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遇清凉
二〇一一年赴山西永清寺受戒体会报告
◎释亲虚 比丘
顶礼梵网教主卢舍那佛
顶礼娑婆教主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定慧堂上上妙下江得戒大和尚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引子
三十几年前,亲虚出生在这个蔚蓝色星球上一个温馨的家庭里。家庭人丁兴旺,从小就有多得认不过来的亲戚长辈。由于响应计划生育号召,我便成了家中独霸的小皇帝,又被庞大的家庭冠以香火单传的光环,自然受到了更多的呵护,即使遭遇狂风骤雨,也未经历多少磨难。升学、工作无一不是精心的安排,很让同龄人羡慕。在这样的蜜罐里泡着而成为一颗蜜饯,是天经地义的事,那颗蜜饯自己也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时光流逝,甜蜜中不断透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滋味,讨厌、回避都不能阻止。随之而生的便是无数个问号:为什么心爱的小猫在被家人下锅后,自己会在怂恿下就着未干的泪痕张开大嘴?为什么一向恩爱的父母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架?为什么要对电话的另一端说就在身旁的那个人不在?为什么道貌岸然的大人们,在自己对他们的言行不一提出异议时,会说你是小孩,不懂……
有人说,现实不残酷不足以称为现实。在事实面前,儿时的纯真被不断地颠覆。我选择“长大”,我要具备大人们所推崇的生存技巧,赢得大家的尊重。观察、揣摩、实践,终于如愿地融入物欲横流的社会。
谎言掩盖了内心的肮脏,造假轻而易举地赚取钞票。所谓的人情世故,打造了具有良好口碑的外套。违法乱纪的高明手段,成了他人争先恐后学习的榜样。人际关系也被自己在利益的驱使下不负责任地玩弄着。
越来越觉得自己在沉沦,作为欲望的奴隶,天天生活在永远不满足的挣扎中。对着一个个随境而起的欲望,只是不择手段地满足,从来没有思考为什么要满足这些欲望,不满足又怎样?
曾几何时,养尊处优的生活已不能安抚精神的空虚,挣脱了良心的束缚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快乐,叛逆的心漂泊而没有目标,只想反抗,而反抗什么呢?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网络上遇到了一丝清凉——大悲寺妙祥僧团。几乎是立刻,这份清凉摄受了热烦中的自己,自己也在内心的深处选择了这份清凉。
历经发心出家、具缘剃度、受沙弥戒,通过学习与实践,也找到了清凉之源,那就是佛陀的戒律。而用戒律洗刷心灵的污垢是需要勇气和耐性的。恩师比喻就好似一个人与四十里瀑流相抗衡。自己习气顽固,性情懦弱,常被瀑流所击倒。在三宝的灌溉滋润下,破土而出的小苗憧憬着挺拔参天的未来。风雨虽大,内心世界却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充实与坦荡。
恩师慈悲,将赋予小苗新的使命,求受三坛大戒,荷担如来家业。
二月二十三日
,凌晨两点多,从道源寺借用的客车已在僧寮前待命,由亲舟师父带队,十五位沙弥西行受戒,张、
马两位
居士随行护持。往常如行脚、受戒等集体外出,一般都是过完斋才出发,可这次却安排在凌晨,据说是恩师批评有人对斋堂的饭菜有意见,而特别决定让我们在路上过斋。按上个世纪中叶的形容词表述,这样有意义的行为被称为“忆苦思甜”。
来大悲寺四年多,也只是行脚才有机会在外过斋。听说恩师、亲舟师父出门大都是馒头就咸菜对付。自己的跃跃欲试早已战胜了其他想法,心里甚至有点感激那位对斋堂有意见的人,让自己有一次新的体验。
上篇 具缘成就
诸缘造就春风幸,众境磨勘瑞雪迎。
衣带渐宽终不悔,道是无情却有情。
二月春风似剪刀,却剪不断思绪,拽着一丝眷恋,驶出清冷星空,迎上春的脚步。晨曦下,地头树梢浅碧羞涩,让躲在棉衣里的亲虚别有一番意味。生长在南国,见惯了四季苍翠,对于新绿,虽居关外几载,却总是能带来欣喜。越往南,新蕾怒放缀满枝头,嫩芽招展沐浴春风。用一句时兴的话:这是一个好的缘起!
行至八点多,
张
居士就提出要找个地方准备斋饭,亲舟师父没同意,说赶趟。又过了一个小时,车下高速,拐进一个人口相对密集的地段。汽车走走停停,居士上上下下,一会儿车窗前、车门边即摆满一堆丰盛的食物,最后上车的是封在塑料杯中热乎乎的小米粥。
看着车前挡风玻璃下一袋袋食物,总觉得扎眼,是不是太招摇了?心里嘀咕亲舟师父怎么也不说说。马居士上车整理东西,张居士告诉他把主食和菜放在玻璃下,让阳光晒着,保持热度。想得真周到。阳光照在食物上加温,并没照我,但脸上却在升温发烧。
十点多,高速路上,窗外的车辆像是饿得走不动道,慢慢地一辆辆地退出视野,奇怪,再看计速表,原来是
张
居士加速了。
一个塞满各式车辆的服务区,车都排到路边停车带上,
张
居士凭其高超的车技与过人的胆量,差点把车逆行倒车送入服务区的怀抱。着什么急呢?一问之下原来他把十点多看成十一点多,担心超时我们过不上斋。释然之后,
张
居士又恢复了往常的稳重,把车开至下一个服务区。
十一时许,花卷、火勺、凉拌菜、榨菜、小米粥、苹果、香蕉一一被行到钵中。过着斋,自己怎么也不能把这与“忆苦思甜”联系起来,看来居士没能明白恩师的意图,我们似乎辜负了恩师的期望。
此次前往求戒的戒场是位于山西省阳泉市盂县的永清寺,本场盛会是这座千年古刹在中兴后的首度开坛传戒,老树新花,戒香馥郁,吸引了全国各地戒子闻讯而至。
虽车行高速一路顺畅,仍然嫌慢,由于路线不熟,亲舟师父多次联系永清寺当家师父询问,但我们终究未能赶上落日的步伐。当见到永清寺院墙时已是掌灯时分,车绕行一圈,却不得而入,只好再次通话,最后由寺里的一位师父指引才得以入门。真是好事需多磨,多磨即好事。
下车,全部家当都在一个朝山包里,少了些挂碍,心里越觉坦荡。站好班,回收飘摇的六根,迈出了在永清寺的第一步。客堂外听见亲舟师父顶礼永清寺常住等等一连串说辞,我们就地一阵顶礼。进了门才发现,古雅的客堂因我们的到来而略显局促,这就是在门外顶礼的缘由。
接待的师父十分热情,一边有条不紊地核对资料,一边不停地称赞大悲寺。亲舟师父与之谦和地应对着,自己则低头递送资料协助登记。虽然来时精心准备,但还是卡在一个意想不到的环节上,那就是没成家的需要提供未婚证明。以前光知道,离婚有离婚证,未婚也要证明,真是孤陋寡闻。正交涉着,只听到一声“顶礼当家师父”。没搞清楚情况,稀里糊涂地跟着拜下去,“别顶礼,别顶礼,哪有那么多福报让你们顶礼。”未曾见面先闻其声,声音犹如一杯龙井,平和而不失悠远,只见一位笑容可掬的僧人搭着衣,在一群年轻出家人的簇拥下步入客堂。当得知我们遇到的问题时,永清寺当家师父当即拍板,由大悲寺担保出证明即可,心里松了一口气。
外面不时传来“大悲寺的来了。”“快看,大悲寺的”等等好奇的议论。正如恩师开示中所言:“由于以前出去受戒的师父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大家有了些了解,还说是样板寺院,所以对你们的要求也更高了。”盛名之下,能否名副其实?我们并不仅仅代表个人,无形的担子渐渐显示出了压力。
登记完毕,永清寺当家汇云师父叫来一位小师父,交待一阵让他领我们到寮房休息。“请大悲寺的师父跟我来。”背上包鱼贯而行。二楼拐角处一间二十铺的房间宁静整洁。稍事安顿,我与亲源师又跟他到库房领生活用品,借助灯光,我才仔细打量面前这位为我们跑上跑下的热心人:眼眸若星,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调皮的小虎牙更添了一份稚气。脸盆、水桶、热水瓶、卫生纸……一边拿一边说:“现在库房只有这么多,过几天再补给你们。”我二人连说:“够用,不用这么多。”没想到他一转身正色道:“到这常住安排。”这句话也是临行前恩师一再叮嘱的,对于常喊“依教奉行”的我来说,当时天气虽冷却也有汗颜之意,讪讪一笑,小心地问:“您上下怎么称呼?”“叫我汇明就行了。”我称汇明师父,他挺不好意思,忙解释:“我也是这次受戒的沙弥,叫我汇明就行了。”听他一解释心中更多了一份亲切。“汇明师……”听到我的呼唤,正在帮我们打热水的他,又一次把我融化在他的笑容里。
第二天,与亲舟师父一同拜见了永清寺的当家汇云师父,交谈中得知汇云师父刚出外学戒归来,永清寺也常组织学律,如期诵戒。还特别告知当地近期的过午时间为十二点二十,担心我们不知时差而误了过斋,真是细心。鉴于以往在其他寺院的经验,先说明过斋用钵的情况,征求常住意见。汇云师父肯定地说:“出家人就应该用钵吃饭。”后来得知他本人持钵且持午,告辞的时候还交待有事尽管来找他。
中午,搭衣持钵斋堂前站班,等头堂过完。这也是汇云师父的安排,担心头堂时间短怕我们来不及,进斋堂前,典座师父门口一合掌喊“大悲寺的师父先进。”过斋时行堂的师父左一趟右一趟,虽没有言语,体会到的那份诚敬却是难以言表的。
农历二月二十五
,也就是报到的第三天,这天的过斋相信自己这一生也难以忘怀。上午停电,临时通知我们过头堂,怕误了过斋时间。等进了斋堂才知道全寺上下几百位师父就我们十六人过头堂,从斋饭上可以看出仓猝,显然是特别为我们准备的。寺中一位护持居士还在斋堂向我们顶礼道歉,只为了那简单而不热乎的饭菜。菜是凉的,却让心滚烫!具体吃了些什么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泪水还算听话没有流出眼眶。
来戒场前,大家都做好吃不饱、甚至过不上斋的心理准备。前几届外出受戒的师父们也遇到类似的考验,听到他们的讲述,自己也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憧憬。动一念,就有一个缘起,没想到在戒期内尝到那么多多滋多味的果实,这是后话。
二月二十八,雪花悄悄地来访,落在树梢不足以掩住翠绿,着陆后摇身一变,润湿了大地,干燥的空气蒙上了一层清新朦胧的轻纱。收到瑞雪清凉的问候,没事的时候,大家在床上围着被打坐,作为对这份清凉的回应。渐渐地一种趋势流行起来,那就是感冒,挟着发热和咳嗽。尽管戒常住提供了丰足的药品,冲剂与汤药结合,口服与点滴齐下,形势却不见好转。
大多数师兄弟先后染疾,我通过电话向恩师汇报情况,申请御寒衣物。恩师慈悲准许,由护持居士请得棉衣棉裤等用品。有人笑称宣化上人在来时的车上已经授记了,原来在路上车载CD播放宣化上人的开示光碟,其中有一段讲到冬季打禅七,天寒地冻,有人把金山圣寺比喻成冰箱。上人还说想学佛就必须忍受种种外境,经历各样考验,翻遍大藏经,没有一位祖师是不经过苦行而能成就的。回想起来这如果说是授记,宁毋说是警策。亲虚惭愧,在家娇生惯养,出家后依旧积习难改,困难当前未做怎样的抵抗即丢盔弃甲,热了不行,冷了不行,饿了不行,渴了不行,不断坚固着自己的感受,懦弱地做着温室里的花朵。
反观一同受戒的师兄弟在逆境中的自强不息,用自身的行动相互砥砺。亲净师连续几天高烧反复,开始还瞒着大家,被“举报”后才知道那若无其事的笑容背后隐藏着近40度的高烧,吃药也只能让体温起起落落,欲降还升。想上医疗室挂点滴又恐有女众进出不易护戒。然而,亲净师一边安慰大家说:“没事。”一边还要坚持参加各项紧张的法事活动。因为恩师让亲虚在戒期中暂时负责协调工作,由于亲舟师父已回寺,于是只好利用职务之便强制让他休息。像这样的“强迫”亲虚做了多次,要这个吃药,要那个休息,大家都尽量地用自己的定力去克服,不想给戒常住添麻烦。
在告假时,得到诸位师父无一例外的关怀。戒常住请大夫进药品,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来保障戒期的质量。听说戒期未结束已消耗了十万元的药品,顺利受戒的背后凝聚着多少师父无私的付出,多少居士虔诚的护持,每当想起扎完点滴继续坚守岗位的师父们;各执事寮忙碌到深夜的身影;斋堂内早开晚熄的灯光……心中的感激与惭愧总是沛然而不可遏止。
随行护持的
张
居士在戒期开始后不久就感冒了,没几天
马
居士也步其后尘。服药只是安慰,效果并不明显,据说我们一年也没吃过这么多药。还有一点,我想他们几年也没给人送过这么多药。同去的师兄弟十有八九都没能在这次感冒流行趋势中幸免。戒常住的医疗室经常爆满,医疗及药品全部免费,两位居士怕我们不舍得去领药,细心地准备多种药品。
特别是受完比丘戒后,依戒律我们的药需要净人(也就是男居士或是沙弥)手授予,如果不马上服用超出戒律规定时间,还要提前做羯磨法才允许比丘自己保存。在永清寺内更能见到他们忙碌的身影,陪病号到医疗室开药并护戒,因为医疗室中也常有发心的女居士。然后在大家异样的眼神中接过并不是给他们的药,再与病号一起回寮亲手授予,问讯。若需作法,即关门到房外等候,等作法完毕再进屋问:“师父们还需要什么吗?”“没事了,麻烦你了。”“师父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到锅炉房找我。”然后问讯,关门退出。
遇上特殊的药品如七日药,若无净地(僧作法而成的储存药品或食物的地方),即使作法的比丘也不得自己拥有和保存。需用时由居士亲手授予才能服用,用多少送多少。再如有再生能力的药物,像用于祛寒的生姜,还需净人作净,一般我们采用火净,由居士用明火接触药品即可。如此种种,有时一天要麻烦居士往返数次,不见不喜之颜色,反而常说护持得不好。
戒期内各项法事安排十分紧凑,三月初二结界,初三封坛、洒净。戒常住慈悲,诸位师父成就,让亲虚有幸作为新戒代表俗称“沙弥尾”,而另一位代表“沙弥头”就是永清寺照客汇明师。与他一直有缘,到永清寺,认识的第一位戒兄弟即是他,分配寮房后还成了邻居。初来乍到,懵懂无知,承蒙他热心帮助,让我们得以顺利适应新的环境。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俩作为戒子代表,礼请开堂寮诸位师父,迎请和尚及阿阇黎,晚课放双人蒙山,领众拜忏等等。汇明师父仅二十、少年老成,谦逊有礼,待人接物永远是一脸灿烂的笑容。亲虚愚笨,开堂隆悟师父教导仪轨细节等,两人同学,自己却常丢三落四,汇明师则不厌其烦地暗示指点。在他身上总是朝气焕发,感染着周边的人。
登比丘坛前,请十师斋的演练中,汇明师突发疾病,发烧头晕,数次下场休息,稍缓解又继续参加演习,自己只能干着急却帮不上忙。告诉他我们一起默念观音菩萨圣号,看着我着急的样子,他却还强挤笑容来安慰我。下场后我找隆悟师父反映情况,看能不能让人替他。隆悟师父没同意,让吃药治疗坚持上场。中午,我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上医疗室,督促服药休息。
第二天,正式请十师,一连数个小时往返,迎请路上见他脚步蹒跚,脸上也失去了昔日的光泽。摘下随身的“六字大明咒”挂件,递给他。心中默默的祈祷,不知道汇明师是怎样挺过来的,却是他回应的淡然与坚毅,更鼓舞了自己。
新戒堂内开堂寮宣布各项规约,并给五百戒子分班编号,以后各项活动均以班为单位统一行动。过斋的考验也随之而来,刚开始我们在一楼斋堂过斋,隆悟师父十分关心我们,当众说大悲寺的过午不食,让行堂多照顾照顾,让我们别着急。斋后隆悟师父告诉我,开堂寮的几位师父正在商量我们过斋的事,怕我们吃不饱,又担心速度太快把胃吃坏了。我忙惭愧地说:“不劳各位师父操心,我们自己能克服。”回到寮房大家开会商讨,决定尽量压缩过斋时间,免得再给师父们添麻烦。
戒子们过头堂斋,居士过二堂。张、马两位护持居士在大悲寺持守日中一食,在永清寺也不例外。但二堂时间经常难以保证不过午,于是有段时间他们都是在寺内早斋时过的二堂,大约七、八点左右,草草果腹。早食常是稀饭一类的早点,所以总担心他们吃不饱。有时他们一看中午二堂来不及就上寺院外随便吃点。为了坚持日中一食,自己默默创造持戒的条件,并未向谁提出什么要求。
在戒期的某天,
马
居士指着肚子跟我说:“现在皮带紧到最后一扣了,还是松,得把毛衣往里塞才不往下出溜。”我问他后不后悔,
马
居士笑答:“我有个愿,只要有机会,尽未来际我都要护持下去。”不禁想起一句古词:“衣带渐宽终不悔。”
曾有幸听
闻马
居士的学佛经历,从小便学会独立,成家后更是与妻子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事业稍有起步,在经济浪潮的冲击下,抽烟、酗酒等恶习逐渐膨胀,性情变得暴躁,随心所欲,给幸福的家庭带来了种种的伤害。正信学佛后,
马
居士以惊人的毅力戒烟戒酒,说断就断。曾有亲友劝酒未遂而痛打他耳光,然而
马
居士以佛子的忍辱行感动了对方。随着学佛的深入,三皈、五戒、吃素、日中一食,不久即受了在家菩萨戒。开始父母家人还反对他到寺院护持,
通过马
居士对戒律的实践,至诚忏悔往昔恶业,积极对治自身毛病习气,短期内脱胎换骨,让家人感受到佛法的不可思议,渐渐转变了态度,由反对到观望,再到支持。这次护持受戒一个多月,家人绝对地信任,没有催促,没有质问,只有默默地支持,作他护持三宝坚定的后盾。
说到动情处,马居士不免有些哽咽,忏悔戒律没守好,检讨护持不到位,让亲虚感触颇深。护持的张居士已买断工龄,生活不忧。马居士事业有成,条件优越。在永清寺,见马居士行为低调,衣着朴实,当地一位好心的居士还要把自己的旧衣服送给他。倘若知道马居士在家开着本田轿车,经营红火的服装生意,该会有怎样的表情?
是什么让他们放弃舒适的生活,无怨无悔地选择吃苦受累,不计个人得失地护持三宝?是那双不摸钱的手点亮的长夜明灯,是头陀僧稳健的脚步声所唤醒的菩提种子,是遵佛遗教的行持在充满陷井的沼泽中所开拓的出离之路!
恩师说过;“三宝的相是我们自性之相,护持三宝的心和成就是一致的,有了戒律才能真正地护持三宝。护持三宝的功德是无量的,也是我们居士真正的成就途径。”
三月初七,今天考功课,中午永清寺的僧值汇修师父告诉我:“你父亲和大伯来了,想见见你。”我愣了一下,随口答道:“戒场不是规定戒期内不许见客吗?”汇修师父笑了:“你父亲大老远来,就想看看你,你要想见,可以见。”又接着说:“亲舟师父给我来电话,他的意思是不见为好,怕影响你受戒,但是尊重你的意见。”我一听就定下来了:“那还是不见吧,麻烦您转告一声。”汇修师父又劝了我一下,我坚持。汇修师父不知怎的很是欣喜,着实夸了我一顿。心念虽有点起伏,但很快趋于平静,只是被夸得挺不好意思。这“风”是厉害,那风吹没效果,被这“风”给吹动了。
等受完戒回到大悲寺,父亲又到寺院来,见了面才知道,原来家人一直在网络上关注着我的一点一滴。当他们欣喜若狂地看到一张大悲寺网站上的照片中有我,却发现照片上的我脖子有点不对劲,于是就猜想了多种可能。最终还是不放心,派了家族代表来一探究竟。
刚到大悲寺就被告知人去受戒不在寺院,又马不停蹄地奔赴山西戒场,没料到本人不同意,于是在远处照了几张相片当“健康证明”回去交差。大概是家里人不好糊弄,等戒期结束再一次探望,务必取得第一手资料。
父亲、母亲、阿姨都来看过,了解近况也看看寺院。父母等长辈都是明理之人,虽然耽着亲情无法割舍但并不无理取闹,这点挺让自己欣慰和自豪。有时来信,纸上还带着泪痕,述说着无尽的思念和由此而产生的苦楚,还没忘了给我扣一顶“无情”的帽子。
相信父母亲的感受不是那些苍白的文字所能充分表达的,也请相信亲虚并不是要做一个“无情”之人。对于“情”,通俗的理解是外界事物能否满足自我意愿所引起的爱、憎、恐惧等心理状态称为“情”。有一次,家中来信说养了十年的宠物狗被车撞死了,让我给帮着登记超拔,一家老小都挺伤心,并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表妹甚至请假到江边哭了一下午。为什么呢?大家都认为那是我自己家的狗,养了多年,自己的付出也很多,心中期望着它能一直作伴,这就是自我的意愿,潜意识里不承认或是回避自然界生灭无常的法则。都知道掩耳盗铃是愚痴的,却不知我们时时刻刻无不在掩耳盗铃。有生有灭、变化无常的真理是现实存在的,不是自己反对或回避所能颠覆的。只要清醒地认识到这点,就不会因变化的外境左右自我虚幻的情绪,从而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再者,如果路上同样有一条被撞死的狗,那心中的伤感还会如此澎湃吗?差别在于前面有“我的”二字,后面则没有。坦白地说,这种所谓的“情”出发点即是自私的。乃至于我至爱的人,我深爱的国家,那更是不可触动的敏感神经。世界上时时有死亡,天天在战乱,那却与自己无关。所有的矛盾烦恼都是这个“我”字在作怪,道理很浅显,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自揭疮疤,更不愿意别人代劳。
对于“自我”的执着即是苦的根源,就像使人着迷上瘾的毒品一样令人难以割舍。我曾向家人做了这样一个比喻:原先一家子全是瘾君子,儿子却先认识到以前所走的是一条不归路,试想一下,一个孝子应该是甘受无情的指责而去戒毒,并帮助家人也脱离毒品呢?还是昧着良心继续与父母亲属沉沦毒海?如果所谓的孝顺是以双亲的堕落为代价,我想这样的行为是被一个真正的孝子所不齿的。以这个例子对号入座,何为真孝就一目了然了。
恩师开示:“僧人放下家庭出家,就是为天下父母而出家,不是为个人出家。”以所有的众生为父母,是何等的博爱!以“我”为中心,每个人都是以自我的需求为出发点,不会真正去爱人,有时即使做到爱人,也是为了我的需要而爱,所以说:“所谓爱,所谓情,逻辑上都是以‘我’为中心,由‘我’而来。无我并不是无情,而是遍缘一切众生,毫无自私利己的含义,那就是慈悲。”
《孝子经》云:“若不能以三尊之道化其亲者,虽为孝养,犹为不孝。”亲虚在给家里的回信中这样写道:“勿道出家无情,一个真正的出家人是最‘多情’的,一切众生无不视为父母;别说出家薄情,一个真正的出家人是最‘深情’的,万类有情莫不恳盼离苦。只是亲虚很惭愧,修行不努力,未使你们体会到。”
下篇 三坛正受
三坛正范颇难遇,一瓣心香不易焚。
乱花渐欲迷人眼,路上行人欲断魂。
经过几天的审罪拜忏,演练仪轨等程序,终于迎来了初坛沙弥戒。三月十二日在永清寺广场上,上妙下江大和尚、上如下空阿阇黎和上昌下善阿阇黎慈悲为我们授了沙弥戒,在宣说戒相时和尚问:“尽形寿不杀生是沙弥戒,能持否?……尽形寿不得非时食是沙弥戒,能持否?尽形寿不得捉持生像金银宝物是沙弥戒,能持否?”每问一句,戒子们喊“能持”的声音响彻云霄。这并不是简单的仪式,也不仅仅是完成名义上的身份,而是播下解脱的种子,是出离轮回的开始。
三月十五日
是诵戒的日子,听说晚上戒场内比丘师父们诵戒,沙弥继续拜忏。于是我到开堂寮请示,为了不打扰他人,利用戒场吃早饭的时段,我们在寮房内诵戒。隆悟师父十分赞许。未曾料到,晚上打板新戒堂集合,突然变更计划,改成沙弥诵戒。隆悟师父说欲(即是向比丘诵戒羯磨告假),留在新戒堂指导,摆上法座,告知让我诵戒。面对突如其来的光荣使命,心中紧张与茫然涌动,当听到“恭请亲虚师父为大家诵沙弥戒”时才回过神来。收拾收拾乱七八糟的妄想,貌若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暗示自己就当平时在寺院诵戒一样。如履薄冰地诵完戒,才感到自己的定力是那样的脆弱。
为什么改变原先的安排?大家经过讨论认为,大概是知道我们沙弥也坚持诵戒而感召的吧。道宣律祖《四分律行事钞》中佛言:“我不灭度,半月一来。”就是佛陀将要涅槃时,因阿难哭泣,所以佛告诉他:“我并没有真正入灭。因为灭度的只是色身,只是因缘假相。只要你们半月半月诵戒,就代表正法的存在,也代表我的存在。”所以诵戒等于亲见佛陀,可见诵戒的含义何等深远,功德何等殊胜!隆悟师父十分重视戒法清规,在戒期之初让我们随众只穿海青不搭缦衣,并询问了我们在寺院受沙弥戒的情况,当得知恩师剃度弟子随即授予沙弥十戒时,表示赞同,说就应该这样。虽然平时不让搭衣,却叮嘱我们每天念搭衣偈至少搭一次。
登完初坛,紧接着学沙弥戒、学毗尼日用、拜忏,再经过查验衣钵、审戒等准备程序,即将迎来二坛比丘戒。受比丘戒需有十位清净戒师的如法羯磨,所以除了得戒和尚、羯磨阿阇黎和教授阿阇黎外,戒子还需礼请七位尊证阿阇黎。
三月十九日
,请十师斋,经过一套庄严隆重的仪式,迎请十位戒师到斋堂用斋。我与亲慧师有幸参与了全过程,为和尚、阿阇黎及开堂寮诸位师父行堂、献礼。等送十位师长回寮后,随着妙江大和尚一句:“你们这些小和尚们,赶紧去过斋吧。”我俩退了出来,看时间已快过午,与亲慧师相视一笑,托着空钵,在诸戒兄弟的目送下回到寮房。虽没过上斋,却饱餐法筵,是坦然,是清凉,有许多未能细细品味。
第二天正式登坛,亲虚有幸被排在第二坛,同一坛的还有亲慧师和亲源师。戒子们在广场集合,戒场内弥漫着凝重与切盼的气氛,之前所有的努力皆仰望这一天的到来。戒子们跪地匍匐,场内钟鼓齐鸣,香、花、灯、幡、宝盖,以最隆重的仪式迎请十师以授具足大戒。之后更恭请诸圣慈光摄照,普降法筵为我等证盟受戒。大众云集戒坛前,待举宝鼎赞后,众人随和尚诵赞“稽首礼诸佛,及法贤圣僧,今演毗尼法,续僧伽慧命,正法得久住,三乘果不绝,将登清净坛,愿证盟所说。”此时与戒坛仅咫尺之遥,虽身体略感疲惫却欣喜莫名。永清戒坛,雅丽别致,格局玲珑。坛上焚香浮动,肃穆清凉。
《传戒正范》卷四云:“世尊在祇园,时比丘楼至,请佛立坛为比丘授戒。佛敕诸比丘于园外院东南,置一戒坛为僧受具公所。法敕既颁,十六大国,诸僧伽蓝中咸遵建立,自后登坛受具,僧、界、法三,一一如制,若片乖违,则受者不得戒。”戒常住慈悲,精心缔造,就是为了确实让戒子们如法纳受比丘戒体。按弘一法师依南山律典综合整理出六项得戒必备条件:一、结界成就。指的是如法结界的戒坛。二、有能秉法僧。授戒三师及开堂寮诸位师长有丰富的传戒经验,深明受戒羯磨。三、僧数满足。礼请十位戒师,具足传戒资格。四、界内尽集和合。戒坛上三师七证尽集,和合一致。五、有羯磨教法。羯磨阿阇黎如法作白四羯磨(即宣布一次,表决一次)。六、资缘具足。戒子三衣、钵、具等外在条件具足。戒场在这六项条件完备的情况下,三人一坛,以三天时间进行二坛正授。
上午计划登两坛比丘坛,由教授阿阇黎审问十三重难十六轻遮(戒律中规定不符合受戒资格的各种事项)。我们三衣披身称为三环套月,挎着钵囊。蒙戒常住慈悲,允许我们搭着坏色的三衣,用自己的铁钵,这套受戒资缘着实让许多戒子羡慕。因第一坛未结束便于大殿前等候。看着指针慢慢走向十一点四十五分,我与亲慧师说:“看来我们又要舍一顿。”就在这时一直很关心我们的引赞义寥师父,紧忙奔向戒坛,不一会即招呼我们先过斋。原来是担心我们登坛之后来不及过斋,就找隆悟师父商量,临时决定把第二坛的时间改到下午,于是我们三人在义寥师父的带领下进斋堂后排就坐。午斋早已开始,义寥师父交待行堂的戒兄弟:“他们昨天就饿了一天,快照顾照顾他们。”行堂立即组织优势兵力集中火力,在他们的配合下我们风卷残云似地过完这次难忘的午斋。
下午一时许,我等同坛三人搭衣挂钵持具,捧着作为登坛证明的坛签,在戒坛等候。听到招呼,我三人依次步向戒坛,行至坛前香案处,先拈香供养,后脱鞋入坛内展大具至诚顶礼,长跪合掌。只见三师高座,七尊证分列两序法座之上,如此师资相对心念互感,殷重恭敬的乞戒诚情油然而生。随着教授阿阇黎至诚乞戒,便由羯磨阿阇黎正问遮难等,我三人皆齐声如法应答。最关键的时刻即是白四羯磨正授戒体。仰观着世尊圣像,耳闻羯磨阿阇黎逐句诵出羯磨文,收摄身心,整个过程只觉亲切并不紧张。书上说此时应观想,恩师曾开示观想的目的就是为了摄心,不打其他妄想。因此观想不熟只要专注即可。直至羯磨完毕,心内澄静,曾闪过一些杂乱妄想,无意耽着,随现随灭。受具圆满,三人起身至诚礼谢十师,躬身退出戒坛。得戒时刻,辛卯年
农历三月二十日十四时四分八秒
。
比丘坛共一百六十七坛,五百零一位戒子,坛上十师及开堂寮诸位师父,不辞辛劳,朝暮不辍,终于在二十三日上午,圆满二坛比丘戒正授。受戒只是开始,精研戒法,如法受持,才可与比丘名位符实。
《十诵律》中长老优波离问佛陀:“佛法几时住世?”佛答言:“随清净比丘说戒法不坏,名法住世。”乃至三世佛亦尔。就是说有清净持戒的比丘能如法处理僧团一切事务,即是佛法住世的标志。有佛像、经书也是佛法住世的象征,但更重要的必须有清净的比丘、如法的僧团,能依律处理僧事,这样才能担当住持佛法的责任。所谓“道在人弘”,如果没有清净的比丘,也不存在如法的僧团,更谈不上依戒行事。戒律是造就清净比丘和如法僧团的保障,清净比丘和如法僧团又是正法久住于世的依托。由此可见戒律即佛法住世的前提。
手捧戒本,即欲通晓而后快。戒常住考虑周详,还为戒子们准备了广化律师的《四分律比丘戒本讲义》,并礼请上正下生律师讲授四分律的比丘戒。律师讲解了主要戒条,让大家初步了知戒相,并结合自身行持,深入浅出地阐述了戒法的重要性,以坚固戒子们严持净戒的决心。讲到金钱戒时,正生律师述说了亲身经历的事例,当年,律师等几位师父到北京做法事,在车上有居士供养红包,因律师持金钱戒而拒收,边上的出家师父要替他接收,居士未同意。屡遭拒绝后,居士对律师的恭敬逾深。不持戒,居士都看不起,把供养当交易,不会对比丘产生信心,更不会发自内心地恭敬。
比丘戒正受前,戒场举办一次焰口法会。自己未曾见识却早有听闻,教内经忏一派,即是借此水陆、焰口、斋天等仪轨,以为自身谋求利养之手段,作贱佛法,沦丧僧格,给原为自利利他的修行法事抹上一股铜臭。
当温文儒雅的隆悟师父一说起“出家人”三个字,总是昂首挺胸,那是对僧人这一身份的珍惜与自豪。“出家人是人天师表,是贵族中的贵族,别自降身份,去当经忏鬼子。”僧人除了自身修证,引领众生解脱,还具有令法久住,弘扬佛法的责任,而与佛、法共列三宝之一。
《顺正理论》说:“诸天神众,不敢希求受五戒者礼,亦不求比丘礼,以俱损功德及寿命故。”想想,出家人的身份人天共仰,僧人自己更该自重,当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为出家正业。法门衰陵,迎合民间传统信仰,佛教内出了一种专门应赴、做经忏的出家人,即是被隆悟师父称为“经忏鬼子”的人。以前有位僧人赶经忏夜归,经过一村落,狗吠,屋内人惊醒,骂道:“半夜还在外面乱窜的不是孤魂野鬼,就是赶经忏的和尚。”僧人听后惭愧万分,痛改前非,精勤办道,终成一代高僧。“经忏鬼子”这名称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故事而来的。
焰口经忏绝非出家人的正业,亦非无修行者所应为。经忏之流以此为本事,不务修行,日日钟鼓铙钹,唱赞诵偈,心思实落在金钱上,如同贸易。还自誉为“音声佛事”,将寺院变成戏院,佛子亦成为戏子。不但有损于佛法的声誉与僧人应有的形象,让众生生不起信心,还殒丧了自身的法身慧命。太虚法师斥以“创种种名色,裨贩佛法,效同俳优,贪图利养者也。”以众中之尊,不争做人天导师,而自甘下流当个经忏僧,迷失在利养之中,实为可悲。
在戒场放焰口的台下,隆悟师父听闻戒子中熟练的“经忏调”,眼神之中流露着愕然与伤感,最后默默离开现场,如同一位老人对败家逆子的悲叹。那情景至今仍让我为之揪心。佛在世时本无为人做经忏道场之事,大乘、密乘虽有忏仪,瑜伽焰口施食法之设,乃度人利生方便,但必须在自身修学有成就的基础上,方有实效。连自度尚且不能,能度亡魂,宁有是理?
佛陀早就指出,佛教不可能被天魔外道所破坏,只能如“狮子身中虫,食尽狮子肉。”为后世的出家弟子自己断绝。而腐蚀出家弟子令其成为“狮虫”的,正是名闻利养。《增一阿含经》佛言:“利养之报,断入人皮。以断皮,便断肉;以断肉,便断骨;以断骨,便彻髓。”
《迦丁比丘说当来变经》预言:“将来之世多有比丘贪惑供养,令法毁没。”但“若有比丘奉戒护律,法当久存。”凡夫的生活,是充满贪着的生活。戒律,就是通过远离而减少贪着,引发本自具足的解脱能力。戒律,是共同遵循的平等原则,使僧团如法运作,从而大众和合相处。戒律,让僧人具足威仪,内外清净,令人生信。所以说戒律关系到佛法的命脉。
三月二十三日,戒期已逾三分之二,今日即是为三坛菩萨戒迎请三师和尚。时逢上妙下江大和尚供上堂斋,过斋时我与沙弥头代师拈香、行十方礼。原以为今天又是仅以法乐为食,还是师父们慈悲,刚礼拜完毕立即催我上二楼斋堂过斋。午斋早已开始,义寥师父一见我进堂往后排走去,马上拉我到前排,并让大悲寺几位师兄弟挪位。当时自己表示不用动众,义寥师父坚持,结果让几位师兄弟在过斋时移出原位。入座后,义寥师父担心我吃不饱,亲自从行堂盆里抓了几个包子塞进钵中。这顿斋饭过得心事重重,感激与不安交杂着,拌着饭菜咽进肚里。感激的是义寥师父对晚辈的关爱之情,不安的是让几位师兄弟违犯一座食。事后向恩师请示,恩师判定犯戒,就地忏悔。回寮后几位师兄弟先后作了忏悔羯磨,其中一位失声痛哭,泣不成声。护戒之至诚,深为感人。本次事件皆因亲虚而起,如果当时自己果断地离开或到后排另寻座位,不因人情世故而致使诸位师兄弟在刚受完戒即遭此逆缘。亲虚以私己之串习终结恶果,心中愧疚万分,在此向诸师精诚忏悔。
演礼、审罪、问遮难、通宵拜忏,因诸位师父慈悲,念戒子辛苦,每每不忍,最晚拜忏十一点即让回寮休息。并以鼓励:“今天大家表现不错,早点让你们回去休息。”随着场内雷鸣般的“阿弥陀佛”,各班带队回寮。有多少人知道就在我们倒在床上的时候,开堂寮旁的会议室却仍旧灯火通明,开堂师父、陪堂师父、引礼引赞师父还在为戒期的法事安排、戒子们的生活琐事等而开会商讨。某夜拜忏,见隆悟师父步履不健,仍坚持现场指导开示,遂与汇明师商议,同去问安。当得知我们的来意后,隆悟师父只是平静地说:“腿上的老毛病,不碍事。”我们坚请至医疗室诊治,师婉言回绝,反倒询问我们的身体状况,还要赠予别人供养师父的药品。最后我与汇明师提着热水欲让师父烫烫脚袪袪寒,隆悟师父顶着门,就着门缝谢谢并劝我们回寮休息。戒常住与诸引礼引赞师父们,经常巡寮嘘寒问暖,点点滴滴,永铭在心。
今后唯有持戒精进,以报诸位师长恩泽于万一。
三月二十七日
,正授菩萨戒,祥云普覆,劲风冽冽,随喜受戒的居士百余人。一心奉请释迦牟尼佛为我作得戒和尚;一心奉请大智文殊师利菩萨为我作羯磨阿阇黎;一心奉请弥勒菩萨为我作教授阿阇黎;一心奉请十方一切如来为我作尊证师;一心奉请十方一切菩萨摩诃萨为我作同学伴侣。上妙下江大和尚为宣说戒相。领众戒子忏悔、发愿、回向。由教授阿阇黎主持传锡杖仪式。最后在三师的祝贺声中,宣告三坛正授圆满。
还来不及品味心情,隆悟师父即通知持午的先去过斋。此时已临近十二点,进堂就坐,开梆出食,对面是一大群居士,不少是老面孔,也大都是为求受菩萨戒而来。受恩师教化,常护持大悲寺的许多居士在家也恪守日中一食或过午不食。身后则多了一些戒兄弟。为此可知,佛弟子为了解脱,是愿意实践戒法的。如果使其摆正知见,并提供适当的持守环境,将会有更多的人赞叹、遵行佛陀遗教——严持清净的戒律。
戒常住的洗漱间干净敞亮,但面对几百戒子来说,资源利用率还是非常高的,二三十个位子不闲着。过斋毕,我们一行排班洗钵刷牙,拥挤的人群中我们并没有站在别人背后以施加压力,可总会有戒兄弟撂下手中正浣洗的衣物或是匆匆地刷完牙,把位子让给那黑漆漆的铁钵。与我们的不好意思相比,他们则显得自然而然。
戒期法事活动安排紧凑,休息时间短暂,厕所外经常是人头攒动,进出争分夺秒。当百衲衣出现在等候的队伍里,受谦让是常事。一次,排了几分钟,当轮到身前的戒兄弟时,他却转过身来“您先进”。我忙说:“轮到您,应该是您先进。”几个来回,我没能说服对方,最后这位不曾相识的戒兄弟拉着我:“我就是让您先进,您就别客气了。”为了不耽误大家宝贵的时间,只好抱歉地回顾身后长长的队伍,依教奉行了。
有位天津的戒兄弟来访,却不进屋,只好在门口相见。问讯,我回礼。看得出他紧张而兴奋,交谈中,赞誉之词让我这厚脸皮也招架不住了。他们几个师兄弟由师父亲自送来,当得知与大悲寺的一同受戒时,他师父甚是欣喜,嘱咐他们要来亲近学习。最后还准备了纸笔要我给写几句勉励之语。这下把我的窘迫推到了极致,经过几番苦劝,“要学习,我这带了恩师的开示,结缘给你,回去看看。”最终还是靠恩师开示的法宝替弟子解了围。
戒期中来了解、交流的戒兄弟不乏其人,不是问讯就是磕头,极尽恭敬之礼。吓得我们一听敲门声就紧张。甚者,请问对方法号,他却说:“在你们面前不配提自己的名字。”
在我们内部讨论时,事件真正的内涵被一师兄弟一语道破,他们恭敬赞扬的不是我们而是戒律。言语中“你们严持戒律,要向你们学习。”“你们一天一顿饭太了不起了。”“你们不摸钱真清净。”等等。让我们分析一下,这个“你们”当然就是指我们这几个人,与大家一样,两只眼睛两条腿,一对胳膊一张嘴,既没说你帅,也没说你美,赞扬的到底是谁?把这些话中的“你们”两字去掉就是答案,“严持戒律要学习。”“一天一顿饭太了不起了。”“不摸金钱真清净。”
新戒堂里,隆悟师父教戒子们唱一首偈子,“戒是无上菩提本,应当具足持净戒,若能坚持于禁戒,是则如来所赞叹。”戒期中几乎天天唱两回。戒律不仅是要赞叹,更主要的是行持。上妙下江大和尚上堂开示中强调,“修行人是修出来的,不是靠说出来的。”话很朴实,却一针见血。法声犹在耳旁。
学佛并不是只做纯理论的探讨,其重点在于由教理的了悟而贯彻到实践中去。于佛法中受益的多少,取决于实践程度的深浅来决定。
在寺院每天过完斋我们都要到大殿回向,唱念恩师写的一首偈子,这已成了定课。偈子中的最后一句“行解度众大法船”,恩师曾作解释:“为什么不是解行,而是行解?就是在行中去解悟,而不是语言文字上的解。所以行最重要……”恩师常说,各种经文,开示很多,其中一两句话就够你用一辈子去行持的。不去做,看得再多也是知见,跟了生死没什么关系。
曾看过一个典故,喻意深邃。佛世时,在舍卫国城郊的一个果园里,住着一位名叫“伊估达那”的比丘,他只能熟记一首佛陀所教的偈颂,但是却能彻底体会其中的道理,每当他读完这个偈颂,果园里的树神们就热烈地鼓掌称赞。
有一次,两位博学多闻并且常常说法的比丘,带着徒众经过果园,问伊估达那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会有人来听法吗?他说:“果园的树神听完法都会鼓掌称赞。”
因此,这两位比丘便在园中说法,舌灿莲花滔滔不绝。但说完以后,果园里静悄悄的,连树叶落地的声音也没有。他们就请伊估达那说法,等伊估达那一读完这个偈颂,园里一如往常地响起热烈的掌声,并大声叫好。这两位比丘的弟子们认为这些树神偏心,对伊估达那比较友好,因为他所讲的根本就很平常,不如他们师父讲得精彩。
佛陀听到这件事,就对弟子说:“比丘们!我不认为听了许多经典常常说法的人,就一定精通佛法。相反的,虽然听得不多,却能体会真理,经常保持正念的人,才是真正精通佛法的人。”
佛法理念,完全是从实践中提炼而来的,没有实践就是空洞的理论,没有理论又是盲目的实践,缺乏修证的夸夸其谈,不能让自己融入佛法的真实,更无法使他人受益。
早在受戒前,即请代传和尚为大家开示苦行,其因由即《梵网菩萨戒经》云:“见新学菩萨有从百里千里来求大乘经律,应如法为说一切苦行,若烧身烧臂烧指。若不烧身烧臂烧指供养诸佛,非出家菩萨。乃至饿狼狮子,一切饿鬼,悉应舍身肉于是而供养之。然后一一次第为说正法,使心开意解。”这里指的烧身烧臂一般指在身上燃香或燃灯。作为一个菩萨必须具备难行能行,为法忘躯的决心。身体是凡夫所执着的对象之一,并不是佛菩萨需要供养,而是以种种苦行而破除坚固的我执、法执。若连这点行持都不愿意做,那发愿为众生受苦,乃至舍身舍命,能有几分可信?
隆悟师父特别提到燃香先要燃心,心若不燃纵是把身体都烧了也无用。这是师父用自身的修持经验为我们道出关键。这就是区别于外道无益苦行歪理邪说的所在。燃香是方式,为改变内心的贪执。如心中不想驱迷破妄,为图名声、为显己能而燃,并不是这条戒的精神。
心香一瓣,无风远播,当得知我们燃香,许多师长都给予赞许支持,虽方式各有不同,但殷殷垂询,爱护后学之意皆溢于言表。更鼓舞了我们践行佛法的勇气。
晚上,我们带上自备的香炭来到新戒堂,最初十九人,有燃顶的,有燃指的,有臂上燃香的。后来参加的戒兄弟越来越多,达几十人。有支持的师父取来黄瓜片,以防止其他部位烫伤。虽无人通知,但戒兄弟们依然踊跃地自动报名。这即是实践菩萨戒精神表现在外的实际行动。世间无常,因缘不具,这场盛大的法筵遭到个别人的阻挠,理由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还是佛协的态度。计划被迫搁浅,人员疏散。
近代,由于一些以佛法为学术的学者妄称燃香燃指非佛所说,指责与邪教行径一般,教内缺乏强有力的驳斥,致使被宣布为陋习。遥想当年中国佛教协会成立,有人提议取消《梵网经》、《四分律》等,穿大领衣是封建思想,僧娶尼嫁,饮酒食肉,都应自由。虚云老和尚不顾一切,舍命力斥其妄,自言:“灭佛法者,僧徒也,非异教也。”终得佛法一脉。今日法逢危秋,虽为时势使然,岂非人事哉!历史上每当佛法衰微陵替之际,古德先贤都不约而同地大声疾呼,匡救敝败。观当今之势,殊堪一叹!
有位广东的戒兄弟特地到我们屋里问:“你们一天吃一顿饭,不会饿死吗?”我想这句话应该这么看,第一种情况,他在与一群尸体或是濒死的人对话。又因为我们都有体检表,各项指标均达标,因此这种可能是不成立的。第二种可能,他内心对日中一食的恐惧战胜了他的逻辑思维和语言组织能力。这种猜测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得到了证实。他说有一次生病晚餐没吃,第二天早上没起床,直到中午饿得受不了,所以认为一天吃一顿饭不行,又讲台湾有人说日中一食会得病。我告诉他,日中一食会得病,那不日中一食就不生病啦?生病的不一定是日中一食造成的,佛说日中一食少病。他又举了个例子:(梅为)有个比丘尼,日中一食,有一次站班的时候晕倒。
这可以看成是现今教内对戒律态度的缩影。佛陀的教诲正逐渐被淡忘和忽略,随着五欲三毒的需求而被各种理由所改变,清净戒法,已遗失殆尽,即使摆在眼前,也由于太久的陌生已经不敢去认识、面对了。
关于燃顶等事,一位师长说道:“把自己的身体损坏了,如何得到佛的三十二好相?”看着一位戒兄弟迷茫的眼神,我只能告诉他,关于好相怎么来,你回去好好看看佛是怎么说的。
《菩萨地持经》云:“三十二相无差别因,皆持戒所得,若不持戒,尚不得下贱人身,况复大人相报。”佛的好相不是由保持完好的身体而来,如此坚固地迷恋执着,用狭隘的自私心肆意曲解佛法,不仅扼杀自己的正知正见,甚至于以盲引盲,断人慧命。
在人生的道路上有许多岔口,为钱、为名、为色、为权……各个路口都有令人眼花缭乱的,且极具诱惑的广告牌。即使由于各种因缘走上出家之路,也因其发心而有不一样的抉择。最后,为解脱而前行的人,也会被接受的各种知见所左右。每个理由看起来都很充分,那些借口似乎也挺合理。若无择法眼,轻则徒劳无功,重则葬送法身慧命,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路上行人欲断魂”。其实,佛陀所走的路并不神秘,关键在于是否依教奉行的践行。愿我们共同接受佛的清凉,终点相遇。
充实的日子总是把时针拨快,一晃就到了离别的时候。担心最后一天没时间而错过机会,我与亲源师代表大悲寺全体戒子提前向各位师长拜别。师父们开示基本不离一个重点,希望我们好好依止恩师,严持净戒,广利有情。同时也指出我们在戒期内六根收摄不力的缺点,叮嘱回寺院后要向老戒师父们学习。殷切的期望,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却能在那平实无华的教诲中传递着。许多戒子也在一一地礼拜辞别。夜如泼墨,离别之情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入睡前隐约还能听见窗外轻声的哭泣。
四月初二
,在永清寺整四十天。早上请一度大和尚为考毗尼成绩优异者发奖,戒常住慈悲,诸位师父成就,大悲寺四位戒子位列其中。五百戒子比我们更努力更优秀的大有人在,这些奖品和奖状其实是对全体戒子的鼓励。一度大和尚一番嘉勉后,亲自为戒子发放戒牒。戒牒虽轻,却让心里沉甸甸的,那里有收获、有使命,更多的恐怕还是惭愧。蒙恩师披剃摄受,到戒场诸位师长成就,每一步都凝聚着多少善知识的付出?而亲虚往往还在世俗习气中徜徉,不知上进,甘愿沐浴在苦海中,以苦为乐,辜负厚望。相信这场殊胜的戒会给予的启迪和鞭策,会在自己这一生中谱写出新的篇章。
本次受戒体会远不是亲虚拙劣的文笔所能表达的,只能是拼凑一些记忆的片断。回首往事,整理心得,才发现更多的感受与体会是在下笔的过程中领悟的。若说写体会是向大众汇报,宁毋说是成就亲虚一个重新审视自我的机会。
亲虚障深慧浅,文中不当之处,恳祈诸善知识不吝指正。最后愿法轮常转,恩师久住,大众和合,共证菩提。
二〇一一年腊月于大悲寺僧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