关于空钵的话虽然不是来自切身体会,没有经过实践检验,但确实也是我思考过的。究竟而言,虽然这些思考没有实质意义,但有时却也不能不思考。问题在于思考不能脱离实践体会太远,得经得起实践检验,我后来的频繁空钵,好像就是要检验我说的话。

所谓听其言观其行,光嘴上说得好听是没用的,得在行动中体现出来。所谓“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说又练真把式。”知见再正确,习气转不过来是没用的。如果能扭转习气,就算是光练不说的傻把式,毕竟也是把式。怕的是知见一大堆,可习气却一点也改不了,变成光说不练的假把式,那就坏了,按师父的话说就是走错路了。

在高架桥下过完斋后,要走未走,有几人试图攀爬桥下的土坡去探查情况。这雨后的黄土陡坡都是浮土,非常滑。这几人被晾在半空,是往高也不成,往低也不就。这空话说多了也是如此,幸亏我没上佛学院,否则照亲融师父的话,我几乎都可以披着大红祖衣升座说法了,可是我一个没任何真修实证的沙弥有什么法可说呢?谁不知道佛法是真实不虚的?那些虚而不实的、言不由衷的话不是法。

师父指挥诸沙弥平整场地,那边桥下,随队的越野车陷在虚浮的泥泞中,是前进也不行后退也不能。大家纷纷过去帮忙推车,往车轮前垫些砖头、草等实在的东西,又出主意让司机倒车,然后往前冲,这招果然好使。

回去时,却远远见到那边桥墩下已垒起一道石头墙了,真够快的。大家笑说:“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工程队!”只是工程队从来不建空中楼阁。

行脚第五天 八月二十一

微风细雨近吕梁

凌晨醒时,只觉得冷风袭来,鼻子发酸,赶快包裹严实坐好。适应了一会才起身,否则从暖和的睡袋里毫无防备的出来,被冷风偷袭,很容易着凉。

六点,一阵紧张地收拾后,迅速上路,感觉步履轻快,背包也变轻了。原来这一路是下坡,下坡路好走啊!走得这个轻松自在。

休息时,路对面有一水泥厂,咿咿呀呀放着戏剧,感觉很陌生。

过斋地点仍然是高架桥下。出发乞食时,亲义师父照例很有信心地表示:“做好空钵的准备!”我则不甘心地说:“做好满钵的准备!”而今天乞食的结果是我的预言应验了,我们又乞到了一次满钵。事实上,今年乞食,我虽然有五次空钵,但也有三次满钵。人不光能饿死,还能撑死,所以看问题要全面,要是不饥不饱,不空不满,保持中道,那可能更好吧。

乞食的村子名为“上楼桥”,村子整齐干净,白灰色的砖墙组成巷道,路面水泥地不很宽。巷道成行成列交错分明,人家院门不大,显得朴实,这村子有点小城镇的感觉。

我们一共乞了五家,有四家布施了。每家施主的身份都不同,第一家是一对中年夫妇。第二家是一老太太,很和善,布施了两塑料袋食物,按通常人的饭量,足够两个人吃饱。

第三家是一少年,没等我们说话,他就主动布施了四张饼。

我们乞了三家就已满钵,最后决定再乞一家,这家的施主是好几个小孩,非常愉快也非常爽快地布施了两张饼。

中午没休息多久就上路了,一路微风细雨,亲幢师说这样的天气好,适合行脚。好固然是好,但衣服也不能过于单薄才好。

下午是很早就来到了一个平整宽阔的人工干河道上,这里有座桥,桥下是个露天住宿的好地方。亲幢师说:“这是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了。”但也许是因为条件太好,几乎都相当于半个楼房了,所以后来我们没住成,被管河道的人撵走了。虽然只是下了不点小雨,但他还是担心我们会淹死。

这样前半夜二更时分,队伍不得不紧急转移,在午夜穿过了吕梁城区,后半夜一两点钟才在城郊路边找到了休息的地方。

行脚第六天 八月二十二

山坳过斋

“大沙弥,起来!”早晨五点半被僧值师父叫醒,出发不久就出了吕梁城区。正走时,前边人突然急停,逼得我抬头一看,哦,这里是柳林县范围了。

在街道上正走时,一个浑身闪着橙红色光的人突然出现在路中间,背对着我们,头转成九十度,注视着行进中的头陀僧。只见他双手斜拿着大扫把,保持着扫地的姿势一动不动,原来是名环卫工人。

穿过一个叫“王家会”的大桥后,过斋前进入了一个群峰交错环绕而成的山坳中,地面平整开阔,还铺着一层碎煤渣。“这大山坳真好啊!”

居士赞叹道。山坳中,一半阴影,一半阳光,我们的绳床铺在阴影中。

今天重新分组乞食,由亲顿师父带着我和亲一师。

村子就在桥对面,人家都在河边的山坡上,我们沿着山坡的红砖小道,共乞了四家,每家都布施了。四家施主的身份也各自不同,分别是年轻女子、中年男子、年轻小伙、中年妇女,这一片就这四家,每家都是亲顿师父一马当先,开口便说:“阿弥陀佛,家里有人没?”我呢,随喜帮腔,后面的亲一师则默默无语。乞完后,时间虽早,我们也就回去了。亲顿师父年过六十,年龄虽大,腿脚不老,走道飞快。

中午休息了很久,下午一直走到天快黑。六点多才找到了住宿的地方,是国道下一废弃的土路上,面对大片的庄稼田和一个水泥厂。

行脚第七天 八月二十三

居士犯错风波

早晨出发前发生点风波,打坐时有人招呼收拾东西。起来一看,这边的沙弥师纷纷收拾起行装,而那边的大戒师则毫无动静。我犹豫了一会儿重新坐下,亲怀师看这架势,也嘀咕道:“大戒师还没收拾。”过了一会儿,“谁让你收拾了?”那边传来呵斥,一脸威严亲融师父正奋力把沙弥叠好的塑料袋扔到草丛里,又警告几个沙弥:“小心,你这是最后一次!”

出发不久进入了柳林城区,这一趟穿街过路,车声人声汹涌中,手持大铲,垂目走过,走了挺久,终于停在了一个路边上。

今天没有乞食的因缘,直到乞食时间还没出柳林县城,过斋地点也好不容易才找到。路边休息时,当地居士送了不少食物,但过斋时护持居士却一点也没行。过完斋师父叫来他们询问原因,才得知他们犯了更严重的错误,随队车上的月饼等食物是从寺院斋堂拿出来的,却没有经过常住允许,师父都不知道。师父说这属于盗三宝物,是从来没发生过的。师父当即决定,四位护持居士全部返回寺院。亲融师父笑说:“现在可别犯错误,往枪口上撞,正有车要回去!”

刚过完斋,柳林当地的居士就带着饭找过来。饭是不能收了。过斋前师父接了个电话,看着眼前的地形说:“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柳林。”我赶忙接话。“谁不知道这是柳林!”师父说。结果惹来一片哄笑,大概就是当地居士问的,询问我们的位置,没问明白,所以来晚了。

师父坐在原地为柳林居士作开示,而让亲藏师父带队马上走,这一下大家都有些警醒而振奋。亲藏师父带队,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大家大都体验过的。僧值师父提醒说:“都准备好,掉队的记名,下次就别来了。”

亲藏师父出发了,果然出脚不凡,步伐不得不随之变大,否则时不时的就得小跑。去年亲藏师父带队穿越杏花村的十里酒街时,我拿着大铲在心中不断地念“借问酒家何处无”。但这连颠带跑没多长时间,前头队伍突然停住了,只见路对面宽敞的人行道后边是一座长长的墙,前面有几排幼小的柳树。这地方休息起来还是不错的,毕竟我们还要等师父,我不禁笑道:“到地方了”。果然亲藏师父让大家就地歇下了。

下午在路上走时,时常听到狗叫,这时又有“汪汪”的狗叫声传来,并且很近。但是这声音听起来很怪异,不像是普通的狗叫,因为声音传过来的位置是在空中。纳闷中眼睛余光看到一个人穿着反光马甲站在路边,朝行脚的队伍张牙舞爪咆哮着。

在一座铁路高架桥下休息时,原本装在车上的书和光碟被卸下来分发给大家带着,看样子,每天为大家准备斋饭的人和车被打发回去,这件事已成定局,不可转了。这可怎么办呢?我意识里掉举不断,替居士操起心来,研究起剩下的居士应该怎样应急,真是习气难改啊。

前几天我不还对空钵无所谓,还准备挨饿吗?这一下真要挨饿了,怎么又担起心来了?可见话可以张嘴就说,习气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师父说每改一个习气都要我们拼尽全力,得拼命才行。克服习气需要很大的定力,而定力要靠不断地勇猛精进才能获得。怎么才算精进?师父说就是超越自我,做自己以前做不到的。可我出家以来曾精进过几回呢?什么时候超越过自己了呢?真应该感到惭愧!不超越自己又怎么算是修行!世间人都讲超越自我,何况出家修行的人。修行人的使命和天职就是要超越自我,可不种超越的因,又怎么能得到超越的果?自我的最终超越正是靠平时对自我一点一滴的不断克服才得来的,就像师父说的:“拥有微尘的人才能拥有高山!”

大铲轮流拿,很快又到手,下午又轮到了“开参”组拿。可开始参什么呢?这一路心神不宁,肩膀吃力,右肩尤其难受,迥异于上午过柳林县城时的低头摄心,镇定自若了。路边休憩完毕,大铲换班时,我大声唤道:“印度!”该轮到亲印、亲度二沙弥师了,这一声“印度”喊得真是理直气壮,看他俩低头苦脸过来,未免又心生些许同情。

今天的脚步在一座峡谷上的大桥边停下。休息时一男子慢慢踱到我们跟前,知道我们是往前走路后,热心指点道:“那边是军渡,那边是柳林,那边是三交镇,那边是江,那边是西,那边是北,那边是南。”我愣忍着没笑出来。这么热心为我们指路,我们也为他指路,问他:“学佛吗?”他说邻居有人每天念,还抄写。我们建议他请点书和碟带回去,后来他对围观的人介绍说:“这是苦行僧。”

还听说有过路人称师父为“丐帮老大”,吃惊之余,只能叹道:“这人真有眼力!”

因为住在大桥边,人来车往不安全,头一次安排了人换班巡逻,我是凌晨三点的最后一班。月牙下黑暗的峡谷中,河水闪着淡淡的光,哗哗地流。这流水不会停止脚步,就像行脚僧一样,停住了就是一滩死水,它应该是流到黄河去,黄河已经不太远,就在十多里之外。

但有一个问题萦绕心头,车走了我们怎么办?某沙弥知道护持车走了后,据说心中发生了六种震动!我可能没这么大的“瑞相”,但确实也挺发愁。我不是才说过“乞食的意义很大程度就是通过空钵实现的”,现在我开始体会起这意义了。我还说“空钵、满钵,结果并不重要”,看来还是比较重要。

行脚第八天 八月二十四

行脚黄河岸

早晨一上路就是长长的上坡。上了坡后,朝天一看,原来此山名为八盘山。本以为这十八里的山路不知得多么难走呢,甚至还担心今天能不能走出去,哪知上了第一个坡后,基本就是一路下坡了,可见人都是被自己吓死的。听到走小路,都以为不知得多崎岖艰险,哪知道小路也可以是一级公路,这都是被自己的想象所骗。

此山不愧名为八盘山,一个弯接着一个弯。眼睛保持着卧牛之地,跟着前面的脚步走,但是一不小心卧牛之地变成了卧龙之地,眼睛余光注意到路边深谷中云雾缭绕,吓得赶快收回余光,把卧龙又变成卧牛。不是害怕山势险峻,而是害怕眼神被外面奇丽的景色吸引走,美景虽看不到,心中却并不遗憾,反而感觉更踏实。所以这头卧牛一定要牢牢看住,不能让它变成别的什么东西。要知道这头牛可不是那么好看的,这可是头野牛啊!好在牛虽然野,只要在那变成卧牛,时间长了,还是能驯服的。但它要是变成龙,可就不那么好驯服了。

前面就是黄河,拐过前面那个白房子过了黄河,就是陕西了,大概五六百米。亲幢师从师父那边回来报告说。

前面是个山口,山口外面有座城镇,其实那就是黄河对岸的陕西吴堡县城,黄河就在这八盘山的山脚下。

穿过山口后,前面有一座非常深的拱桥架在山沟上。走近拱架时,那条黄色的河出现了,拱桥其实就在黄河岸上。队伍穿过拱桥,来到对面的山脚下,放下背包,山脚是一片赤红的岩石,因开山被劈掉了一块,形成一场地,正好作为过斋地点。这黄河岸上的过斋地点真不错,可以俯瞰黄河。

本以为今天无缘乞食了,没想到这么快就下到了黄河边,也就才九点多点儿。师父吩咐准备乞食,地点就是前面黄河岸上的军渡村。

军渡村的人家就像是随便被撒在黄河岸上的,非常分散。我们在黄河这片陡峭的河岸上上去下来,左拐右绕,前进后退,共乞了九家,没一家好脸色的,家家碰壁,除了软钉子就是硬钉子。其中八家是女主人,一家男主人,男的中年,穿西服,边剃胡须边摇手。其他女主人要么摇手,要么不搭理,要么说听不懂,要么说“什么都没有”,要么说“去去去”!最后还有一家,出来一老人,义正辞严地说:“不是来过了吗?没有!”

空钵而回时,后面的新沙弥突然说:“主动供养的,快走!”“走那么快干吗?怕走慢了人家不给啊!”走到桥头,果然两位妇女跪在地上,手拿一摞饼叫道“师父”,但亲顿师父居然摆了摆手不要,示意她们直接送到过斋地方去。这也是,钵空荡荡的,想要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正因为钵空荡荡的,人家这主动供养才更有意义啊!何况对我来说,它确实有意义啊!(其实二人是赶来看望僧众的熟悉居士。)

这一下我忘了空钵体现出来的乞食的意义了,可见画饼不能充饥,空话不能当饭吃,知见挡不住习气。

只见黄河岸上多了不少人和车,正是昨天在柳林来送斋饭的居士。众居士齐心协力,七手八脚,好一顿忙活,然后开始行堂。行堂

时三位

居士,一位是随队拍照的;一位是跟在队伍后面的;一位是昨天刚赶到,声称不远千里来给师父送眼镜的。原本没他们的事,今天却争先恐后,摩拳擦掌,各展勺筷,纷纷上阵。行堂用筷子,我还是头一次碰到。我正好坐在队伍列的最外边,围观的人挤了不少,我只得严整威仪,肃恭斋法,以免讥嫌。

斋后有几人在路边看黄河,我何不也去看一看呢?刚走几步,就被后面的僧值师父叫住,和另外一沙弥一起被教诫了一番。

今天逢四剃头,正好赶在了黄河岸上。剃完头就上路,过桥过了黄河到了陕西,在陕西没走多远就到了黄河边。路边柳树成荫,又无行人,于是就地歇下。路对面黄河岸的护栏上有一块块的书法碑,想必是关于黄河的诗文,这我倒还有看一看的兴趣,或者说习气。但正如黄河的波浪起起落落,从无所住,我这念头也是了不可得。要不我来两句:“乞食黄河岸,空钵军渡村,准备好挨饿,居士送斋来!”

太阳落山前,在黄河岸边宽阔的河岸空地上扎下营来。

我站在护岸后,看着流淌的黄河水,看了许久。我到底在看什么呢?这河水里包含的东西太多了!师父说:“到了黄河,我们的修行才算是迈出了一步!”师父带领僧团行脚,走了十多年,终于走到了黄河。

护岸上有个大豁口,边上石头滚落成一个坡,可以下到黄河滩上。不时有僧人下来洗手、洗脚、洗手巾、袜子,亲藏师父也在黄河里洗了回脚,这真是“濯足万里流”了。亲慧师父灌了一瓶黄河水要带回去,我替他抓了一把黄河沙。黄河沙细得像面粉,据说恒河沙也是如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恒河里洗洗脚,听听恒河的声音。

行脚第九天 八月二十五

人情亲处道情疏

上午早早就在307国道

800
公里
处停下,把路边一满是碎石的缓坡清理了出来作为过斋地点。这里有个村落可以乞食。

乞食的第一家开始要给钱,我们一再解释不要钱。可是男主人从窑洞里端了一盘碎馒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馒头有些发霉。虽发霉,却也还是乞食者所需要的,我们毫不犹豫,伸钵接过。

第二家把自己家里正要吃的热气腾腾的一屉食物原样未动都布施给了我们。在给亲一师米饭时,不慎掉了些在地上,亲一师俯身捡起米饭,我也弯腰帮着捡了点,起身时却只见主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这个把沾了灰土的米饭顺手就放到钵里的出家人,神情和刚才有所不同,刚才只是客气,现在似乎带有敬意了。我想他是感受到了乞食法不分别的力量,心中有所震憾。

我们乞的前两家,一家是发霉的碎馒头,一家有沾了灰土的米饭,这样的食物,平时在寺院里过斋,居士是不会行给我们的,都是很干净的食物。但是由此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居士的职责是提供好的食物,如果做得不好,就是失职了。这样别人不说,至少我很多时候还是会挑剔分别。虽然过斋要求不分别,但在寺院里这种分别食物好坏,分别居士行堂好坏的习气很难克服。因为觉得居士有责任提供好的食物和服务。

但在乞食时,这种分别的习气却会被强制性的克服。因为乞食时不光不允许分别布施的食物,事实上也很难去分别,有点吃的就不错了,不吃就得饿着,那你就没办法去分别了。在寺院里就不一样了,寺院里有那种让你产生分别心的环境和条件。而行脚乞食,恰好相反,提供的是消灭你分别心的环境和条件,乞食可以增长不分别心,而且是强制性的。

乞食生活可以有效地甚至从根本上克服人分别食物好坏的习气,克服人对食物的贪欲,这是行脚乞食生活特别殊胜的一个地方。

过完斋后又找了个小沟休息。山沟最里面,也是最高的地方,亲虚师父说那里有个“华清池”,华清池是历史上有名的一个温泉。爬山涉水过去,只见一块巨大山岩的石缝中涌出几股清泉,下面有人工修砌的水池,池水清澈,不少人拿了瓶子来接这清凉的泉水,但接起来并不容易,因为水流是飞洒出来的,而且水量也不大。我去时,亲悲师父也在接水,却不直接从水池里舀水。亲悲师父说:“水池是人工修建的,直接取水,不与而取,有犯盗之嫌。”

但这清凉的泉水不少人喝了之后却肚子难受,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人要是不上当,是不知道外表相似的东西它的内在有时差别很大,甚至截然相反。这就好像假善知识似的,他道貌岸然,像真善知识一样,慈悲喜舍还辩才无碍,但你要是不小心喝了他的“法水”,肚子疼还是小事,只怕法身慧命被他断了,还帮他唱赞呢!所以说想喝天然矿泉水,得喝经过质量验证的。想喝佛的法水更得擦亮眼睛,验证一下质量,这质量验证就是戒律!

日暮时分在国道下的山沟中扎下营来,大戒师在通往沟底的路上展开铺位,沙弥们则到沟底的溪流两边分别安顿。沟底有整块的岩石,溪水哗哗地流过,在岩石上冲刷出了一个深槽。溪边岩石颇适合打坐,有几位不倒单的大戒师就在这岩石上安坐不倒了。这个场景非常抢镜,耗费了拍摄居士不少的存储空间。

偈曰:溪流岩石上,日暮深沟中。

几个观音斗,头陀正坐禅。

今天最后一程又轮到我拿大铲了,安排铺位平场地时,还穿大褂带观音斗干活,而且我的大褂还偏长,干起活来非常累赘不便。之前早有吩咐脱下大褂,我因出汗较多,在阴凉的小沟中更感觉发冷,就没脱大褂,反而戴上观音斗。拿大铲平场地时,亲禅师还提醒我脱下大褂,我还是没听。不听话必然有理由,理由一是匆忙,二是认为穿大褂也没关系,这两条理由显然都经不起推敲。但问题不在于理由是否充分和必要,问题在于人不想听话时,任何可靠不可靠的理由都会成为借口,这里因果关系的实质是不想听话为原因,寻找理由为结果。这和通常认为的正好相反,通常自以为是先有理由,所以才不听话。

这种颠倒的因果关系是人的一大误区,也是我执保护自己的一大伪装,也是最大借口。是我执给自己挖的一个陷阱,人就是陷在这个骗局里出不来,使我执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

这里有一个看问题的角度,是从世间法上还是从出世法上看问题。世间法一切都以我为出发点;出世法一切都以破除我为出发点,这是两个完全相反的角度。站在相反的角度考虑问题,就会得出相反的结论。

出世法或者说修行,最主要的矛盾是破除我执,这是从修行出发考虑一切问题的前提。在此前提下,考虑不听话和讲理的因果关系,就很明显,因为只要一讲理,必然先动念。而所谓的“我”只不过是念念的相续,所以动念就是有我,不管任何理由,哪怕再合理,当动念去讲时,我执就已经先存在了。而人不执着于我时,就不会执着于念,念都没有,怎么还会讲理呢?

从世间法或者说世俗人情上考虑,在前提是有我时,问题就是这样,因为要维护我,所以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合理与否,如果合理就听话,不合理就不听话,在这样一个前提下,讲理由就成为原因,不听话就是结果了。

所以最主要的是考虑问题的角度,到底是以修行为主,还是以人情为主。以修行为主,讲的理就少;以人情生活乃至于名利为主,讲的理就多,甚至多得不得了。这里也有个习气的问题,好比我来说,以往是习惯了从有我的前提考虑一切问题,这个习气太重了,虽然有的时候会注意到应该克服它去听话,但往往不经意间,我执习气就会作主,而依教奉行的习惯就抛在了脑后。

所以我想关键是依教奉行的好习惯没养成,对依教奉行重视不够。为什么重视不够?一是认识不够,再是想要破除我执的决心不够,也就是道心不够。

所谓“人情疏处道情亲”,反过来则是“人情亲处道情疏”。世俗人情和修道心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矛盾,如何消灭世俗的习惯而养成修道的习惯,这可真是一个最大的问题。其实不管道心和认识如何依教奉行,不许讲理是可以从事上和行动上去硬做的。就是说不管懂不懂,下定决心硬着头皮去做,还是可以养成这个好习惯的。对我来说,养成依教奉行习惯的决心和恒心不定,这样好的法宝却不去真正重视起来,也是太愚痴了!

行脚第十天 八月二十六

师父的塑料布

深沟里日出的清凉光辉中,头陀僧在路上缓缓走着。踩在枣树落下的红枣间,时而经过几间窑洞或者形似窑洞的房子,这就是陕北的秋天:枣子落了,土豆萎了,苹果香了,苞米棒子老了难啃了!

今天临时分组,因为乞食的村子人家少,只去了一部分人乞食,我和法义师父、妙福师同组。

今天空钵了,空得很有道理。只去了三家,一个人没看着,连口都没张,又谈何乞食?真的是人空、食空、钵空,三轮体空。

我们三人在国道上往回蹒跚而行,法义师父脚跟腱有点受伤,走路一崴一崴的。我的脚下踩着几个大水泡,也不稳当。我俩在前边蹒跚,妙福师在后面就是想不蹒跚也不行啊,更何况他的脚也不利索。

回到第一家,这回见到了一个人,一位老太太趴在院墙上卖呆呢。上去一问,说是把食物布施给其它组了,那就是再没有给我们的了。

回到路口时,路口人家出来一位老太太,还端着一小碗咸菜,看着我们。此是何意?我正合计时,老太太走上前来,瞟了一眼路口摄像的居士问道:“一天给你们多少钱?”真把我们当成拍电影的了。好一番解释后,在老太太端上门来的咸菜面前,我们三个人却都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面对这眼前的食物很难张嘴,好像一张嘴乞食就显得卑微,有求人之嫌。其实这也是想得太多,这时候任何想法都没意义,唯一有意义的就是心平气和张嘴乞食。可是我这脑子尽合计些没意义的了,这有意义的就不知道咋说了,这就是没有直心的代价。

确实也是乞食经验不足,因为有限的乞食经验里,都是:“家里有人吗?出家人路过乞点食物。”这标准的一套嗑儿。现在家里不仅有人,还端着食物在跟前,却又不给你,这种情况从来没碰到过,确实让人有点发蒙。可是自己不张嘴,又怎么能怪别人不布施呢?难道还指望老太太把咸菜硬倒到你钵里不成?老太太看样子是绝无此意,我们也只得转身离去了。

中午大家休息,而师父在居士那边讲法。一点半师父回来说:“收拾了!”“再歇会吧。”亲藏师父是想让师父歇会儿。“再歇会就成天睡觉了。”师父说。走了没多远,来到一个坡上,师父放下背包。这里给大家以方便,刚才休息的地方不太方便。

站在坡上一看才知道,这里是真正的黄土高原,我的脚前面就是一条深沟大壑,没有上百米深也差不多。视野里莽莽苍苍,除了深沟就是高坡,非常的雄浑壮阔——坏了,眼根被转得厉害!估计当地居民恐怕没我这种感觉,只怕得说,这穷山沟,爬起来累死个人,你还雄浑壮阔!

路边暂歇时,旁边地上有只母蚂蚱,瞪着大眼睛在艰难地产卵。这卵特别大,几乎是母蚂蚱后半截身子。这痛苦的情形未免让人难过,但惊奇的是,还有只蚂蚱一直在旁边看护着,大概是公蚂蚱。只知道人的生日是母难日,没想到这小小的蚂蚱的出生也是这般痛苦艰难。亲幢师一直注视着脚底下的这一幕,也很震撼,好长时间,却只说:“哎,众生!众生!”后来这难产的母蚂蚱一直不动,大概是死了!

今晚的住宿地是在黄土坡下,青纱帐边一条羊肠小道上。因为地方窄,师父安排铺位时,要求头对头,脚对脚,顺着羊肠小道依次排开。

沙弥这边安排好了之后,我合计“师父的塑料布要不要拿过去”?亲参师拿着师父的大氅,也说要拿过去。可是我胡思乱想后得出了一个消极、被动、愚痴的结论:“还没通知铺呢。”可是过了一会儿,亲慧师父就过来催了。然后亲融师父过来说:“明天你别拿了,换一个灵巧的!”我说:“明天我早点。”“你不是第一次了!”这样师父的塑料布——这唯一为师父尽孝的机会没了。这就难怪我过去忏悔时,亲虚师父说:“亲开,你的福报太小了!”福报的事这里先不说,只说我到底犯了哪些错误。

最主要的错误是弟子的本分事没做好。我剃度前几天,某位师父和我们谈话,大概是说到“未经师父和常住允许,不得离开寺院”这个问题。我说:“师父是我的法身父母。”“你可以不孝啊!”亲行师父说。“我不是要做孝子嘛!”我说。说是这么说了,可是到底做到了多少呢?这不说主动发心吧,就连常住安排下来的这么一点点义务都没做好,孝子有这么当的吗?真对父母有孝心的话,任何事情都会主动认真去做,生怕有一点做不好,会惹父母不高兴。这样尽心尽力去做事时,又哪有自己的习气毛病存在的余地呢?早就不翼而飞了!

第二个错误是主动发心方面的。做任何事情总要有点提前量,这才稳妥可靠,更何况是为师父做事,更要事事提前预备,精心准备才行。虽然这也不算主动发心,但这是一种主动积极的心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积极地完成,走在时间前面,不用等别人催,由自己来带动事情,而不是让事情带动自己,这就相当于主动发心了。

可是我胡思乱想的出发点却是一种被动的消极心态,拖延懈怠的习气。这样得出的结论自然都是消极的,这又是一个习气的问题。大悲寺的各项活动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要提前很长时间准备,比如行脚报告法会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其实从时间上来说,那些场地布置方面的事可能一两天就可以完成,可是从心态上来说就不一样了。这是多么主动积极、稳重可靠,这样可以从容应对可能发生的各种问题,这真是一个好习惯。

第三个错误是依教奉行方面的。当时亲参师先说的要把师父的东西拿过去,如果我依教奉行方面做得好,训练有素,应该是立刻停止自己的想法,按照亲参师说的去做。

为什么习气难改?就是因为老把习气当成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不就是个贼吗?所谓六根清净就是没有自己的想法了。回收六根就是要抓住自己的想,可人把习气当成自己的想法,又要去改习气,那不是贼喊捉贼吗?那能好使吗?就像有人形容某地治安好,好到什么程度?好到小偷都当警察了!让自己的想法作主,其实就是小偷当警察了,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可人平时习惯了如此,就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天经地义,很正常。

而依教奉行相当于小偷正在作案时,当场被警察逮住,所以依教奉行就是抓贼,就是回收意根。如果贼抓得多了,心里面不就太平无事了吗?可是这个小偷不是普通的小偷,它又狡猾、又顽强、又嘴硬、又爱讲理,能言善辩,身手敏捷,警察往往也奈何不了他。那怎么办?那真没办法,就得寄希望于小偷良心发现,见到警察就投降。那谁是警察呢?所有人都是警察,只有“我”是个小偷,依教奉行也就是让小偷向警察投降。

第四个错误是当时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拿过去。这考虑本身就错了,当时我的第一念其实就是把塑料布拿过去,妄想习气现前是从第二念开始的。就是说其实我本来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妄想过快,第二念的习气掩盖住了第一念的正念。师父总是强调要抓住第一念,我想这就是直心吧。所以再去考虑的话,就已经错了,就开始被习气所转了。所谓习气其实就是念,如果能养成直心,抓住第一念,就不会被习气所转。

行脚第十一天 八月二十七

乞法和乞食

八点多下到沟底平坦的河滩上,旁边有一道清澈的水流,流得很快。

今天重新分组,我跟法义师父、亲西师父一组。今天继续空钵,和昨天一样,我还是一句话没说上。但和昨天不一样的是,今天我是二轮体空而不是三轮,虽然人空、钵空,但是我却看到了食物,只是没有我的份。唯一一家布施的是两个梨,给了两位比丘师父。

斋后洗漱完毕,我到河滩背后的苞米地里“弃贪嗔痴,蠲除罪法”,时间长了点。其实本来不必这么长的,但是我起了个知见,想象为是,以为中午就在河滩上休息了,这就纵容了磨蹭放逸的习气,让小偷上岗,当了警察。这就坏事了,耽搁了时间。这一耽搁可不要紧,当我出了苞米地,来到河岸上时,吃了一惊,除了已经整装完毕,正待出发,大家都背着包,只有我的背包孤伶伶地躺在河滩上不动弹。但意外的是旁边还有个人,拄着拐杖等着我,那正是师父。

我赶快地下到河边,跳下河岸,踏过溪流来到背包边,塞好绒衣、观音斗,还有两瓶水,穿上大褂,背上背包。师父说:“好了。”于是我默默地、乖乖地、老老实实地、小心翼翼地跟在师父后面,顺着河岸的斜坡爬到国道上。陡的地方托一下师父的背包。师父走路怎么这么稳呢?简直是四平八稳,前几天有次我搀师父下乱石,师父没事,我自己倒摔了一跤。可见不是弟子搀师父,而是师父搀弟子。

让师父等自己,后来想起来才觉得惭愧。当时大概光顾着着急了,着急之余也只是寻思师父对我挺好,还专门等着我呢,有点沾沾自喜,全没想到当弟子的让师父等这已经是很大的过失了,这惭愧心大概是让狗吃了。

过斋后在河滩上没休息多久,那再往前走,主要就是找合适的休息场地。合适的条件之一是隐蔽,因为中午休息,晾晒装备,不宜让外人看到。刚才的河滩地方虽宽敞,但毫无隐蔽可言。

走了挺久,终于找到一个黄土沟,大家两排对坐。这颇适合坐谈,不可避免地谈到了空钵。问到我,“我都空了四回了!”我说。惹来一片哄笑。“你还挺坚强!”有人赞叹道。他想必是赞叹我挺抗饿,空了四天还精神饱满。乞食的意义主要是通过空钵来体现的。我又发表知见说,这本来是我第二次乞食满钵之后写的,但行脚的功德真是不可思议,感应也不可思议。我嘴上刚这么说、写上,在行动中就切实体会到了我所谓的“乞食的意义”,否则我的话当要流于空谈。

然后就开始争论起来,有人发表知见说我不可能那么坚强,饿上一两天就会受不了。这只是就一般情理而言,但要非说我一定会如何,显然也没有足够可靠的根据。但这个问题确实也是我所担心的,而且也正是我所要解决的一个现实问题,既然是学习头陀行,这个还是早点解决为妙,否则如果若干年后,我真的“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时,再来解决这个问题,岂不是有点太晚了。所以这连续的空钵让我不得不认真面对这个问题,而不只是去想象。虽然说现在并没有真的饿着,但现有情况下,这已经是最好的学习机会了。这行脚真是你想学习怎么面对空钵,马上成全你。

当然空钵只是问题的一方面,我太注重于这方面了,所以后来我补充说:“空钵满钵都有意义。”又惹来一片哄笑,大概是说你终于饿得受不了,想要满钵了。这里确实有个福报的问题,福报确实要培,而且要不知疲倦地培,这是修行的资粮和前提。但不能老停留在空钵不好满钵好,空钵福报小,满钵福报大。

师父也说过这个问题,有时候过于注重乞食,而忽略了乞法。法要的是不分别和无所住,要的就是对乞食结果不动念。虽然说这方面我做得很不好,妄想纷飞,念头不断,但正因如此,才更要努力去克服。就连世间人都讲“君子忧道不忧贫”,出世之人以修行为本分,更应该忧道不忧食才对。担心的是自己是不是又被外境所转,被念头所转,让小偷又上了岗。在境界和念头的变化和生灭中,追求那不生灭的,这才是修行人更应该注重的。更何况佛也讲了,佛弟子无需担忧衣食,因为佛的一分白毫相光功德供诸末世,都足以养活一切佛弟子。佛慈悲喜舍无量,难道对自己的弟子不会慈悲吗?佛是真实语,就只怕我们自己不够真心实意,对佛的话也不那么相信,那又怎么会感应到佛的慈悲呢?

我想这也是我的问题所在,过于担心空钵了,也就是说没忧道而先忧食了。这也是信心不足,所以担心什么就来什么。后来我才看到师父讲的,只要严格持戒,自然人天护持,空钵也就不是个问题了。我这也是白担心一场,也是道心不够,没看住小偷的表现。既然皈依三宝了,那就要把身心都交出来,如果有所担心,那就是还没把身心完全交出来。

乞食更要乞法,饿得半死的时候还嘴硬的话,那还像那么回事。但要实在来说则是,乞法也要乞食。但我这食没乞到多少,法恐怕乞到的更少,所以才更要去乞法,否则两样都乞不着,那就真坏事了!

行脚第十二天 八月二十八

白骨惊心

今天乞食还是空钵,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却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对面的山坡上。

过完斋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居士背影,仔细一看,这不是

居士吗?前几天被遣返回去的,怎么又回来了?只见

居士来到师父跟前,磕头忏悔。“两个呢,前面一个,后面一个。”旁边有人说,原来

居士

和王

居士两人就没跟车回去,而是风餐露宿一直跟着行脚队伍,一个前头开路,一个后面断后。

后来在河滩休息时,

居士一边发水,一边深有感触地说:“一个人在外边难啊!一个人不好使。”我想他说得不错,但是既然出了家,那就要难行能行。师父不是说了嘛,比丘在任何条件下都能生存下来,这才是真正的比丘,真正的出家汉,这种一无所求的精神力量才正是出家人的可贵之处。如果出家人能保持乞食为生一无所求的正命生活,那出家人的形象和地位还能沦落到现在这样,为社会所不耻吗?那绝不会的!

下午起身走了两程后,到了叫一个“刘家畔”的村子。又轮到“开参”拿大铲,一路捡了几个死蚂蚱,埋了一张蛇皮,一张狗皮,不断被队伍拉下,又不断追赶队伍。最后刚追上,“看那边!骨头!”亲参师突然指着国道对面说。但我眼睛有点近视,看不清楚,用手调了调“焦距”,仔细一看,路对面不远处有座土堆,似乎有骨头。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土堆,那全是骨头,那所谓的土堆就是一座骨头山。

“埋几铲,意思意思。”僧值师父招呼道。我连忙冲过去,只见堆起了一人多高的骨头足可以占满一间房子,全是大型动物身上的骨架,有的骨头上还连着点皮肉。亲参师说:“是驴、骡的,看蹄子没有马那么大。”我往骨头堆上扬了几铲土,诵了大悲咒、心经、往生咒,给这些动物的亡魂做了三皈依,希望他们能以此善缘早生善道。

这和冢间住有什么区别?亲参师说,往那一睡,就等于是冢间住了。我说:“真是悲惨世界。”看到这样的悲惨景象,很容易让人体验到什么是无常,从而生起厌离心。因为这样的景象直接冲击着人的内心,而所谓习气就是内心里的东西。对内心的冲击如果足够强烈和持久,这就可以有效地除掉习气,这就是头陀行里的冢间住法。如果行持的话,它的效果是可想而知的。我们每天晚课虽然都念“但念无常,慎勿放逸”,但效果不一定那么好,往往并不一定往心里去。即使往心里去了,力量也不一定大。而头陀行则不一样,从行动上直接冲击内心,它越过了任何语言和思考,所以效果不一样,这就是头陀行的殊胜之处。师父说在寺院和出去行脚功德是一样的,但是消业不一样,我想是因为这个原因。

离这骨头山不远,队伍休息了较长时间,我写着日记,正埋头胡思乱想,听到有人叫“亲开”,却是亲虚师父那边几位比丘师父似笑又非笑地,说要采访我。那自然是说我已经一举成名了——空钵。“你得到了什么法?”亲虚师父发问道。“空是空了,法没得着!”我说,“真是让我惭愧!”

晚上住在一片广阔的田野边上,还靠着河,地方宽敞安全,大家都比较轻松自在。夜色中亲一、亲印、亲度三位沙弥师又过来关怀大家的脚,倒热水,送热贴。手电光中,挨个嘘寒问暖。我头有些疼,日记都没写,早早就睡下了。

行脚第十三天 八月二十九

把心交出来

昨天下午在绥德新城区擦边而过,行脚路线也从307国道转到210国道上,方向则是往南,朝延安和西安而去。

上午走了十六七里,大概是这次行脚走得最长的一个上午。八点半来到国道边一个竖立的高大石崖下,崖前场地平整开阔干燥,是个不错的过斋地点。

今天乞食我开张了,也是四天来我第一次和人说上话。我这连续三天的空钵空得真是够彻底的,不是人家不给,而是根本就碰不到人。这三天经过的村落特点是人烟稀少,我曾说那里是穷乡僻壤,连小卖店都没有,假和尚都不来。虽然我只是表达事实,似乎也有点贬低的意思,不知这和我的空钵是否存在某种因果关系。

乞食第一家,院门开着,我上前说话,男主人明白后马上回屋,端了满满一盘月饼出来,正好一人三块,非常认真小心地一块一块放入我们的钵中。女主人也拿了三个通红的小苹果布施了我们。

第二家,法义师父乞到一袋月饼。

第三家,一对老夫妇在院中晾晒大枣,我敲了好几下门,他们才听到。但很快明白来意,老太太还特意洗了洗手,拿了四块月饼出来,两块带荤油的没要,另两块她一下都给了亲西师父。

后来我们想起第二家的月饼不知道什么油做的,虽然这山坡人家地形复杂,还是决定回去问问。绕来绕去,好在法义师父认路,又找了回去。法义师父拎着月饼喊:“阿弥陀佛,家里有人吗?”当然有人了,不仅有人,还拿了三个梨出来。这回是另一位妇女,我们连忙解释只是来问问月饼什么油做的。妇女说:“我们也不吃荤油。”三个梨当然也布施了。

这次行脚第二次乞食我乞得满钵后,稍微有了点经验,就是用心说话,用一种非常认真诚恳平静的心去和人沟通,不只是用口头的语言,也不是用大脑的思考,而是用内心。当处在这种状态下时,我能明显感觉到不光是嘴在说话,确实是心也在说话。当这样的真诚和人去沟通时,一般效果都挺好,施主的态度也都非常认真甚至恭敬。

这种真诚心是我在今年乞食时才体会到,这时候我才明白,我在俗世三十多年的生活中缺少了什么。小的时候应该是有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出家后才找回来,乞食时才体验到,这也是我今年乞食的一大收获。也可以说我在俗世是把内心丢了,为什么丢了?因为贪嗔痴的烦恼太重,而不敢面对。

过斋时,

居士负责行堂,他风餐露宿跟随队伍好几天,昨天才归队,今天又被师父“加持”了。原因是乞来的大枣在行了后,却不知何故,又都被他收回去了,而行其它的水果。师父说他“自作聪明”。

居士前几天被遣返,原因就有没行当地居士供养的食物,本应吸取教训,何况先行乞来的食物这是乞食过斋的惯例了,不知为什么他还会犯这个错误。本来大家都在过斋的,这时候也都放下了钵,聆听师父对

居士的训斥。

居士在近三十位僧人面前跪着,众目睽睽之下,当场师父就不让他行堂了。只见他脖子上的筋连着肌肉不住跳动,隔了好一会才起身回去,尽心护持的可怜的

居士真是不容易啊!

但所谓“可怜”,只是就通常的人情而言,从法上说,其实

居士是幸运的,甚至是让人羡慕的,这样一个大庭广众之下,接受师父当头棒喝的“加持”,机会还是不多的。这也是

居士多年来尽心护持,特别是行脚中被遣返后,还忠心不改风餐露宿孤身跟随行脚所得的回报。

嘻笑怒骂皆有法,呵斥和臭骂本来就是禅宗传统,禅师惯伎。特别是大庭广众之下的呵斥,让你出丑丢脸的时刻,正是加持你,除去你内心习气,消去你业障的时刻。苦口的必是良药,逆耳的必是忠言。朋友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是来自于法身父母的呵斥呢!师父说过,在这个时候,你要是能欢喜接受的话,你马上就改变了。行法就在这一瞬间,就像医生动手术,开膛破肚,让你痛苦恐惧的时刻,正是拿掉你身上毒瘤的时刻。我们内心的毒瘤更多更重,更需要动手术,师父就是这给内心动手术的手术师,如果能老老实实把心交给师父,交给三宝,我们的心就会得到彻底的改变。

但问题在于人往往不老实,总习惯于从自己的思维和情绪上考虑事情,而不习惯于从法上考虑,这样的话,对师父的呵斥就不理解,就不能欢喜接受。光是不愿意不高兴还好说,搞不好就会起嗔心,对师父起嗔心这个果报是极大的,所以师父说经常都不敢说弟子,就是怕弟子不能领会,反而造成恶果。

我也被师父呵斥过,次数不多,但我发现呵斥完后,师父总是很注意我的反应,我想这就是担心我起嗔心。这个业障缠身不成器的弟子虽然表面上能理解一点师父的用心,可是习气深重,情绪上的反应往往不自觉地就会在内心蹦出来。特别是我内心有一个大恶障纠缠着,更容易出问题。要不师父说我是不老实呢,确实是不老实,表面上还老实,心里不老实,明明是个小偷,偏偏想冒充警察,这怎么能行呢?

所以一定要管住攀缘心这个贼,别让它贼头贼脑地成天作案。还有眼睛得看住卧牛之地,不能丢了,否则眼根这个贼要是到处乱看,那岂不也成贼眉鼠眼了吗?所以不能东张西望到处乱看啊!这样子管得时间长了,心才能慢慢老实下来吧。

过完斋起身出发时,师父背着包转身问行脚日子。“今天二十九,明天初一。”“不管明天是不是初一,就问明天多少天?”“今天十二天。”师父掰着指头说,“明天十三天,后天十四天,大后天十五天。”亲藏师父背着包,弯着腰,仰起脸,抬起眼,看着师父,左手伸出三个指头举着,满怀喜悦地说:“师父,还能乞食三天呢!”

下午找到了一个长着荒草的大广场,比丘和沙弥分别在广场两边诵戒。诵完戒,大家集中到广场中间休息,今晚是露地住。

“今天下露水了没,亲开?”“没,一点没有。”“这地方这么好啊!露水都不下。”“干爽的。”睡觉前我和两边的亲幢师、亲参师聊了几句。刚才黑咕隆咚中,亲幢师摸到了我右边的铺位,在亲参师的背包里摸索着。“干什么呢?”亲参师问。亲幢师一愣:“我又找错地方了?我还以为这没人呢!”“我不是人啊?”“你已经进入空相了,他看不着你!”

睡前我坐了一支香,露天打坐据说易入空定,但显然我只入了空想,所以又听到了下面的对话:“亲怀师怎么坐得这么直!”“坐得板直!气得!”“他坐香也坐得板直,也是气得?”“撅着个嘴!”我一听撅嘴,赶快放松嘴部肌肉。“这地方打坐好!别打扰亲开师了!”这是三个人的对话,亲幢师在洗脚,亲印师端来的洗脚水,亲参师不洗脚。

夜色中,广场下河对面的山峰,在国道灯光的映照下,犹如一座雪山。原本青草黄土交杂,现在黄土白得像雪,广场东边也有两座孤伶的土峰,真有点塞外沙场的感觉。

而夜色中,或者不倒单,或者吉祥卧的出家人却是在真的沙场上——在生死的沙场上搏斗。这是每个人真正的战场!这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

行脚第十四天

九月初一

清涧的秘密

早晨在走时,眼根忽然放逸了一下,余光就看到一个路牌,第一念是看看,头依教奉行抬起来看到了“清涧界”三个字,原来是已离开绥德县,进入了清涧县。

继续低头摄心走路,耷拉着眼皮,看着卧牛。卧牛就趴在前面的两只鞋后跟附近,视野范围大概就一两米。刚学收摄眼根时,往往觉得眼睛余光控制不住,照我有限的经验,把眼皮耷拉下来,稍微眯着点眼,就能收回余光。如果觉得视野还宽,还可以把眼角再耷拉下来,眯住眼角,这样就可以找到卧牛了。

注意力集中在眼角上,轻抬腿,平稳落脚,卧牛之地里只有前面大褂的下摆,两只翻动的鞋和路面,心里也没多少妄想,只看着两条腿,这时候突然觉得不是在走路了,只感觉是两条腿在地面上晃动。去年亲净师父报告里提到亲藏师父带队之所以走那么快,是因为就在那啷当腿。这下我可体会到什么是啷当腿了。

这是在绥德到清涧的路上,因为眼睛看住了卧牛之地,除了路面,别的什么基本都看不着,只觉得这一路挺清净。这种境界行脚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也不知道和我那三轮钵空有没有关系,不过这个境界也就是出现了这一次。从行脚开始就练习收摄眼根,收来摄去,终于出现了这一点小境界,也算是发现了经行的一点小秘密。也可见,只要按师父的教导严格去做,会体验到一些东西的。当然我这也不算太严格,只是走路时收摄眼根,其它时候就有些放逸,希望以后能做得更好点。

经行对脚的要求是:“落脚坚稳不翘平心地。”有不少人以前都把“不翘”理解成“平”了,后来才听师父讲到脚其实不翘就行了,不用刻意要求整个脚平着落地。开始还不太理解,后来才体会到落脚不光要平,还要稳,脚怎么落地才稳呢?脚完全平着落地并不是最稳的,因为这种姿势不符合腿脚的生理结构。人的腿其实是以脚后跟为着力点的,落脚时,脚后跟先着地,会轻松自然有力地支撑起整个身体,否则不论是脚尖和脚跟同时落地还是前脚掌先落地,都不是那么自然。而且脚后跟先着地还有个好处,它的力量能从腿贯通到腰,习惯了后再迈腿时,会觉得是腰在带动腿走路,这样走路就又轻松又稳当了。因为腰的劲比腿大得多,我想这也是最符合人生理的迈腿方式。

乞食前下到国道旁边的河沟里,河沟里还有一点水在中间形成一道溪流,旁边有芦苇丛。后面河岸的崖下,地方宽敞,适宜过斋。

过了三天该分组,亲怀师说:“谁说三天就分组?”“师父说。”那边大家聚集着也在说重新分组的事。“把亲开、亲彰分到一组。”亲融师父说。我暗想:“开彰?我昨天就开张了!”又听到有人说我和谁分到一组,谁就空钵,怪不得人爱出名呢!名声这东西能带来超额利润,把本来不是你的也都分给你了。

重新分组后,我和僧值亲洞师父、亲印师一组。正打妄想,这样按次第正好前面七位比丘师父我都跟过乞食了,突然听到有人叫“亲开”,是师父在招呼我。我以为要给我调到别的组呢,但师父说:“别人不要你,我要你!”呵呵,我连忙走到师父那边去,师父说:“他们把你挤到这了。”大家都笑嘻嘻的,我自然更笑嘻嘻的。“拿锡杖。”有人提醒道。我忙跑到崖前石堆上拿起锡杖,这是乞食以来我头一次拿锡杖。跟着师父往外走时,师父说:“咱俩有缘!”我笨头笨脑,又笨嘴笨舌,想不起该说什么,只好不说。后来倒想起一句马后炮:这空钵多了还是有好处的!

过斋地点应是在村中间,所以藏、融二位师父分头而去,师父则带着我在沟里面乞食,这沟里也有几户人家。

穿过草丛,上到一块田地边上,正要去对面的人家,却见前边一妇女嘻笑着直嚷嚷:“那边有狗!”师父说:“那意思是不让咱们去她家!”妇女比划着让我们走干涸的河道,到前面人家去。

前面人家门前的路上,有位妇女说:“没有吃的,要到十二点做饭!”然后就匆匆往回走了。于是师父和我来到这前面人家,师父说话后,我听屋里没动静,就补充道:“素的,能吃的就行!”屋里传来话,也说没吃的。

往前走,经过几户静悄悄的人家,师父没停留,头都不见转动,直接就过去了。要我可能得停下来,空喊几下。

又来到一趟人家前,又看到了刚才在路上说没吃的那位妇女,她正在路边的枣树下往盆里摘枣子,问师父:“红枣要不要?”师父笑着说:“行!”

我们站在小路上等着,看到河岸上有座庙,边墙上画着一条龙,旁边一小伙说那是龙王庙,又说那边有菩萨庙、二郎、玉帝。我说:“挺齐全。”然后小伙子也下到枣树边,我以为他要随喜,但是他摘下的枣子却是放到自己嘴里去了。

等了好一会,没见妇女上来,我站在师父后面,看不到树下情形,走前两步,想看看咋回事。师父说:“老不老实,抢话也不老实!”我忙退回去。后来老妇端来一满盆还冒尖的红枣。盆里实在装得没法再装了,这下师父和我各装了大半钵的枣。

往回走要穿过来时第二家的院子,师父已出了院墙缺口,这时院中有两位老人,其中老妇喊道:“吃梨子。”院子里正摆着三筐梨,老妇跑过来,两手大把抓着梨,把师父的钵装满,再把我的钵装满。俯身又抓起大把大把梨,我忙说:“够了够了。”但老妇听而不闻,继续往我钵里——不是钵里,是钵上,已经冒出来了。师父也表示要接受,老妇装完梨,心满意足地用手一按,表示这个总算可以了,没曾想却碰到了我的手。我吃一惊,可这实在没想到,我怕梨掉下来,手不敢离钵太远,却犯了个更大的错误。然后老妇又把师父的钵加冒,这才完事。

往回走时,师父教导后边跟随的弟子说:“师父没说话,你不能先不要,人家一片心。也不是你一个人吃,还有好多人呢!”没想到我就说了四个字,反倒犯了三个错误!于是连忙说道:“是!是!是!对!对!”

师父回到铺位前,亲参师也刚回来,见状接过师父的钵,放到绳床上,又服侍师父坐下。我这才明白,还有这个事,赶忙放回锡杖来帮忙。走路时就看到师父袈裟上沾了两个刺,这一找还真找着一个。

大家说起乞食情况,师父笑说;“亲开都不要了!”今天满钵的不少,亲怀师甚至额外拎了一袋枣回来,这里村民乐善好施,应和村里的庙有关系。

上午天就是阴的,中午也没晾晒行装,后来稍微落了些雨点,于是装包出发找桥洞避雨,但并没有合适的。

后来国道边出现了一条狭长的沟,我们在入口附近停下等待,而师父带着亲藏师父、亲融师父两位到沟里查看。刚传来走的消息,“抢包!”突然有人叫道,只见隆胜师“嗖”地一下往队伍前面奔去,不过很快又空着手回来了,面带惭愧,讪讪地笑着。虽然他反应快,而且时刻准备着,但遗憾的是他个子太高,排在队伍倒数第二位,离首位的师父有二十八人的距离,至少三十米,这么远,要不是很有点绝招,是不可能抢到师父和亲藏师父、亲融师父的包。虽然说大家都是吃素的,但师父跟前的大戒师可不是“好欺负”的。

行脚第十五天

九月初二

别有雨味

昨晚零星落了点小雨,今天上午的行程也伴随着时有时无的细雨,还一直伴随着“嗒嗒”的沉重脚步声,这是我身后的沙弥发出的。路边休息时,他对过斋时间生起了“疑情”,说道:“什么时候过斋啊?”

一直没有合适的避雨场所,行行复行行,走了十几里地,在过斋时间终于行到了过斋地点,一个挺大水塘的坝上。乞食是不能了,一路上似乎没多少人家,水塘附近有个加油站,并无人家。

师父说“准备准备”后,雨听话地下了起来,但还是小雨。居士们在雨中准备过斋食物。时间一长身上也都打湿了,出家人背对水塘,面朝山沟,盘腿而坐,法服上披着雨衣。穿雨衣在雨中过斋,这还是头一次,不是别有风味,也是别有雨味吧。

下午天就放晴了,太阳落山前拐进一条大山沟,沟边土路挺宽敞。我们放下背包时,一老人推了一车土豆经过,说是里面没人了,于是大家纷纷打开背包,就地晾晒行装。但一会儿亲藏师父过来说:“一会儿还有二十头牛过来呢!”让大家让让道。

在我盘着的腿前和行装的包围中,一个蚂蚁叼着粒草籽,在草地上匆匆寻找着回家的路。看着它急急忙忙的样子,不禁心生悲凉:我们是为救度众生而行脚,却也难以避免无意中打扰甚至伤害众生。

我往沟里走,里面更大,有成片的苞米地,回来时却看到一群羊也在往回走。赶羊人旁还跟着两个居士,“牛啥时候过来?”

居士问。“一会儿。”赶羊人说。

暮色已临,大家都还坐在路边,等着牛过。亲顿师父和亲忍师父都到前面张望,“还有一二百米吧。”亲忍师父说。“来了!来了!”只见两头牛犊贴着沟边向僧众这边走了过来。赶牛人拿着鞭子走在前面,一群牛次第跟在后面,也都贴着沟边沿走。到我面前时,有的牛又低头啃起草来。“吃了一天还没吃够啊!”我说。

“日之夕矣,牛羊下来。”这片黄土地,三千年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只是不知道这三千年,人和牛羊轮转了几回。

躺在这牛羊经过的山沟土路上,柳树依稀的暗影间透着星光点点,这是今年行脚在野外的最后一个夜晚。

行脚十六天 九月初三

最后一天

在天光暗淡的早晨走着的时候,卧牛之地渐渐的变亮,后来鼻根分别出各种气味,眼根分别出路边沟里的垃圾和脏水,身根分别出日出时阳光的暖热。

转了回头弯后,在一地沟边找到了过斋地点,搭衣持钵时,因动作缓慢,又被亲融师父“加持”。

沟两边各有一户人家,师父和我先来到西面人家前,男主人正好从屋里出来,看着我们有些疑惑。师父说话后他转身进屋,一会儿端了一满盘切好的馒头出来,还有油炸馒头片,分给了我们。“祝你们吉祥如意。”师父回向道。

对面的另一家,好几个窑洞门窗没上玻璃,另一边也静悄悄的,好像没人。但我们下到路边时,师父看到有压出的车辙痕迹通往这一家,说上去看看。

师父让我上前,正好也是一中年男子在院子里。“出家人路过这里乞点食物。”“就是要点吃的,剩的什么的都行。”我看主人不吱声,连续说道。谁知他还是说“听不懂”。师父又解释了几句,这下他听懂了,回去拿了一个大馒头出来。师父示意我往前迎上几步,主人把馒头分给了师父和我。

出来时师父指出我乞食语言的毛病,说我说话慢,有的地方还着急,说得含糊。并且说我去年做行脚报告也是有时候吐噜吐噜就是一串,不匀速。“师父,你是说我反应慢还是说话速度慢?“说话也慢,你老合计。”

师父说我老合计,这正是我的病根所在,是我的一大恶习。关键在于我大脑里的这些思考大部分都是没用的,没必要的。就像电脑似的,如果老是运行些没用的程序甚至病毒,那电脑的运行速度能不慢吗?我这大脑也是,习惯性地总做些完全没用的思考,而且时常如此。特别是这次行脚表现得非常明显,这就白白耗费了大脑大量的内存和CPU,导致对正常事务的处理反应迟钝。

这真是一个严重的恶习,我自己不是一点不知道,但师父给我明确指出来了。更重要的是大脑里的这些思考完全是在用语言进行的,实际心里真正高级的思考不是通过语言进行的。心和大脑是不同的,心里的思考比大脑的思考高效得多,如果习惯了用大脑代替心里处理问题,那自然反应迟钝了。

顺国道往前走,旁边山坡有一排房子,从那边下来一妇女扛着锄头,提醒我们注意安全,说“那边有狗”。

再往前走,路上躺着一条蛇,已经血肉模糊。师父没吱声,我也没吱声,走了十来米,师父说:“找根棍子把蛇埋了。”我捡起路边的树枝,回去把蛇挑起来。蛇可能刚压死不太久,血肉粘在路面上,不太好挑,好在路边就是黄土坡,有一些没落的浮土,掩埋倒比较容易。这蛇外表黑色黄色的环相间,应是条毒蛇。

蛇遭遇车祸惨死,可因此却能碰到师父,将其掩埋超度,这又属大幸。

往前走到弯道处,沟对面不少人家,但没有路过去,于是往回走。只顾着跟着师父,没注意远近,这才发现,已经走得很远了。

这样单独跟在师父后面走,好像才找到了点做弟子的感觉,就好像小孩跟在父亲后面,什么都依赖父亲一样。师父对刚入道的弟子,也就像父亲对不懂事的小孩一样。

师父还讲起

居士姐妹的事,张家会在大年初一给要饭的送饺子,一般人别说初一,初二、初三也想不起来。其实一般人这辈子能有几回想起这样的事都成问题,更别说是去做了。曾经也有居士问过师父,怎么才能有钱?师父说:“不舍哪有得。”在过年过节给要饭的送些糖点,我想这就是在最需要的时候给最需要的人予最需要的帮助,其实这事做起来并不难,但却极少有人去做。

因为意外的因缘,今年行脚几天后,寺院的护持

车连带

居士都被师父遣返了,开始大家都有些担心,我也做好了挨饿的准备。而在遣返的当天,就有当地居士来供斋,而且之后连续几天供斋。这让某沙弥对师父信心大增,但如果没人供养挨饿了呢?饿一两天还觉得是考验,饿上三天的话,他就要乞求天人送供了。过完斋不久就上了返程的车,车行一小时停了下来,车里车外好一顿倒腾,把车下一间货箱倒腾了出来。因为居士在国道买了好几百斤大枣做供养,要装到车上带回去。而货箱里的背包都堆到车后面几个铺位上了,我正好在中间上铺,堆的包最多,只留下了一半空间。“这下我可以练不倒单了。”我不禁笑道。

沙弥们在车下等待买卖双方一袋袋、一箱箱地称重交易。我们说起大枣的价格,因为听说当地大枣是八毛一斤,有沙弥指着箱子上写的是一块一斤。“可以啊!”我说。“太可以了!”有沙弥赞叹。还有沙弥指出,那是从收购人手里买的,那就更可以了。

“干什么,做买卖啊!”阿阇黎下车训话道,虽然他语气温和,但这一声“做买卖”却着实让我心里吃了一惊。

出家人是不能做买卖的!我怎么在这里谈起买卖了?真是习气难改,俗里俗气,一脸俗态。做买卖是世俗人的事,世俗人谈论这个情有可原,出家人出了世俗的家,就要和世俗的习气一刀两断了。出家不光是出那个小家,更重要的是脱离世俗。所谓出家脱俗,出家就是要脱俗,虽然这俗气不是很容易就断干净的,但至少先得谈吐不俗!可是我这个出家人却和世间人一样在谈论这世俗的东西,这怎么可以呢?这是不可以的,以后得牢记,得像个出家人的样。

结 语

报告就要结束了,特此就文中不如法的地方向大众忏悔!身体力行后的真实心得才算好的体会,可我报告里有很多虚的肤浅的理解性的东西。从内心里袒露出来的心声,好比一个美味的馅饼,大家都爱吃;而从大脑逻辑里出来的文字呢,就好像是画了一个饼,看着也许挺好,可是没味道,更吃不下去。我报告里画的饼太多了,还没画好,真是对不起大家!

按一般的规律,一件事情要做到第三次才会做得比较好,所以希望下一次写行脚报告,能写得更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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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四年二时头陀学习体会(释亲开比丘)

一心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一心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一心顶礼大智文殊师利菩萨!

一心顶礼和尚及阿阇黎!

各位善知识,我行脚报告的题目是:永远的失败者

1.前言

“永远的失败者”,这个题目来自师父的一句开示,说“要永远把自己当成一个失败者”。失败是相对于成功而言。追求成功和胜利、追求尊重和认可、追求圆满和顺利,这就是世间法的价值和意义,也正是世间法的漏洞和问题所在。

追求了成功,就会厌弃失败;追求了尊重,就会厌弃污辱;追求了圆满,就会厌弃缺陷;追求了顺境,就会厌弃逆境;追求了上,就是厌弃下。可是,这世界上怎么会只有上,而没有下呢?当心里分别出上时,下也就同时产生了,分别出成功、圆满、顺境时,失败、缺陷、逆境也就在心里同时产生。

所以分别和追求好的、成功的一面,正是人痛苦的根源,我也是这样,我的烦恼正是来自于希望得到别人的肯定和尊重。可既然产生了希望,也就产生了失望;既然希望肯定,那否定随之而来;既然希望尊重,那污辱也就毫不客气;如果不希望得到否定和污辱,也就别去期望肯定和尊重。

问题就在于,追求成功和尊重是每个众生根深蒂固的心理需要,正是它使人之所以成为人。要想破除这心理上的铜墙铁壁,遏制这种习气的暴流是很难很难的。可要想从世间法的牢狱和轮回中脱离出来,就必须破除这种片面的追求,也就是师父说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失败者”,永远不再去追求成功、追求尊重,也就远离了大烦恼和痛苦。但是怎样才能做个失败者,不再去追求呢?佛给的答案就是去乞食。

乞食在世间里是乞丐的本行。世间法里,乞丐总是被当成社会的失败者,是地位最低的人,谁都可以瞧不起,哪里还谈得上什么追求成功,追求尊重呢?什么追求都谈不上了,只剩下最后一点饮食的需要,因此乞丐的欲望心最少,几乎一无所求。抛开地位高低这种世间法的价值观念,反而可以说,在世间人里乞丐是最清净的一群人。

僧人去乞食,也就是把自己放到了像乞丐一样在世间最低的位置,追求成功、追求尊重的心,在乞食的时刻还能生起吗?如果能经常去乞食,这颗追求心、攀缘心也就逐渐泯灭了,而清净心就会逐渐现前,攀缘心断尽了,真心就会完全显露出来,这不就是修行的目的吗?

世尊在成道几年后,回故乡迦毗罗卫国探望做国王的父亲,到过斋时就托起钵去城里挨家挨户乞食。净饭王忍不住说:“你作为国王的儿子去乞食,岂不玷污了我们家族的荣誉?”世尊则说:“不是这样的,乞食它能荣耀我们家族的荣誉!”世尊说:“乞食玷污的是刹帝利家族的荣誉,可荣耀的是我诸佛家族的荣誉!”

所以说乞食,包括穿粪扫衣,在树下露宿,用腐烂药等四依法正是三世诸佛一以贯之的传统,也正是比丘的生活方式。它代表了一种一无所求的精神,而无所求正是戒律的内涵和实质,行持四依法和头陀行的比丘全部的生活就是修行。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法门呢?

我们现在固然不能经常去乞食、在野外露宿,但至少我们可以穿着破烂补丁衣服。这样的衣服是诸佛的传统和荣耀,也是比丘的生活方式和标志,我们应该珍惜它!
2.生死之因

运送僧众到行脚起点的车是卧铺大巴,长途旅行中卧铺确实可以休息得好一点。但好处也正是危险,卧铺太容易让人放逸了,二三十个小时下来,如果不能保持正念,睡觉就会很多。睡觉多了就容易发生欲漏,对修行人来说,欲漏是很大的危险。

正常情况下,大悲寺的四众弟子都是一天睡四个小时觉,主要目的就是防止欲漏。师父说:“要是发生欲漏,这一段的修行就白费了。”师父强调一天四小时睡眠和防止欲漏的重要性,甚至说:“如果我们不能因此而成就,就太可惜了。”

防止欲漏是如此的重要,因为生死之因就是淫欲。不断淫欲,生死就不可能了,所以修行主要就是断欲,具体就体现在有没有欲漏上。特别是当修行了一段时间,体内的能量积聚到一定程度,将要转化而还没有转化的时候,稍一放逸,都可能漏掉。

更何况行脚的作息中,休息的时候比日常多得多,尤其是在卧铺车上。几年的行脚,我已经上够了当。所以今年格外小心,尽量保持不放逸,少躺着,多双盘,勤诵楞严咒。好在今年我在下铺,有足够的空间,坐着比较方便,前几年都是上铺,高度有限,坐也坐不直。

提高警惕,保持不放逸可防止发生欲漏的缘出现;而发生欲漏的因,也就是无始以来淫欲的行为在八识田里种下的不良种子,就只有靠平时不断地忏悔来逐渐清除了。

比丘受戒后要五年学戒,其实也就是个忏悔的过程,就是让戒条不断深入内心,清除掉内心积集的污垢,修补好内心千疮百孔的漏洞。如果内心的缺陷和漏洞堵不住,无论修了多少,到一定时候都会漏掉的。只有忏悔和持戒到一定程度,漏洞堵住后,修行才能有所保障,才能取得进步,这也是修行的根本次第。
3.渭河桥下

八月十七傍晚,过了西安境内的高陵县城后,大巴车在渭河的河堤边停了下来。这是今年行脚的起点,比去年的终点多走了几十里,目的是避免夜晚穿越县城而难以找到住宿地点。渭河上有一座长长的桥,桥底大部分是干河套,住宿的地方是足够的。

陕西这地方很容易让人发起思古之幽情。比如渭河,三千年前,姜子牙就是在渭河边钓鱼而被文王寻访到的。据说姜子牙用的鱼钩是直的,根本也钓不上鱼,只是逗鱼玩罢了。可见姜子牙有慈悲心,不杀生的戒持得很好,难怪他当时都九十多了,还能出山去开创一番大事业呢。当然这只是世间的事业,出世间的事业是怎样的呢?就像虚云老和尚的自题赞偈里写的那样,是“向孤峰顶,直钩钓鲤”,在高山顶上钓鱼,这可比在河里钓鱼难多了。这也就是要打破一切上下、好坏、成败的相对境界,进入一种无法追求、不可思议的境界里,只有不追求、不思议时,才能尝到一点出世法的法味。

今年,有居士供养了个人用的迷你太阳能警示灯,发出的红光可以在住宿和夜行时,给过往车辆发出警示信号。在野外,红灯也可以用来吓唬野狼、野狗,当然这个机会很少了,不过用来防备“钢铁野兽”还是很有必要的。现在这些“野兽”全都在桥上面狂奔,我们在桥下还是很安全的。警示灯的红光足够亮,用来夜晚看书、写日记也挺合适,而且是太阳能的,不怕浪费电池。铺位安排好后没多久,夜雨中的渭河桥下已纷纷闪起红光了。
4.行脚双刃剑

以往的经验表明,行脚要想走好,事先确定一个具体的目标是很重要的。和寺院里紧张的作息节奏相比,行脚每天的时间很宽松,除了走路、乞食,几乎就没有别的事了。走路也只是上、下午各四个小时左右,下午五点前后找住宿地,一般晚上七八点就可以休息了。这么多空闲时间,在摄心能力不够时,如果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约束,很容易就会放逸起来。所以师父说:“不指望你们能有多大提高,能保持原样回来就不错了。”行脚尽管意义重大,但个人如果不能约束住自己,在大悲寺紧张的作息节奏下养成的良好状态也很容易失去的。

去年行脚虽然只走了十天,但回来后我的感觉很糟,上殿时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来,感觉一下子退转了好几年,回到刚剃度时的状态了。我不禁懊恼地想:“我的功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好在这种低迷的状态只持续了几天,然后就恢复正常了。但有的人情况却糟得多,当然这里面有各种因素的作用,但显然的是,行脚必须严格要求自己,才能将寺院的良好状态保持下来。

今年行脚我有三个目标:第一是防止欲漏;第二是摄住眼根和舌根,特别是舌根,我甚至还在衣服上缝了块补丁,写了“止闲语”几个字,提醒自己也提醒别人不要和我说闲话;第三是背《金刚经》,这个也是为了利用空闲时间。虽然目标有三个,但并不相互冲突,也不多余,而是相互联系和促进的。
5.第一次乞食:肖闫村

行脚第一天(八月十八),昨晚雨停了,风却更大了,气温并不低,但风挺冷。这里是平原地带,应该是关中平原,路上有不少骑自行车的。

八点,行脚队伍前面出现一点波动,只见一穿蓝底白格上衣的男了拎着一大塑料袋的馒头要供养。但他错过了师父,前面师父没收,后面弟子自然也不能收。他微笑着劝说道:“先拿着吧!”可惜他劝错人了,要是他劝的是护持居士的话,想必会连他的心意和食物一起收下的。

八点多,来到两座宏伟的高架桥下,然后转到里面的田野间。那儿有一条水泥小路可以用来过斋,附近有村庄可以乞食。但刚一落脚,警察就到了,查看证件后还“依依不舍”,对我们“关怀备至”,看来至少我们的安全是有充分保障的。田野里间隔种着苞米和蔬菜,苞米秆不高,连梢子也勉强只有一人高,苞米也不大。要说东北苞米秆是高头大马,这里的苞米秆可以说就像驴似的,不过这些“驴”的品种挺好,苞米都长了两穗。

问题是警察来得不是时候,师父说:“你要么早点来,要么不来,搞得我们没法乞食。”他们不走,我们也只能等着,好在最后警察终于告别了。乞食时间虽然晚了些,也还来得及。

分组准备乞食。我是第七组,还有两个沙弥——亲能、亲振。亲融师父带头,师父殿后。这个村子其实很大,叫肖闫村,分布在高架桥两边。分给我们的是纵深的一条巷子,不长,但进去后,里面横向还有一条挺长的巷子,里面不少人家。

巷首左边两家都开着门,贴着大红喜字,还都布施了。第一家是位妇女,第二家是位五十来岁的男子,虽然布施了,但挺不高兴,说:“出家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旁边邻居解释说:“他也信佛。”信佛人都从来不知道乞食是出家人的本分!虽然说这本分现在确实很稀少了,但《西游记》他肯定看过吧?那里面悟空沙弥不是经常翻了个跟斗云就去化斋饭吗?难道悟空沙弥不是出家人?虽然悟空沙弥没受大戒,也没受沙弥戒,但好歹也被唐三藏法师剃度了嘛!估计这位信佛人可能也忘了这码事了。

第三家没布施。第四家,院墙没外墙,我们走进去,亲振沙弥主乞。大概在屋子里已经看到我们了,一位红衣老太出来问:“要现吃的还是要带走的?”老太眼神有点特别,乍一看,我还以为是基督徒,在我的印象里,正宗基督徒的眼神和普通人不一样,一般都发直发亮。但这位老太主动布施,应该是信佛的吧。一般基督徒是不会布施出家人的,不拿棒子打走就已经是很客气了,因为基督教的教义里异教徒都是魔鬼。对魔鬼,基督教是要斩尽杀绝的,怎么可能布施呢?

老太开始给了两张薄脆饼,后来补了个包子。问明成份,说不吃葱蒜。老太举一反三,明白说:“里面是韭菜。”于是给换成了馒头。第五家,也是亲振沙弥乞到的。

第六家,四个人围坐在院子里桌子边搓麻将。我感觉没戏,但也得试试,女主人态度倒挺和气,但吃的是没有的。

第七家,出来一光膀男子,但人挺和气,问答几句,回去拿了两个长方形馒头,还问谁是管事的。主乞的亲能沙弥都快满钵了,我俩都是半钵。或许他以为管事的分得多吧,我只好解释,让他平均分,还特意说:“我们回去后都是平均分的。”免得他误会,就失去了教化的意义了。

第八家是旁边的邻居。一位中老年妇女在院门口扫地,已经看到我们在乞食了。我转身过去开口时,她脸上有一种特别的微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她也布施了三个馒头,可见心地善良。

第九家是对街的邻居。一家人在路边正吃着呢,对我们好像没啥兴趣,我感觉也没戏,但也得试试。女主人坐在那儿端着饭碗,冷淡地说:“别吓着娃!”我这才注意到有两个小娃娃,但我们都是吃素的,又不吃小孩,怎么会吓着娃呢?不想布施也罢了,还把我们当成妖精,也不过是推脱的借口罢了。在我的经验里,人家正吃饭时,上前乞食乞到的可能性很小。

回去后,不少组满钵或接近满钵,我们三人平均分一下,也差不多快满钵了。都说这村子人比较善良,行堂时,居士端来满满的两大盆乞来后掰碎的食物。但今天话还是说多了,别人问乞食情况时,简单一两句说明即可,我偏偏还解释说:“我们平均分一下也快满钵了。”结果招来别人说:“你怎么没满钵呢?”我又得解释:“其实我没满钵,只是一半,只有亲能一人满钵了。”可见还是喜欢满钵,追求满钵,否则何必又解释第一句呢?如果执着于满钵,便免不了因空钵起烦恼,这又何必呢?即使心念不容易克服,但至少得管住嘴,不能让心念滋长出来。关键在于没有观察到自己的起心动念,别人说起满钵情况时,自己马上动念却并没有意识到,反而让念头指挥舌根,把话说了出来——这就是心没摄住的结果。所以为什么要少说话呢?就是能让自己有机会观察起心动念。

能觉察到动念时,这个念头就会被克服掉,这也就是摄心。而闲话说得越多,摄心的能力也就越差。摄心正是修行的根本,要想抓住这个根本,就必须少说话才行。所谓“摄心为戒”就是说,持戒的真正意义就是要克服起心动念。只有能观察到自己的起心动念,才能把戒持到心里来。闲话说多了,即使持戒也只是表面的,而不是“深心持戒”,所以说闲话不可不戒。
6.长满杂草的人行路

下午近四点,来到和国道交叉的一条宽阔的大路边。人行路上有三条绿化带,说是绿化带,但预留的树坑里却长满了杂草。路里面立着巨幅广告牌,写着“灞桥现代物流工业园”。原来这里就是“年年柳色,灞陵伤别”的灞桥了。

歇下不久,来了几名西安和宝鸡的居士。三位男居士端着电热水壶供养热水,另几位轮流在师父面前跪拜,他们一坐下(其实是一跪下),就开始介绍这里的情况。西安地大路杂,没有向导还真容易转向,居士说这个地方是西安的东北角,建议我们从东门进,南门出。

没过多久,天上落下雨点,我们得准备雨中露宿了。但铺好塑料袋后,雨点也见好就收了。又来了一群放学的小学生,围着师父用浓厚的西北腔叽叽喳喳。王居士抓紧机会熏陶他们,但据说王居士的“说法”属于那种赤裸裸的传教,不知效果如何。不过,他的身教效果很不错,在师父面前拜了好多拜,教小孩儿拜佛、拜僧,有几个小孩儿也跟着学了起来。后来分发结缘品,小孩儿都抢着要。

我戴着观音斗,在塑料袋铺位上打坐。后来前边停下一辆轿车,下来俩男子,其中一位对我们兴趣浓厚,说东道西。护持居士赶过来接待他,解释说:“这里没有练武的,也没有卖膏药的。”

后来又下起小雨,大家纷纷钻进塑料袋。这条人行路宽阔整洁,前后却杂草丛生,这真像这个世界的一个象征:物质已很发达了,精神却依旧荒芜。好在这个世界还存在佛法,还存在头陀行。弘扬佛法,行持头陀行,将给这个世界带来无尽的精神资粮。
7.灞桥夜雨

雨下得犹犹豫豫,暮色将近时才坚决起来。我坐着诵咒,有人来行热水,我摆摆手。诵完咒探头出来,雨还下着呢。这夜雨中的热水我虽然没要,但已感觉到了温暖。

夜雨正下得起劲,旁边塑料袋里亲幢师爬起来自言自语说“漏水”,我觉得他运气不好,自己坐在这儿好好的,啥事没有,等后来一起身,却意外地发现裤子都湿了,我竟然没感觉。旁边的旁边是德定师父,他是专门从台湾来大悲寺结夏安居并参加行脚的。他戴着观音斗在路边来回经行,“他是无心睡眠,还是勇猛精进,还是……”一问,他用台湾腔闷闷地说:“我的衣服、裤子、睡袋全打湿了。”我的睡袋也湿了,用雨衣垫在睡袋上过了一夜,倒也挺干爽,身上盖的大氅虽然也湿了点,但只是表面现象,问题不大。

凌晨四点多收拾行李,师父问起漏水的事,说:“听到那边在折腾,雨越大越折腾。”问了几个人都漏水。后来让亲洞师父统计一下,结果全军覆没,几乎都漏了,原来这次用的塑料袋都是旧的。塑料袋是旧的,意思是和破的差不多,师父说:“用一次就完事了。”有人给师父的话下注解,说:“反正塑料袋便宜。”但师父说:“倒不是便宜,漏水不遭罪吗?”
8.两件小褂

行脚第二天(八月十九)上午,开始穿越西安城区。虽然还在边缘,但已经无法乞食了。中午在灞河的大桥下过斋。晚上,居士带领我们经过浐河,来到一个很大的公园。这儿非常优雅,很有艺术气氛。在野外住惯了,乍一进这高档公园,感觉很新鲜。

张居士拎了个大包匆忙赶来,包里塞满了崭新的塑料袋。大概是听了天气预报,知道还要下好几天雨,所以居士紧急给换了新的,还是西安居士帮助联系厂家现做的。

后来果然下起雨,敦促大家钻进塑料袋,然后就停了。落脚后我感觉头晕、反胃,不知何故。以为有点着凉,就在小褂上套了个薄马甲,外面又套了件斜襟小褂。亲幢师问:“你带了两件小褂?”我说:“把这往外一套,不就完事了吗?”这样确实比较方便,要是带件绒衣的话,还得来回脱外套。为避免这个麻烦,今年行脚我特意多带了一件小褂和一个马甲,而没带绒衣。

凌晨醒来,身上厚实的斜襟小褂是挺暖和,配上薄马甲足以抵得上一件绒衣了。但我却感觉不对劲儿,刚才我加衣服时,不仅有人问,还有人瞅,显然觉得我的行为反常。确实有点反常,因为行脚一般都不另带换洗外衣的——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我记得《古道清凉》上提到过这个问题。我之所以带了出来,是觉得没明确规定的话,带着也无妨。但刚才亲一师瞅我的眼神表明他正在动念儿,他动念儿,别人也会动念儿,这种让大众动念儿的事还是别干的好。在集体修行中,最重要的是一切随众,如果不随众而让这么多出家人动念儿的话,那得损失多少福报啊,所谓“宁动三江水,莫扰道人心”就是这个道理。于是脱下外面厚实的斜襟小褂,可是凌晨凉飕飕的,只得又把马甲换到里面去了。

后来上路时妄想不断,诵咒也不清净,老想着两件小褂的事。问题出在哪里呢?出在我违反了一个重要的持戒原则,就是“绝不要去做有疑问的事”。事情有疑问时去做和明知故犯在戒律上一般是犯同样的罪。即使对戒律的细节规定不了解,但只要能把握住这个原则,就能让我们守住戒律。也就是说,在持戒上不要去冒险或存有侥幸心理,侥幸心理就是犯戒的根源。

后来趁路边休息时,我去师父那儿做了忏悔。回到自己的位置后,旁边却有人说:“我觉得没问题啊!”因为带的衣服不够,为准备穿过寒冷的秦岭,他正在把海青改造成小褂。这件事情本来就很细微的,因缘不同,还是见仁见智吧。不过,毕竟师父接受了我的忏悔。
9.穿越西安城

行脚第三天(八月二十),凌晨的西安街道断断续续飘着小雨,轮到我执持锡杖时,离西安城墙已经不远了。走了一段路后,角楼与箭垛出现了,还有护城河,但河里散发着臭味,有人说是“臭水沟”。在护城河边歇了一会儿,再上路就进了西安城的东门朝阳门。城墙很厚,穿过去时,我觉得足有几十米,但听别人说其实只有十二米。进城门后绕了个弯,又回到朝阳门,顺着城墙往南走。

这条路都是青石路面,一边是十米高的城墙,另一边也是围墙,两边树荫遮蔽,灰色调中簇拥着绿色,朴素、和谐、宁静。城墙砖斑斑驳驳,有些陈旧,砖缝间还长着一丝丝绿苔,不是明朝的,也有些年头了。大家对这古老的城墙兴致很高,研究着哪里是明朝的,哪里是现代的。五百年的历史不再是想象,活生生的就摆在我们的面前。

后来雨又下起来了,师父说:“都淋着干吗?把雨衣披上。”刚才师父没发话,亲融师父也没带头,也就没有人贸然穿上雨衣。大家在城墙下细雨中沐浴了一会儿,然后背上包,相互帮助穿上雨衣,继续走。

走了一段路,从长乐门出了城墙,继续沿着护城河走。又走到一个角楼边,不过这里河水挺干净,厚重的城墙和角楼映在静静的河水里,甚至有一种祥和的气氛。我们坐下时,有居士赶过来送吃的。

又走了两程路后,肩膀终于被勒疼了,妄想随之冒泡。在西安的闹市中穿行了好久,红男绿女的香烟和香水不断地刺激鼻根,考验意根,相比之下,轰鸣的车声和闪光倒是无所谓了。后来,终于在一个医院门前暂时歇了一会儿。再上路时,我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想:“这条命就交给师父了,随师父折腾去吧!”但或许是喘不过气来了,肩膀反倒不疼了。

走啊走啊走,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路口,一直走到上午十点半。终于,到了一座立交桥下,是个空的停车场,可以在此过斋。幸好有居士带路,要不然今天我们上哪里过斋呢。其实像这样的大城市,一般都是绕城而过比较方便,否则太不方便了。但是西安,准确地说是长安,这个中国历史上佛法最兴盛时期的中心地区,我们不走进来也过意不去。

过斋后牙都没刷,迅速上路,两位西安居士在前带路。一位头发挺长,肚子挺圆,有一种石狮子的感觉;另一位个子不高,穿着朴素。过十字路口时,两位男居士不断地伸手拦住过往车辆,让红绿灯下这些穿大褂、背迷彩背包的出家人安全通过。两位居士跑前跑后,不遗余力,很让人感动。

但是,却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些在西安的闹市中走了一上午,又进了大量饮食的人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后来道边休息,他俩抓紧机会,又给我们补充了水。人过去后,我无奈地说:“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排水。”这两天一路上供养的水太多了,可是阴雨绵绵,天气潮湿,消耗太少。旁边有人说:“亲一都五瓶了!”因为一休息,他不在师父那儿,就在病号那儿,居士在他包前放水,他也没法拒绝。

两位向导带着师父,师父带着我们,我们带着身体内外大量的水,在西安的闹市中继续穿街过巷。两个小时后,向导把我们带到了目的地——木塔寺公园。这也是一个园艺上佳的公园,里面青草理石,假山湖水,湖里甚至还开着白莲花。难怪向导们宁肯让我们忍受身体内巨大的水压,也要长途跋涉带我们来这里呢!还好,好像还没听说有人堤防崩溃!不过,一落脚,比丘和沙弥们就纷纷降压去了。
10.木塔寺公园

木塔寺公园可能是我见过的最优美的公园了,而且还非常实用。里面湖水曲折环绕,沿湖有几个木制长廊,玻璃为顶,既避雨又透光。我们在长廊中落脚休整,大戒师被安排在水边的亭子里,旁边是高大的垂柳,湖里莲叶成片,露出几朵白莲。

公园是个寺院遗址,叫木塔寺,现在还保留着一个写着“此处危险,切勿靠近”的山门。公园周围都是高楼,有一对男女轮流高歌了一下午,一直到对面楼上的霓虹灯都红了还不肯停。

亲幢师转了一圈,回来后兴奋地说起这里的情况。原来这个木塔寺大有来历,是隋朝古寺,最早是隋文帝为母亲建的,叫大庄严寺。现在这个公园也是以佛教为主题,公园各广场都是佛教词汇。开着莲花的湖叫总持湖,我不禁感叹说:“西安这地方是挺有文化啊!”“说不定咱们就在当年的大庄严寺待过呢!现在又回来了。你晚上做个梦,梦回隋朝。”

可是后来才知道,事情可能并不像表面那样优美。长期以来,特别是最近两年,全国几乎掀起了占据寺院古迹的风潮,从强行拆迁到威逼利诱,手段无所不用。听说,有媒体将2013年定义为寺院的“强行拆迁年”。虽然我不知道木塔寺公园是否就是强行拆迁或威逼利诱的结果,可至少木塔寺原先并非一堆废墟,而是还有寺院建筑,还有僧人生活。现在公园的一角还有一个篷子,里面还住着一位僧人呢。所以,这个公园是拆了寺院之后建的,至于迁没迁就不知道了。可即便迁走了又能怎样呢?这样一座千年古寺仅仅因为盖几栋住宅楼,说拆就拆了,还不够让人痛心吗?

木塔寺公园的设计堪称完美,甚至还留着以前寺院破旧的山门,放在精致高雅的大理石地面上,让人们茶余饭后还可以怀怀古,感受一下历史的沧桑。多么有“文化”、有“品味”啊!有人喜欢说,现在人有钱了,不光要吃饭,还要吃文化。于是,我们的文化就这样被吃掉了,我们的寺院就这样被吃掉了!吃饭不好好吃,偏要吃文化——文化吃多了不怕不消化啊?!所以还是悠着点吧,别吃得上吐下泻,六种震动了,再后悔也晚了。
11.三环桥下

行脚第四天(八月二十一)。木塔寺公园里秋雨连绵不停,下了一夜,到天亮还不停。不过,天大亮时雨就停了,只剩下一点毛毛雨在空中飘。又赶来一批西安居士,还供养了环保酵素,师父吩咐上路。在公园里不断有居士跪拜,昨天在城区穿行一天,消息已传开了。

九点左右,来到一立交桥下。砖石为地,足够宽敞干净,对面林木密集,松树成行。据说今天有居士供斋,今天仍然不能乞食,已连续三天了。

九点半,几名西安居士及时赶到,带来了今天的主食——饺子,而且都是用塑料薄碗分装好了的。大悲寺一般是不吃饺子的,尤其是过年更不吃。因为僧人大多是北方人,而北方人对饺子非常执着,有很强的感情成份,为破除这种世间的执着与感情,所以一般就不吃饺子了。但行脚途中居士的供养,只能是供养什么吃什么,这个是不能分别和选择的。

对面树林后面还有两座高大的立交桥,是西安市的三环,过完斋队伍就转移过去了。这桥下有广阔的空间,一排排的混凝土桥柱一望无际,千二百五十人在此安单也绰绰有余。而且前后都有树木包围,虽然桥上车流不断,桥下却挺安静。

秋雨时断时续,忽大忽小,下午时又大了起来,师父吩咐铺上塑料布,在桥下安单了。雨中固然可以继续行脚,但暮色降临,何处住宿呢?昨天刚晾干的行装何处再晾呢?因此只好就地安单了。这两座桥下原本都种着整齐的绿草,现在只剩下两桥夹缝的“一线天”下有一溜水草,桥下的都已变成荒漠了。但也正好适合头陀僧的住宿,最妙的是地面没有虫蚁,在城市里有这样一大片安静的空地,也属甚为稀有。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这是描写终南山最有名的一首唐诗。在长安城里就能看到终南山的积雪,说明终南山离这里已经不远了。终南山对佛教的意义和影响足以和四大名山媲美,山里伏藏着迦叶佛的三藏宝典和说法遗迹,也是律宗的祖庭。律宗号称南山律宗,就是因为道宣律祖著书弘律就是在终南山。还有华严宗的历代祖庭,鸠摩罗什译经的草堂寺,都在终南山。虚云老和尚和来果禅师都曾在终南山闭关,至今还有很多人在山里修行。有一个外国人还曾专门写过一本叫《空谷幽兰》的书,记录在终南山隐居闭关的修行人。

城市夜晚的寒凉与喧闹已体验到了,而即将见到的终南山也将是雨后初霁的模样。虽然唐朝时终南山顶的积雪看不到了,好在终南山还在。但是在晚上传来不幸的消息,绵绵的秋雨已经让终南山封道。我们过不去,只得改道,转往河南商洛方向。好在虽然不能走进终南山,但还可以路过。

昨天上午在西安的闹市穿行时,随队摄影的于居士——他出家时当过师父的侍者——冲过去问一个对准我们拍照的男子:“你干吗的?”“摄影记者。”“谁XX的记者!”“好好说话,你干吗骂人啦?”休息时,于居士向师父解释昨天上午的事,说:“饿了一天了,淋着雨,说话他还不听!骂人?我还打人呢!”原来一名男子一直跟踪我们拍照,还不听劝阻,难怪惹得于居士发火。护持居士也不容易,虽然不用背包,但也吃一顿饭,下雨往往得淋着,还得跑前跑后。本来还觉得他有点过分,听他这么一抱怨,倒也理解了。出家人把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有时尚且难以克制,何况在世间法的是非憎爱中打转的人,难免不发火。

行脚第五天(八月二十二)。雨继续下,从行脚第一天就下雨,一直也没真正停过。连续下五天雨的情况,这辈子我大概也是头一次碰到。本来早晨已收拾好背包,等待情况,看雨又下了起来,就改成集体诵咒了。空旷的桥下,喧闹的车声淹没了木鱼的声音,诵咒效果不佳。诵完咒回向,说“风调雨顺”,但是雨却越来越大,我都疑惑:我们应该不是在祈雨吧?

自然,今天过斋也只能继续在这三环桥下了。连续四天无法乞食,几年来还是头一次。我们在西安市区也停留了四天,看来我们和这里的缘分确实不浅。过斋前后又先后来了两批居士。有位男居士请师父灌顶,师父摸了他脑袋一下,他乐得够呛,咧着嘴好长时间没合拢。本来我们收拾好了背包准备动身的,又只能等待了,而本来停了的雨又不失时机地继续起来。这雨岂止是绵绵,简直是缠绵,缠住我们不放。

据说,天气预报明后天还有大雨。亲幢师说:“我们被西安的龙王留住了。”我不禁暗想:现在环境污染这么厉害,河流萎缩,很多的龙只怕要失业了吧!失业的龙还不得找人类算账啊?再说,人类这么糟蹋江河湖海,只怕没失业的龙也都浑身是病了;身体有病还好说,要是那龙让人类整得精神出了问题,那人类还不得糟糕啊?据说,四千多年前,人类的大洪水就是钱塘江龙王发火又发水的结果。

所以人类得好自为之了。如果人类都能明白佛法,明白因果的道理,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还敢这么糟蹋环境和子孙的未来吗?这个世界不光是人类的世界,也是所有众生的世界,我们得明白这一点才好!
12.不求人与儿童教育

下午两点多,在三环桥下又来了大概是一家人拜访,我盘好腿正准备打坐,他们已告辞了。两座桥之间还有雨水不停地滴滴答答,像一道水帘一样。有个小孩穿着雨鞋,打着雨伞要准备过去,小孩的母亲却抱起他,穿过了这道水帘才放下来。我禁不住地叹气:“这都怎么教小孩的?这么娇惯小孩!”

虽然这只是日常生活中一个普通的细节,可持戒的精神和定力正是在这些日常不断重复的细节中训练出来的。经行偈子里不就有吗?“日晒风雨雪闹增定力”,这不光是对成年人的要求——定力的培养是不分大人小孩的,而且对小孩可能更加重要。

曾有人问师父怎样能提高学习成绩,让我惊奇的是师父的回答:“摔倒了自己爬起来。”说这样很快就能提高素质。其实就是一句话——不求人,不求人才能找到自己的心,有心才会有智慧。如果小孩自己能做的事不让他去做,老由家长包办,这样其实就是在训练小孩的依赖心和求人之心,助长他的分别心和弯曲心,而人那颗不分别的真心就慢慢被封闭了起来。没有心又哪里有定力和智慧,又哪里谈得上素质呢?

不求人,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师父说这是我们修行的最高原则。行脚乞食,其实就是不求人原则的集中体现。比如说乞食,有时候我们可能不明白:乞食难道不是求人吗?乞食还真不是求人。乞食不是求食,就是说,你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算了,我决不哀求,也不强求,不抱有求人之心。如果你布施了,说明你有福报,我也有福报;如果你不布施,说明你没福报,我也没福报。就这么点因缘而已,哪里谈得上求人不求人呢?所以为什么师父强调,在问清楚对方确实不想布施时要马上走呢?因为对方不想布施,你还不走,那就是在求了。有时候我们认为是在慈悲他,怜悯他,再给他一点种福报的机会,可他却会认为你有所求了。如果让人生起这种心,也就失去了度化的意义。

不求人,或者说无所求,不光是行脚乞食和出家人修行的根本原则,也是在家人生活的一个根本原则。一般做母亲的,往往有溺爱和代替小孩做力所能及事情的倾向,这实际上就是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就违背无所求这个根本原则了。

希望我们都能不断深入学习和体会无所求的原则精神,从这里面汲取到智慧和力量。圣贤和一般人的区别在哪里呢?就是圣贤总能牢记和忠于他的原则,而一般人则是淡忘和妥协自己的原则,甚至于根本就没有原则。
13.细节出圣贤

在三环桥下第二天的凌晨,睡觉时被旁边的人碰醒了。梦里在打妄想,醒来后也不愿动弹,往后躺了躺,勉强起来,但身体乏力,心里也乱,打坐也坐不好。

后来集体诵咒,自己根本诵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发空,心力提不起来。师父的开示里曾把诵咒或念佛等分成三种:即用嘴,用脑,用心。我想这里的差别在于用心程度的不同。我平时诵咒虽然离完全用心还差很多,但一般也能用上一点心力。但现在别说用心,连用脑都很困难,基本上就只是嘴在诵而已。估计是舌根和舌识在孤军奋战,其实也是有气无力地,大脑意识和心都靠边站了。

一边诵一边想这是什么原因,自己平时诵咒并不是这样的,可能是白天话说多了。话说多了,心就散乱,心力就会不足。但突然想起早晨的一件事,我身体上肉最厚的地方不知何时被蚊子咬了几个大包,又疼又痒得难受,于是跑到对面十来米外的一根桥柱后面蹲着抹活络油。抹来抹去,蹲了半天,把尿蹲出来了,大概是因为下雨鞋袜都湿了,脚凉,所以尿有些多,顺便就方便了。回去后也没多想,就把这事忘了。现在想起来一忏悔,心里突然不空了,又能提起心力流利地诵咒了。

这件事我至少犯了两个错误:一是不应该在离僧众过近的地方方便,这是主要错误;二、即使没方便,跑那儿蹲着抹药也容易让人误会。

这件事真是给我上了印象深刻的一课,这才真实地体验到了什么叫“因戒生定”。就这样一件看起来挺小的事,做错了却对心力的影响这么大!而心里一忏悔,心力又马上恢复了。可见,忏悔对心力的作用也同样的大。为什么要不轻小戒?为什么要轻重等持?这才在心中真正有所体验和理解。

心力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定力,心力不足也就是定力不足。之所以上殿、坐香总是昏沉散乱,做事情没有动力,提不起正念,正是因为持戒不严。特别是一些小事,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做过后心也就摄不住了。只错一件尚且如此,不知不觉中犯多了,那还能好吗?而每天生活中不断重复的事情大都是小事,所以说“小戒不可轻”。

这件事看起来是个“不可随处小便”的问题,但实质上却是个“小处不可随便”的问题。世间有句话叫“细节决定成败”,出世法也是一样的。也可以说“细节出圣贤”,圣贤的定力和智慧是从哪里来的啊?正是从这些日常不断重复的生活小事中严谨持戒生起来的。

师父说持戒从哪里入手呢?就是“从小事做起”,就得在小事上使劲,而且得尽心尽力,使点真劲才行!

而实际上,全部的头陀行概括起来也就是“吃饭、睡觉、穿衣”六个字。再简单地说,就是衣、食、住、行。比如,吃饭包括常乞食、次第乞、一坐食、一钵食、不非时食;睡觉包括阿兰若住、树下住、露地住、冢间住、随处住、常坐不卧。住主要就是休息和睡觉,穿衣包括粪扫衣、但三衣。

这些都是最基本、最普通,也是最必不可少的生活小事,可是正法的行持就体现在这些小事中。佛说:“头陀法者,我所长夜称誉赞叹!”就是说,只要如法地、好好地吃饭、睡觉、穿衣,佛就很赞叹你了,承认你是个好弟子!这也就是正法,也就是真正在学习佛法。这还不值得我们去用心体会、努力行持吗?
14.应无所住

行脚第六天(八月二十三),预报的大雨早晨并没有下,或许只是喘口气吧。趁此机会,我们起身离开了三环桥。在这里已滞留两天了,属于罕见的例外。一般都只是在一个地方住一晚就走,地方再好也不留恋,再破也能将就。淡忘了好与坏,也就“模糊了生死缘”,这就是头陀行脚的特点和意义。每天不仅住的地方不同,吃的饭也不同,碰到的人不同,经过的路不同,看到的景物不同,甚至连喝的水、呼吸的空气都不同。在持续不断地外境变化中培养对任何境界的不执着与无所求,这样做,人才能找回自己的心,获得真正的自由。

但是问题就在于,人对环境、对他人、对自己的有求之心,包括要求、追求、贪求、强求,乃至乞求、哀求等等过于执着、频繁、强烈、深入和隐蔽。我们的心就是被这些东西牢牢地占据着,无所求的道路必定是艰难、曲折和痛苦的,这一点过一会儿就会得到证实。

走了三程路后出了西安市区,来到城区边缘。这几段路走得比较结实,就是比较累,更主要的是肩膀疼。刚一上路时,只觉得肩膀空荡荡,背包轻飘飘的,好像没什么重量,这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功力大增了,但往年的行脚经验让我深深地知道“考验还在后头”。果然,走了一两段路后幻觉消失,真相显露。当然,所谓的真相也只存在于我的坚固妄想里。背包的重量显现了出来,肩膀又勒疼了。虽然有些难受,但也不过如此吧!很多身体不如我的人都在苦苦坚持,不比我更难受吗?我这实在不算啥。

城区边缘是学院区,集中了许多大专院校。经过一所大学时,校门前站了一排服装整齐的居士在跪拜。大学思想开放,得风气之先,对社会具有一定的引领作用,是个弘法的好地方。

过了学院区后就纯粹是郊区了。城郊的感觉和市区真是不一样,到处都是绿色。这条路尤其有特色,路边都是郁郁葱葱的高大雪松。心里很轻松,不像在市区,心里总是很闹挺。四年前第一次行脚过太原市区时,我感觉就好像在逃亡,城市的灯红酒绿像妖怪似的,仿佛要吃了我,那时才真的体会到了阿兰若的好处。这次过西安好多了,虽然也不爽,但毕竟能够应付了。
15.沼泽地与楞严咒

在城郊走了一段路后,看到了香积寺的旅游告示牌。香积寺是净土宗祖庭,也是千年古刹,当然被当作是旅游的好地方了。路里面有一块空地,出了城区后这样的空地还是头一次出现,又离乞食时间不远,自然就在此待了下来。乞食还是不能乞,城郊有各种各样的农业庄园,却没有村民住户。虽然大雨没下来,但一度下来点小雨,后来空中飞飞扬扬的充满了细微的雨尘,可见空气中含水量极大,随时可能凝聚成雨掉下来。

地上都是沙土,饱含雨水,不过铺上塑料布就没有关系了。但这时发生了一件事,将我的心搅乱了。我心中暗藏着一个宿世业障一直没有消除,就是心中有一个自己难以控制的妄念,它会突然诽谤师父。主要是和师父在一起时,它经常蠢蠢欲动,我往往得万分小心,全神贯注地才能勉强克服这个妄念。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让它冒出来。

在安排绳床时我反应迟钝,对背包的正确摆放没能领会。这时师父走过来,抓起我的背包,猛地一下就摆放到位了。我未免有点尴尬,趁此心念动摇之时,妄念突然借机发作了,像刺客一样击中了我的心。妄念诽谤的是师父,伤害的却是我。我的心开始不安,但表面上还若无其事。

过完斋,大家相互套上雨衣,冒雨出发。下雨天,行脚最重要的是找到能避雨的地方,上午来说就是适合过斋的地方,下午来说就是适合住宿的地方。如果碰到合适的地方一般就不再走了,而不再考虑是否走够了里程。否则,如果冒进的话,有可能陷入黑夜、雨天、无处安身这三重窘境中,多半还会伴有疲惫、伤病。所以稳妥起见,一般就不再冒险了。

走了两程后,路边出现一片树林,亲宣师父从队伍前面过来,让一个沙弥下去看看,意思是适不适合住宿。但可能话没说明白,沙弥回来报告说:那个树林可以用来方便!勘察住宿地,这么重要的任务以往不是师父就是长老出马,这次突然让一个第一次行脚的沙弥出马,闹一点笑话倒也不稀奇。

师父于是带我们下去,但没相中。招呼来随队摄影兼探路的刘居士询问,说前面两里路还有一片树林,师父问清楚后,队伍转进。

这是一片杨树林,果然好多了,虽然天上是雨水,地上是稀泥,天地间有一支处境狼狈的头陀僧。但这里地方足够大,也没有坑坑洼洼,在西安郊区210国道这一带,这片树林恐怕是最好的地方了。虽然它看起来更像沼泽地,但还不至于淹没我们,而能让我们容身,这也就足够了。

从路上下去时,我看到路对面不太远有座在建的大楼,攀缘心不自觉地就想:“这地方住倒挺好。”虽然明知道这不可能。大悲寺继承的是宣化上人宁死不求人的家风,也就是“饿死不攀缘,穷死不化缘,冻死不求缘”。这下雨天,估计就是让雨淋死也不求缘。去工地不得张口求人吗?人家也没请你去,又和你没什么关系,这时去找人的话就纯属攀缘了。

再说,行脚也不允许进住宅楼的。头陀行和住宿有关的行法包括:阿兰若住、树下住、露地住、冢间住等,都是在野外或远离世人的地方住宿,就是没有进大楼的。事实上,头陀行坚持在野外住宿的目的就是要对治我们心理上对房屋那种强烈的贪恋,和对舒适感和安全感的过分追求。我们心理上的主要挂碍就是这种对快乐、舒适、安全的追求和贪恋。

当然,这是后来才想起来的。当时的我正心情低迷,可没有这样的正念。

队伍进入树林时雨已下得挺大了,师父安排一人一个树空。在稀泥和烂树叶上铺上旧塑料布,然后把新塑料布绑到树上,充当帐篷。这些事穿着雨衣也完全可以做,并不妨碍什么,但是沙弥们争先恐后冒雨干活。我觉得干活就干活呗,何必一定要淋着雨干呢?但沙弥们乃至大戒师们几乎没有穿雨衣的,我虽然觉得奇怪,但这时候穿上雨衣就更显得奇怪了。为什么别人不怕淋雨,就你怕呢?固然,干活不一定非得淋雨,但是干活难道一定不能淋雨吗?可见问题还是怕淋雨,心里追求舒适和干爽,厌弃难受和潮湿。后来才知道,沙弥们几乎都是第一次行脚,第一次的人干什么都很冲动。就这点儿雨能浇灭他们的热情吗?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大戒师们被他们的热情绑架了,也只有陪着他们淋雨了。刚才心中就已受到打击,很是郁闷,这时候习气夹带知见又一起涌上心头,心不甘情不愿之下,反应就更迟钝了。迟疑了半天,也没把自己的帐篷弄利索。

那边亲宣师父已带头扎了好几个帐篷了。把塑料袋的两个角绑到树上半人多高的位置,就成了一个简易帐篷。但谁也没有现成的绳子,亲宣师父把补丁裁开,就变成了绳子。

我呢,反应迟钝之余,心情变得特别沮丧,坐在塑料袋里发呆。鞋袜都湿透了,裤子也湿了,背包湿透了,包里没湿到的东西并不多。虽然睡袋基本是干的,但也没让我的心生起一点安慰。该如何是好呢?不知道。反正今晚就住这儿了,现在才刚刚下午,发呆的时间总还是有的。不过,居士紧急供养了雨鞋和雨伞,又打来热水,这多少给人一点安慰,发下来的热贴也带来一点温暖。但是心中的沮丧很强烈,好像一盆冷水一样,用火柴来烧,实在用处不大。

后来,勉强收拾了一下,打开睡袋,安排铺位,在凌乱潮湿的行李中写日记。雨一度停了,我出来一看,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帐篷又是最简陋的。别人至少都在树上绑了两个角,这样才能撑起帐篷来,只有我绑了一个角,人坐在里面是很憋屈的,难怪会沮丧呢。只好重新整理一下,以便让帐篷——其实更像窝棚——稍微像点样子。

凌晨醒过来,心中还是很沮丧,并无任何好转,勉强打坐加以对治,念师父教的对治烦恼的法宝“我知道你是谁,你不要骗我”。可嘴上尽管念,却并不往心里去,心力提不起来。后来又诵楞严咒,只诵了前面的偈颂就被妄想打断了,然后就睡着了。醒过来时却发现心里正在诵咒,而且是从心里往外诵,于是继续诵。

后来又睡着了,做了个梦,在一个在建的大楼里干活。有个有趣的细节,我拿着圆溜溜的柞树籽往前扔着玩,打到一个白钢桶——就是斋堂装食物的那种。大概是沙弥亲用吧,觉得我不小心,拿眼睛瞪我。地上有个碗,碗底还剩点水,我拿起来喝了口,喝到点饭渣,怕犯戒,使劲往外呕吐。这时候醒了过来,心情就完全正常了,沮丧的乌云一扫而空。瞅着简陋的帐篷、凌乱潮湿的行李也不再嫌弃了,觉得也不过如此吧,湿就湿着穿呗,又能怎么的了!

楞严咒的功德真是不可思议。在大悲寺的五六年里,每天十遍楞严咒的鏖战,在我的心理陷入困境的时候发挥了作用,将我从沮丧低迷的心境中拽了出来。

这时反应也不迟钝了,动作麻利,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想着等会儿可能动身。后来站起来,刚一出帐篷,师父吩咐大伙儿收拾,准备走了。一片狼藉和泥泞中,大家在低矮的帐篷里装背包,基本只能跪着。有的动作迟缓,被亲融师父当头棒喝,不断催促动作快点,说“师父都等了半天了”。年轻机灵的沙弥动作快,大概早有准备,早就把背包装好了,还来帮我忙。而我收拾完时,大多数人还都在忙活。于是,收拾地上垫的沾满了泥的旧塑料布,简单清洗一下,卷起来放到一起。满地的泥泞中,大家终于收拾好上路了。把这一片狼籍收拾干净,说起来动作并不算慢。
16.洗衣和洗心

行脚第七天(八月二十四)。我的袜子前几天因为潮湿被换了下来,塞进背包就忘了晾晒,以为时间长了自己会干。昨天想换袜子,拿出来时发现袜子不但没干,反而散发出阵阵恶臭。我忽略了一件事,我们现在是在潮湿的环境里,空气湿度太大,放多久袜子都不会干的。想洗,可怎么洗呢?也挺奇怪,这野地里居然连个水坑都没有。

但昨天亲度师却洗了袜子,说用的是塑料袋上的积水。我一看,地上铺的旧塑料布凹下去的地方果然积了一摊摊的雨水,虽然现在已变成泥水,但泥水也比我那散发着浓烈化学臭味的袜子干净吧。在耗费了大量肥皂液和泥水后,袜子不那么刺鼻了,但味儿还是挺大。好在隔了一天后,在终南山脚下碰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水渠,这才洗了个差不多少,臭味比较淡,可以接受了。

今天是在国道边人行道上过的斋。过完斋,想再找个水坑洗手绢——我的手绢也一个多星期没洗了,埋汰不堪,几乎每一平方厘米都被利用上了。开始是有意将就,后来实在脏了,想洗却找不到地方,被迫继续将就。好不容易在绿化隔离带上发现了一个又小又浅的水坑,但用来洗手绢,倒也可以将就。于是,又倒了大量的肥皂液,沾点水搓了几回,最后居然洗得干干净净,真是出乎意料。

只可惜心里的污垢没那么容易洗干净了,但只要努力用心,还是有机会的。比如今天早晨,我的心里从阴云密布到风清云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就是因为用心诵楞严咒后,心里的某些污垢被洗掉了的缘故。我做的梦里使劲往外呕吐东西,是消业的象征。

但有个问题是,为什么我的手绢那么好洗而袜子那么难洗?原因是袜子被覆藏过,被捂得变质发臭了。所以有错误千万不能覆藏,要赶快发露清洗,否则一捂就变质。越捂越臭,越拖错误越大,拖到最后也就积重难返了,难以收拾了。至于手绢呢,有机会也得赶快洗,得抓住当下啊!
17.悠然见南山

上午冲出沼泽地后,路两边仍然绿化良好,不是树丛就是农业庄园,几乎每一平方米都被利用上了,根本找不到空地。所以,今天过斋采用了一种新的方式:毛毛细雨中,在绿化隔离带里边的人行道上,蹲坐在背包上过斋,连绳床都没用。

人行路边也是沥青路面,干净整洁,虽然潮湿,但没有虫蚁。过完斋后却意外地发现,几乎每个人的背包都被几条蜗牛占领了。在我们来到之前西安地区就已经开始下雨,到现在已经持续半个月了,地面和空气一直是潮湿的,虽然人类不太喜欢,但是蜗牛喜欢。

过完斋,走了两程后在路边休息。大家背朝国道坐在背包上,可谓“坐在背包上,悠然见南山”。云雾缭绕的终南山就在我们对面不远,这一路平原走过来,终南山好像突然从平地拔起来一样。所谓“万里终南”是说中亚的葱岭往东南绵延一万余里,到此碰到关中平原而终止,故称终南山。所以不管是历史上的,还是地理上的终南山,都是来历非凡。

又走了一两程后,到了一个公路交界处,我们下了210国道,上了陕西的107省道,不再往四川方向走,而转往河南方向了。沿着107国道往前走,想找个晾行李的地方,但也没什么合适的地方。这地方既要足够宽敞,还要足够隐蔽,还要稍微干净点。虽然偶尔还落下几点雨,但西边天空已经发亮了,说明云层很薄,天快见晴了,而且沥青路面也干了,连绿化隔离带上灌木的叶子都干了。师父干脆吩咐在人行道上就地晾行李。于是,人行道和两边绿化带上绵延上百米,铺满了白色、黑色、灰色和绿色。白色的是塑料袋,黑色的是雨衣,灰色的是大氅,绿色的是绳床和睡袋,真是蔚为壮观。可是,不时传来“让让、让让”的声音,大家就得紧忙收回行李,给路过的摩托车和三轮车让道。

终南山隐隐约约的仍然在对面的树丛之后,它在那已伫立了千万亿年,而我们只是这里的匆匆过客。可在时间里,谁不是过客呢?一切都是过客,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故乡。
18.修行圣地,禁止旅游

行脚第八天(八月二十五)。昨晚在人行道上安单,凌晨上路后还是在人行道上打坐。打坐时,在凌晨的昏暗中陪伴了我们七八天的老朋友“沙沙、沙沙”的来临了。不过,我们有伞。人行道是斜的,把背包立起来往前倒,人往后靠,伞一撑,人和包在伞下就都可以安稳不动了。

这一路都有公交车,叫环山旅游,就是围绕终南山的旅游公交车。真是“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旅游”,何况终南山离城市这么近。可是还有比旅游更重要的,旅游固然可以获得暂时的一点经济利益,可如果无形中信仰的力量被毁灭了,那对国家和人类来说都是最大的灾难。终南山,这座伏藏了迦叶佛三藏遗教的地方,正是人类精神的后花园,那些深谷幽兰们所体现的超越力量是人类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如果这一切都暴露在喧嚣的旅游喇叭之下,那我们还能有什么希望?如果有一天,终南山的路口树立起牌子,写着“修行圣地,禁止旅游”,那不仅是佛教的万幸,也是人类的万幸。希望这不是一个梦。
19.第二次乞食:上塞村

在西安境内待了六天都无法乞食,这种情况以前应该没碰到过,以后恐怕也很难发生,西安只是一个特例。现在的西安乞食固然不方便,当年的长安不知乞食方不方便?但历史上关于中国僧人乞食的记载不多。而在印度,不论乡村还是城市,乞食都是很寻常的。比如,众所周知的《金刚经》里,有“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今天是七天来第一次看到村庄,乞食的缘出现了。这个地方叫太乙镇,村子叫上塞村。村头有个公园,修建得很好,青砖绿草,有树还有长廊。这么优雅的过斋环境也不多见。事实上,107省道边的村镇几乎都有这样统一规划过的公园。

亲融师父带队顺省道往前走,拐进村子。分给我们的是左侧的一条小巷子的一半,还好我们乞了三家,正好一人一家。

第一家,女主人正在厨房里忙活,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个土豆,说正在做饭,没有剩的。我的印象里,这种正在做饭的人家布施的也很少。一是确实没剩饭,二是“自己都没吃的呢,还要布施别人”,心理上恐怕更难。

第二家,一妇女听清来意后犹豫了一下,还没答话,大概也有布施的想法。可突然出现一老年妇女,说:“我们信耶稣的!”我们马上知趣地转身离开。

第三家,亲振沙弥主乞。一中年男子听清来意后马上回屋,拿出两个圆馒头,一看不够分,又补了一个。这人挺和善。

因为户数少,我们回来得早,紧跟在师父后边。乞食先回来的人有点优惠待遇,就是整理僧众的坐具和放餐具的小木板。坐具,我们叫绳床,其实是野外用的充气睡垫,相当于褥子的用途,卷起一半就可以当成坐具了。因为充气程度和个人习惯不同,绳床卷的大小和长短都不一致。为了保持队伍的整齐,体现僧人的威仪,需要把大家的绳床重新整理,卷成一样长短,摆放整齐,然后再把放钵的小木板摆在绳床前对齐,大致形成一条线。

但是我看绳床太凌乱,怕自己在师父面前手脚不利索,摆不好,心里动了这么一个念,就避重就轻,先摆起放餐具的小板来,于是,马上招来师父的呵斥:“摆那玩意干吗?先把绳床摆好!”我忙收拾绳床,卷好铺成座位。我一边收拾,师父一边呵斥:这个没摆好,这个也不对。但我心里却暗地挺高兴,因为这时候,我心中暗藏的诽谤师父的妄念已基本被压制住了。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至少现在可以用一种正常的心态去接受师父的慈悲棒喝。

问题是,这样对妄念的压制实在是个很费心力也很痛苦的事。为避免这种痛苦,我一般不敢接近师父,而这就是业障要达到的目的吧!我已经一再地上当了,就在刚才回来时,明明看到师父把钵袋放下了,做弟子的自然应该上前侍候师父:接过钵袋,把钵拿出来摆放好。可内心的业障让我不愿上前,表面的意识里,出现的却是另外一条理由:瞅着师父的南传大号钵和木编的钵座,觉得自己不会整,所以还是让师父自己整吧!多么狡猾的业障啊!

一直到最后我才意识到,这次行脚我预定目标的失败,实际上在这次未尽弟子义务时就已埋下了伏笔。如果这次我能克服内心的业障,不受它的欺骗,勇敢走上前去接过师父的钵袋,也就没有后来的再一次上当,而在阴沟里翻船了。
20.桃园

连续一个星期的阴雨天让路难行,住宿也不方便,但也是有优点的,就是天气凉快。今天虽然还是多云,但太阳已露出头了。太阳一出来,天马上就热了,天热流汗也罢,可也适合晾晒装备。但过斋后走了两三程,也没看到一块合适又隐蔽的场地,只好冒着浑身的热气继续往前走,走哪儿算哪儿了。

最后,路边终于出现了一条铺着碎石的小路,两边都是桃树,小路虽不宽敞,倒也可以让人休息,让行李曝光。一看表才两点多,还以为走了一下午了。最妙的是小路边的草丛里藏着一条小水渠,我又拿出密封了两天的鞋袜洗涮。

亲宣师父问:“这是什么水?”

“流水。”

“我知道是流水,哪儿来的?”

我说:“终南山的流水。”

旁边一男子指着后边的山证明,说:“那是终南山。”

该男子在这边有个房子,喂了四条瘦弱的小狗仔。但他说其实是野狗,他不住在这里,也不能老喂。小狗仔都病怏怏,可怜巴巴的,顺理成章地,师父就收留了它们。

昨晚在人行道上露宿时,亲一师来我的帐篷口询问伤病情况。我的脚正好朝外,他说:“刺鼻。”但这也是小巫见大巫而已,他的脚,用刺鼻已不足以形容了,只能是让人掩鼻了。他的脚散发着浓烈的臭咸鱼味,偏偏还不是咸鱼!但据亲一师说,这不怪他,原因是他用了别人的鞋垫。当然,他也知道快引起公愤了,所以在我现身说法并忠言劝说后,他终于也去那条清澈的溪流里洗了洗袜子和脚。

小路尽头有个不大的水塘,我们待下不久,突然发生点骚动,有几个人跑过来上水塘边察看,大概是怕我们在那儿钓鱼。原来那是个鱼塘,真是滑稽,几十个和尚跑到鱼塘集体钓鱼?简直是滑宇宙之大稽了!

不过桃园还是挺安静的,时间也早,天气也暖和,大家都很轻松,未免要聊点天。我这心到底没摄住,也搭咕搭咕,还饶有兴趣似的。虽然我把“止语”两个字都写到小褂上了,可却没写到心上!这颗心就像洪水猛兽一样,不拼命真是抵挡不住啊!

这次行脚,我有一个目标是背下《金刚经》,每天背一段。前两天作息不正常,放逸了,没背,今天趁时间多又开始背起来,但已忘了些,只得复习前面背过的。

师父安排完铺位后,天就黑了。不时有亮闪闪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过,还有隐隐约约的淙淙流水声就在身边。终南山下,桃园之夜,呼噜呼噜,阿弥陀佛!
21.不倒单

晚上安排铺位时,我的行李都已装回背包里,穿着大褂正襟危坐,燃香供佛,背《金刚经》。师父来到我这儿,看我这架势像要不倒单,于是问:“你躺着还是坐着?”我说:“躺着,也可能坐一两次。”因为路比较窄,前面的大戒师铺位都是头对头、脚对脚顺着小路铺的,躺着和坐着占的空间差了不少,所以安排铺位先得弄清楚。过了一会儿铺塑料布时,师父又问:“躺着还是坐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躺着吧!”

其实坐着未尝不可以,师父问我两次,应该是想要我坐着的,但我的脖子曾因坐着睡觉老耷拉脑袋,把脖子的筋拉伤过,所以心有余悸,不敢贸然行事。但没想到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怕脖子出毛病不敢坐着睡,偏偏躺着睡脖子还是出了毛病。第二天,在竹林公园落脚时就感觉脖子难受,一直硬梆梆的,估计是晚上躺着睡落枕了。

这就是对师父的话没有正确理解、没有正确地依教奉行的结果。脖子难受还是小事,可我后来正是因为一觉醒来还是躺着而不肯起来打坐,结果功亏一篑,破掉了保持一百多天的不漏之体。师父大概早就给我预警了吧!可我太愚痴,不知道依教奉行,终于导致了行脚的目标没有实现。

所以行脚期间在个人条件允许时,能坐着睡还是坐着睡比较好。因为时间短,只有半个月,努力一下是可以坚持下来的。即使不能完全坐着,能坐几天也是好的。主要就是坐着睡能防止欲漏,因为坐着容易保持正念,不像躺着那样放逸,师父说欲漏就是放逸造成的。

坐着睡,过去丛林里叫不倒单,其实是来自头陀行里的常坐不卧,属于培养精进力的一种方法。一般人对不倒单都很赞叹、羡慕,往往也愿意尝试,因为不倒单确实是一种非常精进的行持,好处很多。我以前也尝试过几个月,确实感觉到了好处。

最主要的是欲漏少,做梦也少,容易保持正念,一般不会做邪梦。而且身体暖和,不像躺着时身上容易发冷,睡醒后起来很容易,身体轻便,一伸腿就可以下地或起身了。这样平时也容易保持精进,不像躺着睡,身体沉重,腿脚发软,爬起来往往挺难。
22.竹林公园

行脚第九天(八月二十六)。凌晨两点半醒来,准备打坐背经,刚坐好,师父那边传来:“准备走。”于是紧忙把雨鞋装进塑料袋,扔到背包下面,穿上潮湿的僧鞋,鞋上居然还趴着一只蜗牛。我的动作不算慢,因为醒得早,已进入状态。要是被人叫起来,迷迷糊糊,手脚发软,动作想快也未必能快起来。当然,要是坐着睡的话,反应就会比较迅速了:不仅身体轻便而且还暖和,盖的东西少,稍微拾吧拾吧就能把背包收拾好。而反应速度对行脚来说是很重要的,集体行动最重要的是不能拖后腿,反应慢了是很容易被亲融师父加持的。所以坐着睡,行脚时还是很适合的。

我收拾好了后帮助后面的人收拾塑料袋,师父说:“小心上面有蜗牛。”仔细一看,果然大大小小的蜗牛在每个塑料上几乎都有。突然,又传来一个沙弥的惊叫:“小蛇!”我不以为然地说:“小蛇?大蚯蚓吧!”拿手电一照,还真是两条蚯蚓。

明相出现后在省道里面的一条废路上休息。这时天空中有一群大雁离我们的头顶不远,排成队伍路过,往南边的秦岭飞翔。而我们是在往东走,商洛方向。

八点半,来到引镇下河滩村的村头公园。107省道边的这些村级公园还是比较有档次的,不亚于城市公园,还都有冲水公厕,只是有些是锁着的。但这已经不错了,以前哪有这样的公园呢?

下河滩村的公园更有特色,种了很多竹子。微风在竹林里轻轻吹拂。天气已放晴,久违的蓝天白云又现形了。大众背靠凉亭,面朝竹林,几乎围成了一个圆。乞食前很难有这样轻松和休闲的时间,大都很紧张的,令行禁止,动作慢了的搞不好就会被告知:“你别去了。”但是,在持续了一个星期的雨天后又迎来了阳光,大家心情都很愉快。

这一路的公路牌不断出现“蓝田”字样,说明已快到蓝田了。唐诗里就有“蓝田日暖玉生烟”的句子,是说蓝田的太阳很温暖,看来还真不假。
23.第三次乞食:下河滩村

九点半,从竹林公园穿过省道,进入下河滩村乞食。一条长长的巷子,院子门脸都挺大,说明村子比较富裕。虽然人家不少,但近三十人分下来也不显多,分给我们的有五六户。但事实上分到的户数多少是无法预料的,有可能人家很多,但分到自己组的户数很少,也可能正好相反,人家不多,分到自己组的反倒不少。这样的话,在乞食前你还能有什么期待和要求呢?除了严格持戒,把因种好,你还能做什么呢?

这就是头陀行的殊胜之处,一切都体现在日常行为上,所以带有很强的约束性,让你不得不遵循它。这种约束性又是内在的,让你自觉自愿地遵循它。头陀行这种少欲知足的内在约束性正是戒律的真正精神,这也就是正法。

今天我们只碰到了两家开门的。

第一家,我正喊话,男主人从外面过来,是一老年男子,眼睛可能有点问题,但能看清我们。他说:“现在没做吃的。”我说:“剩的也行。”可他反复解释:“没有馍馍。”看来对我们有好感,但确实没有吃的。我们告辞后还听到他在后面说:“要是有馍馍,我就给了!”

第二家亲能沙弥主乞。主人是一老太太,听明白后立刻回屋,过了一会儿拎了半袋苹果出来,分给了我们。

这个巷子的尽头还有一条横巷,我站在路口瞭望,有不少穿袈裟的身影在出没,看来我们没什么机会了,于是调头往回走。刚走两步,围观的人群中一个抱孙子的老太太主动问我:“你们要什么?”我说:“素的,能吃的。”老太说:“我给你们。”于是带着我们往旁边不远的院门走去。一进门就拎起一袋馒头分给我们,我说:“祝你全家吉祥如意!”老太乐得笑出了声,摸着孙子的头让他说“阿弥陀佛”。她事先已看到僧人乞食的情况,所以提前准备好布施的食物了。

回去后大家纷纷说这个村子挺好,师父也说自己乞的一家甚至主动迎上来说:“要钱给钱,要吃的给吃的!”听着倒像是《水浒传》里宋江招揽江湖好汉的口气。

村子里确实不少信佛的,也有信天主教的。有人说:“这个村子的信仰挺多元化的。”我说:“什么多元化?听着好听,要是佛化多好啊!”有位师父说他们碰到一户信天主的,没要。我说:“给你就要啊。”他说:“没给。”师父说:“没给就对了,外道就不应该给他种福田。”

为什么不给外道种福田呢?这么做似乎不够平等和慈悲,但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灾难是什么呢?就是邪知邪见的人有大福报,他的福报越大,给世界带来的灾难越大,比如历史上的暴君都是这样的人。如果改变不了他的邪知邪见而给他种福报,就等于给世界种下祸根了!之所以一般不向外道乞食就是这个道理。但如果外道有向佛之心,还是可以考虑接受他的布施的,师父举过的自己的两个事例。

过完斋就在原地休息了。下河滩村的阳光挺灿烂,村头种着竹林的公园很宁静。师父说:“善地会有光明。”这么多主动布施的人家就是个证明。

亲融师父拿着雨伞打算挂在凉亭上给师父遮阳,可老也挂不住,师父说:“倒过来挂。”伞柄是钩形的,一挂就挂住了。原来伞不光正着可以遮阳,倒着也一样可以遮阳。这个事实要不是善知识点破,我也是不知道的。
24.路边的拍照者

今年路边拍照的特别多。过西安市区时,因为拍照的太多了,人手一个手机,顺手就是一拍,防不胜防,我还以为护持居士大概是不管了,但其实不是不管,而是管不过来。上了国道后时常有人在后面开着车看到我们,特意追到前面停下,下车拍照。

下午过了太兴山路口后,一下停了两辆轿车还有两辆摩托,三四个相机对准我们。刘居士离得远,远远地跑过来就招呼:“不许拍!”口气有点生硬,一拍照男子很是不忿,脸上露出一点狰狞,嘴里吐出两个字“**”,破口骂上了。亲融师父只得上前劝开。

前面又一男子在车旁边拿着个相机,正好队伍停下,他就走了过来。只见此男子白衫黑裤,戴着眼镜,有点肚子,身板挺直,脖子挂个念珠,两手插在兜里,和师父攀谈起来。他的眼神和表情透露着明显的感动。

后来,大概是要供养钱,没听见师父说什么,但也不外乎“真正的僧人都不摸钱”。听此男子说:“那摸钱的都是假和尚了?”师父肯定地说:“对!”我们听了都笑,连台湾来的德定师父都忍不住笑了。此男子像是个坐机关的,对佛教也应该有所了解,但师父的口气像是哄小孩,所以显得很搞笑。此男子对这闻所未闻的话恐怕一时难以接受,于是聊天结束。

但一会儿他又过来供养饮料,当然也不行,又听到他追问说:“那带色的都不要了?”我们歇一会儿就出发了,但此男子仍然两手插在裤兜里,在路边若有所思。

可见言教不如身教,说什么都不如自己出来走一走。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从佛教来说就是“读万卷经,行万里路”。但是读万卷经,如果一卷都不往心里去,那也是枉然;行万里路则不然,头陀行和行脚乞食迫使你必须拿出身心的全部力量去面对,否则是走不下来的。所谓“说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可谓是至理名言,因为行一寸有行一寸的收获和体会,也许你嘴上说不出来,但是心里已经改变了。

头陀行的殊胜之处在于它创造了这样一个环境,让你在这个环境中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内心,所以行脚其实就是行心。
25.第四次乞食:洪塞村

行脚第十天(八月二十七)。半夜醒来,繁星满天,天空已彻底放晴了,这表明什么呢?这表明今天的行脚将会是热火朝天、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头晕眼花、腿脚发软的。

昨天下午在终南山脚下行走,还属于平原的边缘,今天就已经进入丘陵地带了。苞米地头休息时,亲幢师从师父那儿回来报告说:“进大山了!”晨曦中视野前方正横亘着一条山脉曲折的剪影。师父往小路里面走去,身体有点晃,好在还是比较稳健的。

八点多进入路边的洪塞村,村子挺大,经济可能刚好起来,不少人家都在添砖加瓦盖新楼,路上动不动就出现一堆水泥和沙子。村边有宽阔的水泥路面,大概是晾晒苞米用的,这时候还空着,是很好的过斋场地。路边还码着长长的一垛红砖,可以供师父和左右十来人遮阳,其他人就有缘练习“日晒风雨雪闹增定力”了。随缘能够不变,定力才会增长,生活中其实处处都是机会,就看你怎样去用心面对了。

九点进村乞食。村子大是好事,但这是个老村子,没有重新规划过,巷道错综复杂。分给我们的是一条短巷,只乞了三家,还都乞到了。

第一家,一位妇女拿出小半块饼和一个缺口馒头,解释说馒头自己刚吃了一口,我忙说:“没关系。”她把食物分给了我们,然后头低下来都快成九十度了,看样子很惭愧。可是自己正吃的食物都能布施出来,这也是很难得的情况。一般母亲喂幼小的孩子时,有时会自己嚼烂了食物再喂给小孩吃,而小孩都不嫌弃。这位妇女对我这么不见外,应该也是我哪一世的母亲吧!

第二家,出来一少年,后跟一腿脚不便的老人。少年挺严肃,显出一点沉着相,亲识沙弥刚说完“出家人路过乞点食物”,他毫不犹豫立刻转身回屋。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中老年妇女,拿着一块饼,但有葱花,说是刚做的,没有别的吃的。

第三家,亲默沙弥乞。一老太布施了三个馒头,亲默让她先分给我,她却一下子都放进了我的钵里,我只得替她分了。

今年出来行脚的沙弥几乎都是第一次乞食,有些老易犯的细节几乎都会犯,比如回向时两个沙弥一起回向。和我搭配过的三组沙弥刚开始可能都犯过这个毛病,我自己第一年行脚时其实也是这样的,但这样是不如法的。回向应该只由主乞人回向,旁边的人不要附和,否则,一是显得急切,有一种“终于乞到食了,所以赶快感谢吧”这样一种心态,这样就有损于僧人乞食的威仪了;二是显得杂乱,没有秩序和规矩,这都容易让施主和旁人生起讥嫌,这就不好了。

然后又来到一家,敲了半天门,还是“只闻狗叫声,不见人出来”,过了一会儿我们转回来时,门却开了。旁边一家有人看着我们敲门乞食,等转身过去时,门就关上了。

再往里面的巷子拐时,意外出现了,一个十字架突然出现在眼前,还有“基督教堂”字样。教堂不大,在一个破巷子里,但是在佛教圣地终南山脚下突然出现,还是让人感觉生硬,不是很自然。好比说唐诗里有“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这是多么的宁静和谐啊!要是换成“鸟宿池边树,神父月推门”,是不是感觉挺阴森的?如果推敲推敲,再换成“鸟宿池边树,神父月敲门”,还是有一种恐怖感,很不和谐。而且基督教喜欢搞强行传教,所以搞不好会是“鸟宿池边树,神父月拍门”,这样“咣咣”的,只怕鸟都要吓得从树上掉下来了!那就变成“神父惊树鸟,时鸣破巷中”了,真是有点太不和谐了!

我们转出这个巷子,那边还有个巷子,亲识不甘心还想去,我说:“算了,应该有人来过了。你也算乞到了,只是没满钵。”于是往回走,但村子地形复杂,对陌生人特别是不记路的人来说犹如迷宫,我们转到村外时却只见茫茫的苞米秆,而不见袈裟的身影。只好再返回去,跟着别的组回到了过斋场地。

过斋前村里又来了几位妇女拿着食物来供养。有人说这里还有道观,看来这村庄的信仰情况挺复杂,好听点说叫多元化,但要按佛教立场说,这是个外道有点猖獗的村子。或许因为外道多吧,过完斋师父就立刻催促上路了。
26.威仪与呼吸

行脚时身体的姿势也是挺重要的。行脚虽然背着个大包,但也是在经行,尽管沉重的背包对身体姿势影响很大,但还是应尽量按经行的要求去做,才能收摄身心。

经行的第三句是说如何收摄鼻根、调呼吸。方法是“慢调息”,就是让呼吸变深长,呼吸深长了心就会静。但背包行脚时呼吸并不好调,累的时候都气喘吁吁的,哪里还能调息呢?但一般上午的行脚还是相对比较轻松的,可以用来调呼吸。

慢调息就是放慢呼吸频率,可以有意放慢,也可以自动放慢。方法是挺直躯干,也就是脊梁骨,特别是胸椎要完全挺直,这时呼吸会自动慢下来。我曾掐过表,一般情况下胸椎弯曲时呼吸的频率是四秒钟,胸膛挺直后,一下子放慢到十二秒钟,甚至更长。这样身体上对氧气的代谢效率将提高两三倍,相对的打妄想的速度会降低一半或以上。如果这时候注意一下胸腔,控制住不让胸腔起伏,自然的腹部就会随着呼吸起伏起来,也就变成了所谓的腹式呼吸。

但背着几十斤重的背包,要挺直胸膛还是挺费劲的。有一种辅助的方法,就是用两手抓住胸前的肩带,往前撑,这样肩膀就会往后收,就会把胸膛挺起来。实际上,在我印象里部队的士兵背包行走时都是这样的姿势。

胸膛挺直,呼吸深长后对行脚很有好处:首先,氧气充足,有足够的新鲜血液。气血充足体力就足,耐疲劳,走起路来不累;其次,躯干挺直后人身体的各个系统才会处于最佳状态,任何额外的弯曲时间久了都会造成气血不通畅,并且会带来额外的体力支出。

事实上,挺直躯干不光可以同时调身、调息、调心,同时也是保持威仪的必然要求。在四大威仪中,坐着、站着、走路都必须挺直躯干才会显出威仪来。师父说:“威仪是自性的流露。”调摄威仪,心性就会得到调摄。保持住威仪,心性的调摄就会产生连续性,时间长了,这种连续性稳固下来心性也就改变了,正如亲幢师曾经概括的“保持住威仪也就保持了正念的相续”。所以要想保持正念先从保持威仪做起,有时候会觉得正念很难提起来,这时努力保持住威仪,正念也就会逐渐提起来了。

经行第一句是“眼观卧牛之地”,就是要求眼睛看着地面的一小块。这一条往往容易被误会,变成低头看了。实际上,经行并未这样要求,师父反而说要头正颈直,目光下垂,这样才更有威仪,也更符合调身和调心的要求。

要想完全挺直躯干,特别是保持住,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很困难的。这里也有一个方法的问题,挺直躯干其实就是挺直脊梁骨,恢复脊椎正常的生理姿势。而脊椎不是自己挺直的,这是靠筋拉动的,筋像绳子一样,在两头一拉就会直。身体上的两脚、两手和头部就是筋的头,比如站立时,两脚趾稍微用力抓地,维持几秒后,躯干自然会挺直。这时候下巴往回收或头往上顶,胸膛稍微一挺,躯干就会被完全拉直了,呼吸就会变成深呼吸。如果呼吸没变,说明动作还不是很标准。

当然如果筋比较僵硬,这种最佳的姿态不会保持住的,所以拉筋是很重要的。一般腿上的筋都能拉开,关键是在于腰部的筋能否拉开。我们练腿其实就是练筋,只有腰部的筋被拉开后,这修行的第一步才算完成。这时不论是行脚也好,或平时打坐、上殿、经行,行、住、坐任何姿势下,躯干都能自然挺直,呼吸也会自然处于深呼吸,行脚也就不会总是累得气喘吁吁,上殿诵咒也不用担心气不足,坐香也会自然坐得很直。而如果腰部的筋不拉开,躯干就很难挺直,别的影响可能还小,对打坐影响很大,老是弯腰低头或是趴着,时间长了气血阻塞严重,病也就上来了,甚至于已经拉开的腿上的筋都会缩回去。

师父说:“饿死事小,威仪事大。”别说大事,至少挺直躯干,保持威仪,这关系到我们修行的第一步、最基本的要求能否完成,所以是很重要的。
27.第五次乞食:新塞村

行脚第十一天(八月二十八)。昨天傍晚过了将军岭隧道,然后一直走到晚上八点才找到住宿地,是省道里面一条斜着的林间小路。凌晨一点半醒来打坐,正好睡了四个小时,我的身体已基本适应了每天四个小时的睡眠节奏,如果不特别累,正常状态下睡四个小时左右就会醒了。

在黑夜中坐着,树影掩映着星空,溪水急速地流动着,知了鸣叫的声音起起伏伏。林间小路上长长的一排绳床和睡袋,休息着行脚的僧人,这个夜晚很宁静。

早晨五点起身,昨天从出了将军岭隧道开始就是一路下坡,早晨走了两程还是平缓的下坡。视野尽处都是山脉的轮廓,关中平原已经走过去了。我更喜欢在平原行走,感觉坦坦荡荡,无拘无束,而且很明显能看到大地呈现出圆形。可是,有些人却望文生义地认为中国古人的学说是“天圆地方”,这恐怕是那种“读万卷书”而没有“行万里路”的学者的观点。可见行脚是多么重要啊,甚至对世间人也是如此。如果老停留在文字的表面,停留在对理论和概念的思维和想象中,又怎么能够获得真实的智慧呢?

早晨上路后小腿明显发酸,行脚十一天以来还是头一次,这应是昨天下午剃头后一直走到天黑,长途奔走的结果。省道里边的田地里种植着大片的松树苗,这是个叫新塞村的村子,据说有两百户人家。我们进入田间土路落脚,路不平,还有不少虫蚁,但附近也没有再合适的场地了。

九点半左右排队出发乞食,但师父的胃却疼起来了,进行紧急治疗,也没去乞食。我们穿过省道进入村子,村子果然挺大,而且民风善良,村民显得平静而有礼貌,回向后大都说“谢谢”。我们乞了七家,每家都给了,这也是我几年行脚以来乞到户数最多的一次。按戒律规定,一人最多乞七家,一组三个人最多可以乞二十一家,但这个梦我是不打算做了。三个人能乞七家就已经相当不错了,而且每家都布施了,这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了。

分给我们的是路边的两家,还都锁着门,但里面还有一条横巷。

第一家,布施的是一位老太太。

第二家,布施的是一对青年夫妇,女主人还怀着孕。

第三家,是两位老太太加两位小娃娃,这家两层楼,房间不少,院子也挺好,前面的老太自己也信佛,拜观音菩萨。

第四家,就拐到里面另一个巷子,施主是一位穿黑衫的女子。

第五家,是斜对面一少年,反应很快,二话不说回屋就拿来三个萨琪玛加两个饼,萨琪玛不知是买的还是自己做的,但少年说没有蛋。我发现布施的人中最痛快的就是初中上下的少年男孩,基本都是一声不吱马上就布施。因为这样大的少年一般已经能够作主,而心理还比较单纯,在学校受到的教育都是乐于助人之类。而年龄越大,受到社会的污染越多,分别心就越大,恐怕就没有这么单纯地乐于助人了。

第六家,是在里面一个巷子里,与亲幢师一组碰头,他们往里去,我们乞外面的两家。左边的一家院子里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拄着拐杖收拾菜地,听明白来意后,让她女儿供养了三个花卷。

第七家在路右边,这家很奇怪,门脸几乎被前面的房子封死了,只露出一个边角供人出入,中年男主人供养了一个大花卷。

这个村子的人确实都很善良,不光我们乞到的人家都布施了,亲幢师一组乞到的人家差不多也都布施了。这个种植了大片松树苗的村子叫新塞村,可以说是一个少见的善地了。

去第四家斜对面一户时,亲识沙弥进到里面喊话,我在后面看院子里有些异常,有不少围栏圈子,上面探出两个猪脑袋,赶忙招呼说:“这家不能乞!”马上退出院子说:“这家养猪,养猪的不能乞!”这也是一种反面的教化:为什么他们上别人家乞食,而不来我家呢?甚至于都进院子了怎么又跑了呢?这就能促使他去反省自己;再者,杀生成性的人福报大了,那对众生也就意味着灾难。
28.蚂蚁与结界

休息时在小路上有很多小蚂蚁,那种眼神差点的就看不清了。刚放下背包时只稀拉拉有一点,没想到只过了一会儿,蚂蚁已变成了一大群。我兜里有过斋时的舍食,搓了点干馒头渣放在路边,试图引开蚂蚁,这才发现地上有两小块带油的饼渣。蚂蚁大概也喜欢油,都来饼渣这儿往回搬这天降的美食,但蚂蚁窝在路另一边,所以蚂蚁络绎不绝地在小路上来回地爬,都连成线了。

亲幢师对亲度师说:“你结个界,去年亲平他们结界,结了半天也没好使。”

亲度师说:“我哪好使?上人结界,水都进不来。”

我说:“我来结个界。”从兜里拿出卫生纸,卷成两条,分别放在蚂蚁群的两边,当然这个界是对人结的。亲入师招呼说:“亲洞师父!两个卫生纸间有蚂蚁搬家。”亲洞师父对后面的沙弥喊:“注意点!”这就是把界结上了。
29.云横秦岭

在松树苗地头一直休息到下午四点半才上路。一路上省道都在拓宽,都是全套的机械化作业。在一个水塘边休息时,亲一师说:“看到前面山没有?云和山相连!”亲入师说:“这山不如终南山的山,有一股仙气,要是晴天,打老远看,墨黑墨黑的,可得劲了!”探路的于居士回来报告说:“前面的山都是弯路,像雁门关似的。”还说那山里风景特好,水也好,他在水里洗衣服,洗脚,然后把洗脚水喝了!其实他是夸张了,因为水流很快的,他喝的是洗脚地方的水而已。

走了一段路后拐了个弯,从107省道转到了312国道上。六点多来到山脚下的广阔苞米地里,地中间是一条干净的水泥路,是上佳的住宿地点。旁边的山,山势刚健陡峭,从东到西横亘了半边天,云层紧贴着山尖。

于居士端起相机对准云,说那云像白龙马;又有人说像龙,像狮子的。我看了会儿,像是朵白云而已,啥模样都没看出来。有人说,这是因为各人的业不同,可我觉得是各人的想象力不同,或许我的想象力比较贫乏吧。几分钟后,几乎在一瞬间,那白色的云朵唰地一下子全都变成了黑云,这可真是“云横秦岭”了。

这一带的山在地理上还是属于秦岭山脉,山前面像关隘一样陡峭的山应该就是蓝关了。历史上最著名的谤佛人物,儒家文人韩愈,他因为谤佛触怒了皇帝,被从长安贬官到广东,路过蓝关时心有感触,写了一首著名的七律诗,其中“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写的就是这里的冬天的情景。所谓“家何在”、“马不前”真是够凄凉了,这就是诽谤佛法的结果。幸亏他还有一点善缘,后来总算是有一点悔改。

夜晚的风很凉爽,苞米地里视野开阔,水泥路干净整洁,大家轻松愉快。半夜时醒了,睁开眼睛只见“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苞米现头陀”。后来风向变成南风,还挺大,这时候刮南风,可能又是下雨的前兆吧。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做了个梦,身上穿的大褂被蚂蚁咬烂了一块。
30.风吹蓝关

行脚第十二天(八月二十九)。早晨上路后没走几步,前方收费站上赫然出现“蓝田”字样,通过之后一下子出现两块道路警示牌,提示“弯急沟深,小心落石”,然后就一直是漫长的上坡路了。路边休息时天色已朦朦亮,明相出现了,山峰上的云开始泛红,过了一会儿,居士行热水时,已是红霞满天了。亲入师朗诵着:“朝霞不出门。”亲幢师小声嘀咕:“晚霞行千里。”

再上路后不久,路边出现一座寺院的小门,但正门题词却是“悟真寺景区”。“景区”两个字真是大煞风景啊!两侧门联倒很不错,上联“一方净土”,下联“大千世界”,可既然叫景区,还好意思说是净土吗?太自相矛盾了吧!要知道“景区”和“净土”这两个词基本上是势不两立的,不是景区玷污了净土,就是净土轰走了景区。但最近几年的形势是景区大获全胜,净土全线告负。悟真寺虽然也是千年古刹,还是中国佛教早期主要宗派三论宗弘法的一座名刹,沦陷为景区也就不奇怪了。

大悲寺这片净土不也曾和景区展开过“战斗”吗?好在这片净土坚持净戒,拥有强大的内力和外护,最终击退了景区的进攻。在净土方惨败的形势下,大悲寺的获胜多少能给人一点安慰。让我们来行脚吧,头陀行能让我们找到力量的源泉。

过了悟真寺后地势变得险峻起来,穿过深沟、桥梁、两座隧道进入了峡谷中。峡谷又深又长,至少有三十里,底下是湍急轰鸣的流水,上面山石块块,陡峭巍峨。312国道像一条腰带一样在峡谷中间弯延曲折,但路挺宽,也挺平缓,一直是在缓缓地上坡。风顺着长长的峡谷迎面灌过来,风力深厚,风味绵长,多余的热量荡然无存,浑身凉爽,蓝关的风真是好啊。可是,却吹不散景区的乌烟瘴气,还是有点美中不足的。

八点半在弯道上止步,乞食是没法乞了,这大峡谷里除了鸟就只有山神了。在峡谷里过斋还是头一次,风吹得更猛了,泡沫坐垫、盖钵布在风中不断颤抖,一不小心就会刮走。突然一个泡沫坐垫飞了起来,挂到了前面山崖的灌木枝上,费了一番周折才取下来。

峡谷两边的山绿色葱葱,覆盖着草和灌木,但是没有树,说明土层很薄,山体完全是石头的,连峡谷底也是石质的,没有泥沙,流水清澈碧绿。所谓“蓝田日暖玉生烟”,蓝田的玉就是在这样的石山里蕴藏的吧。

过完斋又往前走了一段,想在峡谷中间找条小路休息,但上面的悬崖有石头摇摇欲坠。为安全起见,最后师父干脆让大家直接下到峡谷底,连位置都不用安排了,说:“自己找个地方吧!”

谷底挺宽敞,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还有清澈的流水。大家挺高兴,我甚至捡了块红砖磨成的鹅卵石,在对面的石壁上写了两个大大的“佛”字。意犹未尽,想在溪水边的巨石上写个更大的,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去写了,于是过犹不及,招来了亲融师父的加持。“绝不要去做”。我心中在犹豫,说明心底对事情有疑问,想要去做的是意识和习气,并不是内心真正的想法。如果心情放逸,正念不足,摄心的力量不够时,只要能把握住“不确定的事绝不要去做”这条持戒的原则,就能让我们避免很多的错误和犯戒行为。

亲幢师用滤水囊灌了一瓶溪水,我尝了一口,还真不错。于是,伙同亲瑞沙弥找到溪水激流处,用滤水囊罩住杯口,放入水中,一瞬间一瓶天然饮用矿泉水灌装完毕。但是有人说,“过滤了也不一定就能喝”。这个话在逻辑上是完全正确的,但实际上溪水不仅能喝,味道还挺甘甜可口,所以逻辑推理还是先放下吧。

后来曹居士又来发供养的矿泉水,我当然不要了,这里有现成免费的天然矿泉水,为什么不喝呢?地球上能让人直接喝的水是越来越少了。屈原的《楚辞》里有“湛堪江水兮上有枫”的句子,是说两千年前长江中游的水还是清澈的,喝起来自然没问题,可是现在污浊的长江水,除了实证到“色不异空”境界的人还有谁敢喝呢?甚至于都让人怀疑自然界还有没有能直接喝的水了。虽然环境还没坏到这个程度,但是也差不太远了,如果人类的贪欲和对自然界不负责的破坏这种趋势不能扭转过来,这一天的到来也是早晚的事。

午休时太放逸了,上路后感觉心不在焉,妄想不断。而峡谷越往里走景色越美,到处峰峦叠嶂,眼根不断被吸引走,太难收摄了,特别是面临美景时。突然想起《心经》里的“色不异空”,于是用心背诵,到“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时心顿时摄住。虽然这摄心是暂时的,力量也不大,但总算从妄想纷飞、眼根乱瞟的境界里跳了出来。

后来眼睛余光看到前面有条瀑布,“飞流直下三十米,疑是哈达落悬崖”,像条巨大的哈达一样挂在山崖上。从来也没看过真正的瀑布,但也不敢抬眼看,为摄自己的眼根。

又过了两个隧道,还有一座碧波荡漾的水库。过了水库后溪水也变宽成了河流,名字叫蓝河。这就出了峡谷,但还是在山沟里,这一天的山路全是上坡。西安是在一个盆地里,海拔只有几十米,从这么低的平原上到山地,必然得不断上坡,路虽然平缓,但走得也挺慢。下午就这样慢慢走了几程,在这青山碧水中一直走进淡淡的暮色里,在蓝河的碎石岸上伴着轰鸣的河水,安单露宿了。
31.寒流商洛界

行脚第十三天(八月三十)。夜色里,在河水的轰鸣中动身出发,一个小时后明相出现,层叠的青山上又是红霞满天。走了三程路后,国道上出现一座铁制门楼,上书大字“绿色商洛欢迎您”。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出蓝田了,不过,一者,乞食时间快到了,二者,附近有村民住户,三者,蓝田界这边的山崖脚下有一片空地,因缘具足,就在商洛门前止步了。

连续两天“朝霞不出门”,虽然还没下雨,但天色已变,刮起了北风,低垂的乌云紧贴着山尖,气温明显下降,大家纷纷加衣服。

蓝田和商洛交界的这片山沟里虽有住户,但也稀拉拉没多少,师父只派了四组人乞食,一组留在蓝田,其余往商洛进发,欲知结果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一时间路边响起欢快的音乐声,只见一辆黄色面包车闪着俩红灯开了过去,原来是校车,大概是小学的吧,这么偏远的农村都通校车了,说明经济确实发展到一定程度了。一路上还有写着“通村客运”的中巴,和城市的巴士没什么区别。

风更冷了,云雾笼罩着山尖往下降,师父也换上了绒衣。前往商洛的三组人陆续回来,各有所获,大都是土豆、核桃等山货,而在蓝田往回走的三个人却久久不见人影。大家已搭衣出钵,在北风中瑟瑟发抖,期待着他们的归来——哪怕是空钵也好啊!亲宣师父与亲融师父分别去路口张望,亲融师父看了两回还不见人影。

大家的雨衣也都拿了出来,放在身后盖住背包,朝霞的灿烂却预兆着风雨的凄冷,风已结束了,雨还会远吗?

又过了一会儿,某比丘领着俩沙弥回来了,乞到了一点食物,但说感动得都快哭了!说有俩老夫妇,一位很瘦,一位拄拐杖,没有剩的食物,从箱子里拿出了点麻花,也不知放了多久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布施了。

所谓“贫穷布施难”,难舍能舍时心底的悭贪同时也就粉碎了,善根就这样种下了,福报就这样形成了。像这样毫无目的的布施和付出是很稀有的,在有些人的一生中也不见得能有一回。所以说难能可贵,获得的回报自然也将是稀有的。

这也正是佛陀的正法,僧人把自己的身份降到最低,类似于乞丐一样去乞食,而实际上则是给众生深深地种下了善根与福田,这就是用大悲水浇灌众生。如果每一位众生的心底都种下这善根,这世界也就改变了。而乞一回食,世界就会改变一点;世界改变一点,我们的心也就改变一点;当世界彻底改变时,我们的心也就彻底改变了,心与世界融为了一体。这大概就是成佛之路吧。
32.背包的腰带

上午变天时加了件薄马甲,虽然身上是不冷了,过完斋再上路时,肩膀上承受的压力却突然增大了许多,勒得很疼。

怎么回事呢?因为过完斋后肚子变大,再加上件马甲,腰带就很难扣上,勉强扣上,肚子胀得难受,只得解开腰带,这样整个背包的重量就全落到两肩膀上了。肚子不难受,肩膀就难受了,但是也没办法,肩膀疼一点还好说,肚子胀急了可是会造反的,肚子造反不要紧,我的斋可就白过了。

所以腰带的松紧问题是很重要的,本来腰带都是可以松紧的,但现在却调不了了。这种背包是为寒带地区设计的,已经考虑了人穿上绒衣或棉衣后的腰围。但现在行脚都是在温带,甚至快到亚热带了,天气很热,很多时候身上都只有两层薄衣,腰带即使缩到最短,还是很松,太松就下坠,勒髋骨。所以一般人包括我都是把腰带缝短了,我的腰带甚至已经短到极限,而且缝死了,这样就没法再调长短,但也只有缩到这么短,腰带在扣上时才会拉紧而不至于下坠。

实际上,背包的设计和使用的一大要点就是腰带要系紧。除了避免下坠勒髋骨,更主要的是系紧后,背包底会紧贴着腰,背包的大部分重量就都落在腰上了,肩膀就会很轻松。行脚时背包给身体带来的痛苦就集中在肩膀和髋骨,所以腰带能否系紧是很关键的。而且腰带系紧后,人背着包时身体可以站直,身体的重心可以落在脚后跟上,这样行走时也可以挺起腰和胸膛,而不用老低头弯腰,所以走起路来也很轻松。

除了腰围特别大的人以外,一般人在使用这种背包前都应考虑把腰带缩短,以贴紧腰部。经验就是,你必须考虑衣服多少,并且必须在过斋之后试验。尤其是吃一顿饭的,过斋前后腰围差别很大,如果不考虑到这一点的话,至少在腰带上你就掌握不住中道了,不是太松就是太紧,那就比较难受了。
33.守戒难,不守戒更难

过了牧护关隧道后在路边休息。赶巧了,我前边的比丘师父们一走而空,都方便去了,这时师父也往路边走去,但却没有弟子拿洗手水。按惯例一般都是侍者或前边的比丘师父做这件事的,现在没人了,做弟子的我应义不容辞地拿起洗手水来侍候师父。可是我却犹豫着没动,还是担心自己的内心的业障,终于又被它欺骗,再一次上了它的当!

师父过去后我低着头坐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妄想,猛然一抬头,发现师父已回来了,站在那里,用一种无法描述的眼神往队伍的后边看着。旁边还是没人,我连忙站起来去拿水瓶,可是已经晚了,师父示意不用,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前,要拿自己的水瓶。幸好旁边又回来了两位大戒师,看到后忙拿来水瓶给师父洗了手。

这件事日记里没说,一想起来就觉得痛苦,所以实在不愿再去回忆。“就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你这‘永远的失败者’是名副其实。”有人这么评论说。在这儿之后我心里就开始恍惚不安,该做的事不去做,特别是对作为法身父母的师父,哪怕是犯一点错误,都有很大的过失,实际上已经是犯戒了,而且明知故犯,想忏悔都很难。

晚上露宿的地方倒是挺好,是在国道里边的一条水泥路上,路边就是清澈的流水和青山,头顶是高大的核桃树。可是我的心收摄不住,以至于睡觉前没有诵咒,也没有打坐,行脚半个月来还是第一次如此。恍惚中睡去,半夜醒来了本应立即起来打坐,可身疲心懒,不愿动弹,又睡着了,于是就出事了,结夏安居以来我保持了一百多天的不漏之体终于还是漏了。

真是没想到啊!我严防死守,勤诵咒,勤打坐,勤背经,最后却栽到没给师父倒洗手水这么点事上!为什么说“戒为众善之本?”为什么说“戒如大地,一切众善依之而生?”这回可知道了,戒如大地,这个地就是心地。戒就是心地,心里该做的事不去做,或者心里不该做的事却做了,心地就会不安,心地不安就是漏洞,心里有漏洞了那外边能不漏吗?功德之水还能装得住吗?

上面说的是该做的事没做,实际上在这之前还有件不该做的事我却做了,性质也是挺严重的。那是前天发生的,自那以后在我身上发生了一系列的违缘:我的表停了,牙刷断了,背包裂了,拉链坏了,脚也起泡了,坐也坐不住了。这些都是集中在那儿之后两天之内发生的,之前这些事一件也没有,直到今天侍候师父,师父都拒绝了,然后终于不漏之体也漏了。

为什么说“修行容易守戒难?”一是习气重,知见重,觉得事情小,不知不觉中就犯了,这是很容易犯;另一种是很难不犯,就是会出现一种让你的分别心和弯曲心左右为难的情况,到底是顶住压力坚持戒律,还是随顺压力放弃戒律?这时如果没有拼死持戒的精神,没有为持戒律舍弃一切的无畏精神,是顶不住压力的。

可是守戒难,不守戒更难啊!守戒之难,难就难在当下,而不守戒之难却难在以后。我们体会不到不守戒的难处,也就没有守戒的动力,好在佛菩萨加持,通过一系列违缘让我认识到了不守戒之难。虽然这些违缘大都是很小的事情,可这些小事情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警告信号。如果不接受警告,那到时候也只能去面对暴风雨了。当六道轮回的暴风雨来临时,才会真正知道不守戒之难,那时候想忏悔都没有机会了!

人生和行脚一样,其实是很短暂的。如何把握住这短暂的修行机会,实在是每个人都应该认真思考的最大问题了。
34.第六次:大商塬村

行脚第十四天(九月一日)。昨晚在溪水边的大核桃树下露宿。早晨出发不久就出现明相,天气也有些见晴。仍然在大踏步地下坡,上午的行程很紧张,休息时间很短,喘口气马上背包又走。连续走了四五气,来到一个叫大商塬的村子,路边有块空地做过斋地点。一问时间,都快十点了,我有点吃惊,还以为不到八点。

今天只派出了我和亲入师两组人乞食,这也是今年行脚最后一次乞食。原以为人家少,就只有国道边的一趟,进去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不少人家。这个村子也不富裕,房子大多比较老旧,还有不少土坯房,房子的屋檐下都挂着黄灿灿的苞米。西安地区的苞米还在地里茁壮成长,隔了一两百里,商洛这边的苞米已经挂到墙上了,地里的苞米秆早已枯萎了。

村子虽然不富裕,对我们却不是问题,乞食是不允许分别贫富贵贱的。不允许因为人家穷就嫌弃不乞,也不允许因为人家富就攀缘多乞。这是对一般的心理而言,还有另外一种心理,因为慈悲心的关系,专门挑穷人家乞,或者因为怜悯富人的愚痴堕落,专门挑富人家乞,乞食时这也是不允许的。

乞食的方法,在头陀行里主要是次第乞食法,按照先后顺序,碰到哪家算哪家,只要是规定可以乞食的人家,就不再分别其他的任何情况了。这样不分别的行为,自然会增长不分别的心。当我们习惯了这样不分别地乞食乃至不分别地做事情时,我们的心也就会习惯了不分别,这颗不分别的心才是真正的平等心和慈悲心。头陀行就是这样通过日常行为的熏习逐渐改变和转化我们的内心的。

因为出来的人少,而人家相对来说就比较多,但其他的师父们都在等着我们,再加上前车之鉴,所以没敢多乞,只乞了七八家。虽然拒绝的不少,但三个人还是都乞到了,正好一人一家。

第一家是国道边的,一戴眼镜的老人布施了半拉饼,分给我们三人。

第二家是里面的一户,这家门脸还可以,女主人在门外干活。亲识沙弥上前说话,女主人说听不懂。亲识经验有限,还是重复说:“出家人乞点食物。”我只好解释说:“要点吃的。”主人明白了,说:“拿两个馍馍。”一会儿出来,拿了六个馍馍,原来是一人两个。这馍馍大概是有大商塬村特色的馍馍,和糕点差不多少。

第三家也是国道边的,亲如沙弥主乞。女主人挺富态,一开口就是“阿弥陀佛”,原来是信佛人。她见到僧人特别高兴,马上拿出食物,但却是两个葱花饼和一袋牛奶,还一再提醒葱花就不点。看来她认为葱花少了问题不大,但葱花再少也是不允许要的,为什么呢?比如一锅汤里有老鼠屎,即使再少只有一颗半颗,那这汤谁还能喝呢?它的性质已经不同了。所以不在量的多少,而在于性质的不同,更何况对修行人来说,特别是清净程度越高的人,即使极少量的葱蒜都会带来很大的影响。所以《楞严经》里,大乘菩萨修楞严定的第一条件就是彻底断除五辛,第二条件是坚持四根本戒,就这两个前提条件,这把断五辛和持四根本戒几乎相提并论了,可见它是多么重要。不管我们能否完全理解佛说的话,只要能老老实实、彻彻底底地依教奉行就行,这样才能真正得到佛的加持和法的利益。

所以说,五辛不可以因为量少就用,这个问题初学佛的人往往容易忽略,甚至于还有名气很大的人在这个问题上的说法违背了佛的戒律。但持戒的原则是“依法不依人”的,因为佛法才是我们真正可行的依靠,所以这个问题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

亲如沙弥在拒绝了葱花饼后,又补充说:“水果也行。”女主人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我说:“不是说了别要水果吗?怎么还要?”刚才乞的一家他就说水果也行,我已经告诉他别再说这个了,可能走路匆忙,他没听清楚。

为什么不允许主动要水果,甚至在对方确实想布施时也不应该提呢?这个问题城市出身的人容易犯。因为城市里一般的水果是普通的食物,但在农村里还是不一样的,还属于比较高档的,特别是对不富裕的地方更是如此。而乞食时是不允许要好的、高档的食物的,这会让人觉得你有贪心而生讥嫌。如果让布施者生起讥嫌,乞食的意义也就丧失了,所以乞食时“水果也行”这句话在一般的情况下都是不能说的。

女主人回屋去了,我们也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女主人马上又出来了,这回手里端出三份糕点,看来还是不错的,可还是没有水果,所以水果的话还是别提的好。

乞完食顺着国道正往回走,听到后面有人喊,回头一看,一位个头不高有点富态的年轻人手拿红色钞票正紧忙追过来,后面的两沙弥忙解释:“出家人不要钱。”正说着时后面又追上来一女子,身材动作和这年轻人一样,手里也拿着红色钞票,解释了好一番。

过完斋上路,正走着,前面有车拦路,一看还是这对男女,还多了一位男子抬来两箱瓶装水,男的就发水,还问:“是大悲寺的吗?”女的拿着小相机拍照,这回也没人管了。
35.江河分水岭

昨天中午进入商洛,走了两程后来到牧护关隧道前,前面有个牌子——“蓝小公路最高点”。从前天凌晨进入蓝关开始就一直在上坡,走了一天半的上坡后终于来到了顶峰牧护关。

最后几天的行脚都是山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路线却是走山路的最佳方案了。上坡很平缓,下坡的坡度比较大,今天上午在这大下坡上一口气冲出了至少得二十多里,还不是很累。

过完斋后在路边休息,后面一辆车上下来一些人,穿着绿色马甲,拿着食物和水。我以为是哪个饭店老板发心,派服务员来送供养了,等这些人走近了一看,衣服上都有“爱心公益”字样。原来是一个慈善组织,带头一女居士老远就喊:“师父,我又来了!”原来他们是西安的,有三百多人,主要是佛教居士,来蓝田活动,知道我们走到商洛后,就从后面追过来了。

后来走了两程没发现合适的休息地,最后只得在路边小道上人家房屋的阴影里避避太阳。底下就是河流,河滩都是石头,水很清,好几个人在河水里洗脚。

傍晚六点左右,又在通往河滩的路边休息,于居士上来说过斋后从1393走到1379,走了28里,加上上午的二三十里——今天真是猛虎下山了,在这个下坡路上冲出了五六十里,也是近几年行脚走得最多的一天。

有个小男孩专门跑过来看我们,来回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念叨:“来了一些人。”不断地念叨这句话,头陀僧的形象也就这样深深地扎入他的心里去了。

太阳落山时又来了一群当地人做供养,说他们四个人分别准备了四种食物:苹果、桔子、馒头和水,每样都是四十份,每份都是三个,三个苹果,三个桔子等。为什么都是三个呢?本以为是代表三宝,但他们说是表示“三生万物”,看来他们还以为佛道是一家呢。沟通后居士让他们明天上午再联系。

其中一位声音洪亮,简明扼要地向师父介绍了当地的情况。说此地叫闯王寨,就是明末时闯王李自成的根据地,而这条河就是丹江,又讲到气候、历史、文化等等。原来这几个人是当地的官员,说他们四人下午专门研究了怎样做供养。他们对佛和道的区别虽然不太清楚,但有向佛敬僧之心,这就很难得了。

丹江是长江的一条大支流,那么说来,昨天从上坡路到下坡路的转折点“牧护关”,就是长江和黄河的一个分水岭了。原来,我们不知不觉中已经从黄河流域走到长江流域了。从进入蓝关开始,顺着峡谷一路上坡,其实是在黄河的支流蓝河上溯源。牧护关就是蓝河的源头,同时也是丹江的源头,然后从牧护关一路下坡,正是顺着丹江往下游走,一直走下去,就会从丹江口进长江,直至大海,这真是一条大河了。而历史上大致来说,长江流域这边属于楚国,黄河流域这边是秦国,牧护关同时也是秦国和楚国的交界点,那么我们昨天中午过的牧护关,可以说确确实实地是“朝秦暮楚”了。本来行脚前的计划是翻秦岭、过蜀道、进四川,来个朝秦暮蜀的,没想到终南山连打了两个下雨七,让我们转向,变成了朝秦暮楚。

暮色降临后,我们转移到丹江的河滩上露宿。为什么不早点过去呢?因为这里是个镇子,天亮时河滩上不避人,容易招来不必要的干涉。夜晚的河滩繁星满天,但星星并不明亮,我的妄想也像这暗淡的星星一样多。无心打坐,于是和邻单讨论佛法里的一些疑难问题,比如“三千大千世界和银河系的关系”、“四大部洲和地球的关系”、“须弥山在哪里”等等。夜空中不断出现飞行的光点,近的是萤火虫,远的是飞机……妄想的暴流就像远远近近的光点一样不断飞过,何时才会止息呢?
36麻街岭隧道

行脚第十五天(九月初二)。早晨不知何时天色已变阴,在丹江源头汩汩咽咽的流水声中队伍出发,继续最后半天的行程。

上路后不久就变成了上坡。告别了丹江,继续穿越秦岭,走了两程后来到一个叫麻街岭的隧道前。这里有一个砂石场,周围群峰围绕,山间云雾缥缈,是很好的诵戒地点。本来应前天诵戒的,但一直没碰到合适的地点。我们刚停下来,昨晚的四个人已拿了塑料袋分装的四十份食物过来。

诵戒基本只诵了戒本,其他仪式大都省略了,然后就是过斋。过斋后看到师父在数背包,我有点纳闷,师父笑着说:“数一数,别少了。”

斋后剩下不少食物:一大盆水果粥,半盆豆包加馒头,都送给几位有缘的当地百姓了。其中两位穿橙色制服的环卫工人在旁边一直待着,当然《古道清凉》的碟片也早就结缘给他们了。

快八点时,绿色大巴发动,穿过麻街岭隧道,踏上了归途。那几位当地人接受食物时还绷着脸故作矜持,可大巴车一发动,就看到他们在车窗外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是啊,天上不仅掉下了食,还掉下了法,谁能不高兴呢?

过了隧道后就进入了商洛城区,城市依山而建。山上至少建了五六座塔,不知道这些塔是不是旅游用的?不管这是不是真正的佛塔,在一座城市的主要区域,明显地以塔作为城市形象的主要特征,这还是挺让人振奋的。今年行脚的最后一顿斋饭是由当地官员供养的,也许并非偶然。

在富平服务区停车时,迎面就看到一个红色横幅“加强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自强,共铸中国梦!”什么叫文化自觉呢?出来行脚吧!出来乞食吧!吃一顿饭,千万别碰钱。这就是我们的文化,从过去到现在然后到未来,三世诸佛永恒相传的文化!这就是我们的文化自觉,这样我们就有自信,我们就会自强!

隧道和高架桥连成的高速路跨越在黄土高原的沟壑之上,黑夜里大巴车在飞驰着。我做了一个梦,梦境很真实:在一个城市的广场上,我拿着一碗爆米花吃了几口,突然反应过来,我犯戒了,我得持日中一食戒啊!恨不得把碗摔到地上,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随便摔东西。这时我走进了一个巷子,那种陈年老巷,听到一阵歌声,毛阿敏唱的弘一律师的电视主题歌。词曲都很真挚感人,断断续续听到几句,开头是“弘一律师,你要去哪里?唯有夜里,能看见星光悠悠”,这首歌在现实世界里没有,只在我的梦里存在过,歌曲的旋律梦醒后还记得很清楚,非常优美!

犯戒了还梦到律师,这是好事吧!但没有看到律师本人,只听到一些关于律师的词句,说明我对戒律的理解和行持还停留在文字的表面,而没有真正深入内心。这个梦大概就是这个寓意吧。

正像那首歌词写的“唯有夜里,能看见星光的悠悠”,只有黑夜里,人们才知道寻找光明。即使还看不到明月的光辉,可在黑夜里,星星不也能带来光亮吗?把自己放到最低吧!永远不再去追求,不再去占有,就好像仍然在乞食。

后记

首先忏悔写报告中的两件事情,一是报告没有按期完成,还打了妄语。本来打完佛七后,师父问我再有五六天的全天闭关能否完成,我满口答应:“肯定能完成。”可过了两天抄报告时,三万多字的报告连抄带改,花了整整四天半,本应腊月三十完成的,结果拖到正月初一才抄完。虽然我确实努力抄了,可答应的事还是没做到,可见说话不谨慎。可能师父对我多少有一点点期望,我心里求得师父肯定的念头也就生起来了,这个念头没有马上察觉到,把话说满了。

这样的妄语一般说来并不犯比丘戒和菩萨戒等,但严格要求起来,仍然属于犯戒行为,师父的以身示法和严持戒律的要求都是最微细的妄语都不能犯。可见还是平时对自己要求不严,没养成严格持戒、严格约束身口意的习惯,所以碰到一点因缘就容易犯戒了。

再要忏悔的是,写报告期间睡眠过多。为了保证报告的质量,师父特意给了香假,不用坐香,专门写报告,虽然时间有保障了,可真正写报告的时间还是不太多。原因一是,早晨不用按点起来就起不来了,睡觉就多了。中午呢,本来也怕犯困睡觉,开始还专门经行,可经行之后还是困,到后来连经行时都腿脚沉重,干脆也不经行了。其实在学戒堂坐着就算趴一小觉,一般时间也没太长。可醒了还是困啊,身体沉重,脑袋迷糊,睡眠的习气太重了。

后来看师父开示,看到“你若想下地狱,你就多睡,睡得越多,下地狱就越深”,这才知道后悔,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了,报告也写完了,不应该睡的觉也都睡了。事实上,每次写报告都有这个问题,睡觉确实很难克服,可连睡觉都克服不了,那又谈何修行呢?

而且今年写报告虽然时间多了,我写得却仍然很费劲,说不定可能是更费劲了,恐怕这和睡觉多有直接的关系。师父说睡眠少了就有智慧,睡眠多就没智慧。我本来就没智慧,睡觉一多更睡糊涂了,报告写得能不费劲吗?而且也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质量。师父说持戒要从吃饭、睡觉这些小事做起,这些小事能难行能行,做得如法了,就算没修行,也是在修行了。

由这儿也才能更深地体会到大悲寺清净的修行环境是多么的难得;上殿、坐香、诵咒、出坡,每天正常的作息节奏对修行又有着多么大的保障。集体修行的好处就在这里,它能提供远远超出个人修行的约束力量,个人独自面对时,这睡魔简直克服不了,可当处于集体的运转里时,却挺容易就能克服了。

所以更应该珍惜在大悲寺修行的机会啊!这机会来之不易,要想长久的保持就更难了。对我来说更是如此,障重福轻,年龄也超过四十了,再不努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五十岁?还是六十岁?就算我有那个幸运,在大悲寺能待到五六十岁,可现在都不努力,到那时候还努力得起吗?更何况,现在再不严格要求自己,努力不起来,我怎么可能有在大悲寺待到老的福报因缘呢?天下没有白吃的日中一食,大悲寺这么好的修行环境更不是凭白就能属于自己的,需要死下心来,低下头来,老老实实按照常住的要求去做,按照师父讲的法去修,不断克服自己的知见,克服自己的毛病习气,必须得难行能行,尽心尽力才行!别说成就,至少这样才能保持住在大悲寺修行的机会吧!失去了这个机会的人都在后悔,拥有这个机会的人怎能不倍加珍惜!

最后回向:

所有功德聚,回向于恩师。

祈为正法故,悯我众生等。

法体保安康,长久住此世。

敷扬诸佛法,究竟真实义。

佛历三〇三九年五台山竹林寺受戒纪实及体会(释亲开比丘)

一心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一心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一心顶礼大智文殊师利菩萨

一心顶礼一生补处弥勒菩萨

一心顶礼上妙下江大和尚及坛上十师

一心顶礼上隆下悟大和尚及开堂寮诸位师父

一心顶礼上妙下祥和尚

一心顶礼上亲下藏阿阇黎

唯有袈裟披最难

——佛历三〇三九年五台山竹林寺受戒纪实及体会

◎释亲开 比丘

前言 坎坷求戒路

我第一次见到师父是在十年前,二〇〇二年,那时我才三十岁,已经有了点要出家的想法,而且还没完全掉进婚姻的陷阱。我还没结婚,可是这个陷阱早已挖好了,我的一只脚已经迈到了陷阱口。我要不要踏进去呢?就是在这个时刻,师父出现了。当时我脑子里一直想问:师父,我要不要结婚?师父说不结,那我就不结。虽然我几次三番地想问,可却始终也没张开这个口。就这样在我生命中的一个关键时刻,虽然师父出现了,可无奈我的业障太重,猛烈的惯性让我根本收不回那只迈向陷阱的脚,掉进了陷阱。一耽误就是六年,到〇八年才来大悲寺发心出家。

说“以戒为师”,到底什么是以戒为师?由这件事,我体会到了它包含的一个意义,就是师父是靠持戒得来的,持什么样的戒就会有什么样的师父,戒持到什么程度,师父就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戒持得清净离师父就近,如果持得不好,就算师父现前了,可心和师父还是隔着的。

这里说的持戒,并不专指受戒之后的,比如“淫杀盗妄”,这四条根本戒因为是性罪,本质上就是罪恶,犯和不犯都有相应的善恶果报,所以这里也都泛称“持戒”。

这四条根本戒,后三条我持得还马马虎虎,我想这是我今生能来到大悲寺,找到师父的主要原因。可对修行来说,最切要的第一条我却严重地违犯了,它造成我的恶业障是如此重,让我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陷阱,然后跳了进去。虽然师父出现了,可无奈我堕落得太深,师父也难以立刻救拔,这样一直到〇五年来大悲寺受了五戒,才算真正断了这个恶缘。受持完五戒,三年后才来到大悲寺发心出家。

特别是来寺院之前,在家我已经是日中一食,日中一食或者说不非时食是出家戒,持出家戒必然种出家因,巧合的是,从开始日中一食到从家里出来,正好是一年整,一天不差。我想这必然包含了师父和僧团的加持力量。

出家不容易,僧人叫清净众,清净的戒律是僧人的真正生命,只有受持戒律,内心里清净到一定程度,与僧人的本质相应后,才有剃度出家的资格。就像师父说的那样,那时候你容不下世间,世间也容不下你,你也就从这个世间出离出来了。因为你和这个污浊的世间是那样泾渭分明,必然要脱离开来。

我从家里出来之前,有点处于那种状态,当时我和公司的三年合同到期,我不想再签一个三年,尽管公司一再挽留,要我自己给工资重新开价,怎么也能翻一两倍吧。但是我决心已定,不能再被合同约束住,所以可以说叫毅然走人。当时虽然没有要马上出家的明确想法,但如果不是为了出家,我何苦要这么做呢?

辞职后我找工作,可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了,为什么?因为我是程序员,在我发出的每一封电子简历里,开头就是这么一句话:公司要是使用盗版软件就不用回信了。果然我一封回信也没收到。

找不到工作怎么办?于是想自己来经营网站。先后开发了两个网站,第一个做到一半,因为顾忌盗版问题被我放弃了,其实一般看来根本不成为问题。第二个网站为避免盗版问题也是煞费苦心,然后好不容易掌握了网站技术要点,满打算在〇八年北京奥运会之前推出呢,但这时我出家的因缘突然成熟了。我一度哭得稀里哗啦,心不甘情不愿,可又义无反顾地从家里走了出来。你说这矛盾吗?其实并不矛盾,我内心是早就想出家了,只是被世间习气熏染惯了,情绪上还有些留恋的惯性罢了。

我上面的教训和经验证明了要想出家,特别是想要找到清净的师父、清净的道场,五戒不持到一定程度是不行的。境由心生,心变成什么样,外在的环境就变成什么样,心清净了,外在环境就会变成清净的道场。而心染污了,清净的道场也就没有了。所以要时刻保护自己清净的心。戒律就是这样一把保护伞,戒律约束了我们的染污心,也就保护了我们的清净心。这个五浊恶世,是我们的心被染污得太厉害了,所以就特别觉得戒律在束缚自己。可是这颗染污的心不死死地束缚住又怎么能行呢?谁要我们被染污得这么厉害,六根这么不清净呢?所以师父说持戒要持到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程度,那才行。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所谓的自己,其实就是一颗染污心,染污惯了的思维无法理解清净心的行为,持戒的心力达到这种程度,才能真正开始扭转习气吧!

为什么持戒难呢?在这个杀盗淫妄充斥的世界上,反其道而行之能不难吗?所以得戒和尚说:“现在人有天人的福报,没有人的德行,就是因为现在人的行为越来越背离人的本质。”尤其是淫欲色情方面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公开普遍,甚至是鼓励、赞叹,努力要使人堕落。这种现象是什么呢?这就是魔境,末法时代魔强法弱,这是其中一个主要表现。

我一二十岁时曾长期陷在里面,内因当然是宿世业力。而引我堕落的外缘,就是某种程度上妖魔化了的社会环境,和产生这种魔境的种种邪见,它的主旨就是支持鼓励赞叹淫欲甚至邪淫。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处在这种危险的环境中,如果得不到有效的监督和保护,没有足够的正念来破内心邪见,很容易就会被引诱上当,堕落进烦恼的深渊。如果烦恼深重,那别说是学佛出家,就是做一个正常的世间人都很难。毕竟人是靠五戒维系的,人类社会也是靠五戒维持的,如果一个人身心方面受到的染污过重,自然难以和这个社会相融合。

想想我年轻的黄金时代,却没有年轻的朝气。别人说我暮气,有时候真感觉像行尸走肉似的,整天六神无主,头发早早就开始白了,耳朵也背了,老是低着个头,拖拉着脚,心中不断冒出极为严重的恶念,对人对事经常反应迟钝。这就是被欲望的魔鬼引诱的结果,我上了一个多么大的当!现代社会西方人叫摩登社会,说是摩登,倒不如说是“魔当”更准确,末法时代就是一个“魔当”世界,上了魔的当了。

后来回想起来,真是恐怖痛恨!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遭遇,有多少人陷在这泥潭里堕落了!幸好我还有点良知,没有完全堕落进去,淫戒毁犯得虽然非常严重,另外三条戒持守得相对还算可以。如果再有一两条戒毁犯得多一点的话,命运会多悲惨,就可想而知了。

很早曾读过一部小说叫《在细雨中呼喊》,也可能是《活着》,情节早已都忘了,可是那触目惊心的印象却一直留到现在,一个个人物毫无自主地被命运推动,做着邪恶的事,走向悲惨的终点。主人公也是像我一样陷在淫欲中,不由自主。在命运的风雨中,虽然他们都在呼喊,可却没人知道。怎么办?没有人能从悲惨的命运里逃出来。为什么会如此?当时正迷惘的我哪里会知道呢。现在我知道了,命运的悲惨就是做人的根本原则——杀盗淫妄四根本戒被毁犯的结果。

人性就是由这四条组成的,人心也随着这四条戒改变。当心改变时,命运也就改变了。命运的咽喉在哪里?就在每个起心动念对这四条戒的坚持和毁犯上,所以世尊说戒为正顺解脱之本,坚持四根本戒,才能掌握自己的人生和命运。

不仅如此,师父说五戒能解决世间一切问题。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问题解决了,世间的一切问题也就都解决了。以戒为师,个人和社会都在戒法中学习和成长,世间就会充满祥和,正法就会久住。

至于说我为什么要出家,事实上从十多岁的少年时代开始,误入歧途的我对修行已经开始感兴趣了,只不过那时候是练气功武术,研究周易八卦,也曾动念想出家,但想的是去武当山当道士。

佛法离我的生活太远了,到二十多岁开始吃素时,我还没进过寺院的门呢。佛教和大多数老百姓的生活几乎是隔离的,这并不是一种正常现象。如果佛教真正能够正常传播,佛教报刊能够正常发行,戒律的精神能得到弘扬,这个世界就有足够的正气来抵御魔法。我,还有很多人就会有因缘早一点真正接触到佛法,也就不会堕落到欲望的陷阱难以自拔了。

有时候我打妄想,要是初中时能看到师父的书,可能我也会很小就出家,当个小沙弥了。因为我对人生的所有疑惑,就是师父的一句话给解决了。人生是什么?师父说:人生就是用来修行的。所以有时候禁不住在内心里叹气:“我怎么没早看到这句话呢?”我想正是从看到这句话开始,我在内心里就决定要出家修行了。

〇二年当我第一次在网上看到大悲寺和师父的介绍时,和大家一样感到深深地惊喜和震撼。实在难以想象,佛法没落到这样衰弱的时代,还会有这样刻苦修行的僧人和寺院。实际上一直到现在,我都感觉不可思议。这就是戒律的力量,它像一声春雷在众生沉荒已久的心地上炸响,又像无尽的甘露滋润着众生干渴焦灼的心田。佛给比丘制定的每条戒律都有十方面的意义,其中就包括,“摄取于僧,令僧欢喜”,戒律不仅令僧欢喜,也令众生欢喜和赞叹。坚持戒律的僧人给众生树立了一个榜样,指出了一条光明的道路。莲花是佛教的标志,坚持戒律的僧人不就是出污泥而不染的清净莲花吗?所以〇二年冬天第一次来大悲寺,回去后写了几句话,记录当时的印象:

头陀戒相真无比,居士妄心何所思,

参破云山九万里,师亲指以旧时衣。

是的,“旧时衣”,这一身坏色的法服正是我该穿上的,也是每个众生都应穿上的。可是穿上它却是那么不容易,不说多生累劫的修行,光是今生就盼望了二十多年。就算从第一次见到师父算起,到今年也已是十年。现在我终于要走上这条道路,穿上这身袈裟了。

第一部分 准备

1、出发

中午拜别师父和客堂后,车驶离了寺院,随行居士是常年护持的海城马居士,车就是他的。僧众外出无需操心车辆交通,这个问题护持居士会解决的。

这就是严持金钱戒的结果,这也是佛教正法中僧人和居士双方行为的一般模式,即僧人只需关心自己的持戒,而居士则护持僧人的戒行。僧人处在修行位,修的就是严格持戒;居士处在护持位,护的就是僧人的戒律。这也就是以戒为师,四众弟子共同以戒律作为行为的尺度。

当然护持是居士主动发心的,某些情况下或许不能到位,而僧人的原则则是不求人,宁死都不求人,更别提主动向居士要求什么了。这时候比如说出远门,怎么办呢?走远路不一定非得坐车啊,世尊当年在印度的城邑和村落间行脚游化,不也就是靠两条腿走的吗?那吃饭呢,大悲寺的规矩是“三衣钵不离身”,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准备随时乞食的。我们这次去五台山受比丘戒,原本就是要成为一名“乞士”,比丘的本义就是“以乞食为生的修行人”,所以说以乞食维持生存是僧人的本分。

当然这说的是当年佛教中心地区印度的情况,在中国的气候和风俗条件下,是比较困难的。但有困难并不意味着绝不可行,师父九五年从五台山一路行脚乞食走回辽宁,就表明了这个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

当然这个困难对一般人来说还是非常艰巨。但如果我们真能抖擞精神,在内心里树立起宁死不求人的斗志,困难也就不成为困难了。但问题就在于宁死不求人的精神不是那么容易树立的,没有足够的定力,习气的洪水起来时,能淹没一切。

好在师父已经在前面开辟出了道路,我们弟子现在只需跟在后面学习。僧团每年的行脚乞食也就是要进行这种学习和锻炼,目的也就是要把这种宁死不求人的精神真正深入到内心里来,并且化作自己的血肉和骨髓。

这也是师父建立起僧团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把宁死不求人的精神传承下去,弘扬开来。而这也是“比丘”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比丘就是宁死也不求的人,而宁死也不求也就是真正的持戒,这是戒律的真正精神。我们也就是要努力真正成为这样的人,这次去受戒只是一个开始。

2、步礼五台

在畅通无阻的高速路上只用了十多个小时,我们就从辽宁来到了五台山。而明朝时中兴律宗的慧云馨公大和尚,当年步礼五台山向文殊菩萨求戒,就是从南方一路行脚走过来的,怎么也得走几个月吧,这可比我们坐车慢多了。可结果呢,文殊菩萨只摸了一下顶,说了一句“古心比丘,文殊与汝授戒竟”,就给慧云律祖授完了戒,戒体戒相同时具足,大小乘戒法像顿悟了似的在心中全部明明白白,真是无比殊胜无比。

我们呢,则要在五台山待上两个月,到时候也不一定能保证得戒。即使得了戒体,回去后还得五年学习戒法。所以说走路和坐车,到底谁慢谁快,谁方便谁不方便,这事也挺难说的。

3、到达

到达五台山时,是午夜时分,因为来得太早,我们在一个未完工的服务区休息了几个小时。这里海拔已超过两千米,气温明显降了下来,我趁机换上了绒衣裤。车启动后又走错了路,开到台怀镇去了,等转回来,到达竹林寺所在的半山腰时,已是早晨日出时分。寺院后面青色的山脉正镶着一道朝霞的金边,天气不错,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竹林寺整个是铺在一大片开阔而突出的山坡上,前面是陡峭的山沟,好在其他三面都是有山围着。

车从侧门直接开进寺院内,大概正上早课,有几位穿大褂的师父带着红色袖标,上写“护寺僧”。其中一位师父个子不高,体态胖硕,穿着酱色棉袍,他是弘律师父。问我们来了几个。告诉他是八个。他说以前来五六个,这次多了点。

4、免检

门里边有座二层楼,第一层是传戒办公室,我们每人一个朝山包,依次放在墙边,全部的行李一包打尽了。当家师亲舟师父带我们进去办手续,其中一项是验包,听说是大悲寺的后,验包的师父爽快地说:“不用验了。”还向别人解释说:“这是大悲寺的。”

我们被免检了,这也是持金钱戒带来的一个效应。我们真的是“贫僧”,贫到一分钱没有,显然包里不会有香烟,就是想抽烟也没有钱买。居士再怎么的,也不会供养僧人香烟吧。其他的非法物品也不可能有,这就是持金钱戒的一个主要好处。你只能有生活必需品,任何额外的贪欲都会被消灭在萌芽中,甚至根本就没有萌芽的机会。这样居士可以放心如法地供养僧人,而僧人呢,则可以了无挂碍地一心修行。僧人的品格也就由此树立了起来,谁都知道你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贪求,我们被免检,就是一个证明。

5、搭衣的问题

竹林寺的午斋时间比大悲寺晚半个小时,是十点半,三百多人排班去过斋。别的戒子基本都穿灰白大褂加棕褐海青,只有我们八个额外还搭着缦衣,因为我们都受了沙弥戒,受戒以后是必须搭衣的,而其他戒子大都没受过沙弥戒。

排队经过大文殊殿时,后面一位常住师父碰了我一下,说:“以后别搭衣了。”但马上在他后面的另一位师父说:“别瞎说,到后面去。”晚课前在大殿内站立等待,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还搭衣啊……你是来求戒的吗?”正是弘律师父。我忙转身合掌解释,我们几个是大悲寺的,然后看着亲怀师,希望他来处理此事。而且我的话说得也有问题,亲怀师紧接着说明道:“我们都受了沙弥十戒。”弘律师父叹了口气说:“你们还得受沙弥戒。”然后把我们搭衣的几个安排到戒子们的第一排去了。

6、不倒单

开始我们的作息时间还是按大悲寺的,每天睡四个小时,十点睡觉,两点起床。而竹林寺是九点止静,三点起来,所以每天的睡觉前后我们各多出一个小时来打坐。

止静后会有常住师父来查房,隐约听到门外有人说:“他们大悲寺的真有修行!”大概是看到其他戒子们都已躺下,而我们八人还齐刷刷坐着吧,后来甚至有传言说我们都是不倒单。这也难怪,别人睡觉时我们坐着,别人醒来时我们还在坐着,难怪要以为我们都是不倒单了。其实也只有亲怀师一个人经常坐着睡觉,他是我们的执事人,也是做了个表率吧。

7、百衲衣

前几天我们住在有一百多人的大寮房,后来给换到单独的套间了。

有时我们拿出针线缝缝补补,这事我们是习以为常了,但别人看着都挺新鲜,有戒子说:“大悲寺的才是真的百衲衣,都是自己补的。”看来对市面上卖的那种整齐得犹如马赛克的假百衲衣也不认同。

我们每人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都有补丁,亲幢师的衣服甚至全都由补丁连起来了,更引人注目。这可能并不一定是好事,后来一天他晾在外面的一件百衲裤突然丢了,怎么找也没找着。那天风很大,到底是被风刮走了,还是被有心人收藏起来,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几天后,那件百衲裤又回到了晾衣绳上,看来它还是很有欣赏价值的。

有一天从寮房楼出来,一年老戒子走在我旁边,用手碰着我小褂上的补丁说:“这是修行,真修行!”吓了我一跳,补几个补丁就被当成修行了,我怎么担得起这两个字呢?赶忙合掌谢过,又摆手说:“啊?不!不!”

8、红砖小路

闰四月初九,我们到的第二天变成阴天了,断断续续地下雨,晚课前雨下得还挺大。我们都拿了伞,在大文殊殿宽阔的屋檐下避雨。但雨不久就停了,露出了太阳。以前听说五台山经常下雨,甚至还打算准备雨鞋的,这才知道所言不虚。这里的天气真是给片云彩就下雨,给点阳光就灿烂,阴晴无常得很。

因为道路泥泞,我们今天有因缘干活,在寺内东边的主干土路旁铺设红砖小路,方便行人。找我们的无德师说他的师爷——是师爷不是师父,是从大悲寺出来的,知道我们喜欢干活。

上午干了不久就下雨,常住师父让停工,说怕鞋湿了凉脚。下午继续,从山上往山下铺,砖头来自戒坛前的施工现场,那里正在拆一座建筑,有不少废弃的红砖,被我们抢救了出来,正好派上用场,要不然也就当建筑垃圾运走了。

我推着一辆独轮手推车,还是带翻斗的,特别好使,坡上坡下来回运砖头。大家都很高兴,我说:“咱们是干什么的?咱们是干活的!”亲延师说:“一听干活眼睛都发亮!”也有一两个戒子随喜,但是我们干了一下午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是习惯了,可别人有些受不了,抱怨说:“再干下去咱们成修路队了!”哎,他真是蒙在鼓里有所不知啊,此时此刻,我们的角色就是“修路队”。

晚课前这条路修了有几十米,连接着斋堂饮水处和戒子寮,非常实用,大家都走上这条红砖小路了。不过我们之所以这么卖力地干活,也是别有一个目的,就是为日中一食正名。这下大家想必都知道了,大悲寺的一天吃一顿饭,还挺有劲儿!这件事的效果确实很明显,而且当天晚课后就得到了证明。

晚课后得到通知,全体戒子到大殿前干活。我们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排上队了,戒子们穿着整洁的大褂在传花盆,就是世间逢年过节时,公园里布置的那种小盆的景观花,串红之类。竹林寺这次拉来整整一车,布置到大殿外台阶和月台上装点气氛。

但是戒子人太多,队列里面每个人的距离都没法再小了,我们只好去卡车旁边,准备往下递花。当我们几个穿百衲小褂的快步走过去时,就听到有人喊:“大悲寺的上!”

9、北台顶的礼物

上午无德师又来找我们干活,擦斋堂的窗玻璃,说:“他们认识不到,这是擦心地。”可能真是菩萨加持,来的这几天我们总有活干。

擦玻璃时,一位穿着褐色棉袍打了些补丁的师父走过来问我:“大悲寺的吗?”我说:“是。”他说:“给你们箱吃的,放床上了。”我忙说:“我们不要吃的。”他说:“可以结缘给别人。”我问:“谁送的?”他说:“北台顶!”

北台顶海拔超过三千米,是五台山最高峰。这位师父脸色暗红,厚厚的棉服,看样子是从寒冷的北台顶下来的。但我却看不出他多大年龄,亲幢师称他老师父,或许有四五十岁吧。心意虽领了,但食物却不能收,就送斋堂去了。

因为大悲寺的规矩是“一切供养归常住”,我们一天就一顿,这种零食连做梦都不用想的,就算是其他如法的供养,也要交给常住处理。

北台顶的这位“老师父”突然而来,又匆匆而去,他还邀请我们受完戒去北台顶看看。这个我们也只能是领下心意了。

戒期里其他戒子还有供养我们鞋、衣服什么的,我们也都婉言谢绝了。

10、正规军

早课回寮,一位好几年前在大悲寺发过心的戒子也没去过早斋,来我们这儿认真地说:“请教金钱戒怎么行持?”又解释说:“我回东林寺怎么持金钱戒?”这个问题问我们显然不得要领,因为大悲寺的规矩是有事问客堂,所以也只是简单告诉他我们有净人护持。

他又说昨天诵经后回寮时,听到有人对比我们和其他一些戒子的表现说:“正规军就是正规军,杂牌军就是杂牌军!”让他感触很深。

昨天下午在斋堂诵完《地藏经》出来时,正下着雨,我们八人不为所动,正常排班行走,其他戒子则大都狼狈地往回跑,这种对比可能过于鲜明,所以让人印象深刻吧。

11、过斋

报名考试那天赶点来了不少戒子,我们寮房就安排了四个人,铺位都住满了。晚课后新来的戒子问:“什么时候吃晚饭啊?”亲理师说:“我们不吃晚饭,你可以去问外边的。”他一问,外边人说:“都去了,你快去吧!”

原来竹林寺也有晚饭,怪不得午斋只有十五分钟呢。以前听说竹林寺持午,但来了后才知道已经开缘了,只是晚饭不像午斋那样正式排班,而是各人自愿,也不叫晚饭,而是叫“药石”。

听说竹林寺持午后还挺高兴,因为这样午斋时间肯定会长一点,也算是白高兴了一场。不过好在时间虽然只有十五分钟,但常住确实对我们日中一食的几位提供了照顾,行堂主食和大菜要多行好几趟,饭菜的量是足够的,能不能吃饱取决于你吃饭的速度。

大悲寺的戒子都是久经考验的,吃饭的速度当然不会慢,再加上时间紧张,形势逼迫,吃饭速度就更整体提高了一个档次,狼吞虎咽,囫囵吞枣,大块吃菜,大口吃饭,两个腮帮子的运动速度,从来没这么快过。

以前在大悲寺过斋,我的吃饭速度不算快,原因之一是怕累着腮帮子,现在不怕了,所以时间虽然紧张,基本上也能维持个六成饱。这就很不错了,在大悲寺我也曾很长时间就吃个七成饱的样子。

因为吃得飞快,所以今天居然有足够的时间刷钵,还能念上三遍:“唵摩休啰悉莎诃。”我把钵用盖钵布裹好,用眼睛余光一看,我们八个人都已刷完钵了,一个没落下,真挺难得。而前排的常住师父们还在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地刷着瓦钵呢。

但好景不长,晚上不到八点,肚子发出了饥饿的信号。哎,天要下雨,肚子要饿,由它去吧!

12、少餐多吃更科学

一般人听到日中一食都害怕,其实这种害怕的心理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因为一天一顿饭并不是真的可怕,你觉得可怕是因为你用一天三顿饭的饭量来衡量,以为就吃一顿还不得饿坏啊?

大寮的师父开始给我们行堂时,也是按一天三顿饭的量来行堂,一次行不点,一个馒头,一小勺饭,哪里像大悲寺斋堂的居士那么大刀阔斧,上来就是两三个馒头,一大勺饭。菜呢,都是大满勺,满得经常洒到钵外边去,真是太热情了!。竹林寺的斋堂,一次行不点,所以我们只得一次次地要,次数多了不好意思,只得等他下趟来时再要。因为他们想象不到我们的饭量会这么大。也不想想:一天一顿饭,那饭量能不大吗?

有戒子说:“大悲寺的一顿饭,咱们两顿饭还不行吗?”晚上的药石确实也有人不吃,但好象没几个。有人说要像大悲寺的学,我想:要学,先学学我们的饭量吧。小钵小碗显然不是如来应量器。“所谓钵者,体色量三皆应法故”,容饭量小了,一般来说恐怕不太如法。反正吃几顿饭,人需要的基本营养都差不多的,一顿饭吃下去,不就完事了嘛,多省事,还心安理得,如法如律,少欲知足。而一天吃两三顿,甚至更多,身体吸收的营养能量超出正常需要以后,对一般人来说,它都会变成欲望,从而漏掉的。

按世间所谓科学的饮食方法,应该少吃多餐。但是按佛制定的饮食方法,则应该少餐多吃,我想这比科学还要科学吧。

有部电影里是这么说的,一个男的对一个女的说:“你只能看十米远,我能看一百米远,毛主席能看一里还是十里远来着,而佛能看无限远。”

可是我当居士时,在来大悲寺的路上,曾碰到一位出家师父对我说:“佛法仅次于哲学!”让我大吃一惊。话说到这份上了,虽然我是居士,也只好对他说:“不是吧!”但他说:“你不懂,回去问你的师父就知道了。”但他这话我至今也没“依教奉行”。

13、万圣戒坛

下午外面寮房有人说去戒坛干活,我们一听,毫不犹豫就去了。戒坛在东边紧靠大殿,名字叫“万圣戒坛”。戒坛殿门口供着一尊金碧峰禅师的坐像,就是那位“若人欲拿金碧峰,除非铁链锁虚空”而让来捉他的无常鬼无可奈何的禅师。金碧峰禅师是碧山寺的开山祖师,而竹林寺现在是碧山寺的下院,所以这里也供着。

戒坛殿很大,长宽各四十五米,据说是目前国内最大的。而戒坛则是按道宣律祖《戒坛图经》的原样大小建造的。戒坛殿里外雕梁画栋,可谓壮丽精美,里面大大小小的梁上放满了小尊的金色佛像,抬眼看去真是“满天是神佛”,佛像的数量就算没有一万座,至少也有几千座。戒坛殿和其他殿堂的不同在于,这外面是个殿,里面有个台子,叫戒坛。受比丘戒时,三师七证和求戒者就是在这里作法传戒的,戒坛分两层,不高,但是很庄严,上下都由汉白玉砌成。这也是有来历的,唐朝时竹林寺的戒坛就叫白玉戒坛,而且在唐朝后期,曾一度是全国仅有的两座戒坛之一。戒坛殿是新建的,已基本完工,殿内地面有不少灰土,我们来是打扫卫生。

我用扫帚仔细扫着台子上的灰尘,心中的感觉难以言喻。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们将披上袈裟,成为比丘。我扫着这地面,真的像是在扫自己的心地。这让我很欣慰,多少年以后应该都会记得吧,这个神圣台子上的灰尘,我曾经很小心地扫过。

第二部分 打沙弥

15、封堂

闰四月十五,戒期第一天。今天封堂,报名截止,历时五十三天的戒期正式开始了,每天的时间安排也公布了,四点起床,九点半止静,上午习仪、交供,下午习仪,晚上拜忏。

所谓习仪就是各项法事,每天上下午都有活动,虽然戒期长达五十三天,时间安排还是很紧的。我感觉戒期的时间还是短,很多该学的内容都省略了,但这几乎是国内六十多年来最长的一次戒期了,而且是在佛教圣地五台山道风良好的竹林寺。我们应该说还是很幸运的,当然对只是想拿戒牒的人来说,这五十三天是太长了点。

16、投单挂号

戒期的第一项活动是第一天上午进行的“投单挂号”,也就是戒子们到客堂进行正式的登记报到。这是按班进行的,每班九人,登完记回到大殿坐下,戒子们正同声念着“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大殿内稍有些暗,而殿外天气晴好,赭红的大门内镶嵌着青黛的山峦和皑皑的云朵,月台上宝鼎形的香炉顶端是一个金色的圆珠,闪耀着亮光。大殿内戒子们圆顶方袍,济济满堂,响亮的佛号声中,一班班起立去往客堂,近四百人的投单进行了很长时间。

下午是“新戒初见”,戒子们分别拜见了知客师、监院和方丈和尚。

排班时,夏日里五台山的凉风从大文殊殿前吹过,戒子们的海青衣襟飘飘,人群里不少熟悉的面孔,戒子头和戒子尾看着都挺面善,可和他们都是初次见面,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昨日重现吗?往昔的无数劫中,我们相聚相离的次数太多了,今日竹林会上重逢,也没什么奇怪的,至少在龙华会上我们还会重逢的。

17、护衣

戒期开始后,缦衣不让搭,钵也不让用了,这我们可以理解,毕竟大部分戒子都没受沙弥戒,既不能搭衣,也不能持钵。为保证全体戒子的统一,我们也只能从权了。

但是明相出时我们还得护三衣,缦衣脱下后还得护缦衣。护三衣是比丘的戒律,在大悲寺沙弥也随学,剃度时常住就先给了每人一套三衣,这次出来受大戒,三衣就算正式给我们了。

在大悲寺如果大界内有女众,明相出时我们只需把三衣包带在身边即可,但在戒场里别人都没这么做,我们单独带三衣包太显眼。但是衣还要护,所以就专门准备了一种护衣袋,可以把三衣放进袋里,系在腰上,虽然鼓鼓囊囊的,但在缦衣的掩蔽下倒也看不太出来,不过缦衣一脱掉就原形毕露。

我们又研究了一下护衣的方法,但显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戴在身上。原来戴在大褂外改到大褂里面,又调整了一下戴护衣袋的方法,亲理师和我还多缝了一个袋子以减小厚度,这样看起来就不太明显了。当然别人还是能知道我们身上藏着掖着点什么,那就让他们猜猜看!

18、新戒进堂

戒期第二天,上午进行了“新戒进堂”,就是戒子们进住戒堂。以前传戒戒子都要搬到戒堂住,而引礼师父们也都住在戒堂,随时看护着新生的戒子。非常遗憾,现在没这样了,但这项程序还是不可缺少的。

受戒是三师七证给授,除此之外的其他活动都由开堂寮进行,包括开堂大师父上隆下悟大和尚,两位陪堂师父,还有十五位引礼师父,十六位引赞师父,一位衣钵师父。

其中有个仪式很有趣,知客师父带着戒子们到戒堂时,戒堂三个门都大门紧闭。知客师父走到右边门前,侧过脸来笑呵呵地拍门喊话,告诉门里面的开堂大师父,全体戒子来报到了。然后戒堂三个大门突然一起打开,开堂寮三十多位师父同时从三个门里走出来,在戒堂前列成一排,有点闪亮登场的感觉。台上台下戒子和师父正式见面,大家都很高兴。

戒期的各项活动主要是在戒堂进行,竹林寺是以法堂为戒堂,但是法堂太小,所以实际上是以大殿作为戒堂。

然后在大殿请师,就是戒子们恭请开堂寮每一位师父,并一一礼拜。请师完毕后,开堂大师父作了开示。大师父少年出家,已传过多次戒,从容不迫,和蔼儒雅。而他的这第一番开示更称得上苦口婆心,反复叮嘱戒子们要感恩谦下,要恭敬各位师父,强调法从恭敬中得,一分恭敬一分成就。

戒期里各项活动的仪式都很庄重,如果你不喜欢,可能会说这是繁文缛节。可殷重心和恭敬心正是在这种仪式和礼节的潜移默化中培养出来的。因为人数多,有些活动时间很长,而戒子们往往不是站着就是跪着,有些人可能难以忍受。但是这么多人也都忍受过来了,特别是有很多五六十岁的年老戒子,我听到旁边两戒子说话,一位说:“几十年都过去了,还怕这五十天!”另一位说:“一年一眨眼就过去了,还怕这五十天!”

就算你是来“拿戒牒”的,事后想一想这戒牒来得这么不容易,多少在心中也会对佛法生起一点恭敬心吧。

19、香板底下出祖师

下午戒子们进大殿后,只见两位引礼师父捧来满满两大盘的香板放在佛前供桌上。开堂寮师父每人一个,足有三十多个,真挺让人咂舌的。然后请来得戒和尚把香板一一授给了每位师父。和尚作了开示,但山西口音重,听不太懂,记得有一句是:“香板打的不是皮肉,打的是心,要时时警策于心。”大师父说:“和尚慈悲,准备了点心,满满两大盘,供养给大家!”

送和尚回寮后,香板马上就派上了用场,先是听到一声厉喝:“跪下!”然后开堂陪堂师父拿着香板,给戒子们一一供养了两香板。大殿内“啪啪”的香板声不断响起,香板打在右肩,不轻不重,很慈悲的。刚打到身上时,我不禁微笑,可是马上眼睛发酸,泪珠冒出眼眶,顺着脸流了下来。

长久以来所有人生的苦闷,特别是青少年时代对人生的迷茫和痛苦,不就是因为不知道规矩吗?人生的规矩,世界的规矩,这人生和世界是怎么运行的?我想要知道,可却没有人告诉我,迷茫了这么多年后,才碰到师父告诉我,这,就是戒律!

戒律就是人生和世界运行的准则和规矩,这香板就代表了戒律和规矩,今天在这戒场里它终于打在了我的身上。就像师父说的,有人管是件幸福的事,挨香板就是这样一件幸福的事,挨香板的人也就是幸福的人。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循规蹈矩,不会错得太远。

晚上在斋堂,大师父教习拜忏时梵音的唱诵方法,全体引礼师父拿着香板在前排就座。这每天都要站至少五六个小时,腰椎疼得够呛,可前面的师父们都一动不动,我也不敢动。弘律师父拿着香板逐排巡视,而门口还跪着几个戒子,大概是忘了拿《新戒必读》的。这震摄之下,哪敢乱动?实在难受,也只能稍微缓一点。还有那么多比我大一二十岁的人都直挺挺地坐着呢,真是不容易。可是大师父说了:“香板底下出祖师!”得戒和尚也说:“善知识不是凭空来的,要忍辱受苦!”

20、弘律师父

野生黑木耳往往有虫卵难以清理,大悲寺斋堂都小心处理过,而外边的就很难说,所以出来时师父让我们不要吃黑木耳。今天过斋大菜里有不少,只得一一挑出来,包在手绢里,准备带走。恰好弘律师父巡查过来,看到我们桌子上的黑木耳,走到跟前瞅着我,意思是问怎么回事?我忙摆手示意。弘律师父小声说:“你们不吃这个啊?”叹了口气就走了。

弘律师父常常当众夸赞我们,有一次晚课排班时,他斥责戒子们说:“跟人家学学,每天都站班,还用教吗?都是来受戒的,看看人大悲寺的威仪!那小手端的!”弘律师父性格和声音都是典型的东北人,平时非常负责任,排班带队一般都是他,经常听到他威胁戒子:“不信把你牙打掉!”要不就是:“马上把你送回家去,真事儿!”但是,他的喝斥听起来更像在演小品,时不时逗得戒子们笑。

昨天分班,为维持秩序,他甚至从地上捡起石块,朝戒子扔过去。每位引礼师父带两个班,大师父说让他带东单后面两个班的“老法师”。这一下不光是戒子,连引礼师父也都哄堂大笑。那些所谓的“老法师”,都是五六十岁的戒子,最老的一位都七十三了,个个都是“如如不动”的。弘律师父的威胁和喝斥,香板还有石块,不知如何对“老法师们”施展,所以惹得众人大笑。

一般活动结束后,陪堂师父都喊:“送开堂师父、陪堂师父、引礼引赞师父回寮!”喊的声音有一种腔调和节奏,听起来很顺耳。这句话本应是戒子说的,今天第一次由沙弥头喊,但他喊得实在是不着调,本来大师父应该说“不劳送”的,这回却说成:“算了吧。”

21、想学习的戒子

有戒子来寮房问:“你们受的什么戒?”我们说沙弥戒,说来说去这位戒子也不得要领。后来他又问:“听说你们受了金钱戒?”我们说金钱戒就是沙弥戒里头的。他说不知道,真有意思,考试就考了背诵沙弥十戒,不知考试那天他是怎么过的。不过他能主动来问,说明他想学习,至少是想了解金钱戒,这是好事。

还有戒子过来说要向我们学习,问怎么学?这种问题在大悲寺的惯例是问师父和客堂的,所以亲怀师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亲灿师忍不住上前说道:“你先从日中一食做起,不吃早饭晚饭。”此戒子吓了一跳,急忙说:“我还达不到你们的标准!”然后就告退了。

有一天我收拾厕所的废纸,刚要去扔,上来一戒子非要和我一起去。他说是福建龙华寺的,他们寺院集体看了《解脱之路》,都挺感动。寺院的居士都说:“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人!”一路上他问了不少情况,还说以后想来挂单,住上一两年。更有戒子说:“你们大悲寺的都是菩萨!”其实哪止我们,再过一段时间,戒子们都会成为新发心菩萨的。

戒场按班对戒子进行管理,九人一班,一位引礼师带两个班。分班统一以年龄和身高为标准,但戒常住慈悲,我们大悲寺八人单独成了一班,没有打散。我们的引礼师是离尘师父,巧合的是,他和大悲寺也有特殊的因缘,〇九年大悲寺行脚经过山西浑源县,当时离尘师父就带着居士去供过斋,没想到现在又成了大悲寺的引礼师父,这因缘也真是不可思议。

22、沙弥坛的问题

戒期第六天,上午教穿海青大褂,下午教搭五衣,实际应是缦衣的,因为五衣是比丘的法服,而缦衣才是沙弥的法服。所谓三坛大戒第一坛是沙弥坛,既然是受沙弥戒,理应搭缦衣,这才如理如法。我们在大悲寺剃度时就受了沙弥戒,然后一直搭缦衣,要不是戒场统一要求,我们现在应该还是搭着缦衣。

但问题是三坛大戒是沙弥戒和比丘戒一起受,前后相差顶多十来天,如果搭缦衣,也就只能搭十来天,然后就再也用不着,必须换成比丘的三衣了。如此一来搭缦衣岂不是多此一举,又嫌浪费吗?所以戒场里都是拿五衣替缦衣了。因为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这种风气在中国是由来已久的,大概是从开始有三坛大戒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所以这个事情的根源就在于三坛大戒把沙弥戒和比丘戒一起授。

都说末法时代人们根器不如以前,正因为这样,才更要好好培育自己的根器,打好基础才行。所谓根器好,首先是基础牢固,底子扎实。要培养好的根器,那基础打得越深越好,有多深的基础就能盖多高的大楼。而沙弥是比丘的基础和准备阶段,如果沙弥阶段的基础打不好,连个合格的沙弥都不是,又怎么可能成为合格的比丘?

而三坛同时传戒的办法,等于是取消了沙弥阶段,大部分人都是直接从白衣变成了比丘。当然实际情形是来求戒的都已出家,也叫沙弥,但这叫“形同沙弥”,就是说看起来是个沙弥,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沙弥。沙弥之所以称为沙弥,就是因为受了沙弥十戒。但是实际上人们对沙弥戒并不重视,大部分人剃度后没机会受沙弥戒。反正三坛大戒里要授沙弥戒,又何必多此一举?反正不受沙弥戒,也照样出家,照样可以去求受具足戒,照样当比丘。

修行要讲究次第,即使是最后的顿悟,也离不开前面的渐修。比丘、沙弥、居士三个阶段各有各的特点和任务,哪个环节做不好都会影响后续阶段的正常进行。而三坛同时授戒,实际上是破坏了这种修行上必要的次第,而且在汉传佛教里已作为一种正式的传戒制度沿袭着。历史上之所以这么做,必定也有认为要这么做的理由。但这理由也只是临时的开缘而已。当必须三坛同时传戒的理由不复存在时,再这么做,把暂时的开缘当作正规的制度,它的弊端就太大了。

僧人和俗人是有巨大区别的,而从俗人到僧人的转换,关键是看世俗习气去掉了多少。如果世俗习气保留得太多,那这样的僧人和俗人也就区别不大。而沙弥阶段就主要是去除世俗习气的阶段,只有经过沙弥阶段长期的熏修陶冶,尽可能多地去除世俗习气后,才能培养出合格的僧人。所以师父特别强调沙弥阶段,甚至说沙弥阶段的教育是佛法振兴的根本。

现在大悲寺在一般情况下,居士发心阶段至少一年,沙弥阶段则需要两年。剃度后往往当天就受沙弥戒,沙弥有专门的学戒堂,像比丘一样半月诵戒。每年打戒七,别的寺院沙弥进不了禅堂,而大悲寺有专门的沙弥禅堂,如果工程不是特别紧,沙弥也像比丘一样每天坐五支香,诵十遍楞严咒。师父很少给比丘讲课,但时不时会给沙弥讲课或回答疑问。大悲寺的沙弥虽然活很多,但大都是寺院建设的活,像斋堂那样操劳食物的活都是居士的任务。出家人和在家人的区别,戒律的严肃性和佛法的价值观也就由此体现了出来。

合格的比丘来自于合格的沙弥,为了培养合格的沙弥进而培养合格的比丘,三坛同时授戒的办法显然需要进行改革。

23、僧人本色

大殿的月台上戒子们分东西单,集合完毕,只见大师父背着个简单的行李架从中间穿过,走上台阶,在大殿门前放下行李。行李主要就是一个被子,一块裹经布,非常简单。大师父说,过去出家人的家当就这些,行李架可以折叠,就是几根竹子或藤条编成的,和现在戒子们用的高级箱包比,显得很简陋,甚至可以说寒酸。当然僧人简陋寒酸点并非坏事,过去僧人都自称“贫僧”,可见这正是僧人本色。要是“贫僧”身上东西多了,或者都是高档货,那就真要坏事了。

虽然说必要的福报不可或缺,但对出家人来说,追求物质上的福报是非常危险的。修行就是要离弃一切欲望,如果人没有贪心,又哪里会有多少物质上的东西?所以师父说:“修行到一定程度是会很穷的。”

实际上按照佛所制定的制度,僧人是必须穷下来的。比丘必须按四依法来修行,包括:常乞食,粪扫衣,腐烂药和树下住。就是说比丘必须穷到这种程度:穿着垃圾堆里捡来的衣服;天天去乞食;生了病也没什么药吃;还常常的居无定所,只能露宿野外,拿树当房子。这种生活已经是降到了维持生存需要的最低点了,在物质条件上和乞丐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说物质上的贫穷是僧人的本色,是僧人的本分。

当然物质上的贫穷只是僧人本色的一面,另一面则是精神上的富有和高尚。坚持净戒的比丘是三界中最尊贵的,不仅超越人,也超越天。比如帝释天王就是目犍连尊者的弟子,而大梵天王是舍利弗尊者的弟子,所以说僧人的本色是什么?就是身贫道不贫!或者说就是“清高”两个字:清贫得犹如乞丐,高尚得超越天帝,这才是真正的僧人。

24、太困了

戒期第八天,来竹林寺已经半个月了,每天拜一个小时忏,上两次课,做三堂佛事,站五个小时,排六次班,爬六百多个台阶。而且这是在海拔接近三千米的山上,大家身体的疲劳已累积到一定程度,都累得很,回寮房坐着、靠着、躺着,都不愿动弹。我也感觉腿发软,从大文殊殿前面排班一直上到大殿的月台,一路上坡,有三层很陡的台阶,我爬上第二层就气喘心跳,这么严重的反应在大悲寺是从来没有过的,这和海拔高、气压低有很大关系。

上午教过斋礼仪,下午教行住坐卧四大威仪,之前还讲了好长时间法器,但我基本没听到什么,因为累,所以困,困得够呛。出家以来可能从来没有这么困过,坐在那里眼睛不自觉就闭上了,睁开后就想“还好没挨香板”,眼睛这样闭上睁开,睁开闭上好多次,总算靠到下课。

后来亲延师说我的头都耷拉下来了,引礼师父看到后就走过去了,放了我一马或者好几马。也带了笔记本,可今天下午只写了两行字,记笔记的好处是可以把手撑在桌子上,能放松一点,要不然就必须把手放在腿上正襟危坐,更加累人。

有的戒子犯困时会站起来,这是讲课的法师允许的,可是我们却不敢,好像一站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会丢大悲寺的脸。可是困得头都耷拉了,难道好看吗?难道不丢大悲寺的脸?既然好意思低头,为什么不好意思站着呢?这恐怕是一种覆藏的心理,站起来等于当众承认自己的毛病了,压力太大。坐着犯困虽然也不好看,但影响就没那么大了。但是站起来表示改正错误,是尊重讲课的法师;而坐着犯困是覆藏错误,是对法师的不恭敬。所以站着虽然丢脸,也还是应该站起来的,但我们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过,要说戒期里的遗憾,我想这是其中一个。

25、毗尼竞赛

时间:戒期第九天

地点:斋堂

人物:全体戒子

干什么呢?进行《毗尼日用》的背诵比赛。大师父说考好的、考不好的都有奖。好的是海青大褂,经书僧袜,不好的是“三条年糕”,或者叫“香板炖肉”。大家都正襟危坐,只听“啪啪啪”的声音不断传来。标准是会背十条以上算及格,这不及格的还不少,有的刚上去给佛顶完礼,转过身就跪在引礼师父前主动招了。

四十个班近四百人,依次上去背,要进行很长时间。斋堂的地下室是厨房,坐到后来时,厨房的香气从地下经过楼梯,悄悄爬到了我们的鼻子里,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啊,几百人沉浸在弥漫的饮食香气中,恭听“啪啪啪”的香板声。我们几个的肚子自然早就“清净无为”了,但好在我们不算久经考验,也已饱经磨炼,所以也都无动于衷。更何况还有考试的压力,也没闲心去想别的。

上午只是初考,结果我们八人全部优等。三百多位沙弥共计三十四位优等,而三十多位沙弥尼,反倒有十一位优等。得优等的戒子晚上进行决赛,先在大殿集众,大师父让得优等的出来,我们八人于是向左转,一个个全出来了。大殿整齐密集的行列中一下子出现了一条大缺口,其他人都惊奇地瞅着我们。有戒子惊叹道:“大悲寺的太厉害了!”他们要是知道每年打戒七,我们都要白天黑夜地背诵毗尼,想必就不会这么吃惊了。

选手们进入斋堂,比赛要开始了,大家都凝神以待。大师父让上午考试一个字没错的站起来,我们八人全部起立。大师父有些惊叹,让我们都出来,然后问:“你们中间最好的都是谁?”亲参师顺手把亲幢师、亲怀师推荐上台,情急之下,又推荐了亲灿师,还说:“这个差点。”

其他戒子里也出来了两个,而且也是师兄弟,都是山西广灵县极乐寺的。大师父问:“还有没有向他们挑战的?”我正犹豫时,刚才让下来的亲灿师又举手报名,我也不再犹豫举起了手,接着亲理师也举了手。大师父又有些惊叹,而且还发愁,这么多人怎么比呢?

大师父考虑一下,让我们大悲寺的五个人先背。我们站好礼拜后,还没说开始,“早觉睡眠始寤”,亲幢师已经像机关枪似的把第一个偈子“突突突”发射完毕。大师父叫停后重新开始,亲幢师在我左边没背书名和作者,亲理师在我右边也没背,可是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背书名和作者,从字数上说相当于多背了一个偈子,而现在比的就是速度,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

但经过上午高度紧张后,一下午的放松,我现在已有些懈怠,注意力很难集中,不像上午那么兴奋了。而且我的心力主要放到排除紧张情绪上,注意力又被分散了,所以开始背诵后明显感觉状态不好,不时要用脑子想一下,而平时背几乎不用想的,直接从心里背出来了。但现在心里的劲用不上了,速度明显慢了一截,嘴皮子也不利索,话出口时感觉挺绊嘴。尽管有这些问题,但是没有卡壳,也没有错漏,这说明我之前的努力还是起到了作用。为准备这个考试,很早之前我就每天都背毗尼,正着背倒着背。

当我背完“洗钵”时,大师父喊停,这时亲理师背到“展钵”,刚好比我多一个偈子,这样我就下场了。而亲幢师因为背得太流利,提前就已经被打住,暂定为一等奖了。而另一边亲灿师明显比亲怀师慢,也提前下场了。这样剩下亲理师和亲怀师两人比,到最后亲理师背完时,亲怀师还在“洗足”,正好也差一个偈子。然后极乐寺的两位年轻戒子隆圣师和隆智师又出来比,最后是隆智师获胜。

原来大师父打算设两个一等奖,大悲寺一个,其他寺院一个。但因为亲幢师的背诵能力明显比别人强,所以后来把亲幢师定为了特等奖。两个一等奖,一个给了极乐寺的隆智师,另一个本应给亲理师的,因为他把我和亲怀师都赢了。但结果是这个一等奖给了亲怀师,这就不知道戒常住是怎么考虑的了。不过戒期两个月里,亲怀师作为执事人跑前跑后,忙东忙西,付出了很多,背诵毗尼的时间比较少,所以这个一等奖也是一种折中吧!

而大悲寺剩下的六个人就都设成了二等奖,其他初选优等的则都设为了三等奖。

26、为什么不摸钱

戒期第十一天,早晨做了个梦,梦见我拿了个记账本在收钱,每位戒子收四十二块五。醒过来一想,这什么意思呢?戒期共五十三天,算今天还剩四十三天,而最后一天实际上待半天就走了,正好还剩四十二天半,看来梦里这四十二块五是提醒自己戒期只剩四十二天半了,要好好珍惜利用才行。

世间人离不开钱,惜财如命的人很多,可是珍惜时间惜时如命的人就很少了,好比孔子说的,“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好色如命的人不少,好德如命的人即使有也是凤毛麟角,为什么说“修道者多如牛毛,得道者少如麟角”呢?就是因为贪欲习气太重了。

世间人离不开钱和色,也可以说钱和色就代表了世间人,当然也可以换点好听的字眼。比如经济、物质,婚姻、爱情之类,但说穿了它的实质就是这两个字。

正因为离不开,所以不自在,就围着它转,被它牢牢地缠缚住,这就是所谓的世间。而出家人——出离世间之人就是要离开这两样东西,离开了就会得到世间人没有的自在。当出离心真正生起来时,人也就清净了。

现在的问题是,每个人都知道为了生死保护出离心和清净心,出家人要远离女人。同样的,为了生死保护出离心和清净心,出家人是不是要远离钱?假如说出家人整天和女人混在一起,还能很清净,毫不起心动念,谁会相信?同样的,出家人整天和钱打交道,还能很清净,毫不起心动念,你信吗?

断绝色欲要作不净观,断绝财欲也要作不净观,因为钱这东西天生就不干净,它就是因为贪心而发明的。世间人都知道“臭钱、铜臭”,这并不是比喻,事实上就是如此。例如师父当年闭关时,有人供养钱,放到了关房的炕上,搞得师父头痛恶心难受得要命,后来倒是好了,那是闻到了厕所里的臭味,才化解了这个铜臭。由此可见,钱是有毒的,当人持戒清净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感觉到。

钱代表并总持了人类的一切贪欲,这么多贪欲,沤都沤臭了。贪欲是有毒的,那么集所有贪欲于一身的钱该有多毒!所以说钱再怎么“说净”也是说不干净的。

世间有一种普遍的观点,说钱本身并没有好坏,看你怎么用它。这就是所谓的“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被臭钱熏惯了,也就闻不到臭味了。这种现象很常见,比如屋子里有某种臭味,在门口时还能闻到,进屋子里面过一会儿,反倒闻不到了,那你能说这屋子就没味了吗?就清净了吗?能分辨出臭和不臭的是远离了臭味的人;能分辨出好和坏的,是远离了恶事,持戒清净的人。钱本身并非没有好坏,它本身就是个坏东西,因此证到三果的圣人会立即抛弃金钱,即使他在世间生活也绝不会再摸钱了,为什么呢?三果圣人是不还果,去世后就不再来这个世间了,因为三果圣人断了和这个世间的缘,所以也就不再轮回了。而钱就是人世间贪心的化现,只要摸钱,就是在和世间结缘。只有不摸钱,才能和这个贪染的世间绝缘,也才能了生死。

出家人是三宝的弟子,真正皈依的是圣贤僧,就是说要以圣贤僧人为楷模和行为的尺度。证果的圣人有道共戒,也就是他的行为自然符合戒律,不摸钱正是圣贤僧人要严持的戒律,我们凡夫僧反倒可以随便开缘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圣贤僧得道正是他在凡夫僧时严格持戒的结果啊!

唐朝的庞蕴居士一家四口都开悟了,号称庞家四圣。我以前看过他们一个有名的故事,一直不理解,就是庞蕴把家里所有的金银财产都装到一个船里,然后把船弄沉,布施给龙王了,而以后他们一家人就靠种地什么的维生,再也不碰钱,也没钱可碰了。当时我想,这多可惜啊,干吗不拿这些钱去布施,办点慈善事业呢?现在我才知道,这太好了,这事办得真漂亮!

即使你布施再多的人再多的财物,也只是帮助他们沉溺世间,流浪生死。再多的财物都有享尽的时候,可痛苦茫茫的生死大海却没有边际。与其这样,何不于一弹指顷,告诉他,让他明白:钱不是个好东西,应当远离啊!

27、不找你要钱

三坛戒每坛之前都有些基本的准备工作,比如剃头、洗澡,竹林寺的澡堂值得赞叹,淋浴的喷头大得像向日葵,让人感觉这才叫淋浴。

还有一项准备工作,是为戒子们做超拔和普佛。而传第一坛戒之前还有一件事,就是授幽冥戒。晚上亲怀师给每人领了两张长条的黄牌,印刷精美,一张超拔用,一张授幽冥戒用。领黄牌是要钱的,而且不便宜,虽说多少随个人发心,但据说十块八块的就别拿了。那我们一分钱没有的呢?戒常住都给免了,一分钱也没要。

实际上戒期里的各项费用对我们都免了,从戒赞到拍照到同戒录,到一共六七次的超拔和普佛,确实一分钱也没找我们要。也幸亏是在五台山,比较讲修行,佛事少,被钱污染得也少,而且连师父在内,大悲寺之前已有四批人在五台山受戒,对大悲寺不摸钱的事,大家不说习惯,也已经理解甚至支持了,免除我们的所有费用,不就是实际上的支持吗?

特别是竹林寺有律学院,比较讲戒律,知见比较正,像证生律师经常代替得戒和尚上殿和过斋,他就曾经持过不捉金钱戒,现在对不捉金钱戒还是非常赞叹。义永律师也举了有人从五明佛学院走到石家庄的例子,证明不摸钱现在是能做到的。他还特别强调说;“戒律规定了什么不能做。即使做不到,但不能怀疑。”

对做不到的事,为了维护自己,人们往往容易诽谤,这是人或多或少都有的一种普遍心理。而在五台山就不是这样,不仅赞叹,还给予实际的支持,这就是佛教发展的正气和希望。

28、日中一食

开堂大师父上隆下悟律师在讲课时,对日中一食也不止一次地表示过赞叹。他说以前的戒场是一顿饭,顶多两顿,还讲到五台山某位禅师的典故,说他就是一顿饭。当然也有法师对日中一食并不认同,说修行不在于吃几顿饭。

那么多条比丘戒就特别挑选了日中一食和不摸钱这两条戒给沙弥行持,沙弥是比丘的基础,可见这两条戒在戒律里面是多么地基础和重要。

其实很大程度上,修行就在于每天吃几顿饭。在大悲寺时日中一食习惯了,早已当作天经地义的平常事,并没有体会到它的深刻意义,出来一趟一比较才发现,日中一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这条戒使人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对饮食的贪欲,如果不持这条戒,我恐怕也会和其他戒子一样,早上早斋,晚上药石,白天饿了来点饼干,卖瓜的来了,欢喜踊跃地掏钱买瓜,这样一天到晚不断起心动念,不断被食物所转,被身心的感受所转,这还谈得上修行吗?

就算人在其他方面勇猛精进,可饮食这一大漏洞不堵住,那每天得漏掉多少功德啊。人都知道,财色名食睡是地狱五条根,能否控制住这几种贪欲,直接关系到人的生死轮回。生死轮回的主要原因是淫欲,其次则是食欲。如果控制不住食欲,又谈何了生脱死?受了比丘戒之后才知道,比丘戒里关于饮食的戒足有近四十条。为什么这么多条戒呢?就是为了控制修行人对食物的贪欲,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日中一食。

实际上不光是修行人要断除贪欲,世间人也要控制食欲。世间人都知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不控制好饮食、男女这两大欲望,就连世间人都做不好,又谈何修行呢?真正持戒清净的比丘是人天师范,因为比丘的道德行为高于人,也超过天。但正如证生律师所讲,得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高于人、超过天,是否值得人天恭敬供养。

从我的体会来说,虽说我没修行,可是我只日中一食,除了中午这一顿饭,其他时间我不去想吃的,就算是好吃的放在面前,我也无动于衷。就像村民往寺院里运来满满一车香瓜,把那些戒子欢喜得够呛,可我只是一种局外人的漠然态度,毫不认为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或许就是持日中一食,或者说不非时食这条戒生出的一点点定力吧。

所以持这条戒使我很大程度上从对食物的贪欲中解脱了出来,这就是别解脱戒的意义。就像得戒和尚说的那样,持一条戒有一条戒的好处,持全部戒有全部戒的好处,持一条戒就能获得一部分的解脱。持戒到什么程度,就能获得多大程度上的解脱。持戒彻底圆满了,就完全解脱了,生死也就了了。

别说了生死,只要出家人能日中一食,严格控制住饮食、男女这两大欲望,出家人的行为就高于世间人了。要是再不碰钱,彻底斩断贪欲的最大助缘,那世间人就会对你肃然起敬。因为这是世间人根本做不到的事,你远远超过世间人了。台湾的广化律师说:日中一食,此戒是众僧持戒之标相,为信徒向背之关键,今时南传佛教,对此戒仍极为严格!所以他说日中一食戒是南北传佛教兴衰悬殊的关键。宣化上人说中国的佛教得了癌症,而病因就是戒律的荒废,影响最大的就是金钱戒和日中一食戒。日中一食和不摸钱这两条戒直接关系到出家人的形象和地位,直接关系到佛教的兴衰。这也就是为什么大悲寺的八项规定以这两条为首。所以说出家人吃几顿饭,不光是个人修行的小问题,也是整个佛教的大问题。少吃一顿更如法,更健康。多吃一顿,贻害无穷啊!

29、普寿寺的尼众

授幽冥戒让人印象较深的是普寿寺的沙弥尼,她们来了几百人参加法会,佛事结束引礼师父出堂时,带队的尼众师喊:“诸沙弥尼等一起向上排班,顶礼开堂师父、陪堂师父、引礼引赞师父三拜!”声音清澈响亮,而又威严。然后诵起本师圣号,声音整齐哄亮,迥异于普通尖细的女声。法会前大师父还特意提醒戒子们注意威仪,他说:“普寿寺的尼众向来威仪好,咱们也不能太不像样啊!”

普寿寺请出来的三十多个沙弥尼,在毗尼比赛上得了十一个优等。要求严格,普寿寺尼众表现就会更好。以至于大师父说:“让大悲寺的和普寿寺的再比一次!”这当然是开玩笑了,但看来这座国内最大的尼众道场道风还是不错的。

30、护钵

戒期第十三天,上午“教吃钵饭”,课堂上介绍了钵对出家人特别重要。但钵为什么对出家人这么重要呢?而且这么重要的法器,盛法之器,不光是盛饭之器,为什么现在几乎要失传不用了?那就没说了。

课堂上讲解的“教吃钵饭”是这样的,桌子上三个容器,一个钵盛饭,一个碗盛菜,别一个碗盛汤。另外还有一个勺子,一双筷子,吃饭时端起钵拿起勺子,吃菜呢则再端起碗,用筷子夹菜,喝汤呢再端起汤碗。要再吃口饭就再端起钵拿起勺子,一会儿钵,一会儿碗,一会儿勺,一会儿筷子,啰嗦得很。这样的教吃钵饭虽然啰嗦,但对我们只用一钵一勺的人来说却是有好处的,因为那样吃起来比较慢,过斋时间就变长了,我们也就能吃饱一点儿了。这顿饭我居然吃了八成饱,在戒场两个月里,我大概也就一两次吃到这么饱的时候。中午用钵过斋也是一项正式佛事了,叫“演钵”,意思是演习一下用钵,但其实更像是表演一下用钵,然后就真的是束之高阁了。法器既然已名存实亡,那法也就失传了。如果说钵是出家人之器,非俗人所宜;那么同样的,碗就是俗人之器,非出家人所宜!

31、授沙弥戒

戒期第十五天,上午正式受了沙弥戒,但是有两个地方和排练的不一样,近四百位戒子一起受,一度场面有点儿乱。我的状态也不好,这几天感冒,再加上法事唱诵天天拉嗓门,早晨起来后就发现嗓子哑了,早课时几乎发不出声音,到受沙弥戒时好了一点儿,但是声音也不大。

一般沙弥戒是两位沙弥师授,一位和尚,一位阿阇黎,今天则是三师同时在座。三师的口音都挺重,特别是得戒和尚的山西话,要不是对照文字,几乎听不懂。好在受戒时一些主要的仪轨是羯磨阿阇黎宣说的,他是四川口音,稍微还能听懂一点儿,但是因为状态不好,心里也一直没怎么静下来。所以受完戒后,并没有太明显的感觉。反倒是来戒场之前的二月十九,在大悲寺随喜受沙弥戒时,感觉很好,人少,安静而有秩序,场面庄严,让人有殷重心。宣说三皈、纳受戒体时,也没有妄想,那次随喜后,心里的感觉明显和以前不同了,心里感觉很踏实,而且有依靠。而且早晚课唱三皈依时,每句话都是从内心里很自然地发出来的,这也是以前没有的现象。所以说沙弥戒应该是在剃度后由和尚和阿阇黎授比较好!

第三部分跪比丘

32、五台山八壮士

戒期第十六天,昨天受完沙弥戒后,就开始准备比丘坛了,而我们八个人早晨也终于瘦身了。围腰的护衣袋里只剩下祖衣和七衣,五衣披在了身上,具搭在胳膊上,缦衣也统一保管了。现在戴上护袋后,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不像前阵子,在沙弥坛的半个月里,我们身上都鼓鼓囊囊,一个个膀大腰圆,像壮士一般,我说我们那叫“五台山八壮士”。

不过每天早课后,近四百位戒子都是唱着“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出大殿直接奔赴旁边的斋堂,而我们呢,八个人的小队人马每天也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快到斋堂时,突然斜着从大队人马里撤出来,拐到斋堂后面,踩着我们铺的那红砖小路回寮房。

闻着斋堂窗户里不合时宜的传出来的油烟饭菜的香气,听着斋堂里几百个戒子热情、饱满、整齐、洪亮的唱着佛号,准备过早斋,而且天天如此,在每天都吃不饱饭时,这确实有一点壮烈的感觉。

要是再有高座上的法师告诉你,不非时食主要是不过午食,而且饮食要能保证人修行,每人根性不同,不可一概而论。这听起来多合情合理啊!这样外境传来的消息和身体的感受都在逼迫人动念,当戒条没有真正深入内心,戒相没有真正在心中生起来时,这个不断攀缘的心能不动念吗?几天几十天可以坚持,和集体在一起也可以坚持,要是一个人面对这些,能坚持多久呢?一个人孤军奋战,能和四十里地的洪水抗衡吗?所以有人认为,在外面日中一食比金钱戒还难守。

今天早晨经过斋堂时,稍微动了一下念,但马上觉察到,这轻微的念也就灭了。现在才能体会到师父当年一个人持日中一食和不捉金钱更是孤军奋战,却战胜了还不止四十里地的洪水,那才是真的壮士!那才是真正的戒律的力量!

33、流感爆发

戒期第十六天,下午讲解《沙弥律仪》,照例先请师,“一人执香,四人出班,随我去方丈寮迎请律师”,喊话的是三师父。因为大师父没来,大概是身体不佳,听说开堂寮一半的师父都病了,连一直尽职尽责、表现抢眼的弘律师父这几天也不见踪影,看来病得不轻。

本来每次迎请都是沙弥头和沙弥尾两人执香的,今天却变成一人执香了,因为沙弥尾打针去了,惹得三师父不满意说:“没事就打几针。”但是打针的人确实不少,在大文殊殿前排班时,不时见到戒子举着个吊瓶从医疗室匆匆赶回寮房。刚来竹林寺时,一楼大寮房摆了几箱公用的板蓝根冲剂。碧山寺传戒多年有先见之明,这天南地北、青黄赤白的人,聚集到一个房间里,很容易发生流感。而且后来还专门派了戒子每天都穿着雨衣,背着消毒罐到处消毒,以至于寮房内总是一股消毒水的味。

但流感还是爆发了,严重的一段时间,做佛事时,大殿里的咳嗽声常常是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就像大家在故意较劲似的。但这并不是故意的,大家确实都染病了。我们八人中已有六人先后病了,每个人的症状还都不一样,有的像风寒,有的像风热。

有位师父昨天早晨还跟我宣传:“生病要靠自身的免疫力!”而当时我清鼻涕泛滥,怕影响佛事威仪,着急吃盒药消除症状。他这一番正确的话堵得我好一番郁闷,没曾想,今天他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免疫力也不提了,乖乖吃药了。可见说话要对机啊,再合情合理的话,如果不对机,也是起不到好的作用的。比如这个戒律荒废的时代,最对机的就是抖擞精神,坚持净戒,一丝不苟地按佛戒的要求去做,这样才能振兴佛法!而不是死抱着不重视戒律的不良传统不放,尽强调客观理由,这样对佛法的振兴就起不到积极的作用了。

34、戒场整风

戒期第十八天,上午上课时,引礼师父基本都没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据说是开会去了。课间休息时,三师父训话,非常严厉,喝斥戒子们说:“你们还是出家人吗?!”他说自己有两种心,一是惭愧心,二是对不起佛,对不起和尚,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你们!

接着誓言道:“从今以后,我要对得起你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到晚上拜忏时,大师父拿着个名单,点了不少戒子的名字,出来站在大殿中间。大家都有些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师父说他们都是上殿没来的,让他们礼拜忏悔。然后让大家长跪,说这表示要宣布新的规矩了,因为前段时间管得较松,以后要严格管理。

35、一介师父

我们前面两个班的引礼师父名字很有特点,法号叫一介,字号叫纳衲子,合起来就“一介纳衲子”。来竹林寺报到的第一天就在传戒办公室见过他,当时他负责报名登记,知道我们是大悲寺的后,很高兴地说;“我和你们的师父是同年。”一介师父有点方脸,带个眼镜,两撇胡子,喜欢开玩笑,经常挑起眉毛,睁圆眼睛,表情夸张,动作也很夸张,打香板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像卡通片似的。一介师父很负责任,戒子排班时,引礼师父一般很少到场,而他经常出现在自己带的班里,法事结束戒子回寮时,他还经常拿着香板在寮房楼前维持秩序。一介师父很慈悲,对戒子从不发脾气,倒像是父母对待孩子似的,经常帮戒子扯扯袈裟,拉拉钩环,端正一下威仪。下午讲课,戒子们爱犯困,一介师父经常端着瓶清凉油,逐排地向戒子“推销”。

36、梵音唱诵

“稽首礼诸佛,及法贤圣僧,今演毗尼法,续僧伽命脉,正法得久住,三乘果不绝,将登清净坛,愿证盟所说。”这是登比丘坛的第一天在戒坛里戒子们爱唱的一首赞偈,登坛六天前,下午开始练习唱,但练起来挺费劲,调儿大家都掌握不好。大师父只好换了个简单的调儿,耐心地教来教去。大家一遍遍练来练去,还是唱不准,没办法只得再练下面的内容。不知道这首偈子怎么这么难唱,也许和下午大家都犯困有关系,反正下午练唱时我一直迷迷糊糊的,但事实上我很喜欢唱这些赞偈。

佛教的唱诵称为梵音,最早是曹操的儿子曹植在鱼山这个地方听到天乐后做出来的,称为鱼山梵呗。大师父讲解了梵音的唱诵要领,包括字正腔圆,一唱三叹,收声归韵等,唱好了特别优美,真的像天乐一样,有一种摄受人心的力量。江苏焦山定慧寺的梵音唱得特别好,号称海潮音,有人就是在长江里坐船,听到岸边定慧寺的海潮音后就发心出家了。

而且这些赞偈的词大多也写得很好,比如菩萨戒的香赞,“一炷沉檀,香烟起处,了然显现心中”,有一种从容自在的韵味,让人回味无穷。另一首,“一尘才爇,藏海圆收,河沙诸佛现毛头”,短短三句,再现了佛法里不可思议的境界。

37、供养十师

戒期第二十一天。再过三天就要开始登比丘坛了,所以今天安排了请十师斋,而且戒子们自己也应该表示一下对坛上十师的敬意。对别人来说,这就是钱,我们则只能琢磨送点东西。可事先没准备,手头又哪里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呢?最后只好拿了点儿香和念珠送了过去。香虽然也不算好香,好歹算收下了,而念珠就被退回来了。比较而言,确实拿不出手。坛上十师授予我们戒体,真的是法身父母,对十师怎样供养都不算过分。

38、板蓝根冲剂

登比丘坛前两天,嗓子已经疼了一阵子了,今天早课时还有声,交供时就没声了。前阵子每天从大殿交供出来去斋堂,一路念本师圣号我都唱得很响,现在声音也不响了。一是觉得太响了也不好,应该用中等音量,显得谦恭平和,但是现在就想大点声,往往也大不起来了。本来板蓝根冲剂正好对症,抽屉里就有公用的,但我现在不太想喝这个带糖冲剂,像红糖水似的。虽然从身体的营养状况来说,确实也需要补充红糖,这几天腿明显变软了,特别是早晨,有时软绵绵的,浑身没劲。上课时就算嗓子没事,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一个人要是饿上一个月,不这样就怪了,但我也不能喝板蓝根冲剂来补充红糖啊。

问题是,在这种身体和心理状况下,是很容易动念的,把板蓝根冲剂当营养品的。而且这种念头往往是隐蔽的,自己难以明确觉察到,为避免自己被这种内心深入处的习气不自觉地推动,我现在尽量避免喝这个冲剂。这才能体会到持戒之难,就是我们的行为被内心的习气推动时,表面的意识却在做着另一种解释。如果平时掩饰自己言行的习气越重,打妄语的习气越重,这种行为和意识的不同就会被掩饰得越好,我们常常是自己在骗自己,而自己却意识不到,这样怎么能持好戒呢?总能给自己的犯戒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和借口,这就很难持戒了,因为你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总是自己保护自己,而不是用戒律来保护自己,这就用错心了。

这才能理解依教奉行、不许讲理对持戒的重要,就是不给自己的言行找解释、讲理由,以免加强自己的弯曲心和自欺的习惯,而是用直心去面对内心的缺陷和污垢。只有正视和承认自己的习气毛病,才能去改变它。虽然说持戒是为了培养直心,可是直心不够也是很难持好戒的。

昨晚放焰口,中途回来时本想喝点水,但嗓子难受得很,于是想还是喝点药吧,但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要喝这红糖水似的药,只能我自己动手去拿。我也确实冲了两袋药喝了,但做这事时,似乎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这样也许才能理解比丘吃药为什么要经过别人同意,要别人授予。像这样味道好的,容易被当成营养品的药,不经过别人的参与,很难避免自己不动念。

39、登比丘坛

戒期第二十五天。开始授比丘戒后,连续下了三天雨,因为班次靠后,第四天才轮到我们登坛,而天气也完全转晴了。

上午天空一直很蓝,一点云也没有,还挺暖和。这样的蓝天和好天气在五台山很少见,我们在这儿待了两个月,这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

开始登坛前,戒场里已统一授过衣,为如法起见,早课回寮后,我们把三衣具自己又重新授了一遍,然后搭上三衣,三环套月,准备登坛。空圆师是我们八十四坛的坛尾,也过来集合。对面寮的义德师过来说:“今天是伽蓝菩萨圣诞,还是广济龙王诞辰。”广济龙王是五台山的大护法,竹林寺山后就有龙王殿,怪不得今天天气这么好呢!戒子们进入戒坛殿后,在东边一间屋子里等待,登坛前引礼师父要先问一遍遮难。屋子里站满了戒子,屋外殿中间的戒坛静悄悄的,也有些暗,隔一会儿就有一坛三个人被叫出去。引礼师父讲了一些注意事项,也不时有戒子说话,可戒坛殿里还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我一直双手结印,一动不动站着,默念本师圣号,心里挺平静。

戒子们陆续被叫出去时,我以为是问遮难程序还没完,而引礼的义通师父带我们三人出去时,却直接走到了戒坛前,我才知道这就要正式登坛了。

先在佛像供桌前拈香礼拜。登戒坛不能穿鞋,在左边的台阶入口脱下鞋。空圆师已拿出了红包,引礼师父一会儿要把鞋拎到右边的出口去,比丘师父给提鞋,岂能不有所表示?但我们没有也不能拿红包,而且事先已交待过怎么做,于是我说:“师父,我们没有什么好供养的,给您顶礼!”义通师父忙说:“一礼一礼!”他正视着我,眼睛有点湿润,认真地说:“持戒清净就是最好的供养!”

登上坛后,前面一张供桌,三师坐在后面,七证分坐两边,教授阿阇黎一一指示我们做什么。先给左边的几个牌子问讯,然后三个人按顺序站好。我把坛签递给羯磨阿阇黎,退回来展大具,很小心地把具在地毯上铺平,三拜后长跪合掌,念乞戒词。羯磨阿阇黎交待要把得戒和尚的名字相貌记住,每年生辰节腊要过来礼拜,如不能来,要遥相作礼。

礼拜坛上十师时,因顾及钵,礼拜的动作可能不是特别标准,但用的确实是一种郑重敬畏的心,念乞戒词也是一心一意,念了三遍都准确无误。我和亲理师声音挺齐,空圆师小声随着。乞戒之后又正式问了一遍遮难,即十三重难十六轻遮,这是受比丘戒的必备条件,我们也一一回答无误。

之后就是正式授比丘戒的白四羯磨法,戒体就是在此时纳受。比丘戒比较特别的是,戒体是坛上十师通过白四羯磨法以表决的方式赋予求戒者的。求戒者只能跪在那里一心聆听十师作法,等待表决结果,这和沙弥十戒、居士五戒不同,沙弥和居士戒都需要受戒人自己念三皈依,才能纳受戒体。

羯磨词也就是表决词,是由羯磨阿阇黎念的,他是五台山大塔院寺的住持上如下空律师,是四川口音,而且说得飞快,有些句子听不清。但我还是一直认真听着,心里的弦绷紧到十分,虽然中间有两个妄念试图生起,但还没露头就被我这万分警惕的心迅速给灭掉了。

用心听羯磨词时,头部开始发热,这种头部发热的感觉以往在不同的场合都发生过,打坐较好时有;当居士时一次助印经书,在邮局汇款完毕,马上感觉头部连带身体都发热,甚至有点烫;在戒场里刚开始打扫厕所时也感觉头部发热,可能是自身产生了某种功德时,表现在身体方面的特征吧。

白四羯磨法是一白三羯磨,所谓白就是宣布,羯磨就是表决。羯磨阿阇黎先把三位受戒者的名字和一些基本情况宣布一遍,然后再由七位等证阿阇黎表决三次,三次全体通过后,羯磨阿阇黎宣布表决结果。这时候羯磨法就成立并且生效了,得戒时间就是宣布表决结果的时间。

连宣布加表决,羯磨阿阇黎共要说四遍羯磨词,每说完一遍,就询问七位尊证阿阇黎,作法成否?七位尊证就回答“成”。作法完毕,得戒和尚告诉了得戒时间,壬辰年五月十三八点十九分,我们的得戒日期好记,记住伽蓝菩萨圣诞就行,伽蓝菩萨过一次圣诞,我们的戒腊也长一岁,就是不知道伽蓝菩萨比我们大多少岁。原来大师父告诉每坛只给十分钟,但实际上登坛全过程只用了不到九分钟。

下坛后就去礼了四圣,因为在五台山,最后还回大文殊殿拜了文殊菩萨。可能是因为在坛上对意识压制得过狠,下坛后也没恢复过来,我的反应变得迟钝,接连出点小事故,但心里却是平静沉稳的。回寮后想着现在已是比丘了,心中充满了欣喜。然后大家搭上七衣去照相,是给戒场和同戒录用的。上午受戒的戒子全部登坛完毕后,又一起回戒坛,听得戒和尚宣戒相,包括四根本戒和四圣种。这个挺意外,因为对一般的出家人来说,四圣种和钵一样,也早已名存实亡了,没想到受比丘戒时,还要着重宣说这个。可见这是僧人的根本,末法就末在出家人把根本丢了,而追求细枝末节去了。

宣完戒相,其他戒子已开始过斋,我们只能过二堂,这也是戒期里唯一一次过二堂。过斋前大师父还特意询问了我们的过午时间,大师父对时间安排得恰到好处,虽然有两三次要紧张点,但在过午之前我们都有时间过完斋。从斋堂出来时,蓝色的天幕上刚抹上了一点淡淡的云。

40、神圣的日子

登完比丘坛,晚上拜忏,到后来时已喊不动了,趴在拜墩上,妄想就自动起来。有一次趴下时,突然脑子里出现一句话:这个神圣的日子终于来临。

这真是一个神圣的日子,上午从戒坛出来后,我想着比丘是佛教的栋梁,这是指真正持戒清净的比丘,以后我也要努力成为这样的比丘。想起戒期开始后做的一个梦,一座高耸的殿堂飞檐下长着一棵巨大的树。

小时候不知道长大后做什么,稍大点知道了些,也就是在人世间谋求个职业,可业障重,福报小,一直混得不怎么样。年龄越来越大,有时想起孔子的话:“人四十而无闻,斯无畏矣。”就觉得挺恐惧的。六七年前曾写过一首诗:“雪化冰消四十春,而今复我本来身;。光阴不待兢勤度,死心低首可及门!”当时总以为是四十岁去出家,现在才知道,“雪化冰消四十春”,这四十春是受比丘戒的时候,“而今复我本来身”,这本来身是比丘身。

当居士时在海边放生,一边是海,一边是山,寂静的沥青路上只有我一个人,放声地唱着:

归去来,魔乡不可停。

贪爱迷欲以为真,披枷戴锁以为福。

魔乡安可停!

归去来,魔乡不可停,

百千劫出头日,背尘合觉只此生。

魔乡安可停!

归去来,魔乡不可停,

欲界魔王兴风浪,比丘戒成震魔宫。

魔乡安可停!

现在我已成为比丘,不知魔宫可曾震动,我的名字是否已被鬼神从人间一直传到欲界的六重天上?

登完坛排定次第后,年老的六十岁的亲清师在我前面,年轻的约三十岁的亲理师在我后面,对我来说,这真是双重的警示。前面的是未来,后面的是过去,时时提醒我该怎么面对时间,“光阴不待兢勤度,死心低首可及门”,要不然鬼神也懒得传这个名字。

41、出坛

登比丘坛的第五天,昨晚拜忏时说今天全体戒子合影,让搭三衣,持钵具。但今天早晨又告知上妙下江大和尚说搭着祖衣不好看,大师父让把祖衣和七衣抽掉,只搭五衣,这真挺意外。

去年的受戒报告,听到讲起合影时,一片红海洋中几点坏色,让我很难过,差点没失声痛哭。没想到今年就变回去了,幸亏变回去了,要不然真的是不好看啊!不是颜色不好看,是在法上“不好看”。昨天我出寮房楼时,一戒子问:“你们的祖衣……”我说:“是坏色的。”他明白了说:“就颜色不一样,其他的都一样。”我说:“对。”他说:“很好!”有一次排班时,说起祖衣的颜色,有位戒子说,回去就换成你们这样的。先是三百多戒子在大殿前合影,然后又到戒坛前,和普寿寺来的二三百尼众戒子合影。我们排班过去时,尼众们正唱着“南无妙吉祥菩萨”,声音整齐洪亮,可我听了,一动念,眼泪盈眶,赶忙摄住念。

在大殿抽衣时,戒子们动作较慢,大师父说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说:“做事又快又整齐是精进相,也是智慧相,邋里邋遢的,一看就没智慧,又懈怠!”这也就是文殊菩萨说的“勇猛就是智慧”,这么说懒惰就是没智慧了。懒惰会让人失去很多机会,这当然是没智慧了。智慧的人会勇猛精进,能抓住机会,抓住持戒的机会,抓住修行的机会。菩萨都是特别勇猛精进的,所以才会成为佛啊!

下午授了最后几坛戒,大多是增戒的,然后有个出坛的仪式表示比丘坛圆满,全体戒子又三环套月,从大殿到戒坛,夹道匍匐,迎接十师,十师先后作了开示。

上妙下江大和尚说的话让我很感动,他说:“戒堂也叫忏悔堂,你们要记住这个地方,你们曾在这里忏悔过!发心过!发愿过!”上如下空阿阇黎说:“五年学戒,十年依止,受戒一时,守戒一世!”上昌下善阿阇黎勉励大家:“做真正的出家人!”印象比较深的还有尊证阿阇黎上妙下国律师鼓励大家:“严持戒律,为教争光。”将十师送回寮后,大师父讲了一番话,说道:“咱们朝夕相处,说你、管你、骂你、打你,都是为了你好。”并且说,“你们都已成为大比丘了,我应该给你们顶礼。我中午已经顶礼过了,诚心诚意地顶礼,把你们当成佛!”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我旁边的戒子不禁抹起眼泪来。

今天是受比丘戒最后一天,很多人都赶在了今天供斋,施主名单都是用毛笔字写在红条幅上的,足有厚厚两叠。过斋前两位引礼师父轮流念施主名字,念了好长时间,戒常住很多师父都供了斋。大师父大概就是在那时磕的头。

42、戒体

在戒场里最常听见的祝愿戒子们的话是:“祝你们得到清净戒体!”

受戒的实质意义就在于能否得到戒体,由此可见戒体的重要。所以师父说:“能否得戒对我们的修行来说是个关键。”不光比丘戒是如此,任何佛戒,从基础的五戒到菩萨戒都是以戒体作为其本质的。而戒体也是有实质意义的真实存在,而并非一种虚构的概念或名词。

那到底什么是戒体呢?上妙下江大和尚说:“戒体就是三皈,三皈就是皈命,真正地把身心性命交付给佛法僧三宝。戒体的‘体’就是本体、本质,就是说戒律的本质是把所有的身口意毫无保留地全部交付给三宝,信赖三宝,依靠于三宝,就像小孩子从内心里对父母的那种信赖和依靠一样。”

而众生真正能够信赖和依靠的其实只有真理。众生头顶上的天只有一个,为众生所依靠的真理也只有一个,这个唯一的真理就是佛法,除佛法外再没有别的真理了。当内心里真实地生起了这种心,并且这种心成为我们所有行为的根本依据时,我想这种心就是戒体,而我们的行为就是持戒。

当然并不是自己说“我有这种心了”,就算是有了戒体,就像一支蜡烛并不会自己点着,需要有火源才能点着蜡烛。众生的心就像蜡烛,佛的心就是火源,戒体就是在众生心中点着的火,这个火是从佛那里通过受戒的方式一代一代一直传过来的。

为什么说受戒功德大,犯戒罪过也大?因为受戒就是在自己心中点亮了佛的“光明”,点亮了法和真理的光明,这个光明胜过千万亿个太阳的光明,它会照亮无尽的黑暗,所以说功德大。而犯戒就是障蔽了心中佛的光明,障蔽了心中法和真理的光明,让黑暗又重新降临,所以说罪过大。

关于戒体的实质有各种说法,有说是色、是心、非色非心等,但不管哪一种说法,都表明了戒体是实际存在的,虽然肉眼看不见,却可以通过天眼看见。而且正如师父所说:“什么也没离开心。”因此师父说:“戒体就是心,这个心是和佛心开始相应的心。”如上妙下江大和尚所说:“它是成佛的初心,戒体是信赖、依靠和追求真理的心,它是真理之光在我们心灵上的反光。”

戒体是如此的重要,师父说它是我们修行成果的体现,也是我们修行的真正起点和基础。戒体虽然是在受戒时获得,但受戒之所以能得戒,正是来自于平时的努力,来自于我们对三宝信赖和依靠的心是否真实。所以我想我们平时就要不断发心,把这个清净心准备好,到受戒时才能和佛相应,和坛上十师相应,才能获得戒体。

第四部分火烧菩萨顶

43、苦修

戒期第三十一天,今晚正在寮房学戒,听到屋外两戒子说话,一戒子问:“大悲寺怎么样?”另一戒子说:“他们是苦修,修的只是福报。资粮有两种:福报资粮,智慧资粮。坐禅是修智慧资粮。”

这位戒子说话的语气很自信,可他的意思是大悲寺只知道苦修,不知道坐禅。可实际上大悲寺的苦修苦到坐禅一天要坐五个小时,连这点基本事实都不知道,就能妄加议论。还苦修呢,和在戒场里比,在大悲寺的斋堂过斋简直太幸福了,太快乐了!

来大悲寺之前,我体重不到一百二十斤,在大悲寺“苦修”了四年后,竟然长到一百三十多斤了!苦修四年,体重长了十多斤,大悲寺的“苦修”真是不可思议啊!世尊当年在雪山六年苦修,瘦得只剩皮包骨,要说我也是苦修,我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说苦,也不能说一点不苦,但是比起在世间时,和那种没有目标和方向,天天像货物似的被公交车拉来拉去的苦闷生活相比,大悲寺清净的修行生活简直太安乐了!就算有了私家车,可从几百米的上空看下来,也就像个小虫子了。在城市的乌烟瘴气里钻来钻去,人和车到底谁先熄火,还不好说呢!

我就亲眼目睹了一件这样的事。我原来工作单位杂志社的一个副社长,攒钱买来一辆小轿车,开到单位大概也就一两天,就只看到车在车位上停着,人呢,再也没来单位了。新车买来,人就死了。这种朝不保夕、身前悠悠、身后茫茫,不知道哪天就Game over的生活是不是太可怕了?太苦恼了?

至于现在的有些出家人,一天好几顿饭,一月几千上万的单费,点心水果随便吃,电视随便看,MP3随便听,日本的海青、韩国的大褂,念珠都要“七宝”合成……这种表面幸福,可内心空虚麻木、毫无责任感的生活要说也是修行,那可真是“苦修”——苦闷的修行,苦恼的修行。就像有位禅师说的:“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地狱,而是在袈裟底下失去人身。”这种修行是不是有点太苦了?这袈裟披在身上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更别说世界上有那么多真正处在苦难中的众生。且不说三恶道之苦,就说人世间,饿死的非洲难民,打死的山西黑奴,累死的南方血汗工厂的打工仔、打工妹,他们的生活才叫苦啊!和他们比起来,要说我们的修行叫苦,这简直是没良心啊!

要说真正苦修的出家人,确实也有,比如真正依照四圣谛,完全行持头陀法的僧人,以乞食为生,住在坟间树下,到处漂泊行脚,这样的修行,才可以算是苦修。正法时代的出家人大都是这么行持的,现在南传佛教的很多森林僧人也是这么行持的,比如著名的南传高僧阿姜曼尊者和阿姜查尊者,也就是通过这样的头陀苦行成就的。

和这些真正苦修的出家人比,大悲寺的苦还修得很不够呢,还应该努力啊!

44、戒场的苦修

在戒场的两个月里,因为几乎吃不饱饭,所以倒是很有一种苦修的感觉,下面整理摘录一些戒期日记的片断,可见一斑。

戒期第十七天:连续几天晚上拜忏挺难受,站起来总是头昏脑胀,不时得用手搓搓脸和太阳穴,缓解缓解,这也许是因为流感的关系。上火了,有些便秘。

戒期第二十一天:这几天腿明显变软了,尤其是今天早晨,腿软绵绵的,浑身没劲,现在每天过斋摄入的营养和能量,比在大悲寺要少三分之一,甚至可能只有一半。主食量不够;大菜没油水;辅食、小食基本谈不上;水果偶尔有一点,但还没时间吃。所以虽然每天的日程安排得很紧,但我还是经常感到“空虚”——肚子发空,身体发虚。

戒期第三十三天:来竹林寺整整四十天了,昨天第一次生起厌倦之心,想早点回去。这两天不知为什么心烦意乱,而且今天时常感到气闷,喘不上气来。

戒期第三十四天:这几天好几个人便秘,受比丘戒几乎没吃水果了,因为竹林寺的水果没做火净,我们不敢吃。

说明一下,竹林寺的水果其实是做火净的,我们当时是被别人误导了,后来才从典座师父那里知道了确切的情况。

戒期第三十五天:上午“开方便”,开了半天也不出来,逼得我只好动手了,后来拉出不少“羊粪蛋”……晚上拜忏时,还是有些喘不上气,憋得难受,只好使劲呼吸。鼻子有鼻炎,也堵着不通气。

……

45、机器人

戒期第三十七天。上午大师父继续讲出家,今天是以唐朝的裴休丞相《送子出家》诗为主题,最后说:“现在的人没有感情、没有心,像机器人似的”。哎,这话真说到我的心里去了。

我的青年时代,人生的黄金时代大概也就是这样子,浑浑噩噩,像机器人似的,脖子上长了个电脑,还带了好多病毒,心不知躲哪里去了。好在这个心到底是不甘心,所以我出家了,这个心还在慢慢往回找,还在慢慢杀大脑里的病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杀干净。这个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找回来呢。

这个末法时代,所谓文明的二十一世纪到底是个什么时代呢?这是一个机器越来越像人,而人越来越像机器的时代。在金钱的推动下,人们的享受越来越多,可却越来越不自在。正如上妙下江大和尚所说:“现在人有天人的福报,却没有人的德行。”享受和福报都用在感官上了,这心当然就没工夫管了,所以就越来越不自在。心都没有了,哪里还有自己?自己不在了,存在的只是一些感官,这和机器人又有多少区别?

为什么说末法时代魔强法弱?就是人越来越受六根的控制,这大概是佛法和魔法的一个主要区别。佛法是让人控制六根,魔法是借助六根控制人。人被六根控制就不自在,能控制住六根才会自在。

可这个世界的可悲之处在于,它会让你把黑当成白,假当成真,不自在当成自在。它不断强化你的错觉,以为六根就是自己,不断满足你六根的需求,让你以为是在自由自在的享受。放纵六根感官的享受,就上了魔的当了。当你觉得六根很自在时,心就没了,心被六根牢牢地束缚住了。

可能是在〇四年吧,在网上发表的师父第一篇开示《依教奉行》,主要就是讲回收六根,也就是让人控制六根,这真是对症下药,正当时机的甘露妙药。

而戒律就是让人们收回六根,让人们控制住自己的六根,也就是把人的清净心从六根的束缚下解放出来,所以戒律既是约束,又是保护。戒律约束了我们的六根,就保护了我们的清净心。如果觉得戒律是约束,那说明六根在做主;如果觉得戒律是保护,那说明清净心在做主。

而现在之所以守戒难,甚至根本就把戒律当作可有可无的、过时的、强加于人的条条框框,主要就是人们的六根放纵得太厉害了,所以就和戒律格格不入,就像惯坏了的孩子不服管教了一样。放纵六根的结果就是人们丢掉了自己的心,那就变成机器人了。可机器人都是有主人的,那么丢了心的人,做不了自己的主人了,他的主人是谁呢?反正不是你自己了。

要想做自己的主人,就要找回自己的心,就要收回和控制住六根,而这就是戒律。以戒为师才能让我们找回自己的心,才能让我们做自己的主人,在这个人越来越像机器人的时代,这正是人们所最需要的!

46、剃头的感应

戒期第三十九天。今天剃头沐浴,这是受戒的前方便,意味着马上要受菩萨戒了。

早课后我早早地洗头、操刀,给自己剃起来。戒期里已剃过四次头,但基本都是别人剃的,这次我不想麻烦别人,所以抢先对自己下手了。这次剃起来,手上找到了点儿感觉,整个脑袋连边带角全给剃干净了,虽然也出了点血,但刀口还是比较少的,保持在个位数。

这时候过完早斋的戒子们回寮,经过我身边,不断有人提醒我“出血了”。这好意是好意,但他们可能没见过类似恐怖片的脑袋呢。大悲寺的师兄弟对我头上的这点血就视若无睹,都“应无所住”了。后来亲幢师在我的头上“找茬”,只找到了一小点儿,一刀了事。

一般给自己剃完头,我就回寮房了,我不敢在别人的头上下手,有点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惶恐。但这个早晨阳光明媚,亲延师的脑袋抹上了肥皂液,稀疏的头发茬根根挺立,像麦子在等待主人收割,于是我就操刀走了过去,比划一下,开始刮下头发茬。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给别人剃头,刚才给自己剃时找到的感觉还在手上,亲延师头硬、皮薄、发稀,非常好剃,很适合新手练刀。这个脑袋另一边还有一把刀,是亲清师的,但他也许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刀法混乱,弄出了不少血,于是也就让贤了。

剃完第一个头以后,我又剃了亲幢师的后脑勺,正要回寮,却见路口上亲灿师正在洗头,我义不容辞地捡起地上的一把刀,比划起来。他的头发更稀疏,剃起来,就像拿着镰刀大把地搂麦子,特别顺滑。亲灿师说他以前在家时还要用生发剂,怪不得呢。

而在之前,亲延师已经开始给亲怀师剃了,我给亲灿师剃完,他还没完事,不禁惊异地对我说:“刀法很熟练啊!”亲怀师本来蹲在地上,低头操刀,这下也抬起头翻着眼皮瞅我,大概也挺奇怪,亲开这笨手怎么突然好使了?我笑着说:“马上要受菩萨戒了,以前从来没给别人剃过头,现在开始给别人剃了,这是受菩萨戒的感应!”

剃完头打坐,想起受菩萨戒要燃顶,应该先发愿,开始想了两三条,越想越多,还跟别人说:“不发愿燃顶就白燃了!”我发了七条愿,后来发愿这事就一直盘踞心头,不时地想起一条,到最后一共是十二条了,正好一个香疤一条。这十二条愿当然不算真正的愿力,但也是自己的一些心愿吧!

47、心灵钙片

戒期第四十一天。明天受菩萨戒,今天早课为戒子们做吉祥。昨天晚上我们在寮房粘红牌到近十一点,早晨不到四点,还没打起床板,亲怀师带着我和亲理师去大殿,准备把粘好的红牌挂到佛像旁。

这是最后一次粘红黄牌,戒期里一共六七次粘红黄牌的活儿,戒常住都是交给我们大悲寺的戒子干的,这也算是对我们的照顾吧。因为干活积极主动,后来戒常住师父都不拿我们当外人了,时常找我们干点活儿。

夜色里的大殿没有灯光,大门紧闭,我们来得太早了,但不一会儿,梆、梆、梆,竹林寺的起床板从僧寮里响了起来。大殿墙外临时摆了两摞蒲团,这是给受菩萨戒的居士准备的,我们三人暂时坐下等候。

我盘上腿,夜色中大殿墙外打坐,境界很不错。但很快大殿一边亮起灯光,还有声音,香灯师来开门了。

我们绕到后门去,亲怀师说我走路的声音太响。这寂静的夜色里有一点声音都显得很响,我稍抬起脚,“嚓”的脚步声没了。平时我的脚步不会这么拖拉的,黑暗中大概比较放松,腿脚就沉重起来,不知觉中就拖地了。

大殿外面下起小雨,戒子们都站着,听着早叩钟偈,等待早课。我站在那里,两腿直发软。戒期一个多月的紧张疲累,还经常饥肠辘辘,应该是营养不良。也许需要补钙了吧,在戒场里很少能吃到含钙量高的食品,所以确实可能缺钙了。身体上缺的这点钙还是好补的,回到大悲寺的斋堂,在师父的“营养套餐”强力加持下,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可要是心里缺钙,就不那么好补了。

弘一律师说:末法出家人多无刚骨。也就是心中缺钙。所以相比为身体补钙来说,心里更需要补钙。身和心可能正好相反,身体不佳是因为缺营养,而心灵萎缩是因为欲望太多,贪求太多。

所以什么是心灵的钙呢?也就是无所求,即大悲寺八项规定的最后一条,“不化缘不求人”。其实这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大悲寺所有规矩的核心,就是出家人的骨气。就像上妙下江大和尚说的一样:“山穷石头在,人穷骨头在。”

无所求就是僧人的品德所在,或者说无所求的就是僧格,是僧人之所以叫僧人的根本。

受完比丘戒,上妙下江大和尚宣戒相时,告诉戒子的就是四根本戒和四依法,也就是四圣种。因为这是佛制,必须尽形寿奉行四圣种,才能成为比丘,否则不能叫比丘。可见四圣种是僧人的根本法,而四圣种的内涵就是无所求。

四圣种即:常乞食、粪扫衣、腐烂药、树下止。奉行四圣种的比丘对基本的衣食住行和医药,降低到了维持生存需要最少的程度,对人世间的欲乐也就一无所求了,也就不再被人世间的欲望所束缚。就像师父常说的“野鹤无粮天地宽”了,这样的比丘才能云游天下,四海为家,进而旅泊三界,去已无返,是多么潇洒和自在。

比丘之所以号称人天师范,就在于此。真正的比丘一无所求,这是一切世间人都做不到的,世间人时时刻刻都在“急急忙忙苦苦求”中,“寒寒暖暖度春秋”,不知道“是是非非何日了”,也不知道“烦烦恼恼几时休”,最后只能是“昧昧昏昏白了头”,然后“倾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了。

有一首叫《一生何求》的歌曲,写透了人生的迷茫与苦痛,最后归结到“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这真是说出了人生的真理。人生就是这样,不管是无奈还是有意,只有放弃才能得到。与其在无奈中被迫放弃,而不得不去面对无尽的苦果,何不主动放下这一切欲乐的毒药,而获得清净无为的安乐呢?

所以说一生何求呢?要知道有求皆苦啊!而现在之所以出家人的形象和地位这么低,大多数人都认为出家人是社会失败者,都是受了打击的人,出家比自杀也强不了多少,好像出家人个个都是灰心绝望的,在暮鼓晨钟中了此残生了。这和出家人真正的形象和地位完全相反,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有所求。

而且对任何人都求,化缘化钱,多多益善,来者不拒。求人的有高高在上的吗?那只能是低声下气了。就算你能做到不卑不亢,可只要你有求人之心,就已经让人看不上了。

真正的比丘对世人一无所求,所以成为世人的榜样,成为人世的福田。如果出家人以化缘求人作立身之计,那也只能让人都瞧不起了,因为每个人都是你的化缘求索对象,还能让谁瞧得上呢?

那无所求和戒律有什么关系呢?师父说无所求就是持戒。这就是说无所求是戒律的根本原则精神,如果能真正做到无所求,六根就不会到处攀缘。六根收回来以后,这个人也就摄住了,这就是持戒。

48、当“菩萨”的第前一天

戒期第四十一天,明天就要受菩萨戒了,上午上妙下江大和尚作了一番关于苦行的开示,后来才知道,这是佛制,是戒律所规定的,受菩萨戒前法师必须劝嘱戒子燃身、燃臂、燃指。

因为菩萨要完全地无我,要牺牲自己的一切去成就众生,这是一名菩萨必须具备的牺牲精神。如果连一点点皮肉都割舍不了,又怎么有资格做一菩萨呢?

汉传佛教僧人受菩萨戒时在头顶燃香疤的传统就是来源于此,这是有确凿依据的。而现在一种常见的观点是反对燃顶,并称之为封建陋习,这种明显违反戒律的观点依据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下午少林寺的延象师来和我们聊了挺长时间,还说要教我们气功,但没人感兴趣。别看前几年网上那篇“少林寺和大悲寺的对比”帖子炒得挺热闹,好像我们水火不容似的,但实际上在戒场里少林寺来的两位戒子和我们的关系都特别好。另一位少林寺的戒子延鑫师还喜欢叫我们“菩萨”,有一次在澡堂,他看我们身上都没多少肉,就说:“菩萨都瘦。”

延象师走了以后,窗户外面来了一高个戒子,拿手指在窗玻璃上写字,开始写“大悲寺”。我还以为他要表示赞叹呢,但我这纯属自我感觉良好,他并没有赞叹,而只是描述了事实。他写的是“大悲寺来了一车人”。其实哪止一车人,这两天竹林寺动辄能见到成群结队的居士,都是从大悲寺坐车过来的。这些居士其实只有很少一部分算是护持大悲寺的居士吧,大多数人都是因为有人热心动员,而赶上了这个受菩萨戒的好机会而已。

对面寮的义德师问起燃顶的事,说他也要燃,要向我们借香炭。亲怀师让他向常住请,看来他决心很坚定,消息也很灵通,说:“没那么严重,引礼师都燃了两个!”

下午到后来,离尘师父又来到窗外,敲着窗玻璃问:“你们有几个燃的?”“八个。”“先出来一个。”亲灿师早已搭好衣,准备燃香,这一下正中下怀,急忙说:“我去!”等离尘师父在外面告诉“到法堂去”时,他揣着包香炭已经没影了。

窗外不远处是大文殊阁,三层飞檐映着春色的小坡,在雨后缭绕着白色的云雾,飞檐下赭红的墙边,有几个新来的居士在合掌绕着殿。

晚课后,亲怀师突然从外面回来,说去法堂燃顶。可是一来二去,法堂门也没开,引礼师父没来,有人说“因缘不具足”,我说:“因缘会具足的。”

49、受菩萨戒

戒期第四十二天。今天上午受了菩萨戒,早课后我们在胳膊上燃了一个香,准备受戒。因为常住要求受完菩萨戒再燃顶,所以我们要提前先表示一下。

菩萨戒的仪式是在大殿的月台上进行,所有戒子还有居士在一起受戒。大殿门前高高的台阶上摆了三个黄色的法座和供台,布置得很庄严。

受戒仪式完毕后,三师作开示。到羯磨阿阇黎开示时,阳光一下子从云层中照了出来,鲜亮的光遍洒在月台上的每个人身上。仪式的整个过程天上都不透阳光,很清凉的,实际上这一天都是阴天,只有受戒完的这片刻有阳光,简直像是诸佛菩萨证明受戒似的。后来有人说唱赞时阳光也出现过一次,但我却没注意到。

50、火烧菩萨顶

上午受了菩萨戒,过完斋大家就去法堂,准备燃顶。法堂里供着一尊高大精美的弥勒菩萨像,是密宗造的型,叫天冠弥勒。

我把自己写的《燃顶祈愿文》放到了供桌上,但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戒子跪在拜墩上,开始念起这个祈愿文来,真让人意外!本想阻止,但人家也是好意,这位戒子燃顶的心很迫切,这两天一直跟随我们,还预订了我们多余的一包香炭。我们的香炭虽然个头大,却很受欢迎,不少戒子来要,但是数量有限,只能送完为止了,甚至剩的残次品也都被人要走了。

亲清师踊跃,今天第一个燃,看他好像没啥事。然后是亲参师。我正念着本师圣号,亲怀师让我准备,我一边在佛像前礼拜,一边默念着燃顶祈愿文前面的供养偈:

愿以至诚心,燃头顶香火,

供十方诸佛,说深微妙法,

一切圣贤僧,所持金刚戒,

尽于未来际,一心归命礼!

我们八个人头上的香花大都是离尘师父摆上去的,他特别认真细心,还胆大,清理烧剩的炭时,都直接用手指拿。

本以为燃顶不会太疼,但没想到后来疼得够呛,一度气都喘不上来。我想这一口气要是上不来,栽倒了,就要坏事了,一定得挺住。过了一会儿,气是喘过来了,可还是疼得厉害。这痛苦的程度类似于刚剃度一个月,双盘不了五分钟,却被要求盘两三个小时的那种痛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虽然疼得难以忍受,毕竟还是能够强忍下来,只是定力差点,手脚不由自主地要动。亲延师抓着我的手,给我很大的安慰。人在痛苦万状时,这伸过来的援手,像救命稻草似的,能帮助你忍受痛苦。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这时间是不是有点太长了?又觉得不是时间长而是自己不愿忍受痛苦,就怪起时间来了。可后来一出去,马居士就说:“你这个时间怎么这么长?”大家也都这么说。

看来是我的业障重,需要消的业比较多,菩萨慈悲加持的缘故吧。谁要自己还发了十二条愿呢,连这点痛苦都忍受不了,那哪行呢!这只不过是菩萨给自己的一点小小的考验而已。

“假使热铁轮,在我顶上旋,终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这还不是热铁轮,只不过是几粒小火球,就这么难以忍受,这菩萨真不是好当的。所谓“如救头燃”,人在头顶着火时,都会本能地毫不犹豫地迅速扑灭,可现在菩萨不光不能去救,还得主动去烧自己的头顶。燃烧自己,照亮法界;牺牲自己,服务众生。真的是如上人所说,菩萨是“疾风中劲草,烈火内金刚”,燃顶就是这样表法的。

菩萨戒称作“金刚光明宝戒”,燃顶后才知道点“金刚”二字的含义,这金刚真是烈火中的金刚啊!不燃顶又怎么会有这样真切难言难忘的体验?

原定两点在斋堂过菩萨戒,我燃完顶出来时已两点多了,斋堂内外却不见人影,巧合的是这项佛事也推迟了。坐在斋堂里,大师父在念着《梵网经》菩萨戒本。本来第一次听戒本应该用心听,可我正闹心呢,头晕目眩,难受得够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只手勉强撑着凳子挺着。两边的亲灿师和亲理师看我这尴尬样都偷笑,他俩一个昨天就燃了,一个还没燃。我左边的亲清师没笑,他一只手撑着脑袋,哪里笑得出来?

本来这时候该来回走动,加速血液循环,但我却只能老实坐着、不能动,这也真叫消业啊!幸亏是消业,而不是“业消”,要是被业消的时候,恐怕就远不止这点痛苦了。

好不容易熬到大师父念完了,我们几人出门就去了法堂,给剩下的几位师父燃顶,我也终于可以活动活动了。但没等我们燃完,法堂里已陆续有其他戒子进来准备燃顶了。

这些戒子人手一小包白色卫生纸,里面包着香炭。香炭都是戒常住师父准备的,在法堂外,放着两张桌子,上面摆了两筐香炭。没想到的是,燃顶的戒子越来越多,法堂里面已挤不下,有一两伙人就围到法堂门口去了,开始还只是两人同时燃,最多时有五六人同时燃。

到最后那两筐香炭基本都用光了,只剩下些残破的,估计一下午燃顶的戒子至少有四五十位。这么多人燃顶,真是意想不到,以至于打火机都不够用了,全都用没气了。好在有人拿来了更高级的工具,一个高档的电子点火枪,特别好使,一指即着,顶得上原来好几个打火机。

法堂内外响彻了“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的声音,最高峰时,每位燃顶的戒子周围都围满了人,同声念着佛号,为中间如救头燃的戒子鼓劲。大都念得很急很快,还有人念得特别重,重重地“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有位戒子一边咬着牙念佛号,一边还狠狠地向我挥舞拳头,当时他另一只手抓着燃顶戒子的肩膀,而我扶着燃顶戒子围在头上的毛巾。我还以为他要我使劲呢,可是他不断地向我挥舞着拳头,原来只是为了加油和表示此刻那种难以言传的心情。

燃顶的戒子有念佛也有沉默的,有人念的声音特别大,比如我。但也有人并不疼,比如亲灿师说“就开始有点疼”,对面寮的义德师甚至还说:“可凉快了!”因为他观想上师用法王的帽子往他头上倒甘露。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对燃顶特别积极主动,发心到位,根本不在乎身体的感受了,所以也就感受不到痛苦了吧!

法堂里这一场自发的庄严佛事直到傍晚七点才结束,到后来来了些尼众戒子,在剩下不多的香炭里挑挑拣拣,尼众们大概都是在胳膊上燃的香。

晚上还有拜忏,燃顶的戒子自然都不用去了,都在院子里成群结队的经行。大文殊阁前的人行路是在戒期里才铺好的,厚厚的花岗岩石板正好给燃顶的戒子降火消毒。

我穿着厚绒衣和大褂,戴着观音斗,在这清凉山三伏天的夜里一直经行到十一点半。我正走时,对面一个高个戒子突然从衣服兜里掏出个苹果说:“法师,给你个果果吃!”吓我一跳,双手直摆说:“不吃!”

我们从大悲寺带过来的香炭相对要大一些,脑袋烧得重,一两天内就有反应,一个个脑袋都大了,显得天庭饱满,头角峥嵘,像寿星老似的。亲幢师说这是罗汉相,可我看他倒像善财童子似的。

51、祭扫塔院

戒期第五十二天。下午扫塔礼祖,明天戒期就要结束,这是戒期里最后一项重要活动了。大师父说去塔院,我们都以为去台怀镇的塔院寺,可排班却一直不见车来。队伍出了山门后,排成一趟往寺院旁的山沟里走去了,原来这塔院是本寺的塔院。

长长的僧人队伍,大都是浅灰的大褂,挎着土黄的香袋,只有我们几个是深灰的大褂,包里甚至三衣钵都带上了,这是准备去台怀镇的。三衣钵真够沉,没走太远,肩就酸了。

山路挺宽敞,长满了草,在山沟里蜿蜒着。僧人队伍前面看不到头,后面看不到尾。两边山坡上都是松树,整整齐齐的,好像一座座青色的塔,白色、紫色的小花随处可见,像是我们奉献的祭品,也算是我们点点的心意。

塔院在寺后西北侧,一处山坳的阳坡上,有几里远。说是塔院,其实并没有院子,只有几座青草包围的灰白石塔,包括戒和尚的师父和师爷的。

几百位戒子散开围绕着塔,炉香赞的声音响彻在这野外的塔上。大师父燃起一把香,每座塔都供上。祭祖后,大师父又作了番开示,说要“慎终追远”。

回去时,好多戒子紧跟着大师父,听他说话。我慢慢加快脚步,穿过人群的间隙渐渐追近,听到:“佛法就是生活,你看吃饭多少规矩,你要如理如法地去做,那就是佛法。”回到寮房楼时,最后说道:“现在你没地方看,没地方学!”

52、新戒告假

戒期最后一天,早课刚回寮,一戒子匆匆进来,合掌说:“给我的钱说一下净呗!”我有点吃惊,说:“我们没有这种说法。”

七点,全体戒子到大殿进行“新戒告假”,向戒和尚辞行。上妙下江大和尚说:“没有不散的席,没有不完的戏,这对出家人来说,是一个新的开端,新的里程碑。”他勉励大家说:“持一条戒有一条戒的受用,持全部戒有全部戒的受用。”“希望大家回去后,给十方诸佛、十方众生,以一个更好的道场,一个更好的信念,一个更好的局面!”最后说:“诸佛菩萨不负苦心人,望诸大德成人天师范,做大善知识!”

然后发戒牒和奖状,有位年轻的戒子拿到戒牒后感叹:“为了戒牒,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骂!”

戒期最后一项佛事是“出堂”,开堂寮全体师父把戒子们从大殿,也就是戒堂带到客堂,交还竹林寺常住。第一天进堂的情景还记忆犹新,当时客堂的知客师父把戒子们领到戒堂,交给开堂寮的师父们管教。现在三坛戒已完成,戒牒已发,开堂寮的任务已结束,就该把戒子们交还常住和客堂了。

大师父向知客师父报告说,进堂时是三百九十二人,因故离开九人,现在戒子三百八十三人,包括尼众三十一人。知客师父非常谦虚,说招待不周,还三拜以示忏悔,戒子们也都跪下了。

最后是戒子们送开堂寮全体师父回寮,在戒子们的队列中,在戒子们的注视和声嘶力竭的“阿弥陀佛”中,开堂寮师父们一位位离开,然后戒子们也各自回寮。现在再没有人要求他们排班,戒期结束了。

亲舟师父在客堂外的临时停车场等着我们,把三环套解开后回寮准备过斋,这是在竹林寺最后的午斋。打板后我们上去时,意外地发现斋堂里空荡荡的,东西单也就各有两三排人,大部分人都迫不及待地收拾行李走人了。行堂师父打饭菜都很仔细殷勤,可下午还要坐长途车,不敢多要。

斋后收拾好三衣包,把屋内被褥、床铺、地面弄干净,搭上七衣,准备向常住辞行。我看了一眼屋内,那块横放在床和门之间挡风的大木板,轻轻带上门,这间屋子,我想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上午原本是晴天,出堂时还阳光灿烂,当我们八人排班往上走经过大殿月台前,后面山上东北方的天空中,突然轻轻传来了几声炸雷,不知何时,天空已聚满云层了。

从客堂拜别出来,各个殿堂都已大门紧闭,我们只能在门外拜一拜。先拜法堂,出来时地面开始落起雨点,我心里却很喜悦,虽然也有一点伤感,但它还隐藏着。

从侧门出到寺外,马居士的车已等在那里,侧门两边挂着一副对联。第一天到竹林寺时没看清楚写的什么字,两个月没出门,现在终于能看看了。亲参师和亲怀师念道:“五台竹林万圣戒坛古刹重兴,四祖净土千年道场再度来人。”我说:“快记下来,可别忘了。”

上车后,雨越来越大,大雨中的大白塔是不能拜了,车一直开到碧山寺,进寺门后,已经是暴雨了,车都下不去。暴雨中的碧山寺,我们安闲地坐在车里,这种感觉挺不错,可惜只有一二十分钟。

碧山寺大门内有一棵巨大的松树高耸参天,很让人赞叹。在祖堂前,很巧合地碰到了几位引礼师父,他们背着包匆匆往门口走去,大概也是要赶回各自的寺院了。

回寺车经过台怀镇时,大白塔后面的青山上涌出一条白云,也可以说像条白色的哈达。虽然没能拜大白塔,但能拜到碧山寺的祖庭,我感觉已经很圆满了。

写了几句话作为纪念:

竹林轻雷,碧山暴雨,白塔远山献哈达。

这一场三坛会,已经是,曲终人散,各奔天涯。

怎奈他,小庙当家,随缘卖香花,

我且管,死心蹋地,随师父求道法,

后记

受戒难,写受戒报告也不易,写好受戒报告就更不易。什么是好的报告呢?就是真实的心得体会。正如上妙下江大和尚说的:“佛法没有别的,就是心法。”我没有修行,也就没有心得,没有心得,又怎么能写出体会?

戒期只有五十三天,可我这报告写到这里时也已经五十三天了,还没写完。没有体会也得写啊,于是只好绞尽脑汁地进行思维推理。可是大脑思维的结果只能叫知见,自己没有心得,也就只能写点知见了。知见有正确、不正确的区别,尽管内心和知见是两回事,知见改变不了内心,可正确的知见是改变内心的起点和方向。幸运的是,在师父的教化下,我们能获得正确的知见。

这也就是我写这份报告的一个主要初衷,就是把自己认识到的大悲寺僧团行持的一些主要方面和外界不同的方面,作一些基本的介绍。希望有助于其他的出家人和学佛人了解大悲寺的行持和道风,理解大悲寺为什么要这样行持。

开堂大师父在讲丛林规矩时,曾深深地感叹:“佛法不知向何处去,人心不知向何处去!”而对大悲寺的僧人来说,这个方向是很明确的,就是在师父的带领下,沿着师父开辟的道路“溯本还源,续佛慧命”。就像师父曾经写的那样:真正地以戒为师,严格地用佛的戒律指导修行,保持佛教本色,回归佛教传统,从而延续佛教命脉。也就是要在末法中行持正法,而重点就体现在大悲寺的八项规定上。所以我的报告主要是以这些规矩贯穿全文的。

师父强调说,这八项规定要一直行持到成佛,因为这些规矩不是标新立异,可以说都是佛制,是佛教的本色,佛法的尊严,僧人的品德就体现在这些规矩上。如果能如法地行持下去,佛教的地位、僧人的形象就会得到彻底的改变。戒场里有那么多的人赞叹和恭敬大悲寺,他们赞叹和恭敬的其实不是大悲寺本身,而是戒律和佛制。佛制戒律就是天地间的正气,它充满了法的光明,也就是真理的光明,这就是中道,也就是最正确的一条道路。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我们就会得到波罗蜜,就会到达彼岸。

一切的成就都是来自于无我,都是随着各种因缘条件的具备才能发生,受戒也是如此,一个人能成为比丘,也不是自己的事,而包含了所有众生的努力和期盼。我现在能成为比丘,也就要感恩三宝的加持和所有众生的努力,能让我有机会披上这身难得难遇的袈裟。特别是坛上十师和戒常住的所有师父,以及大悲寺的所有出家师父和护持居士,没有这么多人的成就,也就没有现在的亲开比丘了。

因此愿将受戒功德回向给所有的众生,愿所有的众生都能早日披上袈裟,早成佛道。特别是师父对弟子来说,就更加重要。所以:

所有功德聚,回向于恩师,

祈为正法故,愍我众生等,

法体保安康,长久住此世,

敷扬诸佛法,究竟真实义!

2011年行脚乞食体会报告(释亲度沙弥)

故乡的云

——2011年行脚乞食体会报告

◎释亲度 沙弥

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宣化上人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顶礼僧团大众师父

诸位尼众师父,
诸位居士,阿弥陀佛!

题记:“我永远是个失败者——上妙下祥恩师(法语)”

一、序文

题目叫“故乡的云”,源自费翔的一首歌。天边飘来了故乡的云,空气里浸透了泥土的芬芳,浪迹天涯的游子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喜悦。最初听到这首歌,心里挺感动:活了这么大,一直很迷茫,也不知道为了啥。我也希望能在遥远的天际,看到故乡的云彩,让心灵从困惑和迷惘中解脱。一次偶然,看到恩师行脚的照片,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原来人还可以这样生活。命运从那时开始改变。如今,我已有幸在恩师座下剃度出家,并参加行脚,实践佛陀的遗教,感到十分荣幸。行脚乞食,不单是我们出家人走向佛国的道路,也是一切众生,开始觉悟,回到自己故乡的旅程。头陀,是我们真正的故乡里飘来的吉祥的云,它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这是报告题目的一个缘起。

报告内容大致分三部分:正文取材于行脚日记,主要记述16天行脚途中的见闻思;附录补充一些与行脚相关的事情;而后记则是个人的一点反思。

亲度出家时间短,世俗习气重,好比刚从土里拔出的萝卜,沾满了泥,没来得及洗净。好在俗话说“萝卜急了不洗泥。”尽管是这样的愚陋浅薄,但因依教奉行和敬爱师父的缘故,我也不怕贻笑大方,像笨榨豆油一样,硬榨出一份行脚报告。若有人因听闻它,乃至对佛法生起了一念的欢喜心,我愿以此功德,祈请恩师长久住世,慈悯我等。亦愿头陀行永住于世,饶益一切有情。是为序。

二、正文

(一)八月十七 行脚第一天

客车在去年的终点停下来,是路边一处水泥平台。师父随即安排过斋位置,大家敷设装备完毕后,静静等待。师父见状,开示大众:

“平时积累是很重要的。”(指行脚日记)

“勤奋、及时、养成不拖拉的习惯。”

“养成思维准确,抓住第一念,尽量不用第二念。”

“本来日记应该在行脚期间完成。最好的行脚报告没有后记成分,那最好。文章都是抓住瞬间。”

听到师父开示,大家纷纷掏出纸笔记日记。坐待过斋时,嗅到炉中檀香味,心中轻松喜悦。昨天在拥挤的车厢里,空气浑浊,有点不适,现在鼻子很满意地呼吸着。只是盘腿又硬又难,坐在绳床上,与地下潮气一接触有点不自在。看来身体已经是温室中花了,外面大地自然的风水都让自己不舒服,真得靠头陀行来改正。如闲云野鹤,随地而卧多自在!

结斋后洗漱,亲融师父的钵盖放在地上,我光顾着舀水,后退时一脚踩上,“咣”一声响,低头一看钵盖那么旧,肯定是长老比丘的,过失真大。至于后期,还把亲融师父的香炉连同香一起踢飞了,真是的。舀水时,亲愿比丘持勺为一沙弥舀水,那沙弥坚持不受,最后被迫也用手抓着勺柄倒。看得我在旁边着急,心想客气啥啊,等给我倒时,我就很绅士地提示“要一半”。后来发现还有个沙弥一直默默地等待,见亲愿师父放下勺子走后,才上前舀水。这才发现自己恭敬心太不够了,就沙弥那点福报,还让大戒师给添水,连感谢也没说一句,实在不好。沙弥律仪中明确要求沙弥尽己所能恭敬、侍奉大戒师,包括准备杨枝澡水。反观自己,刚才有“造反”倾向。

洗漱完毕,队伍出发,踏上今年行脚的第一步,心里没啥滋味,肩膀却马上疼起来,头被压得弯了下去,又不甘心垂着,来回和背包拧着劲,酸涩难忍。前方沙弥的脚步仍是那么沉稳,我却东倒西歪了。借着大褂的遮掩,身体不停地变化姿势。背包带像个大蟒蛇,不管你怎么变,见缝插针地勒进去,心里种种不好的念头出现了,还想着寺院的种种舒适,咒也被妄想打得一段一段的。等盼来了路边休息,东张西望时又看见摄像机镜头,吓得马上低下头。旁边沙弥一个端身静坐,一个抓紧工夫写日记。于是也开始写日记。

休息后第二程,肩头轻快许多。路上有很多牛屎,经常踩到,但大都是别人踩过的,留有鞋印。唯独有一堆圆圆的牛粪没人踩,发现时脚快落下去了,便不理它,用心去体会,像一团润滑脂,又软又滑,挺好玩的。若是人屎大概就没这么有趣了,世人吃荤,拉出来的臭极了。这样越走越轻快,咒也不那么零碎了。在公路拐弯的一处空地上,大家铺开绳床休息。此地不少人休息过,食品袋、瓶子满哪都是,路下面有谷地,长满了灌木,进去方便时,因担心尿液流到鞋上,低头查看地面时犯了一条威仪——不得低头视下。忏悔!

关于十八种物里的香炉,出发前,常住给大家发了檀香。当时有人说只带香炉,十八种物里又没说带香,路上哪有工夫点,有师父那个就够了。寻思寻思也挺有道理,就没带檀香。但在实践中发现,这有投机取巧的成分在,因为有的沙弥带香了,休息时点燃,香烟缭绕,令人喜悦宁静,十分舒适。也许不但我有这种感受,别的沙弥,乃至附近的小虫小草,土地鬼神,嗅惯了汽车尾气、烟草味,闻到这檀香也一定十分高兴。让众生欢喜,是菩萨布施应该做到的吧。带了空香炉却不带上香来供养众生,却带着钵希望众生往里装满食物,有点说不过去。明年一定要带好香。

附近有一山道,稍向上几十米,用大铲略作平整,即为今晚露宿地。先打坐,等天全黑时,大家开始躺下休息。山风吹拂,睡袋里却很暖和。不知几时便睡过去,醒来时见天上一轮明月和一颗星星孤零零悬在灰蓝的天空,看表才11点多。再醒来2:30左右,天上还是一轮明月。眼睛迷离了一下,忽见半个天空已为云所笼罩。眼睛又眯了一下,发现天空已完全被云所笼罩,月亮也消失了,像是天空被拉上一层幕布。心想是不是护法把天空遮住好保温,让大家坐香呢。果然师父叫起来坐着。一会左腿压右腿,一会右腿压左腿,一会伸开。捱着捱着天快亮了。集合声响,新的一天开始了。

(二)八月十八 行脚第二天

大家开始爬山,路边下面是悬崖,盘旋的公路在脚下,不知道山有多高,前方有村落否,只管跟着师父走。

路边休息,一男子和师父交谈甚欢,侧耳倾听是在谈香,原来世上还有香迷。他对师父提到《楞严经》里的香料十分惊讶,奇怪道佛经里有香料配方,啧啧称叹。仿佛是知己难遇,他开始对师父倾倒种种香的知识:如何做香、养香,香炉有多么讲究……师父也是行家里手,学识渊博。无怪乎经中说,菩萨为度众生,精通世间一切技艺。宣化上人也曾告诉弟子们“世间法我什么都会,但不给你们讲。”

继续行走,路边出现一根鸡腿骨,前面亲彰师随即把它捡起,装在随身口袋里。我差不多也同时看到了骨头,却没想捡。反正后面有拿大铲的。就这样只顾自己轻松,从不主动做些事情。甚至拿大铲时心里还祈祷,千万别碰到动物死尸,免得耽搁时间,一点慈悲心也没有。所以,一看到亲彰师的举动,十分汗颜。行脚有这样的好处,它暴露你的第一念。因为眼睛就瞅着前面那么点地方,出现粪便、鸡骨头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踩还是不踩,捡还是不捡,不容许想太多,稍一思索就错过去了,只能遗憾。在寺院里我常有这样举动:走着走着,停下来,倒退好几步,捡起一个烟头或是纸片。因为第一眼看到时,心里没有捡的想法,等走几步后,良心开始自责了,才回头捡。行脚却不一样,基本上没有回头的机会。正这样思维时,眼前又见到一根鸡骨头。不知和刚才亲彰师捡的是否是同一只鸡的,很感激众生成就我忏悔的机会,忙伸手抓起来。指头和袖口沾了点油腻,不放心闻一闻,居然还能闻出肉香味儿。在寺院吃素快三年了,鼻子那种贪心还是这么顽固。行走一大段路后,路边休息,见亲彰师拿了方便铲走到地里,一看即知是要埋鸡骨头。唉,总是磨磨蹭蹭,非得见别人做什么了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附近一条小道通往一处僻静的谷地,今天在这过斋。奇怪缦衣上的钩,居然断了,向师父忏悔后,将五衣上的钩解下来,安在缦衣上。准备将此事写在日记本上时,难过地发现本子居然夹死一只苍蝇。杀业真重。

过完斋晾晒行李,等大戒师们开始收拾时,其他人也纷纷整理装备。师父发话开始准备吧。等准备好之后,师父突然又下命令继续休息。于是大家又铺开绳床继续等待。这时随行男子开始与师父海阔天空地谈起来:从车谈到网络,从中国谈到日本,从历史谈到经济……整个一个海聊。在旁边等得有点焦急,怎么还不出发呢?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见男子与师父聊得仍然兴致未减,开始殷切期盼队伍出发的命令。这时山下来一群人,约七八个,其中一个女的见到师父就开始哭。原来师父是在等他们呢。这些人跪在师父面前请法,有人还打电话通知后续部队。看来暂时离不开了。

(开示节录)

◎关于居士在家如何学佛

师:首先是戒律,很痛苦地完成戒律,到自己都怀疑自己的地步,都理解不了自己时,方可谓迈出第一步。戒律是第一位的。其次,知见要正,首先要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五宗必须平等弘扬。再者,慈悲,不但在心里,行为上也要有。看你是否尽心尽力。山河大地皆是法身,众生为根,大悲水浇灌,方能证果。若不将众生看成法身,怎能证果?三皈五戒就够你做三年五载的,戒律一清净,法自然生起来了。听只是文字。

◎关于儒家做人与学佛

师:儒教不参与到佛教里,是一个好事,解决世人某一些问题。但参与到佛教里,有破坏作用。因为世间东西参与出世间,会破坏出世间。如“先做人再学佛”。不要说你一个世间人的理论,就是天人的理论也不能取代佛的理论。现在儒教侵入了佛教,即使在古代春秋、战国,儒教也不是被各国都承认。《大学》里教导,说话留三分,没有完整,他人无法理解意思。现在有神论无遮大会泛滥,本来不是圣人,被奉为圣人,理论毒害性就大了。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没有原则的东西。王祥卧冰,拿鲤鱼喂父母,那鲤鱼就不是父母了么?现在社会的无序在于思想的混乱。佛教非教,是真理,并非给人信仰。

◎人从生到死,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师:知道人生的真相。

◎《金刚经》、《心经》,都讲究空相,有无区别?

师:没有什么一样,也没有什么不一样,这就是《金刚经》、《心经》。

◎关于做人

师:做人就谈三皈五戒,离开三皈五戒就不要谈人的事。

◎什么是心地法门?

师:就是不打妄想,看住眼耳鼻舌身意

◎我一会想出家,一会又放不下,来回拉锯。

师:善因缘未起来,因为持戒不到位。做到根本了,想留在家里也留不住。放下、放不下,在于清净、不清净。思维就是双簧戏,没什么意义。比如今天早上你突然很想出家,愿望十足,回到家里吃点肉,喝点什么等等,想法马上就变了,又不打算出家了。

◎你带这么多弟子走一趟是什么目的?

师:没有目的。没有目的是我的目的。不管将来有什么样的效果和影响,那不是我考虑的。我所想的是马上应该去做。

结束开示,队伍启程。走了一大段路,肩膀压得痛,脖子梗着,似乎血液都不流通了,呼吸也失去了节奏,换气时鼻子还哼哼叫唤,看来身体有点沉不住气了。很羡慕别的沙弥沉稳的脚步,自己习气重,业障深,也只好在这种痛苦忍耐中磨炼了。

今天还是居士供斋,乞食因缘一直未成熟,开始盼望乞食了。居士们供的斋很可口,月饼是两块,比寺院的平常量还多一块。过斋时边吃边想,师父真慈悲,知道像我这样贪吃懦弱的弟子能出家、行脚很不容易,故准许居士随行供斋。若像师父当年行脚的条件,乞不着就饿着,估计我早就吓跑了。

晚上露宿在一条有杨树的乡间小道上,地上铺了灰蓝色的点石,场景熟悉,让我回忆起在奶奶家的乡间小路。无忧无虑的童年在那里度过,像北俱卢洲人,快乐但不闻佛法。时光如此之快,人寿又如此之短,尽管放不下世俗五欲和亲情,一想到死亡的来临,也得硬放下。

(三)八月十九 行脚第三天

据说昨晚来了警察,居士们从中交涉,没打搅师父。身份证在亲怀师那,警察看亲怀师那么年轻,还问他能想开么?

昨晚师父脚趾打泡了,亲一师用针给挑开,后来还涂了紫药水。师父说紫药水是最基本的药品,它最适于解决水泡。而行脚时最常见的就是脚打泡。我一直不孝顺,眼看师父脚起泡了,心里也不难过。既然有人为师父挑水泡,那就没有我什么事,便打别的妄想。亲怀师则马上拿起师父的鞋子检查原因,然后给每只鞋里面衬上一块布,一直忙到天黑。

回到自己的绳床上,腿痛得盘不起来,铺这个,收拾那个,不知道要做什么。一边亲彰师端身静坐,和我这边的躁动相比,让我觉得自己太没定力了。上首边沙弥亲开、亲理师端着洗脚水“挨家挨户”地服务;亲一师忙着发暖袋;隆胜师则拿着活络油为大众敷药。相形之下,我像个幼儿,只剩被照顾的份了。心里惭愧。人道宝贝满地跑,就怕不会找。我怎么找不到为大众服务的机会呢?是眼有问题还是心有问题?这颗心太自私了。入夜后钻进睡袋躺下,旁边亲彰师像一座孤塔,静静地坐在身旁,弥漫着一层定力与刚毅。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两点多了,见亲彰师还静坐在夜风里。天上挂着明月,塑料袋上全是露水。该起床了,坐着总比躺着好。心里一直想昨天自己没有为大众做点事,早上可以捡捡垃圾作为忏悔。天还没完全亮,也就刚能看见手纹,师父命令出发。手忙脚乱装包,亲幢师起身跑到师父那边了。一会儿,亲幢师拿着塑料袋来收空瓶子。看来想发心为大众做点事,还得看福报因缘是否够呢。等收拾完装备,大家都开始排队了。照顾自己都费劲,心里特别羞愧,整个人都有点呆滞了。

轮到我和亲印师拿大铲,企盼能掩埋众生,尽点孝心,但路上一无所获。休息时,一辆北京牌号的车驶来,那女的还是哭了起来。不知道这些女众为何见了师父和行脚僧之后都要哭。我心肠太硬,见师父脚打泡,眉头都不皱一下。半月一个节气,行走时还可以,一停下来,凉风钻到衣服里,有点冷。天空乌蒙蒙的,据说要下雨降温,心里不敢有太多想法,若惧怕,反感下雨,那干脆别行脚得了。再说天要下雨,谁管得着呢?记得06年在内蒙高原做科学考察,路上经常被雨淋个透湿,被烈风吹得牙齿咯咯响,仍然兴致勃勃。现在出家了,怎么这样怕风怕雨了呢?看来还不是真正地热爱行脚。

过斋地选在一处干涸的河床,沙滩平整宽阔,师父安排好分组便问几点。有人回答9:15,师父说,10点准时回来。乞食队伍便出发了。我和亲印随亲顿师父一组。捧着钵行走那一刹那,身体快飘起来了,可能跟刚卸下背包有关,脚要使劲往地上踩才能贴到地面,脑袋也晕乎乎的,心想这下终于可以乞食了。

沿路回到村口,师父指定一个方向,亲顿师父便带领我俩下去。正对门一家小白狗汪汪地叫,亲顿师父喊了老半天才走出一个女人,走到我们面前拐进另一间小屋,好像没看见我们似的。又从里面走回去,听她和谁说“老和尚”。既然不理睬,我们便离开,邻近一家也无人。原以为乞食到此为止了。亲印说旁边岔路可以进到村里,于是沿路进村,先头几家无人,在一个有四五个窑洞的院内,亲顿师父喊佛号,出来一位高个老妇人,带着白帽。亲印师在后面说,这是回民。我心想,看来又乞不成了,不知这算不算外道家。亲顿师父上前解释乞点食物。老妇人说听不懂,于是亲顿师父拿手比划吃的。老妇人便问馒头行不行?行,当然行了,心里十分喜悦,马上盘算馒头的分法:一个给亲顿师父,另外一个掰两半,我和亲印平分。见老妇人回屋,心里还挺紧张,生怕半路出什么变故不给了。亲印师则在后面对亲顿师父讲:“亲顿师父,今天开张了。”

一会儿老人端着铝盆出来,里面有4个花卷,真是喜出望外。亲顿师父让分一分,一人分一个后,我又指了指盆里剩下那个花卷,意思是再给亲顿师父吧。老妇人却说留着,后面还有别的出家人再给他们。贪心落空了。老妇人自言自语地问:“你们光要吃的做什么?”我也不知该说啥,低头随亲顿师父离开了。时间还够,继续深入,奇怪这里的门口和围墙都不是正朝向,要么没人,要么不给。看时间也不早了,亲顿师父说反正没空钵,回去吧。虽然只有一个花卷,但捧在钵里很有一种喜悦充实的感觉。这是托亲顿师父的福气。回到过斋地,已有好几组回来了,往盆里倒时,发现里面有金灿灿的麻花、月饼。贪嘴的我开始分别食物精粗了,哪个香、哪个甜、哪个脆……向外拿花卷时,发现上面还点了一个玫瑰色的“胭脂”,原来还很精致呢。心理马上平衡下来。肚子已经咕咕叫了,恨不得马上过斋。行堂开始,头一勺是乞来的食物。以往听行脚报告描述乞来的食物混在一起后,原来的味道都消失了,只剩一味清凉。什么是清凉?不清楚。我只觉得热乎乎的挺好吃的。

世间有一类叫成功学业的人士,喋喋不休地介绍某某人是如何获得第一桶金,蛊惑年轻人大胆创业成为百万富翁。过去就对这不感兴趣,如今出家了,给多少桶金咱也不要。然而我将永远怀念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后来知道叫上四皓),古旧的窑洞,朴实的老人,亲顿师父温暖的背影,还有递到我钵里涂着“胭脂”的漂亮花卷。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小时候想剃光头,妈妈都不让呢,现在居然端着钵乞食了。这第一钵乞来的食物,既是一个宝贵的纪念,也是修行道路上一份永远的鼓励:人家支持你成佛啊,要不给你那么好看的花卷干什么?

乞食所带来的身心感受是寺院里很难体会到的。比如“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在寺院里,受师父的福德加被,面对精美的斋饭,最大的课题是节量食和次第食。行堂的端着盆跟轰炸机一样,左一趟右一趟,大勺子拼命地往钵里和桌子上倾泻食品,光桌子上的小食品都够吃个半饱。有时为了吃一根玉米——如果玉米摆得稍微远一点,被迫像挖地道一样抠出一条路,把沿途的桃子、苹果、毛豆一一消灭掉,等最后兵临城下摸到心仪已久的玉米,胃口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时间一久,会让人误以为娑婆世界的食品很丰盛。乞食有助于回到现实,两天没乞食,第三天只乞到一个花卷,你想吃几分饱呢?

在寺院里,大家各有各自的床,过斋有固定的座位,上殿有固定的拜垫,坐香有固定的禅床,敲钟打板,各有时间……一切都很有规律。行脚就粗犷得多,像行军一样,走哪算哪,方便铲一通拨拉,一处过斋地就完成了;枝条扫一扫,又一处露营地诞生了。睡一晚,天不大亮就离开,来不及仔细经营,也没法贪恋。

(四)八月二十 行脚第四天

今天空钵了。在一处大桥下确定了过斋地点,师父一看表才8:30,说9点乞,10点回。心想:这么长时间,还不得满钵啊。很大一个村子,我和亲印师继续随亲顿师父乞。这里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是大铁门,门板密封,再抹点凡士林估计连空气都透不过去了。猫眼洞、门钉,门口的瓷砖上画着怒目圆睁的狮子,给人一种戒备森严的感觉。连续叩了几家都没有人,后来在一小院落,一位笑眯眯的老汉走出来。老人问哪来的?我说辽宁的。亲印师见形势很好,便告诉老人:“要素的,不要荤的。”老人笑眯眯地摆摆手,送客。亲顿师父就带领我们离开了。

路上憋不住要笑,人家还没说布施呢,就说要素的,结果什么也没给。之后几家还是没人。后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小院落。特别喜欢这些古老的院落:老砖、旧墙、栅栏门、土地面,很古朴。一位老人穿着水靴,见到我们说我没有钱哪。亲顿师父说我们不要钱,就要点吃的。老人说没有吃的呀,我一个人。地上有很多枣子,树上落下来的。没办法说枣也可以,便离开。后面还有几户人家,都没给。于是回到过斋地,其它组乞的食物质量还不错。可能早上妄想打多了,梦境也很不好,见到很惨烈的战争场面,在几栋高大砖楼里,进攻方和守方激烈的交火,有点攻克柏林的味道,然后一个新的国家成立了。在梦里我经历了一个朝代的更迭。行走时心也摄不住,楞严咒诵得断断续续。以至于乞食也有恃无恐,心里想,乞不着回来照样饿不着。可即便饿不着,也得在施主前收摄身心示现僧相吧。结果还按捺不住地笑。空钵也让我生起了一点羞耻心,记得以往在寺院里过斋,见到好吃的便忘乎所以,等到最后才记得要留点食物给众生。这样的悭贪,在乞食时遇到空钵毫不为奇。

毛毛细雨在过斋时被风斜斜吹在身上。斋毕,师父命人重新勘探适宜的避雨地。最后在桥头一端找到一块小地方,像一个小平台,平台边上是悬崖样的土坡。亲洞师父叮嘱附近的几位沙弥晚上千万别梦游。下午羊倌拿着羊铲来放羊了,拦羊铲头部跟洛阳铲一样,后面是个长竹竿。这样近处直接赶,远了就用铲尖往地上一扎一挑,弹出沙土驱赶。一群羊站在路口,眼睁睁地看着堵在路口的师父和僧人们,不好意思动弹。悬崖上几位沙弥挪动背包,羊倌招呼一下,一群剽勇的山羊飞檐走壁从山崖上冲下去了。好多师父为它们唱了三皈。鞋子湿透了,居士们拿去烘干,挺不好意思,因为气味不会太好。附近有一个厕所,用大鹅卵石建成,我过去一直不喜欢这种厕所,里面一坑屎爬满了虫,臭气熏天,人难近,不小心掉下去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被迫进去后开心得不得了,原来世界真有这样的厕所,从小就幻想有个建在万丈悬崖上的厕所,里面不用打扫,脏东西从洞里哗地落下去,清新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万年也不用掏。这次梦想成真了,厕所就建在坡崖边,纯粹用石头建成,从洞里可以看到下面深丛中的植被,里面非常洁净,出来后不停向人推荐。

(五)八月二十一 行脚第五天

这个村落的人看来很善良,很多人家都没有大门,几家人围成一个院落,外人一目了然可以看到院内的一切,显得主人心胸磊落和乐于交往。窑洞上的窗棂没有涂漆,斑驳的是原生的色彩,显得悠久而朴实。先乞了一家,女主人出来说没有素的。第二家女主人给了半截苞米,放到亲顿师父钵里。真是心花怒放,今天又开张了。又去一家,主人一挥手。又到一家,主人说“出去”。又到一家,亲顿师父进院,院里站着好多人,邻里邻居,很和睦的样子。说明来意后,一男子招呼到,到我家来拿吧。随男子走到附近的院里,男子进屋后,有女人的声音,男子回答“要口吃的”。听到这话很欢喜,原来的台词“出家人路过,要点吃的”,现在可以改成本地方言版“要口吃的”。一会儿男子又出来拿塑料袋,便同他讲,不用袋,放在这里就行。男子愣了一下,不清楚这圆鼓鼓用钵袋装的是什么东西。一会儿拿出来好多包子和馒头,一人分两三个,问包子是什么馅的,说是红糖的。乞完后,亲顿师父见院里还有另外一户,又过去乞,站了好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位女人,非常高兴地捧了一大捧绿色的小桃子,分给大家。返回时路过刚才串门那家门口时,一位老妇人端着一盆烤馍等候已久了。老妇人把烧馍片一一分给我们三人,盆里还剩不少渣儿,她没好意思给,我们也没好意思要。看着慈祥的老妇人给递食物时,很像在山东乡下,奶奶给我添饭的情景。不知道奶奶现在身体健康否?她的孙子已经在遥远的地方,托钵乞食,成为一名沙弥了。回到过斋地,大家乞得都不少。

早上梦到捆儿葱,还有酱,就蘸着酱吃一根葱。醒来后难过不已,梦里怎么开荤了呢?这戒律连皮肤都没渗进去,有这样不吉利的梦,还以为今天会空钵呢。

走在路上,渐渐两旁商店街坊多了起来,估计是到城关了。路边店铺传来女人勒着嗓子唱歌的声音,还飘来酒店里烧菜的油烟味儿,那种浇在肉上的卤汁一类,有葱花气味,又腻又浊,直往鼻子里钻。鼻子就像睡眠中的猫被鱼腥味弄醒一样,拼命追寻着这气味。这不奇怪,当年和朋友聚会时,就坐在餐桌边,嗅着这个味道,受贪欲驱使吃一些实际上很腥臭的东西,现在鼻子以为又回到从前了呢。尝试念佛,屏住呼吸,努力不闻,但收效甚微。走到前边,附近不知哪有大茅坑,随风飘来屎尿沤久了,又被雨淋过之后的气味。真是当下清凉,鼻子像蔫了的茄子一样老老实实贴在脸上。

队伍行进到吕梁城边,天上下起细雨,便进入一条宽阔的河道。河道用水泥压光,平整光洁犹如飞机跑道。在一座大桥下大家放包休息。今年方便铲的护生任务显得不多,主要发挥在工程上,为防止雨水侵过来,沙弥们迅速行动,用沙土堆成一条长长的堤坝,把整个桥洞围住。又建了一条引水渠,还铺了一座小桥。整个工事建立得坚固美观大方。天快黑了,铺开绳床准备好好休息一晚。一会儿一辆小轿车闯进来,里面大声问我们是干什么的,并按喇叭。交涉后,估计此人是管河道的,据说今晚有大雨,万一山洪暴发我们就漂流了。师父命令出发,来不及多想什么,马上收拾装备。不知为何,心里特别欢喜,好像前面有更好的休息地似的。肩膀格外轻松。路上还有行人供养矿泉水。低头只顾走,只见脚下地砖不断变着花样,质量越来越高,路面也越来越光亮,猜想是到了市中心。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世间的繁华不过如此,在大大小小的餐厅和酒店,人们坐在一起,像健胃消食片的广告那样“总是爱多吃”,谁去理睬后厨的菜板上,多少条生命含着眼泪被屠杀呢?吕梁城还是革命老区,估计就是现在日军打过来,一路上也得损失不少人马,因为路边很多污水井都没井盖,日本鬼子个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不像僧人低头走路,不小心“咕咚”掉到下水井里,那简直太平常了。可惜因果却不会掉到井里爬不出来,想要避免刀兵劫,就别造杀业,没事儿少去饭店“餐战”,不要在酒桌上当“革命英雄”。

(六)八月二十二 行脚第六天

在一立交桥下有一村落,过斋地点选在村中近山谷一处平地。今天乞食重新分组,隆胜师和我随亲空师父学习乞食。

乞食第一家,半开着门,进门后出来一群狗,大的小的黑的白的花的有七八个,汪汪吵个不停。一位拄着双拐的青年男子似乎是主人,另外一些应该是客人,客人们不断地问亲空师父,谁出钱让我们出来的。这个问题太深奥,而主人没有布施之意,我们便离开。一只中等型号的狗跟在后面追上来,追了十几米,一口咬在我后脚脖子上。我想一定是袜子上皱起来的补丁帮我挡了一驾,没机会理会它,继续走。那狗还在咬,咬住大褂和缦衣使劲往后拽。任凭主人怎么呼唤,那狗还是一心一意地咬。心里默默为它念三皈依,同时有点惊讶:光天化日之下,这狗真敢咬人啊!记得以前听行脚报告,狗顶多冲过来撞一下出家人,虚惊一场罢了。我还以为头陀僧身上都有一层看不见的防护呢。现在都拐弯了,那狗还一口接一口的咬大褂,真担心缦衣被它咬坏了。进入另一个胡同,赶紧检查一下缦衣,上面一道一道的痕,好在没破。

连乞几家都无人,进入一个院落,亲空师父说明来意,女主人语气严厉地说些什么。隆胜师说走吧,人家不布施。而屋里男主人的面色有点犹豫,难道他是妻管严吗?果然一会儿出来问做什么,问明来意后布施了三块月饼。另一家女主人布施了三个苹果,一股脑倒在亲空师父钵里。亲空师父几次提醒均分一下,女人不耐烦地将苹果一人分一个,一边说着什么,意思好像是你们三个人自己分分不就行了吗。而男主人则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看着。这个村落感觉阴盛阳衰,狗多,妇人强悍,而男子则被压抑住了一样。不知和这个村子的格局是否有着一定的关系:村子建在公路和桥下面,从公路顺坡往下就是村的主干道,黑黑的煤炭水就这样从村口沿大路一直淌到村尾,把这条路弄得全是脏水,走路都得提起袈裟。师父说一切外境皆是自心显现,看到这样窝囊的村落格局,心里真替村里的男子难过。出门裤脚上溅满了黑泥水,进屋老婆就河东狮吼震耳欲聋,想到院子里清净一下吧,那狗左一条右一条乱闹。说话也不算,时间久了都蔫了吧叽的。想起一部老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这些男人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跟女人和狗用篱笆圈在一起,不知道大丈夫当纵横天下四海为家。钱钟书用《围城》来描述婚姻,说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恨不得逃出来。但家庭这大铁围城岂是随便出入的?07年登泰山,在玉皇顶的庙里,看到香炉上挂满了铁锁,每一个铁锁上都刻着一个人的名字。我想情形一定是这样的:热恋中的男女打算携手走入围城,他们向天宣誓后把刻有各自名字的小铁锁互相扣在一起锁死,挂在香炉上,心里默念,让无常之火把我们烧成灰,那也不要分离。于是《篱笆女人和狗》这部连续剧就不停地重播。

在这次乞食中,亲空师父乞到一家,隆胜师乞到一家,轮到我乞,基本都没人在家,自己也责怪自己没人缘。最后一户由我乞,出来个女人,说主人不在,没布施。

今天算是我第一次亲自乞食,效果不是很好,要么没人,要么不给,要么被狗咬。过完斋刷牙时,亲空师父告诉我,要注意威仪,敲门时还扭头侧耳倾听,叫旁观的人看了多难受。听后心里惭愧,原来这样没威仪,就差把牙科大夫的小镜子塞到门缝里观察内部情况了。师父曾开示过,饿死事小,威仪事大。乞不到东西不要紧,如果因为没有威仪,破坏了行脚僧的形象,过失就大了。

调整分组,像善财童子五十三参。跟亲顿师父在一起,乞食跟走亲戚家一样实在,没人转身就走,一点不耽搁时间。应答说话,像老农民一样朴实憨厚。而与亲空师父乞食,则更注重于学习威仪:行走缓缓不摇,说话不急不缓,声音高低适中,站立的姿势,根门的寂静,都让人看了敬重。岂止是人,有一户人家,门口盘着一只大黑狗,亲空师父走过小声说“阿弥陀佛”,那狗马上很轻柔地起身,踱到一旁,看我们乞食。低头看那狗时,那狗也正抬起棕黄色的眼睛看我,那眼神很宁静,阳光照射下,澄澈得像两颗琥珀。虽然这狗并不了解我们的来意,但它显然被亲空师父的威仪所摄伏,并且在听到念给自己的佛号中感受到了平等和尊重,因而像个受邀请的嘉宾一样,静静地观察我们的行为。如果没有定力,狗的牙齿肯定露在外面,眼睛瞪得溜圆,凶巴巴的完全受情绪控制。当然,戒德的威严更不可思议,如公案里五百位阿罗汉没法降伏毒龙,而尊者只说了句“贤善远去”,那毒龙马上卷铺盖走了。众人问尊者神力何以至此?尊者只说,我只是把小小戒都当成重戒来持守罢了。亲融师父是僧团的长老,负责僧团大比丘戒的讲授。行脚时,遇到一家,一只狗正在门口日常“值班”,亲融师父走过去说“你到那边去”,那狗“嗖”地一声跑到一边去站着。等结束后,亲融师父又命令道“你回来吧”,那狗又“刷”的一下回到原位。在这个事例中可见,持戒有大威德,不容许你反抗。只有我这个小沙弥,要戒律没戒律,要毗尼没毗尼,这么放逸,狗不咬我咬谁呢?原来那层看不见的防护是这样的。

过完斋,阳光充足,几天秋雨连绵,终于过去。大家纷纷晾晒湿了的绳床、睡袋等。不一会,见大家都躺下来晒,原来人也需要晒一晒,把过去几天身上的寒气、湿气给除一除。难得的日光浴,不考虑天上有没有神仙路过,马上很惬意地躺下,身体舒展着,感叹人生之快乐不过如此,回想在世间那样的营营碌碌,真是可笑!

(七)八月二十三 行脚第七天

早上做了一个梦:极其空旷的地面,出现两台搅拌机,还有好多名居士,收到命令说晚上要加班打混凝土。回首一看,山坡上大雄宝殿的柱子和梁巍峨屹立。一台搅拌机有故障,安排小苏检修,另外几名居士,在梦里音容笑貌都清晰可见,像多年的老战友重逢一样,拍着肩膀安排各自的岗位。小铲车在旁边没人开,那就我来开,又用对讲机联络亲舟师父,请求晚上加灯……梦醒之后不禁想,今天寺院里大雄宝殿是不是开始封顶了?两年居士生涯,目睹了大殿从无到有的建设,对混凝土这种粘乎乎还掺着石子的东西也由陌生变得熟悉。记得09年大殿第一批基础在一个大深坑里连夜动工,刚开始就下雨,四周天空全是电闪雷鸣,就头顶上一片天空还算平静。因为有师父和亲惟师父坐阵,师父静静地坐在大坑边上,看着底下十几米深处的工人和居士忙碌。后半夜雨变大了,师父心疼居士们挨淋,和王总(工程监管王居士)商量停止施工。王总说不能停下来,就这样一直干到天亮。若有因缘拍一部片子,叫《大悲寺建设史》,那一定会感动很多佛教徒。

前天夜过吕梁城,今天白天又穿越柳林城。柳林城卫生清洁做得不错,心里很赞叹。因为特殊因缘,护持行脚的四位居士被遣返回寺院。初闻此消息后心中马上想到,这下乞食得凭真功夫了,乞不着那就挨饿了。以往乞食心存侥幸,乞不着,护持的居士还能做点,这下可好,一点指望也没有了。本来在剃度问话中,阿阇黎问能否忍饥忍饿,居无定所,没有医药保证?大家都回答能。当真正面对境界时,贪心却十分不情愿。僧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其实真没有什么可怕的。昨天师父做出这个决定时,我就幻想,虚空中无数的佛菩萨都笑眯眯地看热闹,师父冰冷冷的面孔里也蕴藏着微笑。宣化上人讲,“一切是考验,看你怎么办,对境若不识,须再从头练”。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亲虚师父说:“亲度,到时候你可别老大娘、老大爷的都喊出来啊,说我好几天没吃饭,可怜可怜吧。”看到亲虚师父的表情也有点那什么,禁不住也笑了起来。乞食固然是出家人的本分事,但和乞丐毕竟有所不同啊。亲幢师来安慰我时,我故作镇静地告诉亲幢师,明天可能会有天人供斋。亲幢师问你怎么知道的?没有回答,明天肯定能吃饱。但乞食乞不着,斋饭从何处而来呢?很明显四个字:天人送供。天王殿里弥勒菩萨笑口常开,因为身后有韦驮菩萨呢。韦驮菩萨不会坐视我们挨饿不管的。

(八)八月二十四 行脚第八天

今天一路翻山越岭,空气清新,心胸开阔。前方所在名为“军渡”,名字好吉祥,黄河离现在休息地不过一千米,马上要到陕西。跟着师父,就已经远离了厄难。不管外境有什么变化,没有什么值得恐惧和忧愁。相反,我一直猜测好日子快来了。休息时,还对亲印师讲,今天会有人供斋。

乞食的村子就是军渡,在黄河边,跨河大桥高入云天,比楼房都高,视野壮阔。乞食第一家,女主人没给,说自己五六十了什么的。第二家女主人拿出三块油饼,隆胜师见上面有葱花,没要。女主人又回去拿了6个苹果。这家有个3岁的小男孩,笑眯眯的,拿着他的玩具——一个线轱辘,表演给亲空师父看。第三家是邻门,里面有个小孩,主人没在家,不方便给。第四家我来乞,门口有狗,狗让开后低吼着。敲门时,门里还有狗。女主人大嗓门喊:“干啥的?有狗。”我说明来意后,再无音讯。第五家,女主人很大方,给了仅剩的一些馒头片,心里很欢喜,这些可以挺个半饱啊,今天能度过了。往回走时,钵里晃荡着两个苹果和一点馒头片,发出悦耳的响声。在一小卖店旁,有两位女居士喊着供斋,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不是大悲寺的女居士又千里迢迢来供斋?抬眼,果不其然,无奈收下了,还是分别心在作怪。

回到过斋地不久,见一位老妇人端着一盆饭过来,之后人越来越多,这可是真正的供斋了,成语“箪食壶浆”,形容当前景象正合适。亲印师说刚才给他们月饼的施主过来了,又说布施他们馒头的人也来了。这些当地老百姓凑在一起,饶有兴致地观察出家人,看他们布施的食物被居士掰碎了混到一起,觉得新鲜。引磬声响,念供、过斋,一会儿居然行陕西凉皮。啊,这还没渡河进陕西,凉皮就先过来迎接大家了。好日子果然到了,没随行居士准备斋饭,少了妄想,食品反而更丰富。和师父一起,想挨回饿还不容易呢。

过完斋后,有居士向师父请法,偶尔听到一两句,原来是禅定中的一些境界,师父就讲“应无所住”。很惭愧,虽然跟师父出家,盘腿都呲牙咧嘴的,更别提什么境界。眼前这几位身穿俗衣的世间人,却是挺有资历的修行者呢,真不敢小视。

洗漱完毕,开始剃头。在黄河岸边剃头,也挺有点纪念意义。行脚期间没多少水洗头,几天的风餐露宿,头发里满是沙土,头发也硬多了,不少人咬着牙,硬生生地把头发刮下来。此时放逸地看一下四周,发现过斋的位置选得不错,身后是陕西,前面是山西;右边是深谷中的河神庙,附近深井里的水十分甘甜;左边有三座桥,大小材质年代各不相同;黄河宽大的河面,平静地流淌。

“若见大河,当愿众生,得预法流,入佛智海”,“若见桥道,当愿众生,广度一切,犹如桥梁”。这两首偈子,仿佛专门为今天这个场景而做似的。僧团剃完头后,立即出发,看着脚下的滔滔河水,沿着大桥,进入了陕西。亲印和我拿大铲殿后。悄悄和亲印讲,师父是第一个进入陕西的,你是最后一个离开山西的。亲印挺高兴。

正午的阳光还十分强烈,渡河后,走了一小段,在路边的树荫下,大家休息了很长时间。本来兴致挺好,眼睛放逸,嘴巴放逸,突然一辆货车飞驰而过,车厢里站满了羊,心里咯噔一下闪过死亡的阴影,这些可怜的羊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对于城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餐馆和那么多“亲朋好友一见面,总是爱多吃”的世人来讲,这点羊太微不足道了。人类的生活应该建立在自己的汗水基础上,不应建立在他人的鲜血基础上,即使是动物的鲜血,那也是可耻的。

晚上露宿在黄河边。夜间醒来,月亮高悬在空中,映在朦胧的眼里。空气凉滋滋、湿润润的,躺在睡袋里格外温暖。黄河就在身边静静地流淌,像一个安详的老人。

(九)八月二十五 行脚第九天

乞食的村子不大。第一家主人说没吃的,之后几家都没人。走的过程中,遇到另外一组。女主人指着她家的枣树,大方地说随便摘。出家人则说不能自己摘。于是女主人就亲自摘。看到别的组乞到食物,我们也很高兴。路边邻居家,这家女主人也出来看热闹。摘枣那位女主人就喊到“给这些出家人摘枣子吧!”于是这位女主人也踮起脚来,把枝条拉着摘枣子,乐呵呵地分给我们三个人,还说吃这个不顶饿。也许她们以为我们这些僧人就单单喜欢吃枣呢。看着地上掉落的枣,心里想这些熟透的又红又甜,捡着又方便,何不捡给我们呢?人的心态大概以为掉地上的不干净,或者难看的就不好,那种表面上看起来干干净净,长得漂漂亮亮的才是好的。于是乎水果越来越大,越来越好看,馒头也雪白雪白的,吃起来,那些自然的味道却没有了,人们只是满足了对色相的某种执著和偏爱罢了。乞食就不会被这些表象所迷惑,什么脏不脏,难看不难看,这时肚子有着和眼睛不一样的见解,肚子说:如果一个东西是营养和健康的,那它掉地上也还是营养和健康的。眼睛如果看不下去,可以不瞅嘛。

看到这些枣子自然地成长、成熟、坠落,腐烂化成泥土,心里真是赞叹,它们在生命中至少没有因为人的喜好而被涂抹了各种药品,成为不伦不类的枣子。我就没能像这些枣一样清净,来到世间,沾染了太多的习气。

沿路又行进一段,进入一院落,里面树上,门上都挂满了白色对联,正打算看看写的是什么,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端盆水出来,向他说明来意后,他也没停下脚步。今天又是我主乞,看来没戏了。男子倒完水回来,亲空师父又向他解释,男子说家里有白事,后来拿出一大摞馒头片,分给我们。亲空师父说,当主人没有布施之意时,用不着说“剩的也行”。可怜我呆头呆脑的,也不会观察,真惭愧。

晚上于小溪边露宿,人分成五堆,有一大块贝壳形的石头,静静卧在水边。师父说“那几个不倒单的,上这石头上坐”。流水潺潺,几位僧人趺坐于上,意境真不错,唯独缺几棵松树,不然很像罗汉图。师父叫沙弥过去干活,呼啦啦冲过去一堆沙弥。过去时见到好多沙弥都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表情尴尬。师父见我过来,拿拐杖在地上一划,说,按这个线,做个平台。我拿起方便铲,不知搁哪下手,胡乱划拉几下,马上被师父叫停了,说“你也不行,干不了活,放下大铲,到别的地方去吧”,原来师父在给沙弥上课呢。一会儿亲怀师来了,拿大铲沿线切了几下,再斜着推,最后刮平,动作干净利落。我们这些站在一边的沙弥都认真地观察学习。真有趣,师父教育沙弥们用方便铲,没有像老师教课一样,先让一人示范正确方法,请大家旁观学习。那像我这样傲慢的人,肯定会心不在焉,觉得这有何难?而是先让我们干,干不好马上否定,赶到一边晾着,把慢心一下子给折伏了。等大家谦虚下来,再让会干的人示范,每个人都记得很深刻。

(十)八月二十六 行脚第十天

村子太小了,乞食重新分组。今天随亲愿师父、亲西师父一起乞食。第一家,我们刚登台阶,就看到主人摇手。第二家门口有位老妇人,向她说明来意后,老妇人把手指向远方。第三家门口是菜地,地里的白菜又大又绿,挤得满满的,旁边还种了各种装饰性的花草,十分鲜艳。看来这家人很热爱生活。女主人取出一小块饼,很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没做饭。这时又过来一男子,问我们干什么的。当他得知水果也可以后,让女人拿出了5个红彤彤的苹果,后来嫌不够,又拿出一些绿苹果。他们好奇地问哪里来的,去哪里?还嘱咐慢点走,小心路滑之类的,真是朴实的一家。相比物质上的食物,这对的夫妇的热心厚道显得更有营养,到今天我还感到很温暖,未来也应该如此。因为这么多天乞食,能不被别人声色俱厉地驱逐,不被狗咬,就很知足了。遇到这样温馨的布施,多少令人受宠若惊。往回走路过一家,又乞到一些苹果。村子这么小,钵还能乞满,挺出人意料的。

过斋地在谷地里,是一大片柳树林,柳树都得十几年以上,林下青草茂盛。阳光透过柳树林,显得十分明亮清净。大家沿弯弯的小道排开座次,炉中檀香香气四溢,弥漫了这片安静的树林。在等待的时间里,可以享受一段安静的时光。人类看来得常亲近自然,常到树下坐坐,那种安宁和闲适是咖啡厅里体会不到的。

(十一)八月二十七 行脚第十一天

今天乞食的村子叫义合镇,重新分组后与亲善师一起,跟随亲融师父学习乞食。今天只乞到两家。头一家,男主人刚好推着自行车上来,袋里装着食品,他伸手给了亲融师父一块圆饼。尽管亲融师父几次提醒分一分,男的只是说你们自己分。

之后乞食进入了山地作战阶段。我们老远看到一户人家,走近前才发现没路,得沿着山下去再顺另一条路往上拐。等气喘吁吁爬到山坡上这家门口,原来站在院里的人已经进屋了。喊了挺长时间,才有一头发鬓白的男子出来,说明来意,他说没有。我又说“剩的也行”,没想到自己这么喜欢吃剩的。男子没有理会,下山时,亲融师父接着亲空师父的话,继续耐心教导我“人家既然说没有了,就不要再说剩的也行”。从小就这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纠正一个错误得反反复复好几次。但学坏却很容易,一学就会,触类旁通,乃至青出于蓝。可能过去生中修善时间少,作恶时间多吧。就这样爬上爬下,左拐右拐,走了一家又一家,或无人应,或者不给。亲融师父就带我们返回了。

路上有个小男孩,给了一个馒头,掰两半分给亲善和我。这样每个人的钵里都有东西了。回到过斋地,各组乞食状况不一,亲藏师父走得最远,差不多满钵。镇里一家正办白事,太远,没能去乞到。过完斋后,公路上好多婚纱轿车,又有人办喜事。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演绎着世间的无常。人生在这里显得格外简约:黄土坡里抠一个窑洞,里面是烧饭的灶,睡觉的炕;外面是拉屎的厕,看门的狗;不远处是靠天吃饭的梯田,再就是故去的坟头。生前住在黄土洞里,死后也是黄土一埋。就像是韩国肥皂剧一样,多少代的人生,就在这一小片场景上演绎。

(十二)八月二十八 行脚十二天

昨晚一直走到天黑,才寻找到合适的露营地,位于河谷的一条道路上。路旁大柳树有一怀抱粗,高大的树冠,可以遮挡清晨的露水。亲空师父说,很不容易找到这样的好地方。亲怀师喊我,要我拿一粒枸杞看什么样的。包里有一袋枸杞,心想给一粒多麻烦,干脆把袋拿给亲怀师看得了。没有依教奉行,随手把袋往外一抽。谁知袋子是口朝下放的,哗的洒了一地。在枯柴里、草丛里满哪都是。人家都躺下了,我还拿手电一粒一粒地捡。当初给一粒多好,自以为是的结果就是自作自受。

在一个题名“三十里堡”的小桥上休息,一休息一个多钟头。师父命令准备乞食。迅速打开包盖,包盖下面压着矿泉水和手电,一下跃过桥栏掉下去。心想真倒霉,算了,乞完食再回来找吧。乞完食,回来马上抽衣,下桥捡手电筒,却发现水里漂着一只死兔子。又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手电,便叫大铲下来,掩埋兔子。低头看时,手电就半插在水中,赶紧捞出来。想获得必须得先付出啊,若不叫大铲下来,就找不到手电筒。兔子烂得内脏都快露出来了,散发出一股特殊臭味,能隔着鼻子一下钻到胃里。原先乞食回来,肚子都咕咕叫了,口水也连绵不绝,现在头熏得晕晕乎乎,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回到桥上过斋,不知哪里又飘来屎臭味。过完斋后发现桥头有个长方形池子,里面是绿汪汪的屎水。亲怀师过来看池子,自言自语说:“我说哪来的甘露味儿。”这里的风土人情挺奇特:一是吃饭喜欢在外面站着吃,或者蹲在台上俯视着山下,一边吃一边紧着看风景,不知道大城市里建在摩天大楼顶上的观光餐厅是不是从这演变过来的。二是阴沟露明,屎尿脏水就在路边明着淌。

(十三)八月二十九 行脚第十三天

昨晚露宿于一片农田道路的尽头,一块平整的土地上,只是露水偏大,在黑夜中走了好长时间。

不知何故,心里有股无名火要发作。冷也生烦恼,饿也生烦恼,狗叫也难听,道旁屎臭味也令我生气,别人碰到自己一下也烦恼得不行……诵咒也气乎乎的,诵着诵着不知诵哪去了,重新再诵,又忘了,再诵,好像吃了一个毒蘑菇,浑身毒性要发作,又找不到解药似的。一步一步捱着往前走,勉强把咒诵了五遍。心里琢磨为何有火呢?也许今天是诵戒的日子吧。据说月中月末都是人心情不稳定的时刻,国外还有统计,说月圆之夜,月黑之夜,犯罪率、自杀率都很高,看来心理和天文还有点关系呢。那就提前诵戒吧,“梵语沙弥,此云息慈,谓息恶行慈,息世染而慈济众生也……”心情马上平静下来,真管用,赶上速效救心丸了。

乞食的村子,窑洞规划得很整齐。头一家院墙上插满了碎玻璃,像个大刺猬,看了让人心里凉凉的,寻思着做好被赶走的准备。近前才发现没有院门,原来只有一道墙。亲融师父喊佛号,出来一女人,她说什么亲融师父听不懂,亲融师父说啥她也听不懂。于是女主人跑到邻家叫出邻居,来听听我们说的是啥,然后给了六个月饼。邻居家也给了几个月饼。下一家我乞,里面两口都在,说明来意后没见反应。再下一家,女主人正在院里剥一根葱,不理会我们。返回时,刚才那两口家,男的伸手让停一停,拿出三个月饼,这些邻里邻居的,看样子挺喜欢月饼。

碰到男子给食物,心情总是特别轻松。看着那粗壮有力的大手一把抓好几个月饼往钵里塞,真是一种享受。男子即便是堕落到家庭和女人堆里,他那天性中的阳刚也不会完全埋没。男子即便是死了,他的骨头也照样有劲头。大雄宝殿阅台下面,原先有好几口坟,有一口都五十多年了。二〇一〇年清明节,这些坟主的后代来挪坟,这口最老的坟的后代据说在海城做买卖,他们不愿意碰死人骨头,希望居士帮着捡。要是知道会有这样的后代,估计这坟里的祖先当年直接就出家了。第一口棺材打开,里面是女人的,头颅上还残留着着黑色的头发灰,散发着特殊的霉味儿,大脊梁杆子像苞米秸一样轻,其它大点儿的骨头也跟受了潮的饼干一样疏松,颜色都差不多了。当初一边划拉一边想,这骨头也保留不了多少年,生死一场,百十年工夫,在世界上一点痕迹也留不下来。等第二口棺材开盖时,所有人眼前一亮,块头高磊,大腿骨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亮光光的,随便一抓,骨头碰在一起还叮咣响呢。大骷髅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望着居士们,似乎很羞愧,就差开口讲话了:我老刘(坟主姓刘)老婆孩子忙活一辈子,到头来还得烂成泥,不甘心啊,早知道当年也修道去了,两腿一盘坐脱立亡,怎么也弄个不坏金身出来。可惜为时晚矣。圈在篱笆里的男人、女人和狗,最终下场就是连同篱笆一同化为泥土。而作家琼瑶却始终不肯把这段故事作为后记附在她的小说后面。于是乎,香炉里的香灰越积越厚,香炉外面的铁锁也越挂越多。

最后一户人家,我主乞。女主人说没做饭呢。我说“剩的也可以”。见女主人没有拒绝的意思,又说“水果也可以”,后来女主人问枣子好不。当然可以,于是女主人摘了一些枣,想分给亲融师父点,亲融师父没要,让放我俩钵里就行了。在回去的路上,亲融师父讲:“别提示个没完。”

下午在河道休息,听居士讲附近山上有一个非常好的场地。师父不辞辛劳,亲自勘察。这是个小型高原,比一个足球场都大,似乎是一座山被拦腰削平形成的。平台四面环山,有几个相连的小山头被竖着切掉一半,露出三角形的剖面,像莲花瓣,数数一共五瓣。陕西黄土略带红色,夕阳照射下红光闪闪像个大红莲花。沙弥与比丘相距一百多米,结界诵戒。诵完戒,就在中心平整光滑的土地上过夜。没什么露水,土地也温暖。诵戒功德不可思议。

(十四)九月初一 行脚第十四天

这个村叫康家湾。重新分组后,我与亲善跟亲虚师父学习乞食。很欢喜,平时在寺院里,亲虚师父就热心地指点这指点那,跟着一起乞食应当会学到很多。第一家亲虚师父上前,男子和亲虚师父聊了起来,当得知我们从辽宁来时,男子惊讶地问:“辽宁那么富还到这要吃的?”然后什么也没给。剩下的机会,亲虚师父全部留给我们两个沙弥发挥。过了一座小桥,亲虚师父说:“亲度,你来,体验一下陕西人的热情。”听到命令我快步上前,笑嘻嘻的。抬头看那家时,人家好几个人正在台上瞅我呢。完了,这下威仪装不成了。硬着头皮沿小道爬上去,一位穿白衬衫和马甲,面色粉嫩的男子,像是白领,“热情”地走出门迎接我,问干什么的?答:乞点食物。他说我们现在没有,不方便,麻烦“您”到别处吧,阿弥陀佛。还合掌。灰溜溜地走了,心情沮丧,自己怎么老笑呢,太妨碍乞食了。

后来亲虚师父回答了我的一个疑问,就是昨天亲融师父为什么说我“别提示个没完”。亲虚师父讲,院里有枣树,又提示水果也可以,在当时情境下,这种明确的要求类似于强乞,主人布施后,未必生起欢喜心。重要的是结善缘,能让人知道我们只是乞点食物就可以,不一定非得乞到东西。

(十五)九月初二行脚第十五天

昨天下午走着走着要下雨,师父选定一片柳树林,一人分一棵树,这棵是你的,这棵是他的,差不多刚好分完。塑料袋用绳子吊起一头,挂在树干上,像个帐篷,钻进去觉得太安稳了。

早上开始行进就有细雨,穿着雨衣继续走。明天就要返回了,因而心里一点恐惧也没有,湿了就湿了,马上就能回到温暖的寺院。现在想寺里的生活,简直好比天堂。怪不得师父曾说“建庙是为了安僧,修行是为了解脱”。中午随行居士供斋,在一条乡间小路上过斋。面对山谷,背后是湖泊,像是江南风光。大家披着雨衣坐好,未行堂时,钵里浇了好多雨水。心里想这也类似天人供斋,悄悄地给甘露水喝。

(十六)九月初三行脚第十六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乞食状况还不错,有人乞到了热乎乎的馒头,刚蒸出来的。很惭愧,有两件事没做好。乞食第一家,是位老妇人,向她说明来意后,老人家只说手臂骨折了,其它没听清。离开院落时,心里非常懊恼,自己光顾要吃的,不给就走。可是老妇人表情那样痛苦,一看院里也很衰败,如果安慰一下,或者念念军咤利咒也好啊,太没慈悲心了。乞食回来后,师父还没回来,我就先坐下等,边上亲印师一直站着,问何不坐下呢?亲印回答:“师父是父母,父母还没回来呢。”闻言十分羞愧,赶忙站起来。从小当小皇帝当惯了,一点也不懂得恭敬和孝顺老人。

过完斋后匆匆洗漱,返回的客车早已等候多时。十六天风风雨雨的行脚眨眼间就结束了,然而能参加一次僧团的行脚,过去不知道要修多少劫才能感召这样的因缘。亲度愚陋,除了知道三千年前佛陀带领过他的弟子四处游化外,还真不清楚有哪个僧团像师父这样带领着,年复一年的行脚。至于下院尼众僧团的行脚,在中国历史上更是少见。去圣时遥的今天,“当有人将佛法说成非法,把非法说成佛法,将戒律解释成非戒律,将如来所制解释非如来所制,用末法时期否定一切,用法门取代整体”(师语),将欲毁掉众生成佛信心,堵塞其通往人天道路时,佛陀忠诚的七众弟子,再次集结起来,义无反顾地踏上头陀行脚的征程。如同佛当年带领弟子降伏天魔、制诸外道、解脱世间贪欲诸漏一样,严持戒律的僧团,永远是法王座下攻无不克的雄师劲旅,不管在哪个年代,都能够溯本归源,恢复佛法本来面貌,示导众生回到自性故乡的道路。是娑婆世界蔚蓝天空上最美的云彩,是流浪三界的游子最期盼见到的——故乡的云。

三、附录

都说行脚僧像闲云野鹤,随缘漂泊,毫无顾恋,我却是只“家鹤”,行脚未结束,便怀念寺院。当客车在寺院外停下来时,心里更是欢悦得不得了。啊,载满食品如“轰炸机”四处飞翔的斋堂,干燥温暖的禅床,指头一拨就哗哗流水的洗手池,晨钟暮鼓,悠扬清澈……我回来了。

这显得没出息,像科学家把一些家养过的野生动物送回大自然,让它们自食其力回到本性,过一段时间再去看,这些饿得摇摇晃晃的动物从四面八方跑到饲养员身边连舔带蹭的,恨不得马上回到食槽水桶的笼子里一样。本来三衣一钵,如鸟二翼,具足圆满了,可我还这样眷恋这些令人舒适的东西,不愧是一只“家鹤”。不知道要被师父带出去“放生”多少回,才能找回点野鹤的模样。

甫进寺门,便闻钟声,居士们排成两排跪在地上,绵延好几百米,不知来了多少人。幢幡宝盖簇拥着师父,像是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军。以往迎请行脚队伍回来时,居士们都哭得不成样子。今年好很多,遇到几位女居士在地上抽泣。师父在行脚前开示常住建设的重要性,就提到了“建筑语言”这一词汇,说像大殿这样的仿古建筑,高大的重檐设计看起来似乎多余,因为没法利用那么高的空间,而消耗的钢筋混凝土都够另盖一座大楼,但实际上这种厚重的设计可以令人迅速沉静下来。寺院本身就是收摄身心之处,它的建筑风格也处处体现这点,大殿虽然刚具雏形,但已经开始影响到寺院居士们的心理了。

不知和行脚那一梦是否对应,大殿封顶战役早已打响。留守的出家人和居士已连续奋战了好几个昼夜。常住慈悲,后半夜寒冷时提供一点加燕麦片的姜糖水(注:此为驱寒药用),我马上联想起打大殿第一批混凝土时,斋堂冒雨送来的很甜的糊糊,于是踊跃报名加班。谁知根本不用报名,沙弥立刻被分好组。燕麦片也只提供居士,出家人只有姜糖水。工人负责白天;亲无师父带领老沙弥,负责头半夜;亲净师父带领新沙弥,负责后半夜。后台居士24小时轮番上阵。塔吊由亲惟师父、钱居士和工人分班操纵。如是夜以继日,到九月二十一晚十一点多,历时近三年的大殿终于封顶,黄河石也被灌到梁里去了。两天后天王殿也顺利封顶。

封顶结束,队伍没解散,又开始昼夜不停地磨砖,差不多干了一个月。然后又继续挖沟。好在大家都习惯了,未出家前当居士时就曾想:师父怎么这样喜欢通宵干活?好几次王总告诉我,明天打混凝土。不一会亲舟师父就用对讲机通知:准备准备,晚上打通宵,居士不够出家人上。心里有时挺苦恼,居士们有些人从来没干过活,一来到寺院就白天不停干,中午一顿饭,晚上睡四个小时,走道都晃悠,再让人加班太不忍心。有的顶不住,本来打算住一个月,结果几天后累得实在挺不住只好打道回府了。但只能依教奉行硬拼。出家之后才算是豁然开朗,通宵加班是居士风格的“打七”,是常住慈悲和奖励。然而这种慈悲是风霜雨雪尘土飞扬,“铁石心肠”的慈悲。

出家不久后结夏安居打戒七,师父在起七前开示道:“要昼夜不停地诵,这十四天不允许睡觉,就像一块石头扔那完事儿了,不准离开自己的蒲团,只允许坐着,随便离开就算犯戒。”在那段难熬的十四天里,深刻体会到在居士时就睡四小时觉,乃至不定期通宵干活的重要性。它是一个基础也是一个过程。有了居士这段经历,出家后打七时,就比较顽强坚韧。虽然我做得很不好,不知不觉昏睡过去之后,醒来时,还继续“装死”再昏一会,非常放逸。但在世间,常常一觉睡到下午,把早饭和午饭都省了,那时的我,根本不可能有勇气面对师父的法。也许以后楞严坛场建立后,打楞严七时,又会感谢戒七、佛七打下的基础,像楞严七要求二十一天不睡,其中还有七天站着不动,比坐着不动还“野蛮”。然而楞严七下来,根性利的马上能证初果阿罗汉。一个楞严七一百二十二天,四个月时间,凡夫变成圣人。初果是众生了脱生死后的第一个台阶。师父在本溪茅篷闭关的三年中打了八个楞严七,不知是否在安慰未来根性不利的弟子,如果一次不成功不要泄气,可以多打个一次两次乃至八次。虽然修行不是随机事件,但做为类比,按50%的成功率计算,就是失败的几率只有1/256,即成功率超过99.6%。从中可以观察到,楞严坛场一旦运行起来,好像高能物理实验中的离心加速器一样,阿罗汉的生产率是相当高的。凡夫就在这楞严咒的磁场中绕圈,每绕一圈速度都变得更快,直到速度达到预定值,便从加速器中“唰”的飞出,撞向无明的核心,最终成就圣果。

今年行脚渡过一条大河,仿佛进入一个新的时代。道场里,大殿和天王殿的相继封顶,南北门楼地下基础的施工,塔林场地的开辟,护城桥的主体完成……寺院的建设也迈向一个新的阶段。对于关心佛教的众生,有了一个不错的交待。也让大家对明年的发展,有了更大的期待和信心。身在其中,经历了白衣、居士、净人和沙弥,参加了道场建设和行脚乞食,我深感师父的慈悲普度和有教无类,那就是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来到道场,就想方设法给种上解脱的因。如果没有办法来道场,师父就不远千里,亲自行脚过去,挨家挨户继续种解脱的因。我就是这样被摄受过来的:曾经是个不闻佛法的白衣,因为偶然见到师父行脚的照片,感叹人生还可以这样度过。这算是师父借助网络图片亲自上门给种的第一个因吧。于是便有机会来到大悲寺体会几天,真恐怖,两点钟就被叫起来坐香去,上完殿天一亮就被拉到冰天雪地里出坡干活,中午才给一顿饭吃,晚上还得诵咒。这哪是人的生活?吓得卷铺盖走人了。但一回到世间就开始跟朋友吹牛:啊,我两点钟起来就开始忙活,别看一天只吃一顿,干活那是一点不含糊,这么多天下来身体啥事也没有。吹完牛之后,突然很赞叹日中一食和四小时睡眠了。这是道场给种的第二个因。于是又想皈依三宝,又回到大悲寺,好几千人一起从天黑开始拜忏,一直拜到第二天早晨,迷迷糊糊地受了三皈。变成居士之后回去更得赞叹三宝和自我吹嘘了:一通宵除了磕头,就是磕头,差点儿没挺过去,真累!如是渐增,每来道场一次,都有新的感受。慢慢觉得三顿饭太浪费时间了,花钱买饭,没有坐在斋堂里伸着铁盆接想要多少就要多少舒坦,乃至没有钱生活一样很好。后来就发心出家,做了净人。净人阶段每天上殿坐香、诵咒、出坡,偶尔通宵干活,慢慢又觉得当年通宵拜忏也没啥了不起的。出家之后打戒七,发现居士时通宵忙活一两天也很小儿科,熬十四天才算真本事呢。最终跟着恩师行脚,自己也成为当年照片里的那群人。

回顾这段经历,感到师父的教化不分空间和时间,也不分人的修行层次。如同《楞严经》里阿难尊者对佛的赞叹“无上大悲清净宝王,善开我心,能以如是种种因缘,方便提奖,引诸沉冥,出于苦海”一样,一点点拉扯,次第分明。因此不管是外出行脚,还是寺院建设,都是一盘棋,离不开个人解脱和度化众生的主题。这一盘棋,师父是棋手,众弟子如同棋子。棋手技艺精湛,棋子又依教奉行,进退得所,全局的胜利就必然会到来的。而这一局棋的成败,直接关乎佛法住世的寿命长短。圣·埃克苏佩里在童话《小王子》里写道:“使沙漠显得美丽的,是它在什么地方掩藏着一口井。”我想使娑婆世界显得美好的,是它在什么地方存在着释迦牟尼佛的教法。使释迦如来教法显得尊贵的,是它在法弱魔强的末法时期,有着铁骨铮铮的儿孙,严持净戒;使释迦儿孙显得荣耀的,是他们在所谓的末法中,奋力地行持头陀,恢复正法,让众生充满信心和希望。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谆谆告诫阿斗“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言语中透出多少辛酸和无奈。阿斗是刘备的亲生儿子,不在这个存亡之秋,励精图治,劝勉百官,鼓舞三军士气,遵循父王遗愿,平定天下,反而妄自菲薄,引喻决义,丧失民众信心,束手待毙,把江山拱手让人。虽有诸葛亮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亦何济于事!徒有辱于先辈英名,败坏祖宗基业而已。

出家人即称为释子,人天师表,贵族中的贵族。佛的儿子,不在当今佛法之危秋,清理门户,震摄外道,捍卫正法,鼓舞众生信心,反倒妄自菲薄,引喻失义,胳膊肘往外拐,哭丧着脸对信众说:“现在是什么时期呢?对,末法时期,啥也不好使了,就剩念佛一条路了,戒也不用持了,持也没有用,法快要灭了,谁也没办法。”这种扶不起的阿斗行径,这种树倒猢狲散的态度,岂非丢尽了释迦老子的脸面!出家人不去护持正法,还指望谁呢?不如做居士往生净土,拍屁股走人得了,何必出家一场呢?至于白衣上座,僧人下座,什么《弟子规》、《圣人训》,学佛先从它开始,令正信佛教徒真是“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扼腕之余,不禁扬眉。

越是在这个五欲充斥,一切为了钱,一切为了色而活的时代,出家人越应该不摸钱,越应该日中一食,越应该行头陀,把清净僧相广泛给众生看,让众生知道:岁寒,仍有松柏之后凋也,有腊梅之独芳也。知道佛法常住世间,佛菩萨未曾远离,在末法中看到正法的光明。

况且做这一切,并非多难,也不需要四禅八定,也不需要五眼六通,也不需要一心不乱,更不需要家财万贯。只是不摸钱,少吃两顿,在道场里出坡干点活,出去走走,乞点食物,树下睡几宿,如是而已。而正法竟得以久住,僧人也从中成就了自己的德行。师父说:“有了头陀行法,正法就多住世五百年。”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这只是个人一点很肤浅的感觉,未免有些飘渺和不切实际。事实上,我连走路都不会,师父教导的次第食、经行,从来没按要求做好过,更遑论其他呢?权且写在这里,作为附录。

四、后 记

用批判的眼光看待自己的行脚报告:题目是虚无飘渺的,序文是牵强附会的,正文是土得掉渣儿的,附录又是高谈阔论的。做为行脚报告最后部分的后记,应该是拨乱反正的。

以前读书时,台湾有两位长辈来做客,见大家带了纸笔认真记录,非常高兴,说你们这样勤奋好学,那就参一参“蝉”,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可以走得更踏实。这个虫字旁的“蝉”参起来倒也不费劲,秋风把枯枝吹落到地上,这些小虫子马上钻进土里,就这样在土里默默酝酿,三年五年,七年八年,直到有一个夏天,它觉得时机成熟了,才爬出地面蜕壳变成知了。如同一首诗称赞的:“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最开始的积淀一定要足,得沉下气来。这是长辈当时的教导。

知了,在土里默默无闻那么多年,才出来叫一个夏天。而我一个不到一年的小沙弥,跟着师父出去走了十来天,一路狼狈不堪,屡犯错误,现在竟冠冕堂皇地作报告了,还两万多字,确实有点惭愧。幸好没有念初稿,不然牙科大夫全得累趴在地上,人们一边捡牙一边乐:头一回见到这么大言不惭的,这人八成自以为是古大德转世再来吧。是故,我把恩师的名言“我永远是个失败者”作为题记,压在报告的开头,提防随时出现的自以为是,飘飘然的想法。在诸位大德僧众面前,我永远是个小学生,只有虚心学习,不停忏悔的份。

像我这种人,应该马上钻进土里,一声不吭地眯着。跟在师父身边学习怎样低头走路,怎样次第饮食不贪吃,怎样坐、怎样卧,怎样少说闲话,怎样不见人家短,等等具于律中,文繁不录的事情,这就够忙活一辈子的了,这也是最大的修行了。最后:

感谢父母,给我男儿身,允许我出家。

感谢师父,度我出家,授我沙弥戒,带我去行脚。

感谢大众师父,慈悲提携,指正我过错。

感谢那个花卷,让我知道出家人的本分。

感谢一切众生,让我有如上因缘,完成这篇报告。

沙弥释亲度三业不清,报告冗长,华而不实,触恼大众。望众慈悲,布施欢喜,错误之处,愿大家愍我愚痴,一一指出。

时佛历三千零三十八年元月八日

惭愧沙弥释亲度敬谢大众

2013年赴永清寺受戒体会报告(释亲度比丘)

(献给尽虚空、遍法界十方三世一切比丘和菩萨僧团)

十方一切诸众生 愿离忧患常安乐

获得甚深正法利 灭除烦恼尽无余

皈依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顶礼三皈五戒和尚!

顶礼剃度恩师、剃度阿阇黎!

顶礼比丘戒和尚、羯磨阿阇黎、教授阿阇黎及七尊证!

顶礼菩萨戒和尚、羯磨阿阇黎、教授阿阇黎及十方诸佛尊证!

顶礼菩萨律藏、声闻律藏!

一、前言

永清寺, 5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客堂前边,戒子们如往常一样正在排班,等候进堂。亲度整理一下胸卡,头也不回,仰天问身后:“僧集否?”回答:“僧已集。”“和合否?”“和合。”“那就走!”边上18班的戒兄被这番问答逗得直乐,向我们投来灿烂的笑容。在这灿烂笑容和阳光中,14班的九位师兄弟迈开步伐,走向戒堂……才受戒没几天,羯磨词就挂在嘴边了。可是如果不是来受戒,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比丘受戒就是“走进僧团”的意思。

以下这篇报告,记叙了2013年我们八个沙弥,一同前往山西盂县永清寺求受大戒时一段经历。

我个人没有什么修行,报告内容有不当之处还望大家原谅。

二、正文

1.一脚“踢”上车

光阴荏苒,我还没当够呢,两年的沙弥生活一晃便结束了。临受戒前,亲般师父领着七个师兄弟,挑嫁妆似的,今儿试试这个袈裟合不合身,明儿试试那双鞋跟不跟脚,叨咕着:“受戒,一辈子就一回,东西该领就领,别不好意思。”

听说亲善师试袈裟时,脸上笑得就剩一张嘴,眼睛早眯得看不着了:“哎呀,师恩难报。”大家都忙着做各种准备。

我也在努力准备——准备不去受戒了。理由很多,都是为自己打算,比如《楞严经》中讲,比丘受戒十师,必须全部清净,有一个不清净,日后修行很难保证。什么是清净?我也不知道,只是对师父有信心。另外今年受戒地点离五台山上百里,周围是煤矿和村庄——地方也太平凡了!听说他们的戒坛是用架子管搭的,这不是戏台子嘛?用土夯一个也行啊!总之,不打算去受戒。

凡事都是顺着干得劲儿,顶风作案太吃力。我当沙弥时虽有“马大哈”之称,总体上瑕不掩瑜,这下可好,晚节不保,谁劝也不听,就是不想去。来来回回折腾一个月。本来还能给师父送水送药,也被撸了……要细讲起来,笔墨蘸干洞庭湖。简而言之,瞎折腾。

最后结果跟驴拉磨一样,又回到起点。之前抱着师父大腿说不想受戒,现在又挽着师父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想去受戒。师父一挥胳膊:“你回去吧!”

不过晚上亲昌师父找我,说师父开恩,同意你去受戒了。这一折腾还弄了个好名,“师父给你起法号叫普戒。”老早听人说,师父给人起名是缺啥补啥,我可能缺戒比较严重。

回去和同批沙弥汇报消息。亲印当时正洗衣服呢,问我:“看过《兄弟连》吗?”

“《Band of Brothers》,看过,你呢?”

“听说过。”

“那你还问我?嗯,看过《一个都不能少》吗?”

“没看过。”虽没看过,亲印已经会心地笑了。

16岁的小沙弥亲瑞闻讯赶来,在我身后嚷道:“你终于能去受戒了!”说着用膝盖顶了一下,正好是尾椎骨那块儿,痛得我一下子坐到地上——现在小孩子受暴力影响这么大。亲瑞又跑到我床边,一下子蹦了上去,遗憾地说:“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把他轰走后,看着床单上两个大鞋印,发了一会儿呆,心想:不行,我必须得去受戒了。

于是三月初六,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我们八个师兄弟背着包,在大家的祝福下,像宇航员一样钻进马居士的面包车。后面只有七个座位。亲惟师父一脸“幸灾乐祸”,说正好,让亲度蹲在门口。好在亲顿师父大慈大悲,捡了一块泡沫扔到地板上,赶紧坐上去,屁股痛得只能半躺着。我是被僧团一脚“踢”上面包车的。看着座位上朝夕相处的七个沙弥,一脸傻笑。不管怎么说,大家到底还是在一起了,这是个吉祥的预兆。

汽车发动,闭上双眼,心里叹口气:“唉,早知道就不折腾了,听大家话多好!”

2.初到永清

三月初七,上午8:30左右,车进入永清寺,黄色的墙壁,悠扬的佛声,给人第一印象特好。客堂里,亲舟师父领大家顶礼常住和知客师父,给亲一、亲果、亲度三个手续不全的人登记后,常住临时把我们安排在一间大寮房里。

寺院,陌生而亲切。陌生是第一次来,亲切是因为寺院是出家人栖身处,也可称为阿兰若处,可以不受红尘喧嚣的干扰。

放下行李,头一件事是把鞋底洗洗,不然入佛殿会损福招报。古代没鞋穿可能更好,洗洗脚丫,直接踏在寺院清净的土地上,三宝慈祥温暖的气息从土壤里散发出来,顺着脚心充满全身,令人精神焕发。天下哪里最吉祥?寺院最吉祥,你用脚踏,用手抚摸,用头顶礼,还是全身扑在地上,都不觉得脏,反而特别清净愉快。

下一件事跟太阳有关,每个中午心跳的等候,有时连罗汉也无法幸免。《维摩诘经》中,维摩居士正和菩萨们畅谈不二法门,一路说得天花乱坠,菩萨们听得如痴如醉。在一边旁听的舍利弗尊者却想:“唉,时间到了,不知今天大家在哪过斋……”

我也不例外,盼望中等到了过斋时间。头一次两个小花卷,心想我得吃20个才可以。一会儿又行米饭和菜。大家开始以后,刚从汤里捞出几粒米塞到嘴里。个子高高的僧值师父走过来,把我旁边一位戒兄弟叫起来,让他到对面去,然后示意我往边上挪一挪,这样不至于太挤。

抬头望了望和蔼可亲的僧值师父,故意装傻没动,心里暗暗叫苦: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一动地方就不能再吃了。赶紧加快速度又吃一口,心里却有点矛盾。僧值师父代表常住,让挪就挪,大不了不吃呗。口里多吃的一口饭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正这么想时,边上又有人来客气地说,“师父,往这边挪一挪。”于是起身挪了一个位置,这顿饭就算结束了。亲广师也想往这边挪,被我一把摁住。

结斋后,从斋堂出来,腿有点走不动了,开始想念师父。幸好我早有准备。

在出发前就打妄想,觉得师父该弄顿炒饭为我们送送行,最好油大点儿。或者,来点面条也行,顺顺利利。昨天出发时,师父还真为大家准备了龙须面和炒饭。预料到这可能是未来一个多月最后一顿饱饭,怀着感恩心,吃了三大勺饭、一勺面,外带两块哈密瓜,腆着肚子走出斋堂。果然功不唐捐,有了师父这三大勺,虽然来永清寺头一顿饭没吃多点,倒也没什么。

刷牙后回寮,刚才那位僧值师父也在,不打不相识,他叫汇光师父。听他不停赞叹大家能转正法轮,语言真挚动人。后来听他说发愿代一切戒子背业,就算死在当下也在所不惜。心里挺震动,我想我一个人的业障就够重了,那么多人加一起,简直不可思议。他大概是菩萨吧。

下午乔迁新居,在一些戒子羡慕的眼光中,我们被安排到龙王殿去住,这算是特殊优待。不过无功不受禄,多少有些难为情。里面龙王一身皇帝打扮,头戴秦始皇那种挂满珠子的帽子,正襟危坐于龛中,见了我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仔细一看,身上全是厚厚的尘土,大家心领神会打了盆水,把龙王擦得干干净净的。这下总算知道为啥有时大水会冲龙王庙了——原来没人给它洗澡。又把桌子上三个不知多少年的栗子扔掉。今天就算正式安顿下来了。

晚上九点,亲舟师父就要走。早上把我们送来,晚上就回去,有点像送快递的——也太放心我们几个了。

我们几个像小分队一样空投到永清寺后,马上要独立执行任务了。因为一个排班的问题,大家产生分歧,讨论时的气氛有向争执发展的趋势。所有人都敏感地开始沉默。借此因缘,大家又找了亲舟师父,在亲舟师父指点下,重新开始讨论。一番推心置腹,亲舟师父高高兴兴去了火车站,我们也磨合完毕,欢欢喜喜,形成一套类似于民主集中制的办法。

这套机制为日后我们通过考验、圆满受戒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无形中大家已经提前进入到比丘戒里。后来知道,亲舟师父当时三言两语指点大家的,正是僧团羯磨评议的关键要素——和合、无诤。

来到永清寺头一天,就集体进入羯磨法运行中。日后戒期里的大部分体会,乃至今天对比丘戒的种种认识,都是从这里一点点展开的。

3.三月初九

要变天了,阴沉沉的,风也湿冷。早课回来手指冰凉,大家上床暖和。亲广师却把亲禅师叫到外面去,一会儿两人回来,亲禅师拿出一尊佛像,跪下忏悔,亲广师也跪下。大家一看,也纷纷下跪,不知道为什么。

原来昨天大家太放松,说了不少闲话,亲禅师向大家忏悔没带好头,大家也纷纷自责。后来决定止闲语。大家又提了几个议题,包括楞严咒一定要诵够十遍;行走时遇见比丘师父的应对礼节;还有个人身体状况,非常时刻不能逞强,拖累集体,顺便开了一个药单。会议结束,屋里一片寂静,打坐的,写日记的,背功课的。

来到新的环境,面临新的问题,最开始几天的会议特别多,反正大家闲着都没啥事,遇见一个问题,就讨论一个问题,形成结论,亲禅师一拍板,大家以后就照着做。不过一直有种感觉,亲禅师拍板,不但是大家集体照决议去做,暗中还有人帮着去做,甚至催着你去做。有时候动作慢了还不行呢。

亲印师是小分队侦察兵,眼力好。当有人提起床铺应该整洁,大家一致赞同,认为应该重新整理一下床铺:上面东西要少,要简洁,多余东西要塞角落里。不过讨论完毕,大家都坐着没动。而亲印师正站在门口,瞅着外面发呆。一会儿亲印师转过身来,面色镇定地告诉大家:“省里来领导了,已经进入大寮房视察,咱得抓紧收拾!”

大家一愣,迅速起身,稀哩哗啦开始收拾,忙得不亦乐乎。外面一大堆领导干部样子的人,亲印师一一指出,哪个是一度大和尚,哪个是首座。怪不得早课院里来了那么多乌黑发亮的轿车。

不过收拾好了,领导也没进来,虚惊一场。大家又平静地各忙各的。想起一个笑话:说有个小脚老太婆赶集,回来累得走不动道了,瞅着旁边土地庙,闲得没事跟它商量:哎,想个法让我快点回家嘛,走不动了。话音刚落,田地里窜出一只大灰狼,张牙舞爪便扑过来。老太婆吓得一蹦三个高起来,一溜烟儿跑回家。回头一看,狼早没影儿了。

现在事情就这么妙,我们这头刚通过决议,那头马上就有因缘让这个决议立即执行。于是开始留心观察,这里面有什么奥秘没有。类似状况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搞不明白,怀疑是龙王暗中帮忙,毕竟给它洗过一次澡吗,可能是报恩吧。我们几个讨论问题,就它坐着旁听。一旦出结果,龙王可能悄悄地告诉手下:这几个沙弥师父打算干什么事,你们给帮着撮合撮合。

发现龙王两边台子上可以放钵,争取大家意见,差不多通过了。有人提议和常住打个招呼,估计龙王差点喷饭出来。还是亲禅师会说,这是龙王的地方,跟龙王打招呼就行。

于是大家纷纷问讯,说借龙王宝地一用。龙王一声不吭表示同意,一边四个钵,非常合适。还答应回去给龙王写个吉祥。亲禅师像主持人一样站在边上,为大家介绍:广济龙王是山西大护法,外号五爷,灵得很。顺便点了塔香,香烟缭绕,广济龙王满脸享受。

我说也是,天龙八部,佛门护法,出家人一举一动,它们肯定注意观察。一个人做事尚且护持,何况集体做事情,它们更得暗中护持了。

晚上,大家又谈起金钱问题,意味着过几天可能会有人供养钱。亲广师建议把“持不捉金钱戒”的牌子提前发给大家。我说不发也行,人家给你就摆手不要。如果硬给放桌子上,一口气吹地上不就完事了吗?

谁知一石激起千重浪,大家纷纷认为我想法过于偏激,伤人心。

我不认同此观点,比丘别看老老实实,土也不抠,草也不伤,有些时候连打带砸佛还赞叹呢。佛明确说,如果见到有不如法的钵,比丘可以直接把它打碎,不犯戒。钱也不如法,若有人不听我拒绝,硬给钱,我就拿大褂袖子一甩,给它扫地上去,休怪贫僧不给面子。

大家一听,更不同意了。不同意又怎样?反正没钱活得好好的,我才不买钱的帐呢。亲禅师见状,被迫发布小分队第一号行政命令,正式地对我进行规劝:亲度,你绝不可以这样做。这样影响大家集体形象,你必须承诺。

其他人一片沉默,支持亲禅师的决定。屋里一片死寂。这种寂静带有一种威慑力,好像弓弦儿拉满了一样。大家在等我作答复呢,估计我要敢说个“不”字,马上得乱箭穿心,死而后已。经过一个月的折腾,深知众意不可违逆,得让大家高兴才是,不然他们都不理我了,孤家寡人最难熬了。虽然不认为自己哪不对,还得相信大家。于是欣然承诺,我绝不这么干。

屋里一片鸟语花香,生机盎然,估计他们几个也都舒了一口气。我可是个超级大刺猬,上辈子可能拎个手榴弹,是造反派核心人物,真降伏起来也很麻烦,不过今生弃暗投明了。

4.三月初十

昨晚来了一位戒兄,进屋对龙王念了一通咒,叫什么“龙王咒”。今早上早殿,外面下起大雪。真的是大雪哎,雪花跟面片一样。打起妄想,那戒兄是龙王亲戚还是什么人,念咒挺好使。

上午雪稍停,大家商量是不是发心扫雪,亲禅师说得把工具提前拿到手,要不好工具都被人拿走了。一边说着一边开门,迎面正撞上一位戒兄,抱着几把推雪铲。大家一拥而上,客客气气地给他“缴了械”,这可是永清寺仅有的几把雪铲,有几个还是木板钉的。不管怎样,痛痛快快出了顿坡,等后来常住击鼓集众出坡时,大伙只能拿尖锹干活,根本不出活儿。

晚上汇光师父又来探访,和我们语重心长说了好多。不知其文化水平如何,但偈子张口就来,而且不是短偈子呢,一串一串的,可惜口音又听不太懂。

印象里听懂第一句话是“能遇到佛法非常不容易,佛法也是无常的,今天在,明天就不在了”,然后就提“三武灭佛”,一下子把我们思维从眼前一点拉伸到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去,每人额头上似乎都添了点皱纹。又说要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一心办道,大家表情更严肃了。

“修行人遇见一个好师父,是天大的福报。没有师父,盲修瞎炼,八万四千劫也成不了道。”又说,“离开你们师父,这世界上再找第二个,恐怕不可能了。”实际上,汇光师父根本不知道我们师父是谁,他只是看我们的样子和举动来猜测师父。

以此因缘,把师父两张照片给了汇光师父,他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久,说:“真正修行人,来到永清寺,就一片废墟,没什么可看的。外面什么也没有,都是尘埃。”说得我暗自惭愧。

汇光师父走后,大家一起召开第四次“全国人大”,主题是明天早起出坡,把新戒堂门口积雪清理掉。

5.三月十一

凌晨2:00起床,亲禅师去锅炉房取回烘干的鞋袜,大家穿好后,排队出坡。刚起来,人特别慵懒,也怕冷,缩着脖子,硬着头皮跟大家走。

到广场上,天上没月亮,地上没多少灯光,但视线很好,不知哪来的光照。大家先把堵在门口一圈雪清理完毕,又把观音菩萨池子一圈清理干净,因为亲禅师说,早上会有人来绕佛。当时左耳听右耳冒,没在意这句话,“有人来绕佛”,关键是“人”,不是别的。到后来差点出危险,此是后话。

凌晨干活,心特别静,眼睛不乱瞅,耳朵也没啥可听的,低头只管铲雪。身体马上暖和起来,肚子却有点“饿”,所谓的饿,就是持续几分钟的信号,略带点痛感,“嘀,嘀……嘀嘀……嘀嘀嘀”,像闹表一样,越来越急,然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既不影响干活,还有益健康,是肠胃排空的表现。在自己寺院里一天一顿饭,都很少有这感觉,可能在永清寺一直吃不饱吧,每天十来分钟时间,给得东西还少。

亲一师给我示范他的新发现,他拿铁锹在雪堆里切了几下,切出一个庞大无比的雪块,然后弯腰一把抱起来,晃晃悠悠扔到一边,得意地说“这样快”,语气和神情,明显在怂恿我照葫芦画瓢。

很不情愿切了一块,心不在焉弯腰去捧。没拿起来,碎了。亲一师说,哎,没整好。心想,手套一见雪就湿了,我是不想干而已。亲一师继续一个人切大块,那种单纯和忘我,弄得自己不好意思,于是强迫自己也切大块。手套见雪就湿,手冻得难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亲一师身边呆久了,人越来越傻。

不知不觉到4:00,排队收坡。进到寮房,状态和出门时完全不一样,头脑清醒,身体也不冷。离上殿还有一小段时间,大家两边坐,正式集体诵了一遍楞严咒,感觉真好,太清净了。集体诵咒和个人诵,味道就是不一样。自己一个人根本克服不了的情况和障碍,挨点冻受点苦,随着集体力量一下子冲过去了。再加上诵咒,那种清净的感觉平时一年碰不到几回。

6.三月十四

昨晚发心早起经行,信心坚固。早上一点多起来,上厕所回来后,看到床心想,时间尚早,再休息一会儿,便又坐着睡过去。再醒来居然三点多,还想磨蹭会儿,又想再不去就不行了,便咬牙冲出去。

发现这门坎是怪,世间人都讲“过一道门坎”什么的,确实有点意思:你在门里面一个想法,一脚跨出门外一脚在屋里,又是一个想法,走到门外完全是另一个想法。

钱钟书的小说《围城》里也有类似叙述,他说婚姻是个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那一脚在门外一脚在门里的人,大概犹犹豫豫吧。世间人讲,两脚站在门坎上不礼貌,但对婚姻这道门坎,奉劝还是站在门坎上多寻思寻思,再往前一步后悔莫及了。

本来在屋里一直磨蹭着懒得出去,一跨出门口马上转变想法,特别后悔,浪费了俩小时,早知道一点多就出来经行了,都怪那破床。

其实何止经行,当年出家不也是吗,怎么也不敢出家,也不知道怕啥,寻思着:要不等60岁以后再出家?先在世间圆满圆满,创一番事业,生一窝孩子,什么都经历一番,然后潇洒地功成身退,不也很好吗?省得别人在背后说我父母养了个儿子白养了,可能因为情感问题想不开走绝路了——我才不是因为这个呢!

正发心出家时,也是百感交集,进退犹豫。好在师父加持,坚定了信心。其实发心出家个七八天、半个月、一个月就算过门坎了,心念马上转变:幸亏现在发心出家了,年轻多好,能多干活,少受污染。(甚至一日一夜都能过门坎,八关斋戒叫“一日一夜出家法”。)

等过完门坎心念又变了,开始后悔,见到人家小孩子来发心出家,心里一个劲羡慕:自己福报不够,早知道七、八岁就来发心出家了,多好!当个小和尚,清清净净,学什么都快。

门坎啊门坎,怪不得出家人要住大树底下,还得树下一宿,可能就为了躲避舍宅,躲避那个门坎儿吧,那玩意儿能隔离心念。尤其后来受戒,翻看比丘律藏,涉及到空间界限、判定犯罪轻重时,它里面就划分到这种程度:两脚在门外,什么样;一脚在门里、一脚在门外,又什么样;两脚在门里,又什么样。不知道的人可能会说,佛教闲得没事儿啊,在这点细节上计较来计较去——这样的人肯定是门外汉。他要是像我这种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准备进入比丘僧团的人,虽然一点儿不懂戒律,但也不敢轻视佛说的东西没意义了。他要是久住僧团,通达戒律,慧眼已开,一定会拍案叫绝:哎呀,佛太厉害了,把心念看得这么清楚。不过这种人稀有难得,像宣化上人、虚云老和尚,知道自己一天走了多少步,吃了几粒米,动了多少念头的圣人才有这本事。凡夫差太远了。不管怎么说,信佛没错,不信太傻了。

且说来到广场水池边绕圈,边上还有一位戒兄在拜佛。周围有点雾,空气很凉,这样绕来绕去。

有次抬头看了看空旷而黑暗的广场,突然打了个妄想:万一有个鬼蹦出来,可够吓人一跳。又想,世间人怕鬼,出家人还真不怕鬼,只要有戒,魔王都奈何不了。戒就是正气,最大的正气。鬼虽然不怕,但万一出现个女人可就危险了。刚开始经行,选在那棵千年柏树下,后来环境不便,才去广场。下台阶时,还犹豫片刻,广场一侧楼内住着女居士,虽然很远,但也怕深更半夜出危险。出家人和女人的合理距离有多远?看戒律的意思好像是无限远,能远一厘米就远一厘米。不过当时还是壮胆儿下来了。

正这样想着,耳朵突然传来歌声,吓了一跳,是女声的佛曲。可能是戒兄手机铃声吧?妄想不能乱打,刚想怕女的来,就传来女的声音。歌声越来越近,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头皮发麻,万一有双手从后面掐我脖子怎么办?努力克服恐惧感。那人从身边经过,眼角余光一掠:真见鬼了,不是刚才拜佛的戒兄,是一个女的,身上带个播放器,也在绕佛。

走还是不走?后来想,也许是考验,说不定这女的就是水池中央观音菩萨变的,吓唬我呢。根本忘了亲禅师那天说过,早上会有“人”来绕佛。不过她每经过身边,都很紧张,不停诵楞严咒保护自己。又想,万一她伸手抓住我怎么办?真笨!怕抓,现在就跑呗。最后冒冷汗了。以前胆子没这么小,平时黑夜里都是女的怕男的,一出家正好相反。后来实在受不了了,磕几个头赶紧回去。天亮后这人还绕呢,确实是人。

从这角度上,比丘戒对凡夫来说太重要了。当时没受戒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后来才知道,像这种黑暗情况,比丘就一个人,管她是人是鬼,还是畜生,只要是女的,马上离开。此处属于难处,已经具备了犯戒的诸多潜在因素,不宜久留。佛制戒律那么详细,不是让人去犯的,主要是教人懂得如何提防和评估身处环境的危险性,以及指导正确的选择。

以女的为例,没有女的当然天下太平,一旦附近出现女的,比丘应该自动开始观察: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天?身边有没有男子?袈裟在不在身边?附近有无退路?评估一下安全系数,同时以自己为中心,设置警戒距离:眼见耳不闻处,中度危险;眼见耳闻处,中上等危险;可以相互看清面容,聊上天了,高度危险。此时红色警报灯亮起一个。之后距离以步为算,每近一步,警灯亮一个。极端距离是伸手可及处,警笛已经响起来了。快闪开吧!再往下,护戒神的心脏就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比丘,别这么大胆!”

昨晚那女的已经进入我伸手可及处,在这个距离,几乎比丘戒里所有与女人有关的戒条都被激活。确实需要受戒,当时只知害怕,又觉察不到危险程度。等受戒后才知道,那都是掉脑袋、掉胳膊的罪。亲净师父曾说,瞎子不怕刀,因为看不见,诚然如是。当了一次黑瞎子,现在想想还觉得挺险。当时觉得胆儿挺小,现在看来还是胆儿太大。

上午考功课,近400名戒子,不得不蜻蜓点水。考完功课顺便交戒费,好像一千五。当戒子们纷纷数钱、掏钱时,场景非常令人不舒服。不愿意看到那东西,低头把眼睛闭上。耳朵却关不住,听到一些对话。

有个戒兄说考官问他“你会什么”,他说“我会阿弥陀佛”,又问“还会什么”,又说“就会阿弥陀佛”。“别的呢?”“我还会南无阿弥陀佛。”气得考官摆摆手,交戒费去吧。戒兄弟叙述得太得意了。

又有戒兄看大家手里都攥着钱,感叹:“这要来个歹徒,不跟抢银行一样啊!”边上有人回应,略带点娘娘腔:“哎呀,这点钱都快让我睡不着觉了,怕弄丢了。哀家……”有点钱确实让人烦恼重重。

从三月初七到三月十四,是戒子们陆陆续续来寺院报名的时期,事情少,自由时间也多,也是我们几个适应环境的时候。马上要封坛结界,正式按进度一天天走流程了。后面叙述以事件为主线展开。

三、正式封坛

三月十五,正式封坛。山门一封,不许随意外出,戒期从此拉开了序幕。大家开始正式集训。此后考验一关接一关,我们关关难过关关过,过了一关又一关。

1.改名风波

头一关是“投单报号”,也就是注册登记的意思,不大点小事,差点让我们打道回府。

亲一师、亲果师还有我,三个人因缺一道手续,据说不给发国家戒牒,除非“移植”到永清寺。其实是“依止”,我没听明白,以为铁打的寺院流水的僧,把我们三个像移栽树苗一样,挪到永清寺的花盆里。所以需要改寺院名字,心想这戒牒没啥意思。可登记那天,又说连法名、法号、剃度师名也得改。我本来叫亲度,字普戒,在大悲寺由师父剃度,现在得改成汇度,字寂戒,永清寺礼上一下度和尚剃度,相当于重新出家一次。登记时,前头一个戒兄法名也叫汇度,知客师挠挠脑袋不知怎么办,我给他支了个招,要不给我的“度”加个三点水?这样汇源果汁的“汇”,大渡河的“渡”,水漉漉的和我亲度没有任何关系。心里有说不出的放松。要是单改个寺院名,那还下不了手。这下戒牒干脆可以扔了。

我打算等大家欢欢喜喜受完戒后,把戒牒一亮,像毕业典礼抛帽子一样,“唰”地撇向空中——回去修行靠戒体,又不靠戒牒。

登记完回寮,亲果师先提出异议,这算不算犯妄语?他不叫“汇果”。我说相当于你又多了一个小名呗。他又说剃度师不是一度和尚。这个有点犯难,常住让咱这么干的。亲果师说,我宁死也不犯戒。

死了多可惜,大不了回去。来这里这么多天,无事就是太平,基本上没和家里联系过,现在需要问问了。一会儿亲禅师回来,转达了师父的话:绝对不能改法名和剃度师,不行就回来。这下子大家猛然醒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佛法传承的关键就是师师相传,这个东西要进种子识的,中间不能出任何差错。一旦破坏,法也就没有了。否则往下没法传,往上也追不到佛身边去。好像有的居士林,听说由居士给人剃度,不知真假,真要这样,这些出家人的法脉相承就有意思了,往上追几辈,咦?怎么成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进到中国百家姓的一个族谱里去了,往下收徒弟,一串接一串都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跟过去掌鞋匠、铁匠、篾匠、锔大缸的师徒相承一样。跟佛法不发生任何关系。

亲一师当时正坐在上铺,是单用手还是拿个枕头往床上一摔,“啪”的一声:“走!咱不受戒了,回去!”他的脖子比一般人长,居然都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看样子真来劲儿了。而亲果师在下铺,当时他好像正蹲在地上,额头距离床沿铁撑仅30公分,亲果师说:“我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能背叛师父。”吓得我直冒冷汗:你可别像日本鬼子那样“玉碎”了,有事慢慢商量,慢慢商量。

屋里面亲一师和亲果师像说相声一样,你一句我一句,一声高过一声。其他人一片沉默,不知说什么好。我在一旁哭笑不得。想笑是因为,原来人人都有发神经的时候,还以为之前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就死活不想来受戒,是我一个人现业障呢。想哭是因为,我好不容易放下自己的想法,陪大家来受戒,现在居然又要回去了,实在令人无语。

经过一番大风大浪折腾之后,人多少变得冷静。有种感觉,眼下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考验,就像出厂前做压力测试一样,在试探我们每个人受戒的决心和意志。

传戒是佛法延续最关键的一个过程,头等大事,冥冥中佛菩萨和一切天龙八部不会漠不关心。他们也要摸摸底儿,像质量监督员一样,每批产品都要进行测试检验,评估一下整体品质。

于是劝两位师兄,先别急着走,回不回去,得听师父安排。这样翻来覆去劝,本来我亲度是最不想来的一个,现在反倒成为最积极的了。亲禅师本应发言,可他正陷入自责当中。这事不怪他,我们谁也不知道受戒各种流程是怎么回事。

等大家慢慢平静下来,亲禅师再次向家里请示。家里面很平静,让和客堂商量,能不能不改名,尽量在这里受戒。这一来,大家就等亲禅师和客堂交涉。本来也是,平时说多相信师父,如果我们受戒因缘不具足,师父根本不会把我们千里迢迢送来。

最后不出所料,之前拿不定主意,找谁都费劲;现在大家都做好尽可能受戒的心理准备,亲禅师出门口没多远就碰见知客师父。亲禅师说去年有类似情况,竹林寺什么也不改。知客师父听后说:“是吗?他们能,咱这儿也可以,你们重新填一下单子吧。”——就是一场考验。

大家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开始忙后续事项,这个风波像水泡一样悄然消失。

2.随遇而安

人从巧计夸伶俐,天自从容定主张——今天分班加调房间,对此深有感触,为自己利益动心思是最没价值的。

碧山寺义寂沙弥,我们刚剃度那年,来大悲寺结过一个夏。大家一起在小禅堂呲牙咧嘴练盘腿,一起在法堂轰轰烈烈打戒七,一起在工地上热火朝天搞建设,相处非常融洽。回到碧山寺后,还是日中一食,两年不见,居然又凑到一起受大戒。

义寂师给我们带来了幸运,此后过斋差不多能吃饱了。何以故?我猜一定有人吩咐过要照顾他,碧山寺么,戒和尚的寺院。

行堂时,给他钵里放了个馒头不算,还要跟供奉祖先一样,在桌子上再码好几个。到我们这边却不给码。虽然如是,我们可以沾光多要几个馒头,不像以前,行堂的像一阵风,在钵里下点毛毛雨就跑开了。

这么大个活宝,我们很希望分班时和他一组,8加1等于9,正好凑一班。大家约好,到时让义寂紧跟在后面。

集体分班时,相互目光一对,义寂师置同寺院师兄弟千呼万唤于不顾,毅然投奔到我们八个人后面。

可谁也没料到开堂大和尚会怎样分班,他像韩信点兵一样,让戒子们站成一个巨大方阵。大和尚站桌子上,指挥方阵,一会儿分开,一会儿交叉,一会儿合拢,东边往西边跑,西边往东边跑。三下两下,义寂师就不见影了。心里很愧疚。等基本分好班,不知怎的,好像有个引礼师父发现了义寂师,又把他塞到我们八个人后面,意思是你们都有钵,都日中一食,干脆凑一个班得了。早知如此,就不费心机了。之前屡试不爽的集体会议,这次没奏效。弄来弄去,还是戒律和钵把大家凑一起。看来大家点头,亲禅师拍板,还得附加一个条件——此事符合戒律,不为个人利益。然后广济龙王才肯出手相助,护法神原则性挺强呢。

我们九人番号是第14班,引礼师父是汇若师父,管理14、16、18三个班。物以类聚,汇若师父胖乎乎,心里年龄大概十几岁,眼睛单纯一望到底,透着马大哈的憨厚。他把手里香板举到半空,像古代将军挥剑进攻一样,喊到:“弟兄们,跟我——走。”(注:“弟兄们”三个字是我根据他语气加上的,他可能想说没好意思说,咽了回去。)

汇若师父为我们三个班分配房间,之前有引礼师父说我们用不着挪,大家理所当然认为如此。如今汇若师父来到二楼一间大寮房内,真把我们几个安排进去了,他不知道什么大悲寺不大悲寺,很平等。既来之,则安之。在里面角落安顿好后,估计每个人心里都有点想法。终于,有个人提示引礼师父:“我们是大悲寺的。”

听到这话让人脸红,大悲寺的就得住好房子是吗?边上引礼师父显然听到此话,便对汇若师父说:“他们大悲寺的,不是说好不动地方吗?”

汇若师父听了一愣,想不到俺们还有点来头,做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噢——他们几个是大悲院的……”便把我们又叫出去,换房间。路上还回头赞叹我们:“我知道,你们是大悲院的……”夹在队伍里闷闷不乐,也懒得更正,大悲院是天津的吧。

这样走到客堂附近,前面传来消息,龙王殿已经安排人进去了。有引礼师父鼓动汇若师父把龙王殿那几个戒子叫出来,把我们安排进去。感觉这样有点欺负别人了。汇若师父真是好人,他瞅瞅我们,也不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正好客堂门口的平房里有点空间,便就近把我们九个人塞进去。

进到里面,不禁哑然失笑,估计这是永清寺最差的寮房了:一个狭长的房间,只有边上一个小门,没窗户。里面被隔成三个小间。原先大概是库房,里面杂物充满,空气不流通,白天也得点灯。过道十分狭窄。中间稍大点的隔间,已经有18班的戒子安单。

亲禅师领着亲广、亲彰几个富有牺牲精神的人,主动搬到最里头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其他人在靠门口的半间小空地上也安排好位置。大家坐下来,比较沉默。

如果不打那么多妄想,可能在龙王殿呆得好好的;如果少打点妄想,刚才二楼大寮房内,大家至少还能在一起。不断起心动念的结果,越想得到反而越得不到。这是一种必然规律,或者说这是佛制戒律。仔细想想,确实如此。行脚时候,垃圾堆、桥下、坟地里都睡那么香,何必为一个寮房操心呢?

这件事让大家都得到教育,清净不少。上两批戒子,常住都单独分配了房间,我们这批没修行,理应住最简陋的地方,顺便体验一下恩师当年的感受。恩师受戒时,连半张床大的地方都没有,别人不叠被,师父的压在下面也叠不了,不也很好吗?出来又不为享受。

今天再回顾当时的遭遇,我们当时很真实地体验了戒律。律中有这样的要求,如果有人,有这么一个日用品之类,修修补补,还将就着能用,但他嫌不好,又弄一个新的。僧团发现后,应该进行处分,他应把这个好的东西舍给僧团,从上座到下座辗转交换,谁喜欢谁要。然后从大众里面挑出一个最差的,甚至快要报废的东西,交给此人使用。还叮嘱他,好好使用它,直到用坏为止。

表面上有一个僧团来作处分,实际上僧团不就是戒律嘛。像14班几个沙弥,开始在二楼分配到一间大寮房,还将就着能住。但他们嫌不好,又想换个更好的龙王殿。被引礼师父发现后,一下子陷入律制的网络中,剩下的完全照着网络程序跑;引礼师父相互之间不需沟通,恰到好处地你一句我一句,领着我们在寺院里转了一圈,辗转挑了一间最差的寮房,把我们塞进去,说就在这里住吧,直到戒期结束。整个过程和戒律的描述简直丝毫不差,就换几个词汇而已。

如果没有这番经历,单听戒师讲戒,我可能觉得比丘戒就是鸡毛蒜皮的叙述,里面没啥,开头“若比丘……”然后就提衣服、钵、饮食、药品、钱、国王、大臣、外道、居士、女人、比丘尼……这些事,提完之后或者像讲故事一样简略描述一番,最后加个罪名“某某罪”,这就是一条一条的比丘戒。

律师讲戒一般这么讲,这条是这条,那条是那条。具足所有条件犯根本,不全具足犯方便;哪个轻,哪个重。

有了戒场的特殊经历,开始对比丘戒条刮目相看,可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小时候父亲有本很薄的《周易》书,没事翻着看,就一些长杠杠、短杠杠。来回组合有六十四卦,名字起得也很土。每一卦有六个爻,每个爻有一条解释,一看解释大失所望:“见龙在田”——田地里有几条龙,“龙战于野”——一群龙在野外打架,“飞龙在天”——龙飞到天上。还有讲牛马羊、山川河流、弓箭……就这些东西,有人说它是古代先民游牧生活的记述,是一种迷信。但试着给自己卜了几卦,发现还挺准。

戒律里《周易》属外道俗典,因为它对事物运行规律的理解达不到究竟的程度。这么一种世间理论,古人深入研究时,尚且能“感而遂通天下”,何况作为绝对真理的佛制戒律:250条比丘戒,十重四十八轻菩萨戒,要是深入研究,岂不更能神通广大,智慧无边?戒条里面提到的内容,比爻辞还要朴素,还要深刻。龙不过是护法之一。戒条里提到钵,看似普通,又不是俗人的碗,“钵盂无底表难量之器”,恒沙诸佛共持的法器;提到衣服,听着简单,又不是俗人的T恤衫,“袈裟无领标解脱之衣”,三乘圣贤标帜。

戒条里的每字每句都蕴含着深深的含义,不可以凡俗知见观之。我觉得戒律中的那部分根本不是在说某件日用品,而是借此提示一个普遍规律:如果不知足,动了贪心,即便暂时获得更好的东西,到最后还是会辗转变坏,越来越差。贪心和好东西此消彼长。比如饿鬼贪心大,所以穷得连口痰都吃不着;天人贪心小,生前行布施,所以受胜妙乐,法尔如是。所以比丘戒条有时也跟卜卦一样,别看没犯这条戒,但所作所为如果中了戒条的描述,就跟卜到这卦象一样,结局如何自不用说。

我们在戒常住调换房间就是这样,仅仅是和戒律要求相似,最后结果都按这条戒律描述的进展走,何况直接犯戒呢?那就更不用说了,犯哪条戒就踩中哪条机关,再怎么狡辩,事物变化肯定是按戒条运行的。运行到戒条的末尾就是“某某罪”。罪名有两种含义:第一,它提示比丘应到清净僧团中如法羯磨忏悔。忏悔清净,犯戒罪消除,得到安乐。第二,它提示比丘不忏悔,果报的严重程度。

卜卦到最后就是吉、凶、悔、吝,模模糊糊还有不明确的地方,想重新再算一卦,也不见得准。比丘戒判戒判到最后就是犯、不犯、轻、重,没有半点含糊之处,而且对后果说得清清楚楚。相对于世间一切理论,佛制戒律才是宇宙万事万物运行规律的究竟描述,所以在佛法里属于秘藏,不许俗人、外道知道。

3.戒律是发心,不是绊脚石

今上午教过斋吃饭。

大家集合完毕,开堂大和尚手拿一堆纸条,说先办点杂条,一一问:“打扫厕所的是谁?”“好,过来登记一下。”“某某来没来?你干什么?”“嗯,炒菜?好好,感谢你。”非常嘉许赞叹。

坐在下面,脸上有点挂不住,敲钟打鼓,巡夜扫地,炒菜行堂,烧火烧水,这么多苦行执事,全由其他戒子发心承担,我们几个人什么也没安排。

开堂和尚认真端详每一个发心的戒子,非常欢喜。和尚又问,“谁想发心行堂?”呼啦站起一大片,令他大吃一惊,还有人不断站起来。和尚随机访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行堂?”答:“别人发心,我也发心。”又问另一个:“这活辛苦哦。”说:“没事。”

挑了25个人,选两个做堂头,隆悟大和尚问一个,“你能带好他们吗?”回答声音有点小,和尚马上说,“不行,换人,没魄力。”然后一指身后那个笑眯眯的戒子,“他行,他能带好这些人。”

刚才那高个子戒兄被激将成功,又走出来说我能行。和尚仔细打量一番,确实焕发出一股勇气,这才安排他领头,并大声说,“有时候,过度谦虚是无能的表现。”重复了两遍,又说,“出家人应该有贵族气质。”这话像锥子扎在心里,真想起来报名,但又不能起来,亲禅师没站起来呢,大家都得当司马懿,随你诸葛亮怎么说,我就闷着不动。

来之前受不少嘱咐,比如“谦虚谨慎,别抛头露面”“大悲寺声名在外,一举一动要小心”“别人家叫你出坡,就出去干,万一去斋堂择菜或挖土怎么办,受戒后都不能干了”……

来永清寺基本上韬光养晦,没事憋在屋里,过斋把钵一伸,过一天算一天。

没遇境界前,这些关心嘱咐理所当然认为有道理,并遵照执行,现在却像绊脚绳一样,令心弯曲痛苦。

隆悟大和尚对大家讲,“这些人发心多不容易,得感谢三宝给你们机会,要知多少祖师大德从大寮里走出来,从打扫厕所走出来。”和尚典故多得不得了,信手拈来好几个,以为依据。

回到寮房,就今天的事首先发表看法,回去一定问个明白,到底可不可以行堂,应不应该行堂。“如果不能,登完坛后都别吃饭了,大家到时都是比丘,行堂的也不例外。”大家看法不同,没有一致结果。

正讨论中,18班一位戒兄回来,向同班戒子感叹:“终于行堂了,老早想发心行堂。被别人伺候20多天,总算有机会回报了。”听后心里更难过。

戒律不可能是裹脚布,把我们变成小脚,走不动道了,它明明是光明和力量。对戒律生起强烈希望和信仰。我相信,戒律只能更好地指导比丘为大众服务,绝不会成为发心利他的绊脚石。我们不敢发心,只能怪自己没智慧。

于是有点着急受戒了,沙弥看不了律藏,什么也摸不清楚。受完戒好好研究,我们是否错会了佛意呢?

现在是明白了,行堂或挑菜、做饭等,有居士或沙弥如法配合都可以做。

4.劳动逸事

和我们住在一起的18班也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团体,这大约和他们班头有关——一个身材精瘦结实,皮肤黑里透红还发亮,嗓音听着就让人发笑,像阳光一样开朗的老顽童。周伯通?他比周伯通还有意思。

那天刚搬进来,听这班头一嘟囔,我就知道他是谁了。他就是考功课时,那位大言不惭的“什么也不会,就会阿弥陀佛”“除了阿弥陀佛,还会南无阿弥陀佛”,气得考官吹胡子瞪眼的戒兄。实际上他会得比我多得多,就是太顽皮了。他在五台山佛母洞还是哪儿,不过五台山哪个寺院他都熟悉。

很长时间不知他叫什么,也懒得看他脖子上的牌子,在世间时我管那牌子叫“狗牌”,不喜欢。虽然我脖子上也挂一个,被迫的。

在我心中,这老顽童名叫“咪西”。每当黄昏到来的时候,咪西都要给18班弟兄们作一番开示或即兴演讲,让大家情绪放松乐呵一番。然后抄起小铁碗和一双筷子,一猫腰,喊一声“走,咪西!”领着手持同样装备的弟兄们鱼贯而出,奔向某处……

我的床最近门口,只一步距离。这时通常坐在床边椅子上,面向屋内。咪西总能和我打个照面,并且抛一个“媚眼”过来:“走,一起去。”然后笑眯眯看我反应。他当然知道大悲寺日中一食,可能见我们14班同样整天乐呵呵的,不像传说中一脸严肃的苦瓜相,所以愿意接触。我说“你少吃点”,咪西一听,乐了,点头,“少吃点。”

山西处于内陆,干燥,接近夏天,白天升温快。晚上回来,听咪西又跟手下开示:“这真是解脱服,一脱下来真解脱了。”一会儿凑过来,向我感叹:“这要是有个西瓜,该多好啊!”

“我要是你师父,肯定打你屁股。”

咪西一听,很高兴,“那不一定,你可能真是我师父呢!”

咪西和他们18班戒兄,非常恭敬我们几个:走路让道;我们一回寮,他们说话声就减小,怕影响我们。有时挺喜欢他们聊天,世间老爷们儿有家庭拖累、妻子逼迫,凑一起侃大山都十分有趣,何况一群无忧无虑的出家人,里面再出现一个咪西这样的人物。

就在前几天和内部沙弥针对能否行堂讨论一番未有结果后,心里一直不舒畅。咪西不知怎的找到了我,问:“哎,你想不想行堂,咱一起申请去!”能行吗?“行,和典座师父商量就行。”“那走,咱去看看。”

刚出门口,背后传来亲禅师一声“哎……”后面欲言又止。又忘记打招呼了。还是跟着咪西走,可能我也不正经?反正跟老顽童没有心理距离,两人肩并肩,一起去见典座师父。

永清寺典座师父和库头师父是一个人,一个40来岁的中年出家人,长得老实巴交的,像农民一样朴实。我刚去时,他一脸憨笑。有了亲禅师一声“哎”,说话比较谨慎,问:“斋堂有什么活我们可以干吗?比如扫扫地。”典座师父说:“行,你们觉得能干就干。”——这话多有水平,满心欢喜,这相当于我们有正式岗位了。

回去面见亲禅师,亲禅师一脸愁容,他怕我一下子把行堂活揽下来。厚着脸皮说我哪有那么冒失。然后汇报好消息,如是如是。大家听后都很高兴。

我们打扫二楼斋堂,原来是念佛堂,中间有本师释迦牟尼佛、阿难、迦叶圣像。每天三次打扫:早上,其他人喝完早粥往外出,我们往里进;中午刷完钵和牙就过去;傍晚咪西回来后,我们再去打扫。

这点活也不简单,大家谁也闲不着。先把桌上、地上掉的饭粒收集好了,再把桌上、地上的垃圾清理;之后擦桌子,最后拖地。大家各自分工,配合默契,这样甚至比在屋里闲坐着还摄心。

有时也帮斋堂卸米卸面,那天来了一小车蔬菜,大家闻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卸菜。打开厢门,里面全是大口袋装的萝卜、角瓜、绿茄子,还有鱼雷一样形状的大冬瓜,十好几枚。片刻间便卸完,有戒子望着亲禅师的魁梧身材,叹道“少林寺武僧来了”。车厢里还有一个轮胎,我还有不少力气没使够,顺便拎了拎,急得司机忙喊这个不卸这个不卸,大家哄笑。

有天大家又在一起商量,十师来了,别人都供十师斋,咱也得供养点什么。可供养什么好呢?来时太着急,啥也没带。前一阵子有居士供养每人一瓶营养药,我们凑了10瓶,送客堂想借花献佛。被知客师父婉言谢绝,大意是知道你们穷,心意我替十师给你们领了。话虽如此,大家心里肯定有遗憾。

像我境界又土又俗,虽不单纯,但比较单调,于是提出一个想法,争取大家意见:咱要不也正儿八经地供一次斋?人家每人发钱,咱每人发饼如何?亲善师、亲果师、亲彰师都是斋堂出来的,会烙油饼,加上咱几个打下手,烙800张饼不成问题。

大家一听来了兴致,一起探讨可行性,嗯,相当可行。想象力丰富的亲度,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一摞摞金灿灿的糖饼啦。对,每人俩饼,叫福慧饼,油大点,多加糖,顺带着自我犒劳一番。

用大铁锅烙饼谁也没把握,问题关键在于电饼铛。亲禅师委任我去斋堂打听有没有这家伙。事不宜迟,穿上大褂,略整一下威仪,匆忙去斋堂打听,快成李鸿章了。

斋堂后厨,问谁是执事人,说某居士,问在哪儿,一会儿过来一个女居士,她就是执事人。跟典座师一样,人长得特别朴实,如果不说,还以为是工作人员,没一点执事人的架子,也不高声指挥,一直混在人群里忙来忙去。

可惜斋堂没电饼铛,回去和大家汇报结果。既如此,此事就算放下了。

5.略说戒坛

戒坛源流其来久矣!头一个戒坛就是成佛专用戒坛。

三千年前,释迦牟尼佛初坐菩提树下,成无上觉。当时大梵天王和坚牢地神,在菩提树南,以黄金白玉打造了大金刚坛,众宝庄严。光明中卢舍那佛出金色手摩释迦牟尼佛顶说:“我今欲令十方佛白四羯磨,授释迦文佛成无上法王位!”

当时乾达婆王白十方佛,往古诸佛欲登法王位时,全部升金刚坛,现在也应如此;诸佛登坛用水灌顶,我去山王下七重青海取八功德水来灌释迦顶。

尔时十方佛命释迦升坛。于是世尊手执香炉,绕坛行道。十方诸佛各手捻香投到香炉内,其次人王、天王、释梵龙王、十地菩萨各各授香。以佛威神,香闻十方。《梵网菩萨戒》里,行头陀十八种物里的香炉看来得一直用到成佛。

世尊绕坛三匝,从南面上,西转到北,到了坛中心。自己展尼师坛顶礼十方佛。诸佛说:“且坐,请入金刚三昧。”便入金刚三昧。

娑竭龙王从海底宝马王洲金刚藏窟取来法王钟,乾达婆王从七重海取来八功德水,水泻金钟一刹那,大地震动,诸佛放白毫光,世尊也从三昧起,同放白毫光合为一体,光中叹佛功德。

诸佛说:“请起立。”世尊便起立,又礼十方佛。诸佛命和修龙王到频伽山取来九龙盘结的法王座,又命大魔王、大梵王亲自抬着法王座放到金刚坛上。世尊升到法王座上。激动人心的时候开始了,十方诸佛以金钟盛水灌如来顶,灌顶完授印。

之后诸佛在金刚坛上秉宣羯磨,人天大众无量河沙闻佛羯磨一时寂然,如比丘入第四禅。此后释迦牟尼如来、应供、正遍知……佛、世尊,名号传遍整个法界。这就是授诸佛成法王位白四羯磨(详见《法苑珠林》)。

此后,比丘受戒的戒坛、登坛的仪轨、作法的羯磨……一切的源流,都从十方诸佛里来,也指向了成佛。

比丘最初戒坛建在祇洹精舍,从祇洹精舍寺院东门进入,门口右手边就是戒坛院,里面有戒坛叫“僧为比丘授戒坛”。沿东西大路继续前行,到达中央大院,这里唯佛独居。从南门进入佛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方池,里面莲花遍满,前面九口金锅,奇花异草争相斗艳。右手边一个大戒坛,叫“佛为比丘结戒坛”,大梵天王所造。左手边还有一个大戒坛,叫“佛为比丘尼结戒坛”,魔王波旬所造。不管佛院、僧院,进门都是戒坛。

感谢楼至比丘,是他最初请佛建立比丘戒坛为比丘结戒的。这是非常庄重、严肃的事情,本师召集了十方诸佛,其中同名释迦牟尼佛的就有八百亿。十方佛一起在戒坛上,共同讨论比丘结戒轻重、持犯等相。诸佛共同议论:“过去诸佛都有四部弟子,为什么单独这里没有呢?”“能行八敬法,还是可以令正法住世千年的。”所以在方池西侧,与“佛为比丘结戒坛”相对,魔王波旬建造了“佛为比丘尼结戒坛”,这两大戒坛唯佛能登,人不敢上。所以戒律唯佛能制定,其他人——菩萨、罗汉、凡夫都在坛下听结果。

戒坛的源流就简单介绍到这里。我的感受就是戒律是佛法中最尊贵的。看《行事钞》发现,不是我感觉,佛和祖师就是这么说的。佛讲经说法,开口就讲,或者命某个菩萨代讲,或者让舍利弗等大弟子为大众说法。讲到特殊重要的地方,十方恒河沙菩萨都会来听,十方佛可能会在各自国土放光,从远方来灌众会。

唯独戒律,佛谁也不用,一定要登坛,亲自召请十方诸佛来会。甚至特别小的细节,比如比丘布萨时用什么材料作筹,佛都要请十方佛来,每事必问,敬重到了极点。换句话说,戒律的每字每句都是十方诸佛共同商量出来的。轻视戒律就是轻视十方佛。

6.白四羯磨受大戒

四月初一日。今天开张毗尼,正式传授比丘戒。

上午众戒子搭衣持具挎钵,夹道匍匐,从大殿里迎请十师至戒堂,又相互簇拥着来到戒坛门口。隆悟大和尚起腔唱“宝鼎赞”,其声哀婉动人,所谓“宝鼎爇名香,普遍十方,虔诚奉献法中王。端为世界祝和平,地久天长”。所以唱此赞子,是感谢国恩。国家太平,百姓安乐,出家人得以安心修行,受具足戒。

之后,又唱我最喜欢的一个偈子,姑且称之为“开坛偈”吧:

稽首礼诸佛,及法比丘僧。

今演毗尼法,续僧伽命脉。

正法得久住,三乘果不绝。

将登清净坛,愿证盟所说!

然后戒坛门开,十师升坛做法,准备启动程序。

一上午可能传了六坛,也就是戒子头、戒子尾所在的两个班。之后大众迎请三师开示。这时戒子头、戒子尾已经是比丘了。大家仔细打量,没多啥没少啥,但确实不一样了,表情庄严肃穆。

上午有上堂斋,所谓“上堂斋”,就是法师供斋不算,还上堂为大家说法。所谓法者,之乎者也是也。一般最后还有个偈子,类似“菩提本无树”之类。然后法师问下面:“各位能道一句否?”

古时候,敢道上一句半句的,日后多半成佛作祖。现今丛林凋零,大众一片默然。不过前几次我一直想站出来道一句“快要过午了”,但怕大家哄堂大笑,只是干着急。

但是很奇怪,今天心里一句也不想道,还想了想宣化上人打饿七,寻思着今天不吃也很好。法师问“各位能道一句否”,众皆默然,于是开堂大和尚一敲大磬,“谛观法王法,法王法如是。”此时接近正午了。排班走到斋堂的岔路口,14班脱离队伍,直接回到寮房。今天舍一顿。

大家都很平静,我甚至有点愉快。昨天清理药品,一直惦记那半瓶健胃消食片。最初还是我将它打开的呢,那时师父消化不好,特意试了试这瓶,来受戒时居然还带来了。戒场里想吃饱都不容易,还健胃消食呢。

不过看着瓶上的卡通形象,它应该是药品里口味比较不错的了。来之前,亲一师准备药,净挑苦的和无糖型的感冒颗粒、板蓝根,喝来苦不堪言。现在马上要受戒,我决定和这半瓶消食片做个了结。于是昨天过斋时狮子大开口,多要食物,加上喝汤,强行制造一起因缘。趁亲一师把药品打包送给居士前,和亲一师说:“我吃撑了,你看这半瓶……”抠门儿的亲一师展示了惊人的豁达,也不细问“病情”,便把消食片给了我。

过完斋打扫一下卫生,揣着消食片,像小时候口袋里揣了几毛钱一样高兴,满寺院溜达。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人,眼睛有些睁不开。哦,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充满幻想又单纯的岁月。每到特殊时候,头脑总是发蒙,可能叫“门坎综合征”吧。类似感觉在高考头一天上午出现过,当时正绕操场上的水池转悠,阳光刚出来,新鲜而明媚,眼睛也是眯着。马上要考试了,准备那么多年,不知会怎样?还有一次是发心出家没几天,在斋堂门口筛沙子,阳光也是暖融融的,刚和父亲打电话说自己要出家,父亲在电话那头……唉,不知即将展开的第一关考验哪天会到来,“哗啦——”又筛一锹沙子,“想也没有用,到时再说。”

史铁生的散文《我与地坛》里记载了一个古怪的老头,腰里别着一个葫芦还是小酒瓶,围着地坛转悠,看风景。看着看着,忽然停住,掏出葫芦,仰脖子“咕咚咕咚”,然后继续再走——大概是个酒仙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既在山水之间,又何必饮酒?如我今者揣着半瓶消食片,逍遥神韵不减酒仙丝毫,不一样徜徉于梅花雪月的光影中怡然自得吗?

走着走着,左右没人,倒出几片,咔吧咔吧。嗯,水果味儿,甜甜的,就是有点过期,带点霉味儿。这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吃光消食片,扔掉空药瓶,过完小时候的糖豆瘾之后,跟鲁迅离开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样,略带点惜别:Ade,我的沙弥时光。Ade,迷迷糊糊的岁月。

我是一个贪恋心很重的人,经常懈怠。见到其他人从来义无反顾、勇猛精进向前修行,自己却不时回回头,对世俗依依不舍。不过无形中有只大脚,关键时刻会“踢”我一把。明明放不下,也出家了,明明不想来受戒,也被“踢”上车。

其实昨天没怎么吃饱,又加上半瓶消食片,肚子早空荡荡了。原计划今天好好补充,结果今天啥也没有,自己对自己幸灾乐祸,所以说感到愉快。

高中有位同学写过一篇作文,有句话印象特别深刻,她说,“我不吃饭也可以活,因为我没了死的权利。”真厉害,我想都不敢想。

人不吃饭就得饿死,这是常识。所谓常识,就是笼子。那时我也在笼子里,不过因为这句话,隐约觉得里面蕴含着光明。直到上大学时接触佛法戒律。来过一回大悲寺,回去开始试着日中一食。以前少吃一顿都很担心健康,现在一下撇掉两顿。可惜坚持不几天,晚上又端饭盒去打粥,对粥情有独钟。地瓜粥、南瓜粥、紫米粥、黄米粥、青菜粥、莲子粥……琳琅满目,好多品种的粥,“给我来两份。”

亲一师也是在大学接触佛法,可能还没来过大悲寺,说日中一食就日中一食。他自己做饭给自己吃,晚上做饭请同学吃,自己不吃。亲禅师工作时也日中一食,一天就米饭配咸榨菜,过了一年多。要是听营养学家的劝告,那就完了,实际亲禅师身体不但没差,很多疾病还不药而愈。他俩定力大,说做就做,不像我反复。不过我们学校粥店的粥也太好了,一般人架不住诱惑。持戒,先得远离诱惑。

当时有个师妹(按加入协会顺序叫师妹,实际年级比我高多了),是数学系的博士,人长得高大,像《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一样清秀。她见我“折磨”自己,便好心安慰我:“可别一天一顿饭了,我当初三年没吃饭,现在身体都虚了。”

“什么?三年没吃饭?!”我瞪大眼睛问。

“嗯。”

“为啥呀?”

“我高中时,有天趴桌子睡午觉,还没睡着。边上两个男生议论我,被我听到了,一个说我长得漂亮,一个说不行,太胖!后来我就不吃饭了。”

“能行吗?不饿吗?”

“能行,不饿,喝点水就行。不过偶尔也吃根黄瓜,都是隔很长很长时间。”

“你真是神仙!”我赞叹道。

回忆起那句话,修改一句为:“我不吃饭也可以活,因为我没了死的恐惧。”好多人想辟谷不成功,这位师妹无心插柳,一心为了长得苗条,连死都忘了,稀里糊涂辟了三年谷。高中脑力消耗大啊,什么也不用吃。科学家肯定会说:“这是不可能的!”当然不可能,他们在笼子里,不吃肯定会死。常识只对笼内人有效,对逍遥“笼”外的人,是不起作用的。

这师妹姓“胡”,她的“好心”劝说不但没成功,反弄得我脸红——为了佛法,一天一顿饭都坚持不了,还老欺骗自己不吃会不行。看人家,为芝麻大点事,三年不吃饭,这可不是一般定力。

后来也自我安慰,有次在静园草坪,夕阳中坐在草地上看风景,这位胡师妹也在不远处坐下。开始可能抱膝坐着,一会儿变成散盘,一会嫌不得劲,把发卡打开,一头长发,水一样披散开来。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像截木头,脸上冷若冰霜。

我在边上看了,心里一亮:原来是个老道。她上辈子估计是深山里的一个老道,现在现原形了,“心如死灰,形如槁木”,《庄子》里面就这么记载的。我上辈子大约是个粥饭僧,早上吃粥,中午过斋,晚上盼着天快点亮。不练辟谷,今生比不上她很正常。

俱往矣!过去的就过去了,如今即将登坛,再次披上袈裟。我要当一个日中一食的和尚,今天没饭吃合情合理,把过去喝粥的业力消掉。

今天估计能登三十多坛,我们是40坛,可能刚好赶不上。下午在戒堂拜忏。有位引礼师父见我们舍一顿饭很感动,还问我们喝不喝牛奶。说不喝,后来把话筒交给我,让我领着西单的戒兄弟拜忏。

拿着话筒却找不着调了,自己也奇怪,那个声音有点陌生,略带着酸楚的味道,不像是自己的,可不是自己的又是谁的?越唱声音越小,眼泪快往外流了。引礼师父又拿了一个话筒给另一位戒子。

正尴尬时,外面有人喊:“14班的,今天登坛。”

意料之外,希望之中。在天王殿宝藏律师那儿,依羯磨词正式受持了三衣和具。在大雄宝殿前排队,事先问一遍遮难,“善男子谛听!今是至诚时,实语时……”等登坛时,还要再问一遍。

问完之后,大家回寮背诵乞戒词。比丘戒乞戒词令人感到特别渺小。像三皈、五戒、沙弥十戒都是从一个人身上求戒,它们的乞戒词大同小异,给人的感觉像是站在陆地上,安稳地走到和尚身边,请求给予自己戒体。最后一般都说:我依大德故,得受三皈、五戒或十戒。好像是想从和尚那里拿到一个什么东西。

比丘戒乞戒词完全不一样,你念它的时候,好像自己掉在汪洋大海里,不远处鲨鱼的背鳍划破水面正向自己袭来。危急之际,正好有艘大船经过身边,上面是十师僧团。不用说,肯定会大喊:“快救救我!拉我上船。”什么东西也不想要,救生圈也不要,鲨鱼马上游过来了,只有一个想法:快点上船。

《楞严经》开头有段话:佛子住持,善超诸有,能于国土,成就威仪。从佛转轮,妙堪遗嘱,严净毗尼,弘范三界。应身无量,度脱众生,拔济未来,越诸尘累。

这段话,法师讲经不知是怎么讲的,其实描述得非常像传授比丘戒。“佛子住持”就是“僧团”住持,后面全是僧团的功德。只有僧团才有羯磨法,故称“羯磨僧”,度众生的威力不亚于佛在世。尤其是最后一句“拔济未来”,比丘乞戒词独特之处,正是最后三个字——“拔济我”。

僧团伸手把人捞上船,这个过程就叫授戒。上了船,叫得戒。下了船,叫舍戒。简单说就是这么回事。

背乞戒词时,想起之前和亲惟师父聊天,亲惟师父说他当年登坛,老老实实往那一跪,念乞戒词,念完了等候羯磨法裁决。后来有人说和尚还是谁睡着了,亲惟师父说不会吧,自己声音那么大,会吵醒的,再说你眼根那么放逸干什么?

于是和同坛亲广师、亲善师演练。今天这么忙,和尚们从早到晚坐那儿,万一瞌睡了,没啥大事,但也不太好,应该瞅瞅,一起伸手捞我们。

“咱们得又齐又响亮,不然一坛接一坛,十师都麻木了,一定要吸引和尚注意。”

“我先起‘大’,故意拖一下,然后咱仨齐喊‘德僧听’,‘听’字要加重,念去声。”

排练若干次,效果不错,三个人同时喊到一起像炸雷一样,除非和尚入了灭尽定,不然肯定精神一振,撸起袖子一下把我们“拔济”成比丘。

下午上晚课时,平时那些熟悉的经文和赞子,此刻特别有味道,心里老有悲泣流泪的意思。想起了师父,想起了之前几个月对我的加持,突然生起了强烈的感恩心,眼泪冲了几次,“哗”地淌了一脸。唯有师父,唯有师父能为我下这样狠的钳锤。

当初不理解,甚至埋怨,种种情绪弄得自己快要崩溃时,殊不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多少生越不过去的障碍,暗中被师父给清除得干干净净。

和我正对面的班头,就是最初交戒费的那位“哀家”,平时老瞅我,今天更直盯着我看。前面是“哀家”,左边是“咪西”,到底什么缘份?不管了,先把眼泪放光再说,“哗啦哗啦”淌了半天,身心柔软得不得了。

感恩佛菩萨安排,昨天吃消食片,今天没过斋,中午去完卫生间,里面空空如也;后来又仔细沐浴,更换新衣,外面干干净净。现在一点不饿,一点不渴,也不想方便,还一点不冷,浑身暖洋洋的,又比较柔软。这种恒定状态从中午一直延续到晚上九点多。平时得加厚衣服,今天一身单衣从早到晚,风吹来还挺温暖。

想起那些预知时至的修行人在往生前,通常开始断食,只喝点水,沐浴更衣。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们歪打正着,在受戒关口赶上没饭吃。

我们14班是最后三坛,天正渐黑,看着前面戒兄弟一坛一坛上去又下来。慢慢就剩我们九个人,坐在三张凳子上,像梯队一样等待命令。

终于,引礼师父给了讯号,像冲锋号一样,拿起坛签,整理一下衣钵。和亲广师、亲善师一起站起来,扭头告诉亲禅师他们:“诵楞严咒,掩护我们。”果然像《兄弟连》,嗡嗡的诵咒声瞬间响起来。在诸佛金刚密语火力掩护下,第40坛三位师兄弟向戒坛发起第一波进攻。紧接是41坛,最后第42坛,亲禅师他们三个登上戒坛,完事!

第42坛受完戒后根本没下来,跪在坛上,我们其他人也围绕戒坛,合掌听和尚宣敕。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要在受戒后第一时间宣讲?

“善男子听!如来至真、等正觉,说四波罗夷法……汝是中尽形寿不得作,能持否?”“善男子听!如来至真、等正觉,说四依法,比丘依此得出家,受具足戒,成比丘法……汝是中尽形寿能持否?”

粪扫衣,腐烂药,常乞食,树下住。太清净了,一点家的味儿都没有。顶礼恩师,师父要不领我们行脚,谁知道四依法里有多大的光明!谁又能在受戒后听讲四依法时,踊跃无量,庆快平生呢!

回到寮房,“咪西”携18班广大沙弥,向14班刚出炉还有点烫手的九位比丘道喜。屋里一片阿弥陀佛声。亲禅师又带大家来到天王殿前长长的栏楯前,拿马居士的手机向恩师报喜。拨通电话瞬间,亲禅师喊了声“师父——”,比喊“娘”还亲,大家屏住了呼吸听。此时都晚上9:00多了,夜色宁静而美好,欢喜之情溢于心中。

二零一三年四月初一,我们九个人成为了比丘。

7.不加糖的初乳

记得2009年行脚报告期间,师父一高兴,连点七天斋,天天不重样。到斋堂帮忙干活赶上烙糖饼,流水线作业:和面的,包糖馅的,拍扁的。翻个烙饼的是现今的亲延师父。亲延师父什么时候都腰板挺直,平心静气,一幅写对联的样子。两个电饼铛,各能烙三张,亲延师父一会儿掀开这锅,瞅一瞅,翻个个儿;一会儿掀开那锅,拿铲子“唰唰唰”,甩到盘子里。我负责把成品装箱。站在那里,从早到晚,不停地干,一锅又一锅。

想知道登坛什么样么?登坛也这样,每坛也三个人,流水线作业,这头引礼师父不停把沙弥往上面领,那头引礼师父赶着把新鲜出炉的比丘往外带。坛上炉火纯青,羯磨阿阇黎上如下空大和尚扮演亲延师父翻个烙饼的角色。他不愧是密宗的,中气超足,一白三羯磨,同一大段话,从早到晚翻来覆去地念,一坛接一坛不停地加工。一口气干了三天两宿。

终于,二零一三年四月初三,受戒圆满,院子里猛增了300多个比丘。回向时十师发言,头几个无非受戒容易守戒难,五年学戒,十年不离依止。其又曰:回到各自常住,要把羯磨法行起来,让佛法能延续下去,不要在我们这一代断掉。冀望未来者,俱成法门龙象,可以继续传戒。

开堂大和尚亦说,大家对此次传戒要生稀有想,因为现在外面传戒实在太容易了。能有这样的戒场,凑够这样的十师,太不容易了。

今中午过斋非常好,比丘福报是大,昨天炸馒头,今天烙油饼,还抹着辣椒酱及芝麻,风味独特。菜里面居然见到豆腐先生,久仰久仰。所以吃的一点不多,过完斋肚子像没吃一样轻松。前一阵子吃得撑够呛,第二天早上还有点饿。原来缺油不抗消化。不过想想还是粗茶淡饭好,易消化,现代人脂肪摄入那么多,还一味多吃,真是糟蹋胃。

与饭菜相比,有人发钱,还不如多给勺咸菜呢。今年没用过“持不捉金钱戒”的牌子,摆摆手就好。

钱财这东西,世间人都不应多储备,多积必厚亡。像老家农村那些大草垛,积太久了不用,没人点,有时还会自燃呢。

我们目前急需的,是出世间的法乳甘露来营养戒身。生下来快三天了,比丘要注意什么?不知道。传戒没结束,不给发戒本,大家都在渴盼。

下午在斋堂打扫卫生时,亲果师到现场,说:“快去领戒本,发戒本啦!”匆匆结束工作,从伽蓝殿捧回戒本。

一回寮,大家原形毕露。亲果师像老鹰一样猛扑过来,叼着戒本就飞走了,一会儿见他跪在戒坛前诵戒。亲善师很快抄了一遍戒本。大家都认真地看,我也不例外。以前当沙弥不让听不让看,这下有资格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之前认为,比丘戒就是250条,这个不许做,那个不许做,一共250个不许做。不是的,里面分了篇聚,甚至还有情节和对话内容:一个比丘如果如是说,其他比丘应该说如是。有一条戒有314个字,译成白话文像个短篇小说,里面讲了有人拿金钱供养比丘,比丘不接受,后来经过一系列转化过程,对方以如法物质供养的形式供养比丘,比丘才予以接受的故事。

这么古怪的戒条,像一个小电影,有人物、有事件、有情节、有对话,让人舍不得看影评,谁的影评都是一家之音。不如单纯看戒条,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日后随经历丰富,自然能有深入的体悟。

于是抽时间使劲诵戒,日记干脆也不记了,别的事都多余。

8.深入龙潭

情报战线上非常精彩的一页是“龙潭三杰”。当时国民党开办“无线电培训班”,公开向社会招募人员,秘密组建自己的情报机构,共产党王牌特工李克农等公开上门应聘,直接打入内部。

在永清寺,我们14班也干过一起类似事情,不但光明正大,还多了一个人,堪称“永清四杰”。回忆起来,颇为得意。

四月初八,浴佛节。早课后有人挨个房间通知:“谁写字好?谁写字好?谁写字比较好?”长期奉行韬光养晦政策的我们像木头一样无动于衷。但后一句话一下子令我耳朵竖起来:“写字好的去二楼会议室,填戒牒。”

之前的改名风波,虽然知客师父答应给改过来,还是有点不放心。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便向亲禅师汇报,我准备去报名,借机悄悄检查一下我们的戒牒。要哪有不合适的地方,趁人不注意给改回来,亲禅师点头同意了这项“间谍行动”。

肩负秘密使命,来到会议室,引礼师父让我们写几个字看看。头一个戒兄弟写了一行,天真烂漫,可以放在动画片开头。在后面一看,乐了,我写字不咋地,但有这个一衬托,估计能选中。

引礼师父又让我们回去,说要开会,以后再通知,不知是不是托词。一会交供,浴佛。即将浴佛时,有人进来喊:“刚才写字的是谁?”一看我,说你去填戒牒吧!OK,渗透成功,回头跟亲禅师对了个眼色,奔向了戒备森严的“司令部”。

以前老以为戒牒是张废纸,谁稀罕,修行靠戒本,跟戒牒有何关系?现在看来挺重要呢,有人稀罕。每人一份打印名单和一摞空戒牒,要求照着一字不差地抄。抄完还要交换检查。一些头头脑脑的人物在旁边冷眼旁观,防止有人做手脚,阵势十分严肃。

检查一下手里名单,只有义寂师在我这儿,又不能公开翻别人名单,心里着急,不小心抄错了一张。汇报时,授经阿阇黎本光师父感叹到:“可别抄错啊。空白戒牒没预备那么多,再错就不够了。”一会儿本光师父感叹一声,令我转忧为喜,他说:“哎呀,亲度,你的生日我填错了。”

抬头望了望本光师父,心想原来我们几个人在您那摞里。本光师父试图劝我容忍容忍,省张戒牒。起初答应,又不甘心,磨菇一阵,终于本光师父拿了张空戒牒,认真抄上我生日,然后交给我:“其他的你自己熟悉,自己填吧。”顺便把他手里那份名单也给了我,这正是我想要的。

心中窃喜,边抄边检查:法名正常,法号正常,剃度师正常,出家寺院正常。几位师兄弟也都正常。嗯,一切正常。之前疑虑一并消除,长舒一口气,万一真哪不正常,要改过来还真铤而走险呢,好在没事。

下午继续填,填完后交换检查。本光师父让我留下来贴照片,欣然允诺。照片以班为单位,分装在信封里。发现摄影师也有抓不准的瞬间,边上有戒兄一边贴一边嘟囔:“照的什么呀,把我照成这样。”

打开14班信封,里面一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难怪有几个师兄弟对自己德相感到不满。借别人发牢骚机会,把我们照片呈给本光师父看,“你看他,把我师兄弟照成这个样子。”

本光师父同情地点点头。又说,“我们来时都准备好了照片,专门照的,能不能换我们自备的?”本光师父同意了。欣喜,又问:“我们都很能干活,用不用再叫几个来帮忙?”

本光师父思忖片刻,想答应又怕来人干不好,便把手指戳在亲一师的脑袋上,说,“叫他来吧,他比较稳重。”

当时给了本光师父一个很文质彬彬的微笑,表示认可他的眼光,实际内心里已经捧腹大笑了。他居然说亲一师稳重。亲一师,擅长使用大电镐、大铁锤、大撬棍的“蒙古大夫”。我还记得当沙弥时,在寺院里和亲一师一起熬中药,新供养的煎药机有俩玻璃罐,可以同时煎两份药,可惜共用一套管路,有三个阀门负责调节,避免撞车。

当时熬药场景有点像卓别林的电影。我们往一个罐里不停加水,怎么也加不到刻度线,疑惑之际,发现另一个罐水位正不断上升。不好,没关阀门,成联通器了。

煎完一锅,开始封装。前面放药,后面排污管也哗哗作响,一看药水正往外淌。亲一师顺手抄起一个盆就接,扭头又倒回罐里,然后关闭一个阀门,向我解释,刚才忘了关这个阀门。

瞪大眼睛看着亲一师,心想,大家喝的药都是这么熬出来的。

不过既然本光师父认可,还是叫了亲一师,屋里还有亲印师、亲果师,一并叫到会议室,加入生产戒牒的工序中。亲善师、亲禅师、亲印师、亲果师、亲一师都把自己满意的照片带来,光明正大地贴上。贴照片时感到什么事都有点因缘,和我们住一起的18班,他们戒牒全是我一手填写的。当把“咪西”大脑袋贴上去时,终于知道他的法名了。

下一道工序是盖章,沿会议桌一字排开,流水作业,一盘子印章被几个人瓜分。印章确实是某种力量的象征,拿着三师印都感觉自己快成和尚了。亲果师盖“七尊证”,亲一师盖“省佛协”,亲印师盖“永清寺常住”,碧山寺义根师盖三宝印。义根师曾在大悲寺发心过很长时间,大家相互认识。

中佛协负责人,暗地管他叫“克农”法师,有点像情报头子。所有法师都对他恭恭敬敬,却很少见其言笑。眼镜片像水晶做的,晶莹透亮,后面一双浓眉大眼深不见底。手腕上戴一块金色手表,非常古董,是旧式机械手表,里面没有表盘,能直接看到表针下面一堆大大小小的齿轮和弹簧,正在紧张有序地工作着,还要亲自给它们上弦儿。就凭这块表,感觉这人很不简单,他可能对每个细节都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本光师父把我的戒牒推给他看,指着相片说这人就是我。“克农”法师瞅了一眼,静静地说早看过了。在边上边干活,心里暗暗吃惊:果然像情报头子,一直冷眼旁观,什么时候早把我们几个人的背景调查了一遍。

可能他也纳闷,大悲寺几个人平平常常,一身衲衣,没什么背景,以何因缘把制作戒牒的关键手续给包下来。本来盖印章的应该是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小侍者,里面有开堂大和尚的徒孙,引礼师父的徒弟。现在都在边上溜达着看热闹。

盖完章,“克农”法师拿出一件“镇宅之宝”——中国佛教协会的钢印。估计就这一台,不知印证了多少证件,有点老掉牙,钢印都不太清晰了。放在小板凳上,一头送,一头出,中间是力工亲一师,他使出全身力气压在上面,脚都离地了,想让印痕清晰。后来不满意,我扶着亲一师肩膀,跳起来试图加把劲。旁边引礼师父笑了:“小心别把板凳压塌了。”大家轮番上阵,亲印师高兴地说:“我叫亲印,我要‘亲’自给自己盖钢‘印’。”老人家忙完后,抽出来一看,还不太满意呢。

活干到一半多时,亲善师出现在窗外,脸贴在玻璃上,看我们在里面工作。出去看看亲善师有何吩咐,但见其头顶上有十几个黑点,是香炭的炭黑。

这两天,无论开堂和尚,还有宝藏律师,都反复介绍燃顶的细节。这其实是戒律的要求,一定要提前讲好,想受菩萨戒,先谈谈烧身、烧臂、烧指供养诸佛。俗人且不论,出家人不这么做,戒律明说“非出家菩萨”。不过和尚没说让大家燃,不提这个,就说该怎么燃,该怎么做,过去出家人怎样怎样。可能迫于社会压力,和尚就是不说“你们受戒前都得燃香”,其他能说的和该说的,翻来覆去说。

亲禅师和大家商量着燃顶,打算和开堂大和尚打个招呼。看样子和尚点头了,所以派亲善师趴在窗上找我们几个回去。随着最后一张戒牒制作完成,它们被摊在地上晾着,剩下的事儿就没多大意思了。我们四个人带着一股荣誉感告辞离开会议室,准备回寮在头上点点儿,晚上摆上香炭,一把火点着,剩下的,等烧完再说吧。

9.这个世界是由普通组成的

二零一三年四月初十,新一天的阳光如期照临了大地,昨夜的燃顶令心地极为宁静。晨风拂走了隐隐约约的疼痛,一股豪情壮志充满了心中。古人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相对于比丘戒,菩萨戒才是妙高的最峰顶。经历一番火的沐浴,14班像战场上得胜归来的士兵,带有一股冲天的霸气,走道又非常沉着。

走在前面,我骄傲极了。早上一进戒堂就备受瞩目,戒兄弟和引礼师父眼里闪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左边的“咪西”瞅瞅我,一直咧着嘴笑,“好小子!干得漂亮,把我们都给瞒过去了。”“哀家”直接从东单跑到西单来,挨个看我们头上的黑点。普通的伤疤比较阴森,看了令人生恐惧和怜悯心,供佛燃顶的香疤非常光明,这里曾经是我们愿力和定力与炭火相抗衡的地方,让人看了生信心和鼓舞。

不少人的眼睛都红了,估计他们肠子都悔青了。我猜下殿后,肯定还会门庭若市。果然,下课后引礼师父来了,兴致勃勃地传授一大堆经验,什么多吃蘑菇,多吃豆腐,这样香疤大。有的戒兄弟问:“现在给我燃顶赶不赶趟?”亲禅师说:“马上受戒了,时间不赶趟,等受完戒再说吧。”

受菩萨戒在广场上,排班下去时,迎面是开堂大和尚。低头问讯,准备忏悔,抬起头时,发现和尚脸上写满了感动,他向招呼自己孩子一样:“快,快!你们这边站。”让我们站在广场中央。实际上,我们的位置在偏角——这才叫默契,你要是听和尚表面上糊弄孤魂野鬼那些话,就别活了。有时候,不听话才是真听话。真给和尚挣脸啊!我觉得依教奉行是建立在心心相印上的依教奉行,不完全等于言辞。不然当年世尊对大迦叶说,你年纪大了,别那么辛苦行头陀了,迦叶应一声“好了,依教奉行”,世尊肯定半天说不出话来,更别提让半座给他了。

过完斋,刷牙回来,路过大雄宝殿,被一帮戒兄弟拦住了去路,为首的点名让我帮他燃顶。我说我不会,不行回去找亲禅师来帮忙,他不同意。想走走不开,后来没办法就进入大雄宝殿,马上香炭、点火,场面至为壮观,几十个人旁观,念佛助威。下午来请求帮忙燃顶的络绎不绝,亲禅师有求必应,一下午都没回来。亲彰师后来也去帮忙。刚来戒场时有一位戒兄说,他认识法源寺一位师父,曾经给几十个人燃过顶,“专业”,当时把我们有点唬住了。现在想想,算啥?亲禅师一夜间名扬内外,昨天晚上刚拿我们几个脑袋练手,今下午就给几十个脑袋烙上印迹。日后这些戒兄弟回到各自常住,掏出戒牒,“看到没?这几个章全是大悲寺给盖的。”然后一拍脑门,指着那几个不长草的小点,“看到没?这是大悲寺给烙的,他们香炭个头大。”

下午路过龙王殿,门口一位戒兄招呼我进去。刚坐下,一瓶易拉罐就递到耳边,谢绝后,这位戒兄向对面坐着的一位很有长者风范的戒兄介绍:“我说的就是他。让他给我捻念珠,他不给我捻。”感觉到了贼窝了。就这点儿事啊,坐着傻笑。对面的大哥也呵呵笑,然后说,“你知道上殿我观察最多的一个人是谁吗?就是你。”后面一句是很有定力还是什么,夸得我迷迷糊糊。念珠兄向大哥提出了质疑:“他上殿有时候……”然后开始学着我的样子,闭着眼睛,合上掌,上身摇摇晃晃,像根水草。“他们一天睡四个小时,正常。”大哥接着说,“你们大悲寺是咱们这里表现最好的。看到你们,我能看到整个大悲寺。”

“惭愧,惭愧,我们这批在寺院里是最普通的。平时干点活,其他的啥也不行,不像上几批,他们……”大哥没等我说完,问我:“哎,你知道这世界是由什么组成的吗?就是由普通组成的。”拨云见日的一句话,我感到自己一生的修行道路,从此有了方向。临走前,大哥亲自送到门口,嘱咐说:“好好努力,从你们身上我看到了佛法的希望。”

四、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归,雨雪霏霏。戒期转眼之间就结束了,猛一抬头,周围已经是万紫千红。记得刚来时,伴着一场厚厚的大雪,如今院子里枝叶吐绿,草木都抽出了新芽,一片生机盎然。

最后的一段时光,大家在感恩中度过。亲印师没事儿拿个抹布,到处擦来擦去。亲善师提议,打扫一下厕所。于是半夜2点,大家兵分四路,同时清理院里的四间公厕,这是14班在解散前的最后一次集体行动。在咪西的强烈建议下,和亲禅师、亲印师三个人拜访了开堂大和尚。去的时候,和尚刚写完一幅毛笔字,叫“正法久住”,说是给我们的礼物。大家很欢喜,我说:“我们这一回去之后,可能20年内都不会再出来。希望和尚多保重身体,有机会能来我们大悲寺看看我们。家里好多师兄弟都曾经是您的学生。”和尚说,还是不期而遇比较好。然后当着引礼师父的面盛赞这一批戒子特别团结,另外爱上殿,都不用人催。

在永清寺山门前的空地上,我们八个比丘展具礼拜。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重返故土,恐怕只有在梦中吧。那位大哥戒兄的一句“世界是由普通组成的”,给了我很大鼓励,他让我领悟到个人修行佛法的一条正确道路——那就是,将身心彻底融入到僧团中去,别再拥有个人的痕迹。一个比丘的一生,应该像泰戈尔的诗一样: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僧团广大如虚空,没有滞碍,个人一生的修行,也应该把自己化于无形。过去喜欢“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但是这还在世间境界里,还有个人的影子在,所以免不了有个生和死。回到虚空多清静啊!

一直流传着几句话,“仰止唯佛陀,完成在人格。人成则佛成,是名真现实。”我的感受这一点也不现实:人成,佛绝对不能成;僧成,方能佛成。佛是现僧相成佛的,人得先成为“僧”,由僧再成佛——这个关键次第不能被抹杀。从人到佛,中间最大的一个门槛就是出家受戒,修行中到底是以个人为主,完成自己所谓的人格?还是以僧团为主,完成无我的僧格?种瓜种豆,看最后想收获什么,这是我体会最深的一点。最初死活不想去受戒,就是想留下来圆满自我,最后痛苦地放下了“我”,随顺僧团,结果海阔天空,圆满得戒。

和戒律的精神一致,比丘戒讲来讲去都是让比丘如何随顺僧团。比如说,不要说僧过失,要听众僧劝谏,不要传递斗争语,不要破僧和合等。菩萨戒在随顺僧团的基础上,把心量进一步扩大,随顺一切众生,圆满无上菩提。所以正确的说法,我觉得应该是,“仰止唯戒律,完成在僧格。僧成则佛成,是名真现实。”这样才比较现实可行,有地方落脚,这是我看戒本的体会。

四月十四,新一天的清晨到来时,我们已经离开永清寺丈千公里。师父的电话一会儿一遍,询问我们的位置,一个多月没见恩师,拿起电话真想顺便告诉我的位置在哪儿。刚从大悲寺出发时,排在队伍末尾,连个座位都没有,屁股痛得只能半躺在地板上。如今受戒归来,我居然成了队伍的排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脸得意洋洋,受戒真好。

在客堂里,我们几个展大具礼拜恩师,师父做了又短又平实的开示,大意是:一切才刚刚开始,回来好好发心,好好随众,好好学戒。咱大悲寺学戒和外面不一样,要不断地磨合,把心和戒融为一体。

2013年永清寺受戒之行就算划上圆满的句号。

一晃两年过去,蓦然回首,戒场里收获的一切,没有善知识你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同时,没有集体和合的努力,不可能有殊胜的得法因缘。假如当时我们只是各人受个人的戒,不可能有广济龙王大力护持;不可能相互掩护着登上戒坛;不可能深入龙潭把大印包揽在手,经办所有戒牒;不可能夜半钟声顺利燃顶,三番发愿;不可能听到大哥“世界是由普通组成的”“看到佛法的希望”。

简而言之,不可能在未受比丘戒前,就行持羯磨法;不可能未受菩萨戒前,就命中菩萨愿。三番发愿,后来看,几乎全是戒条内容。没有集体的力量,我们不可能提前得法。今天能在这里讲一点浅薄的个人体会,完全来源于戒场里不断随顺大家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我们受戒的过程,也是我们走进僧团的过程,也是我们回报众生的过程,也是我们究竟成佛的过程。

最后我将以这个法堂对我这个报告作一个简单的总结。2007年我是第一次来听行脚报告,当时我是坐在最后面的位置。现在从这间房间最后面一直到我,一点点递进,最后面可能是刚刚了解佛法的一些在家人,再往前慢慢的是常来寺院护持的居士,再往前是大悲寺的常住居士,再往前是发心出家居士,再往前就是门槛——新剃度的沙弥,再往前,左边是比丘僧团,右边是比丘尼僧团,再往后就是身后的佛——这个次第我是一路走到这里,从最开始接近僧团到亲近僧团,到走进僧团,未来我们要融入僧团。我觉得这是一条特别明显的道路,也是戒本上反复提及的,也是我受戒的感受,它因和果是一致的。

结束语

最后仅以宣化上人写给弟子的一首英文歌作为结尾,愿与一切善友同处熏修,愿与一切善知识不相分离(我直接念翻译):

我很幸运,学习佛法,

是因为在前生种下好种子,所以今生遇见好朋友。

善知识教我甚深智慧,相信很快要成佛。

那是我的希望,我与我的法友皆共同成圆觉。

那是我的希望,我与我的法友皆共同成圆觉。

——宣化上人

二〇一四年行脚体会报告(释亲度比丘)

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顶礼僧团大众师父!

顶礼一切众生!

我有一个业障:喜欢吃饭,喜欢睡觉,喜欢做梦。来到寺院,三顿饭被砍掉两顿,睡眠也被挤成四个小时,唯一逍遥法外的似乎就是做梦了。

今年常住规定要完成两份报告,写受戒报告时,有天趴在那儿睡过去了。梦里又回到行脚队伍中,在翻越一个好大的山,两边悬崖壁立千仞,下面是溪流。路边有一个石碑,书写着古朴的篆字,虽然看不懂,但心里知道那两个字叫“蓝关”。

醒来后发了一会儿呆,听亲开师父、亲幢师父在旁边议论韩愈的一句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亲开师说,今年翻越秦岭的关口,应该就是蓝关。即蓝田与商洛分界处。

于是就为行脚报告撰了个不是题目的题目“梦里关山”——本来不打算要题目了。

出家以来,或者更早,除了犯错误总能抢先一步外,其他的我总是慢别人几拍。修行路上慢慢蠕动,像只蜗牛,很想供养一点有价值的东西,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只好把行脚日记简单抄一抄,告诉大家在僧团年复一年的行脚路上,曾有一个散漫的比丘一路上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又想到了什么。是为序。

八月十七

接近目的地时,天上下起了小雨,两旁车辆超过身边,车轮卷起白茫茫的水花。今年行脚天气开始又是雨,和去年一样。

细雨通常是很吉祥的象征,对我也是个考验。去年在车上见到雨,心里不愉快,想到一会儿下车雨中行走,鞋子会湿,无处露营。后来反省到自己的不对,对天气不应有所要求,反省是一码事,关键是克服这种心态。今年算过关了,看着雨,没什么担忧和抱怨,还替农民感到高兴。

要淋湿了,就打坐把衣服烘干,反正才一两层。再说中午那半块巧克力热量那么大,不用可惜。

不过今天没走,傍晚停车,直接露宿在一个很长的大桥下,两边是广阔的农田。临近西安,能有这么一处地方挺难得。大家安单后各忙各的,平平静静,好像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似的。

夜风里打坐时,有句话很自然浮现在脑海里——“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其来,必象其德。”干什么都得积功累德,德者,不可须臾离也。我想自己的德行一定是不足了。

行脚名单未公布前,就有人开玩笑说:“今年你别去了。”答以:“一切听常住安排。”心里面也做好了不去的准备,但身体上仍不自觉做行脚准备,晚上还陪着亲智师父锻炼一下身体。夜风吹来,柞木上的果实“扑扑”落到地上。至于名单,不想去打听,谁知名单泄露那么早,有人主动告诉有我,听后心里感到惭愧。

到了车上,又有人说:“你都来这么多次了,该贡献一下机会给后人了。”只能傻笑,又不是我决定的。嗯,以后把机会让给别人吧,得好好积累德行了,像那天公布名单,这个人负责维那,那个负责医疗,又一个负责纪律……只有自己啥任务没有。机会从服务大众中来,真实不虚。

八月十八

昨晚发现感冒了,喉咙痛,不敢躺下睡觉,靠着背包打坐,希望能让身体好些。来的时候没考虑下雨和生病的情况,基本没带衣服,现在全碰上了。

桥下风呼呼吹,迷迷糊糊被冻醒几次,裹好披风继续等待。早上起床后没出发,一直打坐到天亮,腿拆了又盘上,盘上又拆下来。扭头时,鼻孔里突然滴出一点水来,透气了,人也变得精神,感觉开始康复。都是昨天卧铺车上着的凉。

干坐在那里真难受:想诵咒,嗓子疼;打妄想,脑袋晕;想睡,睡不着。不时看看师父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天都灰蒙蒙快亮了,还是没消息。不知何时,突然发现四周虫子和鸟儿都鸣叫,心想现在应该出明相了。因为律藏里经常提到明相出时会有“诸鸟鸣唤”。

一会儿队伍集合,开始出发。路上有水坑,脚到跟前,很不情愿还是努力往里踩。此时不踩,以后想踩都不一定有机会。

实际上师父领队,很多大深坑都避过了,若是师父当年一个人,肯定会大踏步过去。可能是怜悯弟子吧,特意挑些小水坑给大家作礼物。想到师父这么用心,见坑不踩就太不应该了。

铁路桥下有个村子,可以乞食。师父为大家分组。沙弥亲重、亲祖随我一组。亲融师父指定巷子之后,我们三人便进去,路上又一滩水,咬牙走过去——为了乞食得下本钱。

进门头一家,女主人问明来意,拿了一个月饼出来。男主人正和我们搭话,回头看女的拿了一个月饼,大喝:“拿一个干啥?拿三个!”别看不信佛,到底是男同志,有气魄。女的拿了四块月饼给男主人,男主人转手一下塞钵里,想让他分一分,他摆摆手把门关上。

邻居门口一女的正洗衣服,亲重过去乞,人刚过去,女的就回屋了,以为她在逃避,她说:“等会儿。”回去盛了盆米饭。男主人光着上身,胖得像个梨,观察我们一会儿后,说:“等等,给你们炒炒饭。”回答说不必了,怕有荤。

感叹村民的朴实,不过后面几家很为我们节约时间,没等过去,门掩上,咔嗒上锁。亲祖乞食比较受考验,要么没人,要么不给。有个老汉说家里馒头都在冰箱里,是冻的。我们坦诚回答没问题。他大吃一惊,估计心想:这和尚真厉害。又说才三十多个馒头,他们也不够吃的。天呐,三十多个馒头还不够吃的?等看明白其不想给之后,想脱身离开还挺麻烦,老汉一直解释为何不能给我们。其实我们并不在乎给不给,不给就去下一家,用了好几句话才算向他告别。

在一门口,亲祖叫人出来后,女的拿两块钱,祖曰:“不要钱。”女的说:“那要啥?”听说要吃的后,回头就回家拿吃的,一人给一个馒头。家里面还出来一对老夫妇,像看怪物一样看我们。

我没觉得不要钱形象有多高大,就像有人不愿吃葱,有人不愿抽烟。我们确实用不着,不想要呗,平平常常。但这家人看得我们不好意思了,赶紧离开。中间落了一家,想回头补上,看他们正在欣赏大熊猫一样看着我们,寻思寻思还是往前走吧,直到巷子尽头,那家人还在外面瞅我们。看看时间,大家绕路返回了。

今天大家都乞到不少,过斋时,坐在水泥台上,吃着钵里的饭,没有可口不可口,可能感冒的缘故吧。饮料瓶上停着几只大绿苍蝇,开心地喝残汁儿。心里忽然生起赞叹:你们很幸运,我们也很幸运,大家今天都有一顿吃的。

晚上在开发区一条公路边露宿,刚分配好地方,就有十几个居士拿着高压锅、小水壶,过来恭恭敬敬跪等师父回来供养热水。一番简短开示后,师父还问了问他们比较近的穿城路线。

一会儿,小学生放学,小朋友们天真无邪,围着师父问这儿问那儿。一个小男孩说话真有趣,慢悠悠地,“你们是揍(走)来的,还是坐车来的涅?”

师父问他们问题,他们居然都异口同声回答得整整齐齐,真得夸奖他们的语文老师。王居士问:“你们会顶礼吗?”小孩子摇头。于是王居士就示范给他们看,小朋友也就学着顶礼师父,互相还纠正细节。有几个小女孩临走时觉得不过瘾,一起再顶礼几次。师父给他们一点小礼物,孩子们高兴地直嚷。佛法确实应该从娃娃抓起。

八月十九

一晚上不知下了几场雨,不少人塑料袋没扎好口或有问题,里面洪水泛滥。早四点多钟,大家收拾水里捞出来一般的装备上路了。

渐近市区,中午停在灞河大桥下,灞水滔滔,水势很大,河床上土质细腻。在桥下,远望有两座塔,一座像竹笋,另一座像楼阁。看到塔,仿佛自己的生命也获得了延伸,能够跨越多少朝代似的。它们曾经陪伴多少人度过生与死,如今依旧默默矗立在人间。而路上的高楼大厦,实在没什么看头,另外也不应该看。

以前听宣化上人讲,唐朝大兴善寺一度住了二十万出家人,有个县城一天出家三千多人。那时佛法真兴盛,如今汉地出家人才几万。往事越千年,不可同日而语。

今天傍晚来了一群“大朋友”——一些成年男女居士,听师父开示。一边是喧闹的马路和繁华的夜景,矮墙下,他们探着头,认真听师父讲话,慢慢人越来越多,有的拿手机拍照。亲融师父几次劝阻无效,和我们说,喜欢那些偶然碰到的居士来请法,至于相互间靠短信通知来的,因缘不深,对法未必重视,并且嘱咐大家把零碎东西收一收。

有人说可能要转移,果然不假,一会儿命令下来,转移阵地,要打游击战了。刚出路口,没想到外面那么繁华,一大群人正拿手机拍我们呢,居士只能提醒先别发图片出去。要是不走,今晚师父甭休息了。

特别喜欢夜晚穿城,夜色能隐藏我们的身影,少掉不少麻烦。另外,出家人形象与灯红酒绿的世界实在格格不入。师父带大家东拐西拐,心里很欢喜,有种捉迷藏的感觉,又像小时候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这样声东击西,一会进入建筑阴影,一会又过人行道,后来进入一个广场公园。有些人,甚至几米外都不知道有三十个出家人正悄悄经过。

地上鹅卵石路真好看,以前见过的卵石路是用杏儿大小石子铺成的,非常透气,这里全用土豆大小的,颜色也像,形状更像。

队伍最后停在一处稍僻静的路上,树丛外,喧嚣的车声和人们戏笑声近在咫尺。亲晟师父安排事情都压着嗓子,我们好像敌后侦察一样。护持居士迅速用路障、闪光灯把僧人区域圈起来,免得有人开车直冲而来。

亲融师父通知大家,杂碎物品不要放外面,今晚不限制躺着睡或坐着睡,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剩下时间,各自打发。

八月二十

迷迷糊糊又是雨,真想把龙拽下来揍一顿,要下就下个痛快,一阵一阵没完没了。不知释提桓因怎么安排的?后来寻思自己脾气这么大,应该多忍辱,再说根本不是人家对手。

师父让大家套上塑料袋。亲一正睡得迷迷糊糊地,像穿个特大号的袜子一样,身体不离地,一点点把自己套进去,继续睡,真厉害。

不知何时,集合口令下达,迅速收拾装备,随队伍向市中心进发。

天微亮时,队伍行进到古城墙边。一圈护城河,城墙大约十米高,十五米宽。从正门进去,沿着城墙根儿一路走。悠久的城墙散发着古朴的气息,一进入城门,外面的喧嚣都被隔掉,雨点时有时无,大家干脆三三两两在树下避雨。金色的锡杖倚在灰色带着苔藓的城墙上,像一幅宁静的油画。有人赞美古城墙,说它是城市的项链,一点不过分。不一会儿穿出了城门。

平时在寺院,只要太阳不打西边出来,每天过斋时刻,到斋堂总会有吃的——不管你怎样观想无常,常住永远名副其实地“常住”,执事人和居士每天努力保证大家有饭吃。行脚在大城市可不一样,车水马龙、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外加小雨,根本找不到过斋处,时间都快十点了还在走。后来居士在大桥下租了个停车场,在这里迅速过斋,牙都不刷,背包就走。

下午路经木塔寺公园——一个很美丽的公园,设计师一定精通古典园林建设。假山池沼,大小湖泊,湖心岛亭,玻璃长廊曲折回环,有些路干脆用农村的大磨盘一个接一个铺起来的。

湖边有个小亭子,背景是一个小湖泊和纤细的垂柳,凭栏处,潇潇雨歇。第一次看到,不禁想起了学校的鸣鹤园来,特别亲切。没想到今晚真睡在这亭子里。上卫生间时看到一个很古旧的房子,土黄色的墙,长着一头蓬松的“绿发”——那是屋顶上的蒿草,好像还有灌木。怀着好奇近前一看,门匾白底金字“木塔寺”,还有一副门联,居士说这是仅剩的一座山门了。像是游子见到故国山川一样,很虔诚地问讯,它比我年纪要大多了。

终南山来了一位师父要见恩师,还没进亭子,就先给师父磕头,师父起身回礼。我主动上前安排其坐下,结果他扭头特热情地喊:“戒兄!”愣了半天,反应过来,说:“不认得了。”他说:“啥?戒场天天见,给你照相你不给我照。”“嗯,想起来了。”一会儿又来很多居士听开示。

戒兄跟师父叽哩咕噜说了一通话,这位胖胖的戒兄得有五十来岁,人缘特好,跟谁都不见外。本来紧挨师父为他准备了一个绳床,够近了。他理都不理,跨过绳床,一屁股坐师父绳床上,差点头碰头了,像个大胖儿子。和师父说完了,过来一下坐在我和亲一师中间,两百年没见面似的开始聊天。

听了半天,知道他自永清一别,住持终南山一寺院,有个徒弟才十九岁,常去护持的居士有四五百。“我管得严,居士到我那儿就老老实实念佛。”他又说:“看着同戒录,想这一辈子大家再凑一起太难了。有两位戒兄已经走了,一个烧出六十七颗舍利。”“是么?咱还有这么有修行的戒兄弟?”自己普普通通的,觉得别人也一样普通。

他又问大家鞋号如何,需何等颜色,行脚喜欢用旅游鞋还是僧鞋。让他问师父,师父感谢他的好心,我们背的东西够重了。我还担心他要花钱买呢,他说旁边有个寺院,需要多少马上给取来,太热心厚道了。

嗯,够意思,这才叫戒兄弟,也符合菩萨戒要求,手捉香炉行二时头陀是菩萨戒,有大乘法师、大乘同学经过附近,前来礼拜问讯供养所需也是菩萨戒。惺惺相惜,做得很好。让亲一俺俩觉得有面子。

公园里有座塔,专门去看了看,四面佛菩萨像,顶上相轮若干重。附近有木塔寺介绍:建于隋朝公元600年左右,先后有两个寺院——禅定寺和总持寺,禅定寺后更名为大庄严寺。两寺各有七层木塔,高达九十七米,周长一百七十多米,高冠京师,香火极盛,后周灭佛时都明令保护。三百年后随大唐灭亡,受严重破坏。

今晚住宿处即为思古广场的总持湖畔,过去应为大总持寺旧址。雅致的玻璃长廊,支撑的柱梁皆用原木制作,涂了原色清漆,木材的裂缝和纹理清楚可见,加上造型古朴的宫灯,日式风格浓郁。有个男子穿着白色流水对襟短衫,正悠悠地打太极拳,很有功底,还练了两式:单摆莲和双摆莲。一条腿要提到头顶够双手,身体重心全落在另一只脚后跟上,身体轻盈旋转一周,双摆莲转两周,伴随着跳跃还有击掌的响声,像清风吹动莲花一样轻盈优美。看到有出家人,他练得更投入啦。

起初湖对岸还有人练美声发声,“啊……”或者是个年轻女子或是小孩,声音特别清甜纯净,音域宽广,穿过垂柳和荷花,在湖泊四周回荡。

湖光山色,让人从高楼大厦、沥青路面、垃圾桶、加油站等工业化特征的城市世界里抽身出来,浑身疲劳紧张似乎消失一空。

真是个不错的好环境,难怪公园周围的公寓楼个个豪华气派。小路上碰到人,他们既不躲避也不上前问这儿问那儿,彼此相安无事,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行脚期间,到哪儿都不会忘了自己是一个过客的身份,不管经过的环境是多么好,都没有太多留恋,像首诗云:“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当然,如果有可能,那座塔,真想把它带走。

一千年以前,也许多次来过此地也说不定呢。今天身为比丘,随僧团行脚再次途经这里,看着仅留的一间山门和“木塔寺”匾额,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佛教的一切东西,哪怕一页残缺的经文、一块旧砖,都能温暖人们的心,就算最后全部化为尘土,这土地依旧是吉祥而安稳的。像那些常来此处的居民,也许根本不信三宝,谁也不会在乎此地曾经有过寺庙,然而他们无论是散步、练太极拳,还是练发声,都非常地沉静和投入,环境的感染力如是。

后来知道,今晚露宿的地方曾经很了不起呢。翻开大藏经,署名“京师大禅定寺沙门某某”和“京师大总持寺沙门某某”的比比皆是。如玄奘法师高徒,才华横溢,撰写《大唐西域记》的辩机沙门,当时就在大总持寺,可能就是我们休息的亭子附近吧。

八月二十一

天亮之后,雨方见停,收拾装备继续前行。昨夜休息得身体状态很好,不愧是寺院故址,余热犹存。走了两程,进入一路桥下摆好背包,一看时间居然快十点了,根本没感到过得这么快。

今天吃饺子,居士供养的,然后东西一样接一样,品种丰富。味道就像影子,想追追不上,躲也躲不开。不去想,觉得味道很香,仔细尝尝,又没啥滋味儿。千差万别,哪天的饭菜都差不多一个味儿,吃饱就算完事。结斋后刷牙、洗钵、装包走人,师父留下做开示。走入附近两座并肩挨着的公路桥下面,两边是树木和铁丝网保护,外人看不进来,我们是从一个缺口进去的。

说是桥,但对桥底下的人而言,更像是一栋超大的房子,直径一米五粗的水泥柱,五根一组,一排排延伸出去,撑起巨大的水泥板天篷,跨度约三十米。桥下土地干燥极了,原先为绿化可能种过草,由于两边有树,上方桥板不透阳光,草大部分枯死了,形成巨大平整的空地,放个几万人不成问题。大家在此休息。

整个下午,乃至晚上都不再往前走。后来师父看地图,据说要改变方向。因为连日降雨,秦岭山路可能会封道,以免泥石流。一切听安排,虽然心里很想去大山,但走进深山看来不可能了。

乍一听此消息,心里很失落,亲开师也遗憾地说:“还想看看大熊猫呢,这以后再也没机会了。”于是讲了个笑话安慰他:“秦岭的大熊猫把眼圈都哭黑了,说再也见不到亲开师了。”大家都笑起来。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近在咫尺,却无由得入。如果不是因为这倒霉天气(据说西安以前秋天很少像今年这样),我们一定可以按计划,如愿以偿地走进终南山。沿途优美的景色,寂静的环境,简直是出家人的天堂。据说现在山里还隐藏着五千多修行人。另据《律相感通传》,终南山是古迦叶佛三会说法度人的地方。近代虚云老和尚、来果禅师都在山里闭过关,圣道场地,令人神往,不得成行,实为遗憾。

八月二十二

沙弥真不错,桥下等待的时间一个个起来经行,这才是真修行,不像我只爱观山玩水,心往外驰。看着那安详的身影,在一小片空地上慢慢地走来走去,很难想到是才二十几岁的出家沙弥,特别有佛法味道,看了令人欢喜。

律藏里记载了很多关于经行的小故事,其中有个就是:十七群比丘过斋前来回经行,等待时间,六群比丘恶作剧,趁他们转过身走时,把他们衣钵、坐具、针筒收藏起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后来为佛所呵。

六群比丘身为长老而不正经,所以没几个证果的;十七群比丘连过斋前的一点时间都利用上,所以证得果位。后来师父安排过斋位置,沙弥们都过来干活,只有一个太摄心,根本没注意到,大家也不叫,师父也不理,真正修行总会得到护持。

雨时断时续,忽大忽小,几乎没停。上午没法走,以此因缘,大家集一处诵楞严咒,雨声、车声、咒声混在一起,诵得有快有慢,有时不得不停下来听半天才确定是哪一段,虽然如是,集体共修的效果要比个人单打独斗好得多。在戒场里就有体会,上早课前搭衣,临走前几分钟,大家坐下来一起诵一遍咒,心里立刻感到特别清净,而且有种特殊的自信和底气,应是源于集体的力量吧。诵咒毕,亲宣师父回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外面雨下得正浓。

师父安排过斋位置时,亲平向上卷起绳床一部分,以便坐着舒适,师父在一旁指挥着卷。我挨着也拿起一个,然后按自己的方式向下卷,被师父呵斥:“别人都这样卷,你就非得不一样!”还说了句什么。有个性不是一两天了,不用思惟自然与众不同,可是这种“与众不同”在佛法里叫“别众”,不利于修行。

后来又到另一侧卷绳床,师父说有个角被卷进去了,看了半天,不知道角在哪儿。寻思着死猪不怕开水烫,只要师父不让停,咱就继续干。终于师父发话了:“别让他干了,他不会干活。”于是讪讪走开。

下午还是不走,决定继续在此过夜,可以和去年桥下睡两晚相媲美了——都是因为雨。打坐时,心血来潮念了一会儿佛号,感动得不得了。

突然有种感觉,师父带领大家行脚,像是陪着大家走迷宫一样。师父清清楚楚知道每一步是怎么回事,所以万事看得开。只有我们这些凡夫,随境而转,徒生喜乐。远看离出口很近,近前发现有堵墙,然后满心不愿意,不停埋怨这堵墙,实际上这条路本来就是死路,看着近,其实远。昨天研究改路线,决定去商洛,师父又说去不去都无所谓。

听此,感到自己真可怜,一会儿想去秦岭去不成不高兴,一会儿又想知道下条路线到底去哪儿,心里好有个底。其实当下什么都不在乎才是本分事,何必非有个目的地?你要去哪里,你又能去哪里?像孙悟空一样,蹦来蹦去,也没离开如来掌心。低头跟师父走吧,“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等结束后回头看,肯定非常圆满,不然师父临出发前不会那么高兴,说今年是行脚二十周年,得庆祝一番。现在大家还都蒙在鼓里。

八月二十三

早上起来打坐,看着外面干干净净没有雨,有种想走的冲动,希望今天最好天晴。四点多出发,明亮的路灯下,路面像洗过一样洁净,反射着柔和的光芒。休息了一整天,脚步特别轻快,加上路上几乎没人和车,特别摄心和轻松,像有惯性一样,身体被某种力量拽着呼呼往前走,直到天亮,天上的龙睡醒了,开始下雨为止。

进入长安区,没那么多桥可利用,披上雨衣在雨中行走,鞋子很快湿了。过斋地在一片沙滩空地,旁边是乱七八糟的坟墓,像垃圾堆一样,墓碑大小、朝向千差万别。埋个死人也不好好规划下,太不负责任。还有两个小不点的坟堆,大家商量为什么没墓碑。我说是少年人的孤坟,老家习俗如此,不给立碑。

过斋后,趁大家不备,抓紧下雨,包也湿了。下午行走一段,雨变大起来,队伍拐进一片杨树林。师父教大家怎样把大塑料布固定在树上,以便内部空间更宽阔。

正在大家脱下雨衣、放包,最没防护时,雨突然大起来,急冲冲地,最后衣服、鞋湿透了,一身里里外外几乎没有干的地方。我猜玉帝给龙们发的圣旨应是:诸龙听令,今天务必将这些和尚淋湿,此谕。

剩下时间就是等。蜷在袋里,浑身湿气凝结到塑料袋上,又重新落下来。后来想,以后上地理课,老师讲水循环和降雨原理,可以用这种方式让学生实习,保准印象深刻。我们也没白淋湿,今天居士给每人供养一把伞。这东西反应迅速,再下雨时,不慌不忙地撑开伞,急得龙拿着水壶,满头大汗找不到机会。

八月二十四

从沼泽地一样的白杨林里爬出来,包里包外连同天空都是湿的,这样低头走了一段。队伍靠在路边水泥墩上休息,有人说前方是山,果然不假,藏在云雾中,国画一样朦胧,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天边的云彩。一直是平原,突然拔地而起一列雄山峻岭,像巨大的墙壁,特别突兀。

传说中的终南山就在面前,心里有种想要朝拜的冲动。这就是古佛三会说法度人处,虚云老和尚闭关处,这里隐藏着菩萨和罗汉圣人。

前方是一个大十字路口,大牌子上方赫然写着“重庆G210”、“东西S107省道”。多么希望师父领着弟子一头扎进深山中去,不再出来了。这场持续十多天的雨,使得队伍在接近终南山最后一个十字路口拐了九十度弯,挥师东进,指向蓝田方向。此为中途临时改变之计划。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夕贬潮州,八千里路,可能也是这条路线。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日后再说吧。今天是个大转折的日子,心想老天终于得逞了,现在也该收场放晴了吧。但一会儿又下雨,中午过斋也够将就,反正什么都湿了,大家直接坐包上,跟小板凳一样,钵直接放地上。

亲平师又是一脸灿烂的笑容,特别喜欢这笑容,因为一会儿会有可笑的话。亲平师曰:“好久没这样了,要饭的都这样。”

大马路上人众多,也不管了。热腾腾的饭菜呛得鼻涕眼泪横流,迅速过斋,迅速出发。舍食顺手扔身后,一会儿跑来很多蜗牛。亲平师扔的小馒头片上已经有好几只蜗牛,还有一只正飞奔而来,距离馒头片仅2厘米,估计一分钟后能及时赶到。

仔细看包上、绳床上也有背着小包的蜗牛,一一摘下来。行脚要背那么多东西,蜗牛只需要一个壳而已。对于人类,你和他谈出家,谈离开家庭、房舍,他简直无法理解,但要和蜗牛谈家,它一定会捂着嘴笑,“家?什么叫家,不就在背上么?”

八月二十五

S107省道,据说一百多里全是这样子:中间一宽阔机动平道,两旁是三米宽小道,以苗圃相隔开。昨天新式过斋法即在路边进行,夜里也这样睡在路边,路边有太阳能路灯,晚上还可为大家看书提供光明,可惜下半夜多数自动熄灭了。太阳能板朝向南方,令我这样的路盲得以分辨南北。然而大路朝东,就是不进山。

昨天傍晚,太阳拨开云层偷偷看了我们一眼,不少人都发现地上有影子,后来西方天空还出现一道红霞,似乎预示着会有好天气。

晚上刚在路边露营,小雨又如约而至,简直把我们当花来浇,大家纷纷钻进塑料袋。增加一把雨伞,给了大家很多创意设计机会,配合塑料布大约有四五种不同搭法。其中沙弥亲来弄得跟印第安人的小帐篷一样,里面空间超大,门口大小合理,远望之很端严。和亲幢师去观摩时,他正安坐帐中诵经呢,今年最佳建筑奖估计非他莫属。

早上起床即收拾出发,走一段路后开始打坐,其实环境都一个样。坐了一会儿,有点懈怠,想靠在包上休息。又下起雨来,砰砰地,大家撑起伞继续坐,一点不难过。有把伞就是管用,右手支在包上,惬意地打着伞,装备基本都被罩住了,随便小雨怎么下,人都精精神神坐着。

渐渐天亮,开始有车,再次出发。跑去收师父观音斗,师父正在弄绑腿,身躯坐在松开的披风里,特别热乎。把师父拽起来后,师父感叹一声:“真好。”不知是感叹雨好,还是打坐境界好,还是天气好,还是大家表现好,还是今天有喜事……不清楚。阿难在场肯定会问:“世尊,好啥?”

出发后,耳朵链子又松了,听到很多声音,附近可能有军营,听到整齐的口号声,一动一动像打军体拳,口号如雷。路边早起的人们开始咆哮,练习秦腔基本功。有个怪人,每次都是“啊……”啊完之后“呵哈哈哈……”大笑一阵,令人毛骨悚然,跟武侠片里魔头练成盖世神功一样。其他人扭腰,压腿,练身体。穿过这些人,像走过一群外道一样古怪,可能我们在他们眼里更加古怪。听说终南山中僧道具足,山脚下也是五花八门。同样一个清晨,五花八门的人类生活,三十多个出家人,背着包低头走过。

前面是什么地方,今天说不定能乞食呢。

走着走着突然急停,顺势前看有块石碑,写着“五台界”。听人喊“沙弥”,不知要干吗。后来发现了石碑后面有个纸箱,里面一只小狗,才不大点儿,恍然大悟,今年又拾“宝贝”了。以前行脚拾过两只狗、一头猪。沙弥跑来,师父叫抱着走。大家很兴奋,盼着队伍早点休息,看狗。

果然,队伍一停,师父马上过来把狗抱了抱,其他人纷纷来看,狗浑身瑟瑟发抖。亲平师突然满脸笑容,然后分析到:“这条狗是五台捡的,应该叫狮子。”顺口附和道:“一会儿菩萨挠挠头,‘咦,我的坐骑呢?’”

在上寨村,乞食因缘终于出现了,在村口小公园放包,随即搭衣乞食。心里颇担忧,早上心没摄好,咒诵得半截半截的,还打了不少乞食的妄想,估计今天不咋地。一进村,又有狗叫,心里更加不抱希望了。一路空门,于是让亲重上,成功!主人拿出了三个馒头,抬头看时,慈眉善目一老人,脸面瘦削,皮肤居然很细腻,不知是否与天气湿润有关。

下一家门口半掩,里面放流行音乐,女性的歌声,甜腻腻的乱心。亲祖上前,出来女主人,得有四五十岁,给了三个馒头。奇怪,这么大年纪的人还爱听流行音乐。再往后几家或无人或不开门,时间已到,便返回矣。

今天亲一师着急,搭着七衣乞的食,居然乞到粥,挺厉害。

到了一处休息地,两边是桃园,中间有条狭窄的小土路。四条小狗瘦得皮包骨,好奇地看着我们,担心附近房子有人,未敢深入。一会主人赶来,剃个平头,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说不行把小狗带走,怕影响大家休息。原以为小狗是他家的,后知也是流浪狗。男主人心肠真不错呢!隔三岔五送点剩饭剩菜给它们吃。一共五条,今天一只已死,被男子顺手扔进桃林,如果人死了都能这样看开就好了。喊了沙弥,把小狗埋好。

师父决定收留这几只狗,男子也乐于顺水推舟。一会儿见居士给小狗脖子拴上绳,小狗就算正式注册到大悲寺放生基地了。师父告诉护持居士,说:“弄点挂面,四只小狗吃。它们现在估计就能吃挂面。”

话说四只流浪狗可比上午那只艰苦多了,又瘦又小,皮肤还有病,掉毛。吃的东西只有男子给的馊饭菜,连月饼都不认得,薯片也不吃。直到其中的大哥先吃一样儿,其它三个弟弟才一拥而上。今天一共捡五只狗,怪不得师父早上打坐起来,叹道:“真好。”

过斋后在翠华山附近休息,据说有太乙真人宫。道教挺有意思,给人起名好用“太、玄、清、元”,玄玄乎乎的。一个老汉坐着和师父谈得十分开心,好像拉家常,正怀疑他是不是太乙真人化身来和师父论道,老汉拽出烟袋开始吞云吐雾。师父走前送他一套光碟,只见“太乙真人”两手拿碟,烟袋叼在嘴里,耷拉到胸前,十分自在。亲入说,人活一大把年纪,多少都能悟出点哲理。对曰:“那是老头儿。要是老太太,估计还是鸡毛蒜皮多。”

夜晚宿营,就在狗兄狗弟的桃林里,飘飞的萤火虫,淡绿色的光芒,使夜空显得生动。想起老家农村不但有萤火虫,还有金龟子,水晶透明一圈边缘,里面像黄金一样色泽的壳。据说喜欢黄金的老外曾经试着从金龟子里提取黄金,痴人说梦,想金子快想疯了;中国人多少还懂点节制。

八月二十六

早上起床收拾装备准备出发,有沙弥喊:“地上有很多小蛇,别踩到。”心想:“哎呀,心理素质真不错,见蛇都不慌张。”马上有人更正是蚯蚓。这边蚯蚓又大又粗,和北方细小蚯蚓不同。

队医亲一久经考验,终于感冒了。早上走路一手捉锡杖,一手打手电,鼻涕吊在半空中,紧走紧吸,还是吸不进去,急坏了。后来急中生智,把手电锡杖全挪到一只手,另一只手迅速解决苦恼。早上太阳初升,光芒遍照大地,小路边休息时听亲一这么讲,不禁笑起来。

前面有山长得怪,山顶像被用刀削平了,然后码了五个大馒头等谁来吃,又像是谁的下巴剩五颗牙,不知道其中有怎样的传说。

且说早上走路,听亲一在背后和别人说:“哎呀,路上有蜗牛。”这时脚下“咔咔”,一片鸡蛋壳声音,糟糕,可能踩到蜗牛了。一路瞪大眼睛走路,只见前面亲开师父神腿乱踢,把一些小东西踢出路线外。心想他怎么能发现那么多虫子,我干瞪眼看不见呢?除非又大又活动的。像打坐结束,跑到师父身边收观音斗,师父说:“脚下有虫子。”迅速凝在那里一动不动,怕一动脚踩到虫子,低头仔细看好像没有,壮着胆试着跟师父商量:“没有吧?”师父让我抬起脚看,左脚下有一只虫子,细看活得好好的,毫发无损。赶紧给师父磕头,感谢师父救我俩一命。然后又大步流星走开了。向往阿罗汉境界,脚离地三寸,闭着眼使劲走都没事。眼力不好的人,应常诵《毗尼日用》的行走护生的偈子。戴上眼镜配合偈子更合适。

还是在小公园里放包,还是在类似的村子乞食,主人还是拿钱出来,我们还是回答“不要钱”,对方还是同样地问“那要啥”,还是重复回答“要点吃的”。问世间钱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比如拿碗生米出来,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也好呀,我们多少可以换个话题,“出家人不收生米”,总是“钱钱钱”,叫花子也变质了。建议以后乞丐也整顿一番。我小时候见过乞丐上门,家里人就盛一茶缸米麦而已,谁用钱啊!

八月二十七

昨天太阳落山不久,路灯便亮起来。气温下降,刮起山谷风,风反过来由山顶往山下刮。地里有人堆了肥料,发酵尚未充分,风向一变,臭气迎面扑来,只得强忍,好在久而不觉其臭。凌晨被冻醒,见边上有人已经打坐,也开始打坐,身体马上暖和,鼻子、头脑活跃起来。一边闻着臭气,一边盼着早点出发。

一会儿命令下达,收拾绳床发现已被露水打湿不少。师父说露水都是天快亮时下的,早点起来便没这么多露水。一路行进,路边种植着豆科苜蓿一类,羽状复叶的小叶片紧紧闭合着,一看就知道还没睡醒。

经过一夜休息,早上第一次行进总是特别轻松,加上天黑比较摄心,身体像刮风一样呼呼往前飘,肩也不疼,身也不冷,不时撸起袖子散散热,感到风也热乎。寺院修行还得有时间表,还有钟板各种讯号,野外完全用不着——风、雨、露水、气温、光明等环境变化就是天然讯号,都在提醒你开始以一种合适的方式修行。

比如早两点后冻醒,就是告诉该起来走了,走几程身体热乎起来,开始打坐。大约早上五六点时,明相一出,人的大脑随着视力的恢复,刚好开始活跃。一日之计在于晨,可以开始好多修行。

上午进入一村内水泥路面上排好位置,等待时一些附近的女众聚来观看。她们一定好奇出家人所以来看,但相互间又不好意思公开自己的好奇,于是互相投入地拉家常,谈的完全是和我们没一点关系的事。心想:真是有点虚伪,有疑问直接来问呗,跑这么老远来谈论家务事。心里一套,嘴上一套。

别看她们谈得热火朝天,眼睛都不正眼瞅你一下,其实,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女众的“掌控”之中。世间很多男子汉英雄一世,糊涂一时,栽就栽在这里。若非佛陀制定比丘戒,谁也不会知道人类的奥秘。在《四分律藏》中至少有三处专门提到女人有三种智慧,与生俱来,不从人得,换言之,即是天生神通。其中第三种智慧就是“知男子有欲意看”。男的只要看女的一眼,他要是心里有想法,女的马上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这太吓人了。

世间一些糊涂导演拍电视,男孩子又是送玫瑰,又是赠戒指,百般献殷勤,女的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情节绝对违反真理,他最开始动一念时,对方早就看得透透的了,只不过是像猎人一样,慢慢下套,悄悄撒网。等男的反应过来,嗯?已经白头到老,这一生就算拉倒了。修行?下一辈子?人身又不是大白菜,多得阎王爷没事在下面搞批发。一失人身,万劫不复。今生侥幸逃脱,一定要学好比丘戒,比丘戒相当一部分就是避免上当的,这样绝密的防护措施,只有佛陀老人家能制定出来。

当然,比丘尼学好比丘尼戒一样重要。我看比丘尼戒时有时忍不住笑,拍案叫绝。男同胞那点小伎俩,佛也是看得透透的。所以持好戒,男的再怎么蹦怎么跳也无济于事。情欲如火,整个世间,无数男男女女,没有不被它烧得变成灰烬,还盼着来生再续前缘的。速当远离,早就道业,勿复斯若苦。

今天会重新分组,不过不抱任何希望。早上一路走时,脑子不受控制,思惟今天能否乞食,甚至还流了点口水——昨天吃太少了,肚子多少有点饿的意思。打了妄想,就算满钵,吃起来也不一定香。虽然如是,更应乞食,受受打击,心会老实。什么时候能从饮食里解脱出来,该多自在。

乞食时和亲崇、亲宽一组,今天真是“鬼子进村”了。老百姓有的远远看见就匆匆跑回家把门关上。长长的巷子,从一个大铁门到另一个大铁门,我们三人轮着喊:“家里有人么?”要么真没人,要么里面说没人。

不过很妙的是,飞来一只友好的“小蝴蝶”——有个穿粉色衣服的小女孩,才七八岁,非常同情我们,一直为我们“带路”:哪家有人,哪家没人,哪家人正若无其事地坐在另一家门口。不过有小女孩做我们“内线”,一切伪装都不好使了,她还能翻译。走过山西、陕北,口音都听得懂,就西安这一块,说啥几乎一点听不明白。我们说啥对方也听不太懂。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棍儿坐在墩子上,我们在很远的一个旧门洞喊人,小女孩说:“在这儿坐着呢!”过去说了半天,老太太不明白,后来比划,要点吃的。这一幕对话估计被远处一位中年男子听到了,后来在他那儿收获了今天唯一的三个馒头。老人说没钱,我们大声说:“不要钱,要吃的。”发现说不要钱能增加乞到食物的机率。小女孩把我们带到一家,门里俩女人背对着我们弄机器上的粮食,喊了半天不回头,急得小女孩拍着其中一个女人,“他们喊你呢”,于是女的猛回头给了我们“一梭子”,撤。

一会儿小女孩又出现在前方指引方向,到男子家,他先掏出五块钱,我们肯定说话算数,重复了一下刚才的回答。男子说:“什么年代了,年轻轻要饭做什么?”一时答不上来,要我现在回答,我就说:“我们师父教我们这么干的。”

长长的巷子愈走愈深,摸不清方向,三人像弹力球一样左一个门口,右一个门口,叮叮当当来回碰壁。有家小狗居然养在门檐上,居高临下地吼叫,一点也不恐高。另一家有狗就拴门侧,非亲莫入。亲宽根据狗链子长度算好半径,画着圆弧去敲门,那狗伸着脖子“嗷嗷”叫唤想咬到亲宽,就差一点够不着。真笨,它只要转个身,屁股朝着亲宽师,用后腿肯定能踢到他,不过至于么,大家无冤无仇。敲不两下,“翻译官”说没人。回头飘起的缦衣被狗一口叼住,拽了拽。狗可能长这么大没见过人穿这样古怪的衣服,竟然就是一块布,所以一时迷迷糊糊,没敢使劲儿拽。袈裟无领标解脱之衣,钵盂无底表难量之器。在狗发蒙的一瞬间,解脱种子已经种下了——这不是俗人的东西。

再往前走,一个壮实的男子叼根烟堵在路中间,上前去说,他先不亮明身份。等我坦诚表达完,他说他是工人,让我们去那边问吧。一看院里好多人砌墙和水泥。边上一家也有人筛沙子,问此人也是工人否。男子说也是,便继续向前。

有一个挺和蔼的老人,一个人“保护”了一排房子,没等开口,他先说:“上那边那条街去。”我说:“我们是出家人,乞点食物。”但他根本没心听,焦急地说:“快过去吧,这儿有病人。”不知把我们当成了瘟神还是怕我们被传染。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毫不犹豫走向街对面。

小“翻译官”倒背着手在我们前面走,自言自语:“倒霉倒霉真倒霉,出家人倒霉。他们不给你们吃的,留着自己吃。”还说:“这为什么?”

听她这么说,心里又感动又想笑:“孩子,这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长大了。”《小王子》里讲:“大人都没法沟通,你和他讲有一栋很漂亮的别墅,有粉色的墙壁,蓝色的屋顶上有鸽子,还有个花园,大人们麻木不仁,‘这又怎样?’如果和他们说,这是一幢价值十万法郎的房子,大人们会惊叫起来,‘哇!好漂亮的房子!’这就是大人。”再说我们才不倒霉呢,可是谁信呐?

路上有老人问:“你们是道士么?”头一次听到这样有趣的问话,可能俺们三个有点仙风道骨吧。低头指着上面的戒疤说:“我们是和尚。”前面一家门口古朴,书写两字“静心”,小型道观一个。

这样一路乞来,最后和亲幢师父汇合,该敲的门都敲了,愿家家吉祥。小女孩正站在一户门口向里张望,“我们走啦。”向我们的“小翻译官”告别后,直接返回了。希望小女孩永远别像大人那样长大,今天为我们几个出家人领了一路,未来佛菩萨会在人生道路上处处保驾护航的。祝福你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

亲重非常摄心和有定力,亲祖很斯文客气,和他俩一组时的风格比较稳健。而今亲崇稳重中透着一股冲劲儿,亲宽师更不必说,三个粘在一起,正宗豪放派。稳健派通常很容易乞到食物。奔放派完全不在乎这些,愈挫愈勇,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叮叮当当,一路乞过来。真好,今年和我一组的沙弥都是王牌沙弥,功率都将近上百上千瓦。

像今天乞食很神气,虽然外人看来很可怜,在众目睽睽和揶揄的气氛中,看我们傻乎乎地沿门乞讨,来回碰壁,把我们像逗小孩一样支过来支过去。实际上心里非常轻盈自在,想起了师父说依教奉行的力量,真心是不会受骗的。

里面说没人就真的没人;说没有吃的就真没有吃的;说是给别人看门的就真是给别人看门的;说不许在这片乞,就不在这片乞;说走开,抬腿就离开:心里很简单,你说啥我信啥,完事儿。

这种状态下,人听不懂别人笑话自己。有点体会到自取其辱的意思,就算真有人反感、咒骂、驱逐我们,想听出来很难。就一个原因,听话而已。很多烦恼都是自找的,像有人在屋里喊没人,那就没人呗,何必关心里面说话的是谁。“这不骗人么,这不欺负人么?”越想越不平,一肚子气,都是自找没趣。像急着把我们赶到另一条街上去,当时一点不愉快的心没有。看着老人焦急的神情,恨不得跑着离开,好让老人满意。

这样做时,别人很难动摇自己的心,反而可以转化别人。像那只粉红色的“小蝴蝶”,一直围着我们飞来飞去,引路、翻译,忙得不亦乐乎,不需任何语言沟通,很自然地信任和帮助我们。说句实在话,能被小朋友同情和帮助是件光荣的事儿。宁可被小朋友同情,也不受大人恭维。要不是时间有限,真是意犹未尽。

今天身体状态好,吃饭也香,下午走路浑身轻飘飘的,过了一个二里长的隧道。大车像发疯的猪一样嚎叫着冲进洞里,又从另一个口拱出去。

八月二十八

早上出发时,路远方有个什么工厂,轰轰隆隆响个不停,空气里有难闻的轮胎燃烧气味儿。

上午八点多停在田间小路上,等待乞食。跨过公路进村,第一户大铁门紧闭,敲门喊:“有人吗?”门里有个女的厉声大喝:“什么人?”徐对曰:“出家人。”像对暗号似的开了门,马上低下眉。给了一块大饼,让其分给三人,女主人便又回屋取了一块分给两个沙弥。

进入下一排房子,亲宽敲门,门打开后亲宽后退,里面一个黑衣女人大笑着昂首阔步走出来,有点像孙二娘。不知她要干啥,后来才意识到她就是刚才给饼的那个人。这村房子真怪,中间小二楼,前院、后院都是两扇大铁门,都很新,还以为是两家呢,女主人说:“刚才给你们三个人两张饼,我再给你们一张如何?”当然可以,人均一张饼。人家不多,我们第一组返回。

过完斋,师父挪一边休息。见绳床边好多蚂蚁,两只蚂蚁正合伙捉一只丁点儿的虫子,似乎还活着,不禁喊起来。师父一直躺那儿动也不动,睡着了一样,嘴巴却清楚说了三个字:“准提咒”。得到提醒,赶紧念咒,后来用草棍把小虫子从蚁口中救出,惜乎受伤严重,活不多久了。佩服师父!去年行脚在大桥下,夜里为师父整塑料布,师父说刚做一个梦,梦里给别人讲法,以戒为师。当时注意观察师父的表情,根本没一点睡觉的影子,普通人刚睡醒,脸上都多少残留一点睡迹。师父在睡与醒之间,没有过渡,刚刚呼噜连天睡得正香,瞬间可以冷静地开口说话,像一直清醒似的,说完之后还可以一下子再呼噜连天。不知道这是什么境界。

晚上露营在公路收费站附近一条水泥道,两边是绿油油的玉米地,环境幽雅。有个老汉路过,自自然然问我们:“你们今晚在这里下榻?”不愧是大唐国都,乡村俚语里都夹杂着这么文雅的词汇。大山正在前方,看来有攀爬的希望。明天进山,好日子。

八月二十九

昨夜十二点忽然刮起大风,刮得披风乱飘,从睡梦中不觉醒来,见有人坐着,也坐了一会儿,稍一暖和又躺下。

有个挺有趣的梦,梦里行脚结束,回到家中看望父母,父母身体还好,虽没多说话,但感到特别温暖。我们全家正准备一场新的登山活动,因为说我们本来打算去终南山,但今年一拐弯走了。父亲说了一个山的名字,告诉我打算爬这山。我让父母抓紧准备十八种物,自己往朝山包里塞了个披风,这样又轻便又实用,不像现在绳床、睡袋一大堆。

由于儿时就离开父母到乡下住,梦里的景象都是很早的记忆,九十年代的风格,光线柔和淡黄色,朴实而怀旧。

马上准备出发了,心里充满了兴奋。这时起床打坐的口令传来,便从梦中一下醒来。有点惋惜,再晚一小会儿,我就在梦里爬山了,多好。

打坐时不时回想起刚才的梦,挺温暖。快六年没见母亲了,平时也很少梦见,想不到山脚下一梦,又重温了儿时的生活。母亲不识字,天生爱笑。我爱笑的性格有点随母亲。

小不点儿的时候,刚出一部电视剧叫《济公》,看不太懂,只记得有把蒲扇很厉害。母亲把那首歌学会了,“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就会这一句,逗我乐。然后单手合掌,一手在背后,像拿把蒲扇,仰头一声“哎……”在炕沿下来回踱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把我逗得在炕上直打滚,母亲见了也笑得不可开交,实际上我俩都不知道为啥笑。

如今一晃二十多年,母子的笑声依稀犹在,我真的“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捧个铁钵,走街串户,正儿八经当和尚了。当年母亲如果知道他儿子今天会这样,不知道是否还笑得出来,可能会哭出眼泪来吧!不过济公的累世父母可能梦里都能笑醒,相信母亲很快会以儿子在大悲寺出家而自豪的。

五点左右出发,天还黑黑的,过一个收费站,进入山区,心里乐哉。休息时,火红的朝霞红了半边天,“朝霞不出门”,但我们根本没有家。

这里的山真带劲,乱石嶙峋,非常险峻。常人只能沿路行进,边上不是悬崖山涧,就是陡峭山体,自由者唯猿猴与鸟而已。然不见猴,唯有飞鸟,鸣声如寒鸦,听了感到一片荒凉。

过斋也只能在公路边稍大点的空地,大风从山谷缝隙里吹来,把钵都吹得乱晃,过斋时头要紧贴钵口,不然汤水会被风甩到钵外去。结斋后马上行进,据称前方2.5里有处好地方。

果然,这是一处乱石滩,溪水清澈甘甜。师父安排好大家的位置,顺便嘱咐,“可以洗脚啊。”怎么听怎么像“玩得开心啊”。师父说完就躺下,任由大家自便。

洗足乃是佛教徒,尤其是比丘常事,跟洗手、洗脸一样。律藏里数不尽的记载,乞食、经行、坐禅、洗足。罗汉图里那些罗汉,瘦瘦的腿脚,在溪里浣洗袈裟,在大石头上晾干。其实连佛都这么做。

赤着脚在溪水里走来走去,水清得让人想起《小石潭记》。有人喝过,说与矿泉水无别。漱口时直接用溪水,真是甜甜的,口感很好。

下午继续行进,路渐平缓,竟然出现山村。人类真是顽强,几家几户,沿国道在山脚下错落分布。山下条状的零星空地,种着瘦削的玉米、大豆。土壤不知肥沃否,但水源品质肯定第一。据称此处为莲花山森林公园,有寺庙。寺庙不知何处去,只剩樵夫野老在。

山区平地资源珍贵,不是盖房就是种地,一路上很难找到休息地。晚上河边有块石滩,像被采石机械处理过,虽然坎坷不平,但也弥足珍贵。小河对岸是山村,听得见小孩戏笑声。温度迅速下降,晚上被风吹得直打寒战。

八月三十

秋天的手脚非常麻利,说降温就降温,早上哆哆嗦嗦上路,上午停在路边一块开阔地上。不远处一个山门,写着“绿色商洛欢迎您”。大风呼啸而来,身上凉透了,蜷在观音斗里熬时光。

亲愿师父为乞食探路,没几户人家,沿路线分散布置。后来挑了四组。三组往商洛界乞,我们组向后,仍在蓝田界乞。同组的亲崇、亲宽很兴奋,出发后在半路上说:今天肯定好乞,人看起来很朴实。我却不乐观,人家零零散散,五六户一簇簇。远望去门口开着,里面黑洞洞,怀疑是空房子。

到第一组聚落时,还得向前方二百米才有入口。今天组少,后面跟了居士拍摄,心想:“乞不到灰溜溜的,让人拍下来多不好意思。”强打起精神。第一户说没吃的。邻居一家亲崇去乞,屋子破旧而黑暗,里面有个瘦削的老人,脸孔像一幅很经典的油画《父亲》,黑黝黝的脸孔,额头满是皱纹。亲崇解释一会儿,老人说没现成的,拿出一个铝盆,上面是些半透明的葱花饼,一张张粘在一起,又凉又硬,见是荤的,不能要。对食物开始厌倦了。

地里划拉点枯草,锅里添瓢水,点火熥一熥,就着咸菜,这点蒸饼够一个人吃好几天。吃完了再和面,搁点葱、油、盐,再蒸一些,又能吃好几天;或者换换花样,包点包子,下点面条。活一天吃一天,吃一天少一天,生活不过如此。在这儿偏僻的山区,人生的单调触目惊心,不像城市里,装饰了一层面纱。

以往听别人乞食,施主若有布施心,甚至可以提示水果什么的也行,这里根本不适用,家徒四壁的生活,有点吃的就不错了。

继续乞,亲崇师在后面说:“没错吧,人多淳朴。”心想,是你淳朴才对。进入下个村落,头一家门口好多人干活,尽是老人和妇女,不知向谁开口好。卷心菜地有一老人比较近,说要点吃的,回答没有。下一家敲门,刚才干活人群中,有一妇女喊:“干啥地?”我要是回答“收电费的”,估计她能过来,然而无布施心,不抱期望地解释,其实说什么都没区别,对方选用了标准回答:“没人。”再往后几家锁门,到了尽头没有路,又返回。路过人群心想:还淳朴呢,我们都快冻死、饿死了,也不给点吃的。

吊着鼻涕又跑到一家,亲宽上。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准备走时沙弥又说有人。亲宽师跑到小门口喊。没戴眼镜,问亲崇师,里面人看到我们没有。说看到了,没动静。那就走吧,一无所获,心里和秋风一样凉。亲宽说:“我们应该给时间让人观察,乞得太快了。”亲崇师说:“还是听亲度师父的吧,人家有经验,咱依教奉行。”两个沙弥在身后嘀咕,我装没听见,心想是不是太着急了呢?

记得以前随师父乞食,师父好像走得比我还快,一问一答,不行就走。第一年行脚跟亲融师父乞食也是,对方刚说没吃的,亲融师父就领我们走。那句“水果也可以”卡在我嗓子里还没说出来呢,碍于比丘的威慑力硬给咽回去。“至于对方看见你而无任何动作,按理说应该马上走”,这是当年亲虚师父教授给我的知识。从教化众生的角度上,马上走更能表达僧人无所求的一面,且不给人造成烦恼。出家身份很尊贵,又不是叫花子,把棍拄在地上非逼人出来不可,不出来就诅咒。对方看见出家人,还坐着没反应,福报不具足,多待会儿没必要。要在美国更没二话,立刻走开,不然一会儿警笛会响起来,或者主人直接把上膛的枪口从窗户里探出来。

离开这村,奔向第三个村子。第一家屋里黑洞洞的,喊了一声,有人说:“我们吃过了。”愣了一下。他又说:“我们早上刚吃过。”又愣了一下,于是继续解释:“我们不是来送吃的,我们是出家人,乞点食物,要点吃的。”他又说:“对啊,我们早上吃过了。”终于看清里面的人,年轻人,流浪汉一样好玩,他要不是躺在梁上睡觉,就是屋里有个小阁楼,人在天花板上。不给拉倒,转身离开。

邻家小院更加破旧,一位又黑又瘦的老汉,两手各拄一根小棍儿,长短不齐,权当拐杖。一点儿一点儿挪过来,慢得像用脚趾走路,不知是中风还是偏瘫。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个小老太婆,可能没一米五高,又小又瘦,声音细小。

亲宽上前说,她也听不懂,后来比划吃的,老人声音又细又小,说了很多,慢慢走进屋(像说我们做得不多,不够吃),估计是取东西,很久不见出来,只好再等等看。终于,老人端两碗黄色的、热乎乎的饭出来。亲宽师问有没有荤的,说有小蒜。上前看看,是炖土豆块,焖得烂烂糊糊的。

“这个有荤我们不能吃。”老人一脸为难,“那咋办?我们就吃这个。”老人说了些,我们没听懂。低矮的小土房,光线暗淡,刚才那个老汉坐在门口一声不吭。“有没有干粮呢?没有就算了。”

亲宽师说:“别急,这老人心肠这么好。”哎,感叹自己没啥良心了,一点也不打算为老人培点福报。刚想提醒一下亲宽师,乞食时不能和上座比丘争论,错了先将就着,有疑问可以回头再讨论。忍忍没说,我第一年乞食也这个样子,见比丘师父说“没有就算了”,心里也很不平,“太不负责任了,不给人家布施培福报的机会”。以后乞食经历多了,知道有时确实要说这句话。老人自言自语,走进屋里后墙位置,看样子是打开一个木柜,从里面深处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有四根小麻花。

心里像被什么触动了似的,一阵酸痛,也不问是不是素油炸的了。指着她手里那根打手势,让她分成三段,给我们一人一小段就行,我不想全要,但老人也听不明白,只好让她一人分一根,回身后走开。老人拿着袋里仅剩的一根小麻花,问随行居士:“这个你要不要?”居士回答:“给师父。”听到这话马上停下来,怕老人想给追不上,结果她根本听不明白什么是“师父”,赶紧走开。

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开始蔓延全身,和身后沙弥说:“不容易啊,信施难消,刚才那家太不容易了。”虽然乞到食物,心里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而是强烈的惭愧,还有说不上来的悲伤。沙弥们可能没有过此经历,正在后面讨论技术细节,如不能靠太近,老太太腿都发抖了——没注意到,应该不至于,大家比较安详,又不凶神恶煞。

不过三个僧人,世间话讲三个健壮的小伙子,冷不丁出现在一对风烛残年的老夫妇的门口,装束怪异,口音陌生,非常奇怪地只要些吃的东西;老人为难说没什么东西时,年轻人也不走,最后即使出于恐惧心,她也会给点食物,但这就失去“乞食”和“布施”的意义了。僧人的形象首先得给众生带来无畏,所以必须把自己身份降到最低,像破破烂烂的百衲衣,低垂的双眼,安详的面容,柔和的语调,恰当的距离,这些都能打消众生的恐惧心,让他们能从容地观察你,自由地选择布施或不布施;甚至骂你、打你,把你像鸡一样轰出去,“砰”地关上门,这些都是好事情,证明柔和忍辱的形象很到位——连公鸡都敢啄你才好呢!

有时候就不小心,无意中在和众生接触中占了上风,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势,这是菩萨所不允许的。像早期乞食录像中还有出家人拿着方便铲站人门口乞食,要是我拿可能还好点,要换个一米八的大个头,拿一把鲁智深似的大方便铲,铲口寒光逼人;对境是老幼病残弱势群体,独门独院没有邻居——那乞到食物的机率肯定高。丰干禅师骑的老虎会买东西,它下山买东西倒退着走路,人们一看知道是善畜生,不会伤人,敢和老虎做生意。如果它正面下山,就算心里没恶念,就凭外面那张虎皮,好几里外就把人吓跑了。所以乞食时要收回所有气势,哪怕因此乞不到食物也无所谓,该说的话,什么“没有就算了”、“您看方不方便”,该说就说,把主动权交给别人,自己安处于下风。

这是一次刻骨铭心的乞食。那两位老人太可怜、太贫穷了,尤其是老太婆从柜子深处抠出那点麻花时,当时吃了一惊。本来打算差不多就离开,根本没想到她能从那里拿吃的出来。那是多宝贵的东西。

小时候,姐姐上学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爷爷有个桔子或苹果,舍不得吃,藏在柜子里或被窝里,留着给姐姐。有时我姐姐回来,东西早长毛了。我叔叔、姑姑们都很孝顺,爷爷根本不缺东西,尚且要收藏点吃的;何况这户人家地处深山,单独居住,就两个老人,一个走路都费劲——那点麻花该有多宝贵!可能是留着生病时、身体不爱动弹时或胃口不好时才用的东西。越年纪大,越贫穷,想法其实很简单,一口吃的而已。一根麻花,一片止痛片,放在柜子里,对老人的心是很大的安慰。像《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给老奶奶买了一瓶眼药片,老奶奶瘫在炕上,到死都不舍得吃,没事把药片倒在炕上一粒一粒地数,数完后再装回瓶子里,满脸的幸福,白药片最后都成了黑豆豆了——这就是老人。

时间快到了,又顺路乞一家,叫亲崇师去,亲崇师这下不依教奉行了,一个劲让我去,那我就依教奉行吧。我说:“我福报不够。”亲崇师说:“我福报也不够。”我俩都不是随便乱说的,就今天的三根麻花,我感觉自己没德行消受。

在家族里我是长子和长孙,从小受尽关照,并不懂得同情和孝敬老人。但今天乞食时却感动得不得了,想把自己的东西布施给这户善良的老人。虽然出家也没什么个人物品,没有衣服,也没钱,也没粮食,但感觉他俩比我穷呐。虽然不摸钱,还日中一食,但吃得好:居士供养无公害的米面,四时水果不断,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东西都有,既不用种地,也无须亲自做饭,只需把钵一伸;住的条件也好,不用交房租;医疗条件更不必说了。师父甚至提前把弟子们圆寂后的塔林都建好了,古代皇帝也无非如此。

不过出家人布施在家人东西是一种颠倒,不是慈善。给钱,一分钱都不应该有;给粮食,都是常住物,谁有权利支配三宝物给在家人?要按菩萨戒,给自己的肉、血、皮、骨倒是可以,毕竟是自己的东西。感觉整个比丘戒的精神,就是让比丘成为物质上最贫穷的人,出家人得穷到极点,心里才能坦然。

师父可能有先见之明,我们三人是草上飞,就这样还半路打电话问居士我们在哪儿。大家狂奔回过斋地,交出食品,坐好就听引磬响,开始念供。念到“三德六味,供佛及僧”,眼泪哗哗淌,扑簌扑簌掉。最好的东西,只有佛菩萨堪消受,要不是因为袈裟和钵,今天连一丁点儿麻花渣子都受不起。

想起大悲寺斋堂,若不乞食,天天由居士供养,时间久了很难会因为食物而感动掉泪。这种乞食过程中的感动,不是掉几滴泪那么简单,它激发了一种强烈的惭愧心和决心:一定要让佛法久住世间,令众生增福增慧,远离苦恼逼迫。师父常说行脚乞食能令正法久住,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因于众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而发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觉。

九月初一

昨晚睡在小河边水泥小路上,边上有核桃树。晚上下了几分钟雨,就再没下,天阴而无风,故异常温暖,睡得香甜。

半夜十二点多醒来,进玉米地方便,出来时拨动玉米秸时听见“啪”的一声,把人家玉米弄下来了。

回到自己绳床,躺着睡不着,干脆坐了一会儿,心想:“不能犯盗吧?”它要是长在秆儿上,只要叶子不枯,还可以继续光合作用,储存淀粉。可是我进去相当于施肥了,两者能不能抵偿啊?够呛,人家主人又没邀请你去施肥。

回忆起师父做居士时期,割草割断别人才一拃长的小树苗,后来卷了几毛钱在树上做补偿;乃至师父出家时,弄断别人谷穗,拿自己的小盆做补偿,说明还是有损失的。于是盘点自己身上的物品,看看哪个价格合适,足以补偿。十八种物肯定不行了,一个也不可少,最后决定用针线补偿。早上出发时,瞅机会把针线装在透明塑料瓶里,扣紧盖子,夹在玉米棒上。心里十分坦然。一根针,一段线,多么微不足道的东西,连一毛钱都不值,但给心里带来的安慰却大得不可思议。如果当时不这么做,日后肠子都得悔青了。诵多少部经,念多少声佛,放多少次生都解决不了心里的疙瘩,只有戒律才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功德。因为它是佛观察诸法实相而制定,绝对真理。

像比丘戒里有一部分类似的戒,犯了这部分戒,不管你如何后悔、痛哭流涕都不重要,首先得把相应物品给舍弃掉才能忏罪,让心清净。盗戒也一样,再过意不去,先把东西赔偿上再说。物质对人心意识的影响,佛看得极为清楚,那些戒条都不是随便制定的。摸了佛不许可摸的,用了佛不许可用的,吃了佛不许可吃的,储备了佛不许可储备的,必然在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影子,早晚拉人下水。用其他的修行很难给抵消掉,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持戒忏悔,该扔的扔,该换的换,该赔偿的赔偿,然后心里那个亮堂!

昨天过的隧道是分水岭,今天开始下坡,一路轻快极了。不知不觉都九点多了,仍继续走。最后在村子路边一小片空地上——像个方形台,下面是菜地——放好背包。村太小,只去了两组。

一会儿,好多村民看稀奇,问这儿问那儿,还有个自称“综合管理”的,类似于“甲长”的人要管理我们,气势很强硬。一会儿师父、亲融师父起身交涉,居士也费尽唇舌,要真是公安执法部门倒没事,难对付的是摸不着边儿啥都管的人。再说了,我们出家人戒牒,只允许国王看,俗人没资格看,你拿什么管我们?出世间法有出世间的制度,又不是俗人,真是交通警察指挥飞机,哪儿跟哪儿啊?后来到底说通了。

过斋时村民就在身后一米远仔细观看,噼哩叭啦就是吃,地上摆的月饼、核桃、水果一扫而光,把村民给吸引的。一会儿听到背后有碗筷声音,脑袋里先冒出一个问号,后来被拉直变成叹号——天呐,过斋也有随喜的!我想一定是把他们馋坏了。

记得上高中时,铁哥们儿请吃面条,吃着吃着他一把把我的碗抢过去,喝了一口汤吧嗒吧嗒嘴,疑惑地说:“一个味道啊?”“对啊。”我说。“那你咋吃那么香呢?”“我只是想快点吃完而已。”今天时间紧,也想快点吃完,可能又进入当年那种浑然忘我的境界中,无形中感动了老百姓,他们端着饭碗在我背后,可能恨不得把筷子伸我钵里夹点东西尝尝,“啥好东西,这和尚吃得这么香?”一天一顿饭,肯定香了。

还有俩猕猴桃,拿来扔进钵里几口吃掉,村民大叫:“哇,吃猕猴桃不扒皮!”意思是好可怜哟,还是好厉害,就不得而知。是我懒得扒皮而已,秦岭猕猴桃虽小,又软又香甜。在寺院里,供养的大猕猴桃像萝卜一样又脆又硬,皮根本扒不下来,不一样硬吃么?还是乞食好。

晚上露宿处名闯王寨,当年李自成带领兵马从这里出去又回来,回来又出去,折腾了好几次。亲融师父看着四周连绵的山,提出疑问:“那么多人囤在这里吃啥?”于居士说:“山上有核桃,还有猕猴桃。”可见现代人类食物摄取过剩,其实只要有丁点儿东西,人类一样能够活得活蹦乱跳。像李自成手下那些农民战士,要是顿顿吃饱吃好,连家门口都迈不出去,还怎么打天下呢?

晚上在河滩上露营,满天是繁星,亲瑞来问北极星在哪儿,于是坐在绳床上教他怎么辨认北斗星,怎么找仙后座,北极星就在两者中间,勺口延长线五倍的地方。“那么点儿个小星星啊!”亲瑞感叹。小是小了点,可是一切星星都围绕着它转,人们靠它来辨别方向。

佛法里也有这样一颗星星,它让我们一切人在暗夜中不会迷路。

日记记到这天就停了。很想给报告结个尾,那是世间写作文的习惯,其实没尾巴也很好,众生未尽,菩萨道没有结束,行脚也没有尽头,那么行脚报告也是永远结不了尾的。结个小小的尾可不可以?可以,我们出家人死前最后一口气,就是这一生行脚报告的结尾,而在梦里的关山,行脚依旧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