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二年行脚乞食体会报告(释亲理比丘)

从心开始

——二〇一二年行脚乞食体会报告

◎释亲理 比丘

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大悲观世音菩萨!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顶礼上亲下藏阿阇黎!

各位出家师父、各位居士:阿弥陀佛!

这篇行脚报告主要是我自己的一些经验和教训,希望为大家提供些许借鉴。若有不当之处,希望大家慈悲指正!

八月十六 第一天

昨天中午过完斋,我们登上大客车,拉开了这次行脚的序幕。

今年行脚的地点在陕西,比较偏远,坐车的时间明显比去年长。下午两点多,我发现快到地方了,因为现在已经到了去年行脚经过的地方。这段路程行脚要半个月,坐车却只需要几个小时。行脚不是游山玩水看风景,要的不是速度,也不是路程,要的是过程,是一步一个脚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体验。行脚行的是心,往内观,看自己内心深处的“山水风景”,这山水风景就是自己的贪嗔痴慢疑,自己的种种习气毛病,自己的许许多多的妄想,自己的每一个念头。所以行脚要从心开始。

我往车外看了一眼,刚才还说要往内观,现在就忍不住要往外观了,这真是习气毛病。看一眼看到一条铁路,觉得很眼熟,似曾相识,忍不住再看一眼,又看到一排广告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加强烈,我立马想到下面应该是条小河,于是又毫不犹豫地再往下看一眼,果然是条小河。去年行脚我们在这个地方休息过,还清楚地记得我们在这条小河边埋了一头大死猪,当时的情景在脑海里一幕幕地显现了出来。

时光如梭的感觉再一次在心底油然而生,过得太快了,真是年华似水。水也许会断流,时间却永远不会停滞。明明是一年前的事情,却总感觉仿佛就在昨天,时间这种东西太虚幻了。

记得当时我去这条小河里灌水,河水很清,我赞叹不已,然后在心里想,河水这么清,这里是不是应该有河神?于是我闭上眼,在心里很庄重地说:“如果有河神的话,请河神现身让我看看!”我还在心里想:“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受了沙弥十戒的出家人,我日中一食、不摸金钱,还算是有点‘修行’!如果真有河神,见了我这样的出家人,他应该不会置之不理,对于我的要求他应该不会无动于衷,兴许他真的会现身让我看看。”然后我慢慢地睁开双眼,结果什么都没看到。我不禁嘲笑自己:自不量力,有慢心,竟然觉得自己很有修行,以至于产生这种痴心妄想。现在想一想,真觉得有点丢人,以后我是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

后来我们在河边发现一头大死猪,我们几个沙弥下了很大功夫把它埋了。现在不知道它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变成一堆白骨?或者仅存的白骨也早已被河水冲得无影无踪?将来我们每个人都会这样,什么都带不走,也留不下。

以后我不能再掘地埋猪了,因为去年我还是一个沙弥,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比丘。

三点半下车,我们背上包开始行脚。

八月十七 第二天

早上大约三点起身,背上包开始走,走一程后在一条小路上打坐。这条路是个斜坡,如果从高往低坐,后边高前边低,正适合打坐。但师父让我们并成一排坐在斜坡上,然后让我们打坐。我们只有斜着身子打坐,一边高一边低,很不舒服。

师父只说了声“打坐”就不管我们了,也不管路面平不平,也不管我们有什么感受,好像师父不知道这是个斜坡似的。但师父不可能不知道,我想这是师父故意给我们的考验:“依教奉行,还不许讲理。”这个时候最好反观一下,看看自己是何种心态?有没有起烦恼?有没有在心里埋怨师父?这正是认识自己的烦恼习气的好时候,只有在逆境中才更容易发现自己的烦恼习气。

我当时就起了一点烦恼,我在心里边埋怨师父:明明是个斜坡,还让我们在这种地方打坐。让我们换个方向,从高往低坐也行。就说一声“打坐”,再也不管我们了,好像不知道这是个斜坡似的!然后我马上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烦恼习气,师父这么做就是为了考验我们。一切都是考验,看你怎么办?对境若不识,须再从头练。烦恼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给你的。这么一想马上就不烦恼了。不烦恼归不烦恼,斜坡照样还是斜坡,斜坡不会因为不烦恼就变成平地,所以打坐还是照样不舒服,但不舒服也得心甘情愿地忍着,大家也都这样默默地坐着。一会儿我心里冒出来一个想法:“干脆我自己把身子转过来算了,天比较黑,师父离我这里又比较远,师父应该看不到。”然后另外一个想法马上冒了出来:“不行!做事情要光明磊落,不能偷偷摸摸,不能弄虚作假。师父让我们这么做,我们就要依教奉行。再说师兄弟要同甘共苦,再苦也要和大家一起苦,不能独自一人偷偷地享受这种安乐。”

上午走了几段路之后,在公路边的空地上停下,准备乞食。村子小,没多少人家,师父只安排一部分人去乞食,我们几个新戒比丘都没去。

过完斋又走了几程,穿过延川县城,天气很热。最后我们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河边休息,这里非常安静,没有外人打扰,只是河边有几个人在钓鱼。一群出家人在此打坐,修习佛法,了脱生死,旁边却有一群世俗之人在造业、堕落、轮回生死。出世与世俗,解脱与堕落,智慧与愚痴,清净与贪欲,这可真是鲜明的对比。

我以前也喜欢钓鱼,从小就钓鱼、抓鱼,这一辈子不知道杀了多少鱼。想起以前杀害的那些不计其数的鱼和其它众生,我不由地痛心疾首,后悔莫及。伤害这么多生命,不知道该如何偿还,真是迷时不悟,悟时不迷;迷的时候怎么都是迷,等到觉悟的时候怎么都不迷。粪池里的蛆觉得粪池就是天堂,总觉得粪池里那些东西是最好吃的东西,永远不觉得脏。等到将来它投胎做人时,自然就会知道粪池里那些东西有多么污秽,多么不净。

我们迷的时候就好像粪池里的蛆,觉悟的时候就好像粪池边上的那个人。我以前做了很长时间的“蛆”,后来很幸运地觉悟了,然后就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现在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蛆”,想告诉他们不要做“蛆”了,做一个人吧!但他们不会听我的,就好像一个人站在粪池边对粪池里的蛆说:“出来吧!出来做一个人!”它们肯定会问:“做人还可不可以天天在粪池里?”答案肯定是不能,它们肯定会说:“不能呆在粪池里,为什么还要做人?”有一个词叫“行尸走肉”,这个词应该改一改,改成“行尸走蛆”,用这个词形容没觉悟的人最恰当不过。也许是业力,也许是因缘,我只能给它们念几声佛号,念几遍三皈依,结一点缘分,等因缘成熟了再度它们。希望那些“行尸走蛆”早日觉悟,早日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八月十九 第四天

早上大约三点出发,走一程之后在一条路上打坐,路面很平坦。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当然也洒在我们身上。远处漆黑的夜幕里不时地传来阵阵的鸡叫声,整个山谷都显得更加幽静。我们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人家,这里的人家也不会知道有一队行脚的出家人在此静静地打坐,然后又悄悄地离去。

九点多在公路边的一片空地上停下,准备乞食。住户少,只安排四组去乞食,主要让几个新戒比丘去,因为上一次我们没去。我搭衣持钵站在旁边,师父给他们分组,好像把我忘了。我说:“师父,还有我呢!”师父好像没听到一样,又安排几个沙弥进去,然后让他们去乞食了。彻底把我忘了,我感觉这是师父对我的考验,或许师父想告诉我:要无我!

他们去乞食,我们在原地休息。今天有西

安的

居士来供斋,来了几辆车,供养很多斋饭。这时过来三个小女孩,十岁左右,她们一起给师父顶礼,一看就是经过锻炼的。

过斋时下起了小雨,并且雷声大作,车滚似的炸雷在我们头顶响个不停。这雷太响了,响得简直有点跟假的一样。我感觉像是高大而凶猛的天人拿着两个坚硬无比的东西猛烈撞击发出的这种响声,不知天上有多少天人在注视着我们。这雷好像是冲我们而来,可能是天神在欢迎我们,也可能是天魔在扰乱我们。不管怎么这都是一种考验,我们像往常一样默默地过斋。雨越下越大,师父让我们把雨衣披上,我们坐着披上雨衣,继续在雨中过斋。居士们弄来一大块塑料布,几个居士举起来为我们挡雨。塑料布有点小,不能把所有人都挡住,师父让居士把塑料布撤掉了。

结斋之后还在下雨,师父让我们不要起来,继续在雨中坐着。这也是一种意境,一种难得的体会。坐在雨中任它风吹雨打,我自身心放下,无牵无挂。

雨停了之后,我们洗钵、刷牙,装好背包。刚才我的鞋没盖好,被雨水淋湿了,穿上之后袜子也湿了。过一会儿又开始下雨,我们穿上雨衣开始在雨中行走。如果雨不停,又找不到避雨的地方,我们只有在雨中走下去。这种感觉像是迷失方向的船在大海里漂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岸,这也是一种考验。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希望能遇到一桥洞,在桥洞下避雨,但这几天都没见到过高架桥,这种希望是很渺茫的。我想既然没有桥洞,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把雨停了。我想到了楞严咒,于是我开始诵楞严咒,诵了大概一遍雨就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诵楞严咒这雨才停?还是这雨本来就要停?这个问题实在是说不明白,不管怎样雨是停了。大家把雨衣脱了下来。又走一会儿遇到一个隧道,大概有一百米长,隧道边上是水泥台,估计不到一米宽,可能是人行道,正好可以供我们休息。师父给我们安排位置,一人一个防潮垫的长度。

隧道里光线比较暗,车来车往,噪音很大,风也很大,对别人来说也许这是非常恶劣的环境,即使是要饭的乞丐也不一定愿意在这种地方休息,但对行脚的出家人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能有这样的容身之地,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负责给师父点香炉。我去给师父点香炉,发现师父的位置在最外边,那里风很大,师父用棉披布把自己蒙了起来,棉披布在风中不停地颤抖。第一次见师父这个样子,显得有点可怜,不知道棉披布下的师父是何种心情?风雨中师父总是走在最前头,忍受着风雨,忍受着委屈,忍受着很多很多的东西,但又从来不会对别人诉说。师父就像一杯茶,把苦涩留在心里,散发出来的都是清香。

整个下午我都在打坐,坐了将近十个小时,感觉很好。本来打算坐一晚上,但到晚上将近十点时还是躺下睡了。

八月二十 第五天

早上两点左右醒来时觉得心脏疼,后来起身打坐,一坐起来心脏就不疼了。但打坐效果非常不好,跟做梦一样,恍恍惚惚的,头非常难受。坐了几个小时,难受了几个小时,跟昨天打坐的效果相比,真是天壤之别。很后悔如果昨天晚上一直坐下去就不会这样,心脏疼、头也难受,真是自讨苦吃。

昨天晚上本来打算坐一个晚上,但没有坚持到底,到最后还是躺下了。本来我觉得可以做到,只要坚定信心就一定可以做到,完全是心理问题。正念和邪念总是同时存在,它们两个总要经过一番斗争,分出胜负。这个邪念就是我们的习性,我们的贪嗔痴,最后邪念在我心里现出了原形,告诉我一个晚上的时间很漫长,打坐是种煎熬,很痛苦;而睡觉则不一样,时间会过得很快,眨眼工夫就到第二天了。不得不承认我对睡眠还是有一种贪恋和执着。我也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乐,我还有避懒偷安的习性,邪念就是钻了这个空子,结果正念一下子就崩溃了。我心甘情愿地做了邪念的俘虏,结果换来了今天的痛苦。这种事情太多了,为了一时的快乐和享受却换来长久的痛苦;而这种快乐又不是真正的快乐,只是自己的贪欲,是自己的颠倒想。

贪睡是个魔,我们已经对睡眠形成了深深地执着,根深蒂固,当睡魔来临时我们心甘情愿地,甚至主动地当它的俘虏。睡魔很难战胜,但不是不能战胜,关键就在于我们有没有信心,有没有向睡魔挑战的决心和勇气。以前打戒七和念佛七时,我经常睡觉,比平时睡得都多。打七本来是难得的机会,应该精进办道,不能懈怠,不能放逸,我却懒散、懈怠、放逸,随顺自己贪睡的习性,心甘情愿地当睡魔的俘虏,浪费难得的机会和宝贵的时间。戒七和念佛七成了睡七,精进七成了懈怠七、放逸七。戒七结束时一点收获感、成就感都没有,相反却有一种很深的失落感、空虚感。

后来有一次打戒七,我下定决心向睡魔宣战,决心在戒七期间宁死不睡觉,拼了命也得试一回,绝对不能再做睡魔的俘虏,自己要做自己的主人,要对得起自己;不能再浪费机会,虚度光阴;不能再随顺自己的习性,死也得把它断掉。跟睡魔斗必定是很痛苦的,特别是后半夜,头疼得厉害,不间断地疼,我一直忍着,始终抱着一个信念:宁死不睡,疼死也不睡,打完戒七死了也行!最后忍着忍着就不疼了,本来视死如归,最后却没死,并且持续了几个小时的疼痛,突然一下子就不疼了,一点事没有,跟没疼过一样。这让我体会到疼痛是一种虚妄。

戒七结束时,我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那一刻我的心更加平静。那时我深刻地体会到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是自己,做到做不到关键就在那一念。

八月二十一 第六天

记得有一次休息时,我去给师父的香炉添香粉,当我把香炉拿起来的时候,师父说:“别弄了。”我随口就想说:“还是再弄点吧。”但我只说了“还是”两个字,然后突然就定住了。就在那一刹那,我脑海里似乎一片空白,又好像闪过很多念头,然后我在心里说:“还是——依教奉行吧!”我把香炉放下,回到自己的位置。

中午走进一个开发区,走了好几程,又累又热,最后来到一片非常僻静的空地上,我们在这里休息,晾晒行脚装备。我把师父的香炉拿过来,香炉早已熏得漆黑,香炉里边和香炉盖上都积累了一层厚厚的污垢。行脚前见到这个香炉时,这个香炉就是黑的,不知道上面的污垢积累了多长时间,可能上一次行脚它就是这个样子,也有可能上上一次行脚也是这个样子。

这个香炉就是我们的心。在很早很早以前,我们的心是干净的,一尘不染的,后来染上了污垢,但没有及时清理干净,污垢越积越厚,一直到现在,以至于我们连自己的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污垢虽然积累了很长时间,但真要把它清理干净却只需要一次。这就是一灯能除千年暗,一除能去万年垢。

把外在的污垢清理干净,自己的心也会变得清净,这是妙不可言的道理。

我决定把香炉清理干净,用小剪刀使劲刮。这时我担心把剪刀弄坏了,然后又反过来一想,这种担心实在太多余了,吃饭的时候怎能担心把嘴累坏?走路时怎能担心把脚走坏?写字时怎能担心把笔写坏?打仗时怎能担心把枪打坏?为了了生死,怎能担心把色身累坏?为了达到目的,应该不惜一切代价。

用了大概两个小时才勉强把香炉清理干净,这时能看清楚香炉盖上面雕刻的图案,看样子像是一条龙。这时脑海里显现出一个画面:师父拿着香炉盖儿问:“这是什么?”我答:“本来面目。”

八月二十二 第七天

早上两点多下起了小雨,我们打包出发。走了很长时间,肩膀疼,只有坚持,最后停下打坐。我鞋都没脱,懒得脱,太累了。想靠在背包上休息,结果却很难受,然后往前趴着,还是难受。过一会儿又昏沉得厉害,身子不停地晃。后来我把鞋脱了,盘上双盘,一会儿就不难受了,也不昏沉了。看来正念很重要,正念足正气才会足。永远不要失去正念,有了正念就不会懒惰,不会懈怠,不会出现种种问题。一旦失去正念,很多问题马上就会接踵而至,最终只能自讨苦吃,后悔莫及。

不要在风雨面前显示你的胆怯和懦弱,它不会同情你,只有挺直身躯,用正念将它粉碎。

八月二十四 第九天

今天早上冷得厉害,还有雾。师父感冒了,我冷得直流清鼻涕。

八点多我们来到一条废弃的铁路上,路面全是石子。太阳刚好出来,有一段路上有阳光,但师父没安排在那里休息,而是在另一段路上,那里没有阳光。我想晒太阳,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安排,大家都冷,都想晒太阳,但不管怎样,都要依教奉行。

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去乞食,法意师父、亲扶沙弥我们三人一组,最终只乞到一个月饼和一个西红柿。

八月二十五 第十天

早上醒来,盖在最上面的雨衣结了一层冰,有人说得穿棉袄了。走一段路后在路边打坐,太冷了,与其说打坐,不如说是和寒冷做斗争,冻腿冻脚、冻手冻脸,背包都冻得僵硬。

打完坐又走一程,走了很长时间,但不觉得累,因为太冷了,一走起来就不冷了。

又走一程,走了更长时间,一口气穿过甘泉县城,大约有十里地。

十点多在一块空地上过斋。过完斋在原地休息,中午热得厉害,跟火烤一样,简直是火焰山。这里好像离太阳太近了,实在是太热了,温差也太大,晚上冻死人,中午热死人。

下午走了两程后,在一条路上停下。师父在路上捡到一面小红旗,上面大概写着“钓鱼岛是中国的”。有人建议把国旗贴在最后一个人的背包上,不过最后贴在了护持居士的车上。

路边是一大片杨树林,树叶黄了,落了一地,前边不远处是条河,“哗哗”地流水声不时地传入耳根。最后在杨树林安单,一人一棵树。以前我最喜欢秋天,喜欢落叶,因为这代表成熟,代表收获,代表感伤,还代表很多很多难忘的事情。在这种情景的诱惑下,自己竟不由地妄想纷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然后又察觉到这些妄想不清净,也没什么意义,不是一个清净比丘应该想的事情。能有什么事情?无非就是财色名食睡,杀盗淫妄酒,说的简单一点就是情欲、贪欲、执着。佛在《四十二章经》上说“学道之人,不为情欲所惑,不为众邪所娆,精进无为,吾保此人必得道矣。”“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总是让它在心底浮现?是毒药为什么还总是含在嘴里?出家人就是要断欲绝求。

八月二十六 第十一天

九点半在道镇村乞食,亲幢师、亲彰沙弥我们三人一组。我乞一家乞到一个馒头。亲彰沙弥乞一家,女主人布施三个馒头,一包咸菜,还有三双筷子。我们把馒头和咸菜收下,筷子没要。给她回向,祝她全家吉祥如意。她显得有些意外,也显得很高兴。今天就乞到这么多东西。陕西人烟稀少,学佛的也少,乞食经常都是乞不到多少东西。

过完斋在原地休息,这时来了一个看似很强壮、穿着一双长筒水靴的男子。他在我们面前一站,双手重叠放在胸前,很有气势地问:“你们哪个功夫最高?”他想跟我们比武。但他不像一个凶恶之人,他的表情有点搞笑,像个电影演员似的,他肯定是看电影看多了,以为和尚都是武林高手。有人说:“我们不是少林寺的。”他说:“哦!你们不练武。”他很威风地从头走到尾,然后又走回来,他一边走一边说他是连续三年陕西散打冠军。有位师父说:“我们练心!”他说:“哦!你们练心!”他想了想,又问:“你们可不可以还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过分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格外寂静,空气好像都凝固了,每一个人都沉默不语。对于出家人来说,这是莫大的羞辱,但我们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忍。因为我们是出家人。出家人与世无争,时时刻刻都要修忍辱。那个男子看我们都不说话,他说:“哦!你们不还俗!”然后那个男子就离去了。

他问的那个问题让我想起今年在五台山受戒时,一位引礼师父讲他自己的经历。

有一次他坐火车,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主动跟这位师父说话。他叫了声:“小师父!”这位师父说:“你看我小吗?”男的马上改口,叫了声:“老师父!”这位师父又说:“你看我老吗?”最后男的叫了声:“师父!”男的问:“这位师父您信佛吗?”“信啊!不信怎么会出家呢!”男的又问:“佛真的存在吗?”“存在啊!”“那您见过吗?”“没见过。”“没见过您怎么就相信存在呢?”这男的是故意找茬来了,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又不能把佛请出来让他看看。很多人都遭到过这样的责问,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这位师父则不然,他问那个男的:“你有爷爷吗?”“有啊!”“你爷爷的爷爷有爷爷吗?”“有啊!”“你见过吗?”“没见过!”“没见过你怎么说有呢!”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那个男的依然不死心,又问了一个更过分的问题,他问:“你还还俗吗?”和今天这个男子问的问题一样。世间人不信因果,不信佛法,总想调侃出家人。这时这位师父不动声色地问:“你们结婚了吗?”男的回答:“结啦!”然后这位师父又问:“那你们还离婚吗?”坐在旁边的女人碰了碰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再也不说了。

出家人修忍辱,但并不是只会修忍辱,出家人里边卧虎藏龙,也并不是好惹的。很多世间人世智辩聪,无可救药,自己不信佛不学佛,还要反对别人信佛学佛。见到那些信佛学佛的,他们还要想方设法地刁难你、挖苦你。像这位师父一样,能用巧妙的语言、无碍的辩才把对方辩倒,令对方折服,这是非常值得赞叹的。除此之外,沉默也是非常好的方法,有时候也会起到非常好的效果。遇到这种情况,我往往选择沉默。

在我信佛以后,遭到了很多同事的反对,他们经常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和语言对我进行讽刺、嘲笑,甚至人身攻击,我往往选择沉默。

有一次我在车间里来回地经行,有一位同事来到旁边故意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当时还有几位同事在场,他以为这样会把我激怒,但我一点也不生气,就像没听到一样,依然来回地经行。他看我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他就加大嗓门,说一些更难听的话,最后实在没办法就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但我依然不为所动,结果那位同事越骂越生气。他本想让我生气,没想到自己却骂出一肚子气,最后他大声地喊:“这个人脑子有问题,说得这么难听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把他气坏了。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说了。

这种事情有很多,时间长了有一位同事都看不过去了,他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软弱,他可能觉得我心里很委屈。有一次他忍不住问:“别人说你,你怎么就是不说话呢?”我说:“狗咬你一口,难道你也要趴在地上咬狗一口吗?”那位同事开怀大笑。

沉默是金,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在这里沉默就是忍辱,忍辱实在是太重要了。佛在《遗教经》上说:“忍之为德,持戒苦行所不能及,能行忍者,乃可名为有力大人。若其不能欢喜忍受恶骂之毒,如饮甘露者,不名入道智慧人也。”佛还在《四十二章经》说:“忍辱多力,不怀恶故,兼加安健。忍者无恶,必为人尊。”

那个想跟我们比武的男子走后,有人说:“亲忍师父!这次你忍住了!”大家都乐了。亲忍师父以前是武林高手。如果是以前,亲忍师父可能会站出来跟那人一比高下,但现在已经是出家人了,以前不能忍的现在也忍了。

八月二十七 第十二天

十点多在一空地上过斋,过完斋就地休息,天依然热得厉害。

休息一段时间后我去厕所,快到地方时后边突然传来一声“准备啦!”这是催促大家马上装包出发的号令,只有师父才能下这个号令。我知道师父是故意的,师父要考验我。刚才我已经想到:当我快到地方的时候,师父可能会让大家装包出发,这是考验人的好办法。师父喜欢这样考验人。我犹豫该怎么办?是上厕所还是马上调头回去?这时正好有一位长老比丘也来上厕所,于是我赶紧上厕所,上完厕所洗过手,又赶紧回去装包。包没装完我又想应该先给师父点香炉,于是立马去给师父点香炉,点完香炉赶紧回来装包,还没装完,师父背上包就领着大家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后面,好像我根本不存在。这还是师父给我的考验,看你怎么办?看你起不起烦恼?起不起嗔心?我没有起一丝一毫的烦恼,相反我觉得这很有意思,不由得感到高兴,不由得想笑。不过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应该上厕所,应该立马调头回来,这才是依教奉行,只可惜我没做到。

八月二十八 第十三天

上午九点多在东茹子村乞食,很多人家都锁着门,都去苹果园收苹果去了。亲彰沙弥乞一家,从屋子里跑出来一个小胖男孩儿,他可能刚学会跑,跑起来一晃一晃的。小男孩儿欢欢喜喜地朝我们跑过来,看样子那已经是他最快的速度了。总感觉小男孩好像认识我们,他把我们当成了亲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我们的怀抱,或许他还想跟我们一起走。女主人从后边追上来拉住小男孩,小男孩一边笑一边挣扎,但还是被拉了回去。也许前世他和我们有特殊的关系。可能是一起出家的师兄弟,希望他能早日出家。女主人给钱,亲彰沙弥告诉她出家人不要钱,最后女主人布施三个馒头。

我乞一家,正好也有一个小孩,比刚才那个还小,从屋子里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主人,应该是小孩子的母亲。我说我们是过路的出家人,乞点食物。她好像没听明白,我解释:“就是要点吃的。”她说还没做饭,然后又问苹果行不行?我说可以。她布施给我们三个苹果、一个梨。

今天就乞到这两家,这都是那两个小孩子的功劳。正是因为他们,他们的母亲才会留在家里照看他们,结果正好遇到行脚的出家人上门乞食。如果没有那两个小孩儿,他们的母亲估计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到苹果园收苹果去了,从而就会错过这难得的种福田的机会。所以可以说是这两个小孩儿给她们争取了这个机会。再说这里的苹果园,给这里的人们带来很大的收入,这里的人们因为种苹果而变的富裕,但他们却因此错过了种福田的机会。最要紧的不是种下福田,得到多大的福报,而是错过了和出家人结缘的机会,即使不布施东西,见一面,说句话,听声佛号也行,这都是解脱之因。凭这一点缘分,等将来因缘成熟时,就可以得度。只可惜他们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有第二次机会。没办法,只能随缘。

八月二十九 第十四天

上午在永乡东汉寨村和西汉寨村乞食。我们组只乞到一个馒头,大部分人家都没人。

有一次休息,我看到路边苹果树上的苹果很红,忍不住说:“这苹果怎么会这么红?看着跟桃似的。”旁边的几个师兄弟听到了,然后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有人还说这苹果像西红柿。我又忍不住说:“这一棵苹果树上结多少个苹果?”然后又数了数,大概有三百个。旁边的师兄弟听到了,然后几个人开始议论苹果树上有多少个苹果?还有人用自己的方法数了数苹果树上有多少个苹果。

我不该说话,说的完全是没有意义的话,“苹果为什么那么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苹果树上结多少个苹果”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跟修行有什么关系?跟了脱生死有什么关系?

我说的话并不多,只有一两句,问题是说一两句之后,旁边的人接着往下说,有时还是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直说个不停。说话的人会一边说话一边动念头。还有更多不说话的人听到了也会跟着动念头、打妄想,所以这个过程当中不知道有多人动了多少念头,打了多少妄想!而罪魁祸首就是刚开始那个只说了一两句话的人——也就是我。就像水龙头一样,你拧一下,水不会只流一下,水会不停地流。

这个问题是很严重,因果不堪设想。以后一定要引以为戒,不能随便说话,特别是不能随便说第一句话。

为什么人这么喜欢说话?把说话当成一种享受,一种乐趣。饭有吃饱的时候,话却没有说够的时候。明知道祸从口出,话说多了不好,但还是忍不住说,真是习气毛病。

口开神气散,开口必动念,开口心就乱。宁搅三江水,不动道人心。不能动自己的心,也不能动别人的心。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一块石头,击起的波纹会波及到整个湖面。所以说话一定要谨慎。

摄心为戒,后边应该加一句“摄嘴为戒”,嘴都摄不住,怎能把心摄住?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嘴是心灵的大门。窗户关不好,贼会从窗户里爬进来把家里的宝贝偷走。大门比窗户更重要,大门不关好,我们的宝贝更会被贼偷走,所以一定要把大门关好,做好防贼工作。什么是贼?话就是贼!一句话就是一个贼。每说一句话,就意味着一个贼偷走一点宝贝。我们的宝贝就是这样被人偷走的。话是贼,我们却把它当成亲密的朋友,经常把它请到家里来,这就叫引狼入室,不分敌我。

散心杂话,信施难消。祸从口出,一点不假。沉默是金,永远不变。

九月初一 第十五天

记得有一次到苹果园休息,当然苹果树上的苹果已经摘完了,要不然我们不会到这种“瓜田李下”休息。背着包往里走的时候,背包会刮到苹果枝,为了避免把苹果枝弄断,我们都弯着腿勾着腰往里走,这样走很费劲,但还会碰到苹果枝。我们正费劲地往里走的时候,有人喊:“把包放下!”到了自己的位置后,我把包放下。这时后边的沙弥也都用同样的方式往里走,一位比丘师父对着他们喊“把包放下”。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把包放下,然后提着包往里走,这样走既省劲儿又不会刮到苹果枝,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刚才我听到有人喊“把包放下”,我以为是让那些已经到了自己位置的师父把包放下,根本没想到是让我们把包放下。因为以前每一次休息时都会有师父告诉我们把包放下,但都是到了自己的位置后把包放下,从来没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况。所以一听到“把包放下”就以为是让那些已经到了自己位置的师父把包放下,这就是知见,还是依教奉行的心不到位。“把包放下”的意思就是把包放下,没别的意思,当时应该立即依教奉行,立马把包放下,不能用自己的知见去思维,思维是让我放下?还是让别人放下?是现在放下?还是过一会儿放下?把包放下之后怎么办?一思维就错。这又是一次深刻的教训,再一次让我体会到依教奉行一定要用直心,不能思维,一定要当下放下。

九月初二 最后半天

上午九点多乞食过斋,过完斋我们登上大客车,返回寺院,结束了这次行脚。

连续三年行脚,写了三次行脚报告,这让我写出来很多难得的心得体会。

第一年写行脚报告,那时我出家还不到一年。写了一份五万字的行脚报告,题目是“光明行”,意思是说我们是光明,要把整个世界照亮。我还写了一首诗和十多个偈子。当时我起了很大的慢心,自认为自己的行脚报告写得非常好,见解独到,还很有才华。

后来冷静下来以后,我竟然发现自己确实起了很大的慢心,但自己却一点没察觉出来。那份行脚报告确实有很多错误的知见,原来我认为我们日中一食、不摸金钱,而其他地方的出家人一天吃几顿饭、还摸钱、设功德箱,我们要批判他们,这时我才知道我错了。我们不能批判别人,也没有资格批判别人。别人守不守戒律是别人的事,尊不尊重别人是我们的事。不守戒律不是一个合格的出家人,不尊重别人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出家人。我们不能批判别人的过失,我们应该检讨自己的过失,看住自己,看住自己的习气毛病,改正自己的习气毛病。

最后我重新写了一份行脚报告,题目为“从零开始”,放下了以前的慢心,也放下了以前错误的知见。最终这份行脚报告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

再说第二年写行脚报告,我自认为自己已经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和教训,已经知道怎么写行脚报告了,最终我写了一份四万多字的行脚报告。我觉得这一次是在上一次的经验和教训的基础上写的,比上一次写得还好,一定会让大家产生共鸣。我信心十足,相信不会再出现什么问题。在不知不觉中,我又起了慢心,但自己还是丝毫没有察觉出来。

结果把行脚报告交上去之后,被删掉了两万多字,最关键的是那两万多字是我自认为写得最经典、最有价值的东西。这对我的知见是一种挑战,当时我不能理解。

后来想一想,那两万多字被删掉是有原因有道理的。那两万多字渗透着我的慢心,幸好被删掉了,要不然我就发现不了这个慢心。如果没被删掉,就等于我的慢心得到认可,得到肯定,慢心会变得更加坚固,更不可能发现这个慢心。

这也让我体会到我们的知见太不可靠,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知见。自认为是对的,事实上有可能是错的。所以不能执着于自己的知见,错误的知见要放下,正确的知见也要放下。

这也让我认识到慢心会变化,实在是防不胜防。这一次你觉得已经把慢心降伏了,下一次慢心将会以另外一种形式显现出来,让你完全察觉不到,所以面对慢心,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

今年行脚回来以后,我觉得有很多东西可写,有很多话可说。于是我自己抽时间写行脚报告。刚开始还觉得自己的报告写得挺好,后来又觉得这还是慢心。在经过多次审查,删改之后,我把行脚报告交了上去。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可能还会有东西被删掉,但自己又想不到哪些地方有问题,会被删掉。

结果真的又删掉一些东西,当我被指出来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又是慢心和错误的知见。自己已经多次审查自己的报告,但还是没发现这些问题。这一次感触更加深刻,我实在是低估了自己的慢心。仔细地回想一下,自己什么时候没有慢心?无时无刻没有慢心,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念头都渗透着慢心。慢心已经把自己的心蒙蔽了,但自己一直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了,原来自己一直在坐井观天!这口井就是慢心,我被它骗了。我这才觉得有点怕了,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个问题。或许这是我最大的收获。

写行脚报告的一个主要目的是回报大众,希望大众能得到法益,但最大的受益者还是自己。因为写行脚报告我发现了自己很多错误的知见,还暴露了自己很多习气毛病、慢心、虚荣心等等。如果不是写行脚报告,就不会发现那些错误的知见,更不可能改正那些知见。同样,也不会发现自己那些习气毛病,不会改掉那些习气毛病。所以说写行脚报告修正了自己的知见,减少了自己的习气毛病。

师父以前给我们开示说:为什么行脚之后要总结?因为头陀行一言一行都带着正知正见,使我们的修行更有方向,这也是一个继承的过程,使头陀行能够延续下去。师父还说:写行脚报告可以提高正思维,行脚乞食生活所产生的思维会为以后精进修行起到正见、正思维、觉悟、证道的作用。

去年写行脚报告,写到最后我闻到了香味。我想这可能跟我写行脚报告有很大关系。因为在写行脚报告的过程中,我对一些与修行有关的问题进行了认真地、深入地思考,一遍又一遍地思考、提炼、总结,自己的思想认识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到最后不知不觉地就出现了香味。从这可以看出来,写行脚报告有不可思议的功德和利益,而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

记得在最后一天乞食之前,亲融师父想让一位师兄弟替我去乞食。亲融师父还说了理由,理由是明年行脚那位师兄弟去不了了,而我还可以去。当时我想,这次不让我去,没问题,可以做到,但明年能不能去?不敢保证。一切都是无常的,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到明天?更何况明年?但无常中还有无常,谁能保证自己一定活不到明天?所以希望明年还能继续走下去。

最后祝愿大众:法喜充满,早成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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