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二年行脚乞食体会报告
◎释亲晟比丘
顶礼十方常住佛、法、僧三宝!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顶礼上亲下藏阿阇梨!
今年大悲寺参加头陀行脚的僧众在师父的带领下,于八月十五十一点钟从寺院乘坐大客车出发,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左右,到达今年头陀行脚的起始点——陕西省绥德市清涧县郊外210国道某处。
自己的背包重量一年比一年轻,特别是今年,所装物品比去年有大幅度减轻,但背上包行走起来却并没有出现预想的效果,两肩照旧被勒得生疼,还新增加了两侧肋骨被压迫的痛感。这是怎么回事?当时以为背包的腰带没有收紧,胯部没有分担到太多的重量,于是在第二段行程停下来休息时,收紧了腰带,但效果不大。弄不明白,遂就不再去追究其原因了,直至到了行脚后期,见到有位师父仍在使用去年的背包,对比后才发现,今年的背包尺寸整体上都有所收缩,各部件也缩小了,背带、腰带也都变窄了。怪不得今年的背包起初一背起来便感觉到有种种的不适。
八月十六 行脚第二天
傍晚时分,僧众停在国道旁的一处岔道山路上,晚上准备在此地过夜,山路边是一条深深的山涧,我们抽解时循着一条隐约的小路下去,见到一股潺潺而去的溪水,溪水是那般的清澈,仿佛一如久远以前,还没有受到“垃圾文明”污染。而我们现今的人类,却早已被日新月异的近现代文明改造得面目全非,鄙俗不堪。
“不杀生乃至不饮酒”这五条根本戒律,是立身为人的基本准则,但要想在当今这个社会上守住这五戒已变得十分困难。自从“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进化论出炉,乃至甚嚣尘上,优良的人类传统精神信仰体系遭到严重破坏,现今的人们都在为自身的利益苦心钻营,一味盲目地贪图享受,囿溺于六根门头难以出离,结果苦不堪言,无法找到解脱之路。大悲寺僧众通过每年的行脚乞食,再重新将阵阵清流,将佛陀三千多年前的正觉教导注进民众心中。
八月十七 行脚第二天
凌晨三点钟,开始了新一天的行程。夜幕中行走了一程后,找地方打坐到,天亮后继续前行。几程行进后,九点钟来至一处休息。师父决定在此地乞食、过斋。
沿公路有处山村,但住户不多,师父安排了六组人去乞食。自己和两位沙弥组成了一组。组内有位新沙弥,这可是他的第一次乞食,可不能让这位充满期待的新沙弥首次乞食就品味空钵而回的味道。
来至第一户人家门外时,院里已有一位老者赶到门口,说:“这房不住人,屋里没有吃的。”第二户人家门上挂锁。紧对面的第三户人家,门是由圆铁焊成的一人多高的简易栅栏,看样子家里不太富裕,门上挂着锁,但没锁上。这家屋里多半也没人在。我心想:“看来今天的乞食不太顺利。”不免有些心焦,上前叫门:“家里有人吗?有人在家吗?”稍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应,转身准备离去。这时,后面的一位沙弥师说道:“有人出来了!”一位八九岁的小女孩出现在院子里。
我双手合十,向小女孩乞食。来行脚前,为自己设定的乞食用语是这样的:“出家人行脚路过,乞些食物,不知方便不方便?”但今年的乞食词却因首次乞食经历而改变。
当我刚开口说出“出家人”三字后却想到,小女孩太小,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吧,可不要自己说出文绉绉的话语来,她却听不明白。如果她一个人在家,又害怕生人,那不更容易造成她畏惧,从而拒绝布施吗?于是稍顿了一下,直接说:“要点吃的。”小女孩不等我再说就进屋了,很快又出来了,说:“没有吃的了。”
我有些失望,孩童的话应是真实的,她还没学会态度这般自然地说假话。不过,我还是不急不缓地说:“要点素的,能吃的就行。”小女孩站在原地,想了会儿说:“馒头!”终于让她想起了家里还有剩馒头。我说了声:“行。”小女孩拿出一个馒头来。“她也许只能做得了一个馒头的主,若再多给,家人也许会责怪她吧。”我这样猜测,对于一个馒头,她若不将这件事对大人说起,大人也许就会当作她肚子饿了时,自己吃了。
她准备隔着铁栅栏将馒头交给我,我却拒绝接受。小女孩明显有些怯生,看她那样子,就好似准备一将馒头交给我就赶紧回屋里躲起来的情形。我告知她将馒头分成三份后再分别放进我们的钵内。小女孩却不肯分开馒头,甚至带些哀求地说:“你们自己分吧。”但我仍坚持让她分,她还是不肯。当我第三次重申让她将馒头分给我们时,她终于拗不过我们,遂将这个馒头先是一掰两半,然后再将其中的一半掰成两块。让小女孩亲自将馒头分成三份再分别布施给我们三人,有三个目的:一是给她留下僧人们“利和同均”的和合印象;二是给她多点机会了解出家人,如果她对出家人有偏见,也可以借机消除;三是让她在感性上认同并接受出家僧人,以便将来顺利走上皈依三宝的道路。
我们三人依次郑重庄严地用钵接过小女孩隔着铁栏门的布施。在对她进行回向时,我又临时改变了早先拟定好的回向用语,双掌合十向她说道:“祝你家吉祥如意!”在行脚前,拟定好的回向词,只有四个字“阿弥陀佛”。原因一是:吉祥如意一词虽肇起于佛教,但早已在世俗社会中使用泛滥成风,我们现在再使用它作为回向词,感觉不能脱俗而出,倒是一句“阿弥陀佛”比较贴切出家人的身份。在华夏大地,千百年来僧人已把这句佛号传进千家万户,民众也已将这句佛号同僧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再者,希望布施者能以布施功德早成佛道,比只图个“吉祥如意”强得多。三者祝愿词容易令布施者产生“出家僧人以祝愿词换取利养活命”的看法,不如一句“阿弥陀佛”来得清净微妙。但今天,早已拟定的这句“阿弥陀佛”到了对小女孩回向时,却又被我临时改回成“祝你家吉祥如意”,原因是想让她清除对出家人的神秘畏惧心理,让她觉得我们就像自己亲戚朋友那般地亲切,平易近人。
过完斋后起程,穿越了延川县城区,晚上来到河边一片裸露的岩石上休息。
中夜,月光皎洁明亮,瀑泻如练,僧众们身息尘劳,心离垢染,直入清凉。
八月十八 行脚第三天
早上起来行走几程后,来至一条河边休息,随后准备乞食。乞食前重新分组,僧众被分为十个乞食小组,我和亲忍比丘、亲含沙弥一组,分好组后,入村乞食。
第一家,我上前乞食,院子里一名老年妇女说:“没有吃的。”待我再解释时,里屋又出来了几个人,老年妇女这时不再作声,显然是让其他人决定是否布施。一位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我又向他说道:“出家人路过,要点吃的。”他听明白后,说给其他人道:“给拿点吃的。”老年妇女从屋里拿出一个馒头,一张油饼,并歉意的说:“刚吃过了饭,没别的了。”
渐渐地走向村子深处。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打算再到不远处的山坡上那户人家,乞完后就回去。
渐近这户人家,看到在通往这户人家的坡路下停着两部小轿车,看来他家有不少贵客临门。院子里有很多人,一名壮实的中年男人气势雄伟的站在场院前面注视着我们。
上到了坡顶,由于气喘,我轻咳了一声。突然意识到,咳嗽能在他人心中起到微妙作用。亲忍师对着人群乞食:“出家人行脚路过,乞点食物,要点吃的。”趁着人们沉默的当口,我侧身用衣袖掩口又轻咳了两声。在他们看来,我们风尘满面,满身辛劳地从远方而来,爬上坡路,站在他们前面,他们也许在想:“这些个出家人,为了要点吃的,到处乞讨,真是可怜。”
院子中央还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院子里的这群人先都不吱声,大家都在等待某个人做决定。就见站在前面的这位中年男子,拿出一张钞票来,伸手过来要给我们。亲忍师见状对他说道:“我们出家人有戒律,不能摸钱,我们不要钱。”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拿着钱的他突然大声叫道:“你们不要钱,要什么?”这名男子仿佛是要和我们论战。
亲忍师平和而又坚定地说道:“我们只要点吃的,剩的也行。”这名男子收回钱,涨着个脸,再也不出声了。他也许在反思,金钱带来了地位、名誉、权势与荣耀,自己也常以此而骄傲,但是从一名贫穷的偏僻山村农家小子出身,奋斗到现在出人头地,期间经历过无数酸楚苦痛只有自己清楚,可费尽心机、孜孜以求的东西对于这些出家人竟然没用,拒绝接受。金钱左右不了他们,他们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们才是各自人生的真正做主者。
几个人走进院子后面的屋子里去了,一会儿,另一名中年男子从屋里出来到了我们面前,这是一个温文尔雅,令人觉得很有涵养的人,他双手端着一个口大腹深很雅致的容器,容器被一片素净的橙黄色的纸精心包着,容器里面放着什么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直到他把东西拿出来时才知道,他真诚庄重地布施给我们每人一个洁净无瑕的优质苹果和一块烧烤得白里泛黄、色泽诱人的精美月饼。看着这些上等的食物,我不禁为之有一丝感触:食物虽属上等,但我们却是不贪口福的出家人。我们做完回向后离开。
过斋时,来了几个村民。过完斋后,他们向师父请法。听说他们是僧众在村庄里乞食时遇到的。他们请完法后,捧着僧人结缘给他们的法宝欢喜离去。看来这个村子和大悲寺还真有缘。
下午行脚走了几程,天气热,脚出汗,脚掌皮肤变软,耐不住磨,结果左脚掌被磨出了个大水泡。昨天右脚掌起了个大水泡,今天又轮到了左脚。年年行脚都起水泡,已是见怪不怪了,该做的就是思考怎样踩着水泡下脚走路。前几次行脚在这方面做得很失败,起初为了避开水泡疼痛,走路姿势就不正常了,这样时间长了脚踝就发生劳损扭伤了,最后就拐着脚走路了。今年特别留意观照起步落脚,尽量做到正常姿势,这样做带来的最初效果是两个脚掌的水泡不断向外延伸变大。但好的是今年行脚走到最后,两脚脚踝却没受到大的损伤。
今晚在一条川谷中休息,今年原打算出来行脚晚上坐着睡,原因多是因为实在不愿意让睡袋将自己的身心紧紧束缚住。但通常是走了一天到晚上休息时,坐也坐不起来了,就懒散地靠在背包上半坐半卧着,让身心都轻松释放着,用不着特意用心去感受什么,内心已被一分寂静祥和所滋养。念着佛或参参话头,摄住心念不要让自己被妄想牵扯走得太远。
今晚休息的地方很潮湿,用塑料袋将卧具都套进去,时坐时卧,想找一个舒适的姿势,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当醒来时,皎洁的月亮已爬上谷岸,明亮清冷的月光普照着山川。感到有些寒冷,塑料袋内外都是湿漉漉冰冷的凝结水。摸出表来一看才十二点半,离起程还有很长时间,再这样半躺着肯定会一直寒冷下去。我决定坐起来,戴好观音斗,外面再罩上雨衣防止露水,给后腰处贴了片不舍得多用的自热贴,用棉披布将腿包起来,将背包拉近身后紧贴着,这样给后腰找到一个支撑,同时也起到保暖作用。经过上半夜的休息,此时已能坐直身子,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直到僧值师父大声招呼大众起身时才醒过来。
八月十九 行脚第四天
早上起来经行,默诵着楞严咒,观照着内心,妄想起起落落。观照不透妄想生起的根本,只觉得妄想犹如污泥池中时时泛起的气泡,看不到它在污水下逐渐形成和上升的过程,只能见它在水面上突然东一个、西一个的冒出来,没能力让它不冒出来,仅能做的就是让冒出的妄想早点消寂,可不能让这妄想又似星星之火不断蔓延下去形成燎原大火,让这热恼烧心。
诵楞严咒、参话头,这都是对付妄想的法宝,但自己惭愧,业障重,没修行,这么好的法宝,本是能销亿劫颠倒想,但到自己使用时其效用就很微弱了,有时妄想没降住,等回过神来才觉到楞严咒或话头早已断了,已被妄想拐走了很久。这可怕的妄想,我把它比喻为东北的大黄蜂,若是愉悦痴迷于它,终究会被毒害。佛言:众生皆有佛性,只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妄想就是自己修行中的最大障碍。
今天乞食,因村子小,师父只派出四组人去乞食。第一家由我主乞,屋里出来一名老年妇女,我连说带比划好不容易才让她明白我们的来意。最后她问:“馍馍行吗?”这时外面回来一名老汉,还托带着一名小男孩。待老汉也明白后,他让女主人准备食物。老汉又感兴趣地问起我们是哪里人。我回答说:“我们是辽宁海城大悲寺的。”他感触地说道:“要饭蛮好,要饭饿不着。”他瘦削的脸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显露出岁月的沧桑。他接着说:“你们又不是平常的要饭人。我们这里只能靠天吃饭,要饭蛮好!”
女主人端着碗出来了,里面放着两块发糕,她说:“很好吃,白面做的。”这里是山区,可能不种植小麦,所以她这般赞美普普通通的面食。我们作了回向。她对我们的回向表示感谢。
贫穷布施难,这是两位朴实善良的老人。老汉反复说“要饭蛮好”,又说我们不是平常要饭的。这是他在以自己的语言赞叹出家人。相比之下,老汉感叹自己老来将至,往事过去了就像做梦一般,自己这一辈子辛辛苦苦,最后也就是这么个样子,一辈子忙活个啥啊!他羡慕我们这些个乞食生活的出家人,不为世情所累,生活得很超脱。仅就吃的而言,他认为我们不需要辛勤耕作,也不需要为干旱和雨涝担忧,依靠乞食就可生存。
这名老汉当然不知道出家人关于乞食的诸多戒律。一名出家僧人要做到日中一食,次第乞食只限七家,授受食,不自作饮食,不残宿食等。
那么,世尊为什么会宣说这样的戒律呢?自己认为:空钵挨饿能使头陀行者去除骄慢,生发惭愧,精进办道。一名阿兰若头陀行者,有时要独立面对饥寒乃至病死。佛陀教导我们:知身即苦,远离贪欲,一心精进,恃法为怙。
回到过斋点,发现天空中有阴云从南面上来,我们抓紧时间准备过斋。刚念完供养文,远处已有阵阵雷声,过斋还没进行多久,就有雨点落下来。师父让大家把雨衣拿出来准备好。自己的雨衣因昨夜用过今早收拾时放在上面,坐着不离地很快就将雨衣从包里扯出来。雨衣准备好了,雨就大起来了。师父让大家穿上雨衣过斋。自己迅速穿上雨衣,用雨衣的后摆罩住身后的背包,再将零散的杂物都归拢进雨衣里面避雨。
过斋期间,突然遭受大雨,这还是自己第一次遇到。该怎么办?是尽早结斋起身上路还是如同平日正常过斋,自己这时也想不明白,不知师父会怎么办?自己匆匆吃了点就止住了,生怕师父决定提前结斋,自己贪吃影响了提前结斋可不好。还是师父有定慧,师父不紧不慢地过了斋。结了斋后,师父还让大众别忙着起身。这时雨大,人一起身,那可是你一收拾什么,大雨就毫不客气地给你浇透什么。
一群僧人身披着灰色雨衣露天坐在雨中的田野里,巍然不动,就像一群凝固了的雕塑。自己摄住心念,不要去打多余的妄想,不要多看,不要多听,不要去想感受些什么。有师父在,也用不着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师父会给我们预先计划好一切。
过了会儿,雨点击打在雨衣上的声音稀落了起来,雨渐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透出了一个白脸庞,好似营养不良,毫无光彩。僧众起身洗漱完不久,太阳又看不见了,又有雨点滴下来。师父让大家收拾背包准备上路。这时却见一群居士出现在师父的面前,也不知从哪里赶来的,他们向师父请法。他们可能早就到了,但是天下雨,又不得便,所以没说明。现在见我们又要走了,连忙上来问候师父,请师父开示。
僧众们收拾好行装在细雨中等待着起程。居士们见状,抓紧时间结束了请法,目送着行脚僧众雨中上路。师父行脚归来曾开示说:头陀行比说法对居士的教化来得更直接。当居士面对着头陀僧众,内心生起对佛法的净信时,心中很多疑虑便不问自消。
我们在雨中上路,雨是时大时小,行不几里路,一条隧道出现在路的前方,两边有高出路面的人行道,人行道有一米多宽,平整且干净。这隧道足够长,偏僻的道路上见不到行人,正好给行脚僧众避雨歇息。
天一直阴着,晚上就在隧道里过夜。
八月二十日 行脚第五天
天微明时,行脚僧众离开隧道,自己诵着楞严咒上路前行。行脚以来这几天自己诵咒的情况还够勉强,看来在寺院里坚持诵楞严咒的努力没有白费。行脚时听到鸡鸣狗叫声或见到畜生、飞鸟,就将诵咒暂时停下来,默记住停顿的语句,待对动物做完皈依及劝发菩提心后再将楞严咒从中断的地方提起来。这若在往年是做不到的,以前怕的就是中断,断了就再难将其连贯下去。
今日乞食和一位比丘、一位沙弥三人一组。在两家乞到食物之后,第三家交给沙弥乞,他上前叫门没人应,这时却听到紧挨着的下一家院内有动静。沙弥师仿佛幻想着已乞到了食物,他欢喜地说:“下家有人。”遂将下家也交给他乞,待他再叫门时,院内却没了动静。分配给我们组的人家已乞完,于是回到过斋地点。
过完斋,原地休息后起程穿过了甘谷驿镇,来至路边一片空地上歇脚。有名男子提着两暖瓶热水供养,由师父带头,我们每人都喝了点热水以满施主之愿。
喝完热水,参着话头随众上路。现在经过这几天行脚后,逐渐形成了个规律,上午边走边诵楞严咒,下午边走边参话头,但话头参得很不入心,经常一边是“念佛是谁”,一边是开着小差,不着边际地打着妄想。参话头已有几年了,可是水平却不见提高。自己业障重,内外境障道的原因不少,向内找,见到有几条。
一、没有生死切心,常觉得生死大事现在和自己还不相关,精进心起不来,六根放逸,散心杂话多。
二、对参话头没信心,没长远心。经常是这几天念佛,过几天又去参话头,参着觉得也参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又放弃,改念佛,过几天觉得念佛没趣味,又来参话头。这几年,都不知反反复复了多少次。
三、好打妄想,分别执着心重。不知道妄想的可怕,却以假为真,错将“分别执着”认得真切,觉得那些想法切切实实就是自己,自己常为各类想法所摆动,因之欢喜,为之忧愁,沉迷于妄想当中。
四、没重视行持戒律。口上常说“以戒为师”,但仅到此为止,平时不看不学,疏于行持。戒律能从根本上帮助自己清除内心的污垢,内心清净了,参禅自然容易上道,自己却一直没有注重到这一点。待到打坐时,妄想一起来,就随着跑,看不住话头便昏沉。
八月二十一 行脚第六天
凌晨三点钟起身,行走一程后停下来打坐,感觉很冷。
过斋前来至一片苗圃内,在园田的道路上找到合适过斋的地点后就地休息。今日乞食重新分组,和一位比丘、一位沙弥三人一组。
第一家,自己上前乞食,女主人端出三个热馒头。
第二家,比丘乞,女主人拿出三个月饼,并抱歉地说:“没有吃的了。”
第三家,沙弥乞。女主人先问:“冷的行吗?”回答说:“行。”女主人拿出六块月饼布施。
第四家,自己上前乞,一名家境贫穷的老汉给了我们三个油炸糕。老来贫穷布施难,老者的布施令人感动。
第五家,比丘上前乞食,女主人先是拿出一袋馒头,有四五个那么多吧,叮嘱我们拿回去热了吃!我们让她把馒头分给我们三人。待女施主一把抓着两个馒头先要给这位比丘时,这位比丘却示意说一人给一个,女主人虽没能将这袋馒头布施完,但她布施的心情无法释然。待我们从她家院子里出来走到门口时,她又端着一盘子菜追出来要布施,并说她们家今早也吃这个菜。待我们问明菜里有葱,表示不能要,她又询问还有什么我们是不吃的。她的这般发问也许是生怕我们一时搞错了,没能让她将这盘菜布施出去,也许是她想搞明白了,待我们下次再来乞食的时候她好准备食物。我们不能接受这盘菜,她很惋惜地目送着我们离开。
今天乞食乞得很顺利,每户人家都很乐意布施。在这里,中国传统思想中僧人慈悲喜舍、离欲超俗的正面光明形象依然深入人心。也许他们是平生第一次遇到僧人,他们用热忱地布施表达希望僧人们能常来乞食,为这片土地带来新的光明与希望。
我们三人沿公路往过斋地走。在回苗圃的路口处,见到三位居士,有两位自己认识,他们特意从远方赶到此地,来供养行脚僧众。他们准备了食物,给我们每人钵内放进一块大豆腐,再加上一块连钵都不能完全吞纳的三角形大发糕,我们几人连钵盖都盖不上了。今日是满钵而归。“若见满钵,当愿众生,具足盛满,一切善法。”
自己的内心被一份喜悦所触动,不仅仅是因为满钵,喜悦更深来自于民众对僧人的赞同,对佛教的期待。为能成为一名比丘而荣耀。喜悦与荣耀归根于四重恩——佛恩、国土恩、师长父母恩与众生恩。
过完斋后,穿越延安经济开发区。这欲望堆积而成的城市,处处都勾起世俗的记忆,习性使然,沉渣泛起,努力使自己保持正念。本以为做得很有成效,但不知不觉中内心深处又加染污,但这却直等到傍晚打坐时,自己才察觉出来。
下午三点钟,来到一片待建的土地上休息。前方不远处有条河流,想来应是声名显赫的延河,河水上一处架有铁路桥,桥上时有机车来回奔忙,再远一点,有个采矿企业在制造着轰鸣。能在城市的边缘找到这一大块平整的土地作为休息地已是非常难得,但比起山中不见人烟的阿兰若处可就差远了。世俗之地难以让心中“寂静清凉”的种子发芽,倒是使“无明热恼”的杂草乘势疯长,都清理不过来了。待到半晚打坐静虑时,发觉妄想连缀成片,如大火燎原,话头功夫用不上,无法打断妄想,理出头绪。一时泄气,决定放弃。说服自己道:“算了,睡觉也比这样被妄想围绕强。”
今晚天阴着,比起白天气温也没下降多少。没有露水,很适宜睡眠。我不瞌睡,却早早地草草入睡,只因过早地向妄想承认失败。原以为失败到此为止,却没想到更大的失败在后面等着我,让我为之懊恼。
八月二十二 行脚第七天
早上起来时发现自己头脑被昏闷胀满。昨夜,梦回世间,陋习翻涌,演绎贪嗔痴生活。唉!一败涂地。
没有了往日早起时头脑清醒的感觉,满是郁闷失意悔恨,及时提醒自己不要被一时情绪所转,“舜若多性可销亡,烁迦罗心无动转。”打起精神,诵起楞严神咒上路,对付妄想。
八点钟左右,我们来至延安市川口乡桥头处暂停。此时天阴得很沉,师父和亲融比丘去看地形,估计是去找能避雨的地方。师父出去转了一大圈回来,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最后师父将我们引到一片空地上,空地上有不少垃圾,大家一起动手,清理场地。然后按过斋队形排好位置。此时天下起雨来,师父让大家穿好雨衣坐下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想:“下雨了,我们不用去乞食了吧!有随行居士跟着供斋,我就等着过斋吧!”
到了九点半钟,雨有些小了,看见师父脱下雨衣起身收拾东西,我也起身准备。一边拿出七衣搭在身上,一边对旁边的人说:“准备过斋了。”这时,我又留心多看了一眼亲融师父,只见他已将祖衣搭在肩上,他这时也正在观察着我并冲我说道:“你要干啥?!”我赶忙将七衣抽下换上祖衣,我们又要去乞食了。师父让我们把背包等物都遮盖住防雨,完备后,就带领我们向村落里走去。乞食之法乃下佛种,功德思议难尽。在大众师父们看来,乞食的机会不能轻易放弃,这次自己却见天气不好就不想去了,很显然对乞食之法的认识及重视还不够。
天雨仿佛也赞叹僧众们乞食,我们搭衣挎钵一上路,雨便停了。
第一家,女主人出来,我说明:“出家人路过,要点吃的。”女主人说:“没吃的了。”随着拿出一张钞票要给我们。我说道:“出家人有戒律,不能摸钱。我们只要点吃的,能吃的就行了。”女主人迟疑了一下,说道:“食物不好,放了很长时间了。”我说:“能吃就行!”女主人于是进屋去拿出三块月饼,分别放入我们三人钵内。
布施完毕,我双掌合十,向她道声:“阿弥陀佛!”没有了多余的祝愿词,显示着僧人们在对待乞食得与不得时心境都是同样的淡然。谁知这句“阿弥陀佛”佛号声刚落,院内突然冒出一个欢欣的女童声:“和尚!”这女孩应是平生第一次在生活中遇到出家人,她亲见到我们乞食的情形,在等我道出“阿弥陀佛”这句佛号后,她坚定地相信自古以来僧人就应是这样的,这次她的判断绝对会准确,所以她从心底里欢喜地大声说出她的结论:“和尚!”我想她对“和尚”之所以欢喜,同我们持“不捉金钱”的戒律有关。
我们只乞食物不要金钱,女孩会这么想“妈妈口袋里的零用钱是准备给我用的,你们这些和尚真好,不争我的钱,下次你们来我还给你们吃的。”但如果我们拿了钱,女孩也会认定我们是和尚,不过她会认为我们抢走了她母亲原本可能留给她的零花钱。她会厌恶地想“你们这些和尚真是懒惰,喜欢钱又不去干活,却专门上人家屋里抢小孩子的零花钱。”如果我们要离开,她心底里会不屑地说道:“和尚,这就是和尚!”
表面上同样是布施,但金钱和食物不能等量齐观,因为人们对金钱与食物的贪着程度不一样,所以引起的心理变化截然不同。家里的食物多已被认定为不能转卖化为金钱,而口袋里的金钱却可以让人很容易地获得各种美味的食物及其他人们贪着的东西。“金钱戒”的妙处就在这里,若我们僧人没了“金钱戒”,怎么能让这个女孩发出欢欣的赞叹!
第二家由法演比丘主乞,女主人应是已听闻到我们在隔壁家的乞食过程,很快从屋里端出一大盘蒸红薯,问我们行不行。我们说行,她遂将红薯分给我们三人。法演比丘对她做完回向后我们离开。
第三家由亲权沙弥主乞,年轻女主人一脸轻蔑的表情,我们离开。
巷子里平地上的住户已乞完,我们沿着一条小道向后面的山丘上走去。
第四家还交给亲权沙弥去乞,破烂的院子里住着一位孤身老汉,他拒绝布施。
第五家仍让亲权沙弥上前乞,几乎同样破败的院落,住的也是一位孤身老汉。他微笑着拿出一个馒头,掰开分给我们三人。这是令人感到亲切的布施,我们彼此都感到对方如亲人一般。
回到过斋地点,小雨又下起来,我们穿上雨衣过斋。过完斋后上路,小雨依旧是时下时停,走了几程也没遇到能避雨适合晚上休息的地方。在途经一处公路桥底过道时,进内避了会雨后继续前行,逐渐进入延安市区,在一座横贯延河两岸的大桥底下找到一片高低不平的荒地。这个脏乱不整的地方经过大家一番劳作改造后大换了模样。行脚僧众随遇而安,准备来日一早穿过延安市区。
八月二十三 行脚第八天
将近凌晨三点从桥底出发,登上河岸,沿着延河岸边大道向前进发。寂静的道路少有行人、车辆,夜间穿越中心城区,省却了不少麻烦。避开拥挤的交通,耳目也能清净很多。
到了早上八点钟,已断断续续走了二十多里路,但还未出市区,不方便乞食,在高速公路桥底下找到一块空地过斋。过完斋后队伍起程。两三程后已走出人口密集区,来到一处僻静的黄土坡地上休息。师父见此地幽静,遂决定在这儿过夜。
师父给我们安排好位置,我放下背包,就见有一只蟋蟀往我的背包下面爬,我扶起背包想把它赶跑,把手伸到它前面,它却爬上了我的衣袖,用另一只手逼迫它走,它不飞也不跳,却顺势爬上了我的手,是一只雄伟的大蟋蟀。我赞美了它句:“一只蟋蟀王。”并把它给邻单的师兄弟们看。等我们将防潮垫打开,各自坐下来时,这只蟋蟀还在我手上安静地呆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这可真是少见。这时,我想到过斋时,留有一颗大枣还没有舍给众生,便从口袋里拿出来,用指甲取下一块枣瓤来送到它面前。它还蛮感兴趣,爬上去就啃,但什么也没啃下来,遂又退了下来。估计是因为这块枣瓤对它来说太大了,再加上比较硬,不便它下口。于是又将这块枣拿在手指间揉捏了一番,使枣中间部分软化,再掐几丝软化了的枣肉下来放到它嘴边,就看到枣丝逐渐变短以至消失,是它吃到肚子里去了!
以前没观察过蟋蟀吃东西,觉得这蛮有趣,给身边的师兄弟看。师兄弟们也觉得少见,说它和我有缘,让我将它收了做徒弟,连法名都帮着给起好了。说起收徒弟,虽然自己心里窃喜,但却不敢。自己什么都不明白,对修行还摸不清门路,私下在这里自我得意给这只蟋蟀喂些吃得那还行。蟋蟀共吃了四五丝青枣,后来我又拿瓶盖倒了些水给它喝,它爬在瓶盖沿上,分合着它那两瓣嘴,最后还用一对前足洗了几把脸,捋捋头须完事。它倒蛮有表演才能,师兄弟提议给录下像。我想还是把它放了吧。
来到了背后的山坡,把手放在地上,用手指赶它走,它却不下地。最后只好先引它爬上剩下的枣瓤上面,再将它们一起放到坡地上,才有些不舍地离开。也不知自己宿世和它有着什么因缘,愿自己无始劫生死以来所行一切功德乃至或有一善悉皆回向众生,早成佛道。
傍晚时分,突然起了几阵大风,有雨点落下来,大家连忙紧急应对,各自拿出塑料袋包裹背包、卧具来防雨。当大家都快速地完成了对抗大雨的准备时,雨却停了。
八月二十四 行脚第九天
凌晨三点钟起身收拾装备。昨夜气温明显下降,塑料袋里外都是水,外面是雨水,里面是冷凝水,都是一样的冰冷冻手。
一边走一边诵着楞严咒,比起刚开始行脚的那几天来,现在诵咒时妄想明显增多了,经常出错,甚至出现跳段的现象,有时诵着诵着突然诵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诵到哪了。觉得内心被一种莫名的污浊充满。是什么污浊却观照不出来,或许这可能是昨天穿越延安时产生的后遗症吧!
行走一程后来到一处打坐,用来包腿的棉披布已被沾湿,但不得不用,此时保暖比防潮的需求更显得迫切。天微明后再起程来到一隧道休息。休息的地方是个风口,天寒风大。
过了隧道,山这边气温明显高点,没风却有浓雾。山那边是上坡路,到了这边却是一路下坡,感觉是一下子换了天地,顿觉走道轻松了很多。后来走到一条废弃了的铁道路基上休息,随后准备乞食。
师父生病了,乞食由亲融师父领队。第一家我乞,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很不耐烦地冲我们直摆手。
第二家,我继续上前乞食,院门开着,前院有间房顶的烟囱在冒烟,估计家里有人。先在院门口喊了几声:“家里有人吗?”见没人应,往院里走了几步,再喊几声,还是没人应。逐渐来到了院子中央,再喊,还是没人应。但能听到里面的屋子里有动静,于是又向里屋的方向移了几步,再喊到:“有人在家吗?”屋里终于有人出来了,是一名老汉。说明来乞食后,他回答说没有吃的,他自己还没有吃饭呢!我见他拒绝的意愿不太坚定,于是说:“剩的也行,有一点就行了。”老汉进到屋里去了,听到屋里传来几声痛苦地呻吟声,是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她在问老汉些什么。稍后,老汉拿出三个馒头来分给我们。我对他道声“阿弥陀佛”后离开。老人一生辛苦劳作,到了风烛残年,还没有找到真正的依怙,真是不幸,但愿三宝的慈光早日加被他们。
从这家出来,我们沿着一条上坡路向里面的山谷走去。行不多远,见到有户人家,这家由法演比丘乞。出来一名老汉,说道:“家里什么都没有。”我们继续往前走。遇到一户,还是法演比丘上前乞食,没人在家。再往前走,路边有位老汉在清理田地,旁边相距不远还有户人家,我上前询问他是否是那家主人,并说明来乞食。老汉回答说他不是那家主人,并告知我们山谷里面都是老房子,现在人都搬到外面公路旁的新房子里去住了。我们就转身回往公路边去。沿着公路还有一家分配给我们的住户没乞。这次让亲权沙弥上前乞,这家门口正好有人,女主人知道我们是来乞食,很爽快地回屋拿出四个花卷。当我们问明里面没有葱蒜等就让她分别放入我们三人钵内。亲权沙弥给她回向后我们离开,赶回过斋地点。
过斋后,有一群从宝鸡赶过来的居士向师父请法。师父开示完后,亲融师父问大家谁带有结缘书籍,我闻说忙将几本书交给亲融师父结缘给他们。其中有《参禅》这本书,能把这本书结缘出去,我心里感到轻松;自己参不好,就让他们来助助阵吧!
原地休息,晾晒行李后起程,走了几段路,来到一处收获过土豆的田地上休息,准备于此地过夜。临睡前,有风吹起来,还不小,但不感到冷。“有风的晚上不结露水。”我心想,今晚看来能暖暖和和地睡一觉。
八月二十五 行脚第十天
凌晨二点多钟,醒来时,风停了,气温下降了很多,睡袋外面结了一层冰霜,感到寒冷,想到黎明前打坐会更冷,于是又加了些衣服。
凌晨三点钟,僧众起身上路,行走一程后打坐,自己头戴着观音斗,用棉披布包住腿,见有微风从左边吹过来,便把雨衣拿出来,把全身都罩在里面,这样才觉得暖和。
行走一程后再走时,就进入甘泉县街区。在将近九点钟才穿出县城街区,最后来到河旁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今日未乞食。过斋后,我们就地晾晒行李,还剃了头。剃完头僧众继续沿着210国道前行,国道伴随着河道向前延伸,一段上坡一段下坡。自从G65通过西安的高速公路建成后,国道上很少见到长途运输车辆,这可优待了我们,少却了不少噪音与尘土,多了份清净。
行脚队伍在上一个坡道时,前面突然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见师父注视着路边杂草上面的一面小国旗,我见状赶快上前把它捡了起来。今年行脚期间,见到很多车辆上都插着或张贴着小国旗,这面国旗很有可能是从车上掉落下来的。今天遇到的这面小国旗真是幸运,受到师父的关怀,它被贴到随行护持行脚的一辆车内的前窗玻璃上,最后还随同我们回到了大悲寺。昨天穿过隧道,在路上自己也碰到了一面小国旗,但它却没有这么幸运,我猜想它现在还在那个我踢它进去的路沟里。
对于今天这面小国旗,这是师父不失时机教导弟子们要牢记国土深恩,要“爱国爱教”。对于这一点,我以前很迷茫,感到无所适从,出家之人还要不要爱国?后来这样理解:爱教离不开爱国。师父现在为我们表明了答案,我也应为昨日愚昧的行为而忏悔。国土、民众是我们生存的基础,没有了土地资源,道场去何处建立?没有了国民大众,僧才又何以相续?又仅就此生而言,本期生命一开始,我们就沐浴在国土民众的博大深恩中,广而言之,我们不仅要爱祖国,更要爱一切国家。只不过对祖国之爱是这种爱的根源。
“行道不忘爱国”,古来大德为我们树立了榜样,玄奘法师远赴印度参访求法,学识超众,印度各国主都想让法师留在本国,劝他不要再回震旦,法师却忆念国土深恩,一路艰辛回到华夏并发奋将佛教弘扬光大。又有宣公上人在美国弘法,建立道场二三十所,为权贵政要们所重,成为华府的座上宾,在当时那个中国处处受困,国人受到严重鄙视的年代里,上人却宣称自己终身不改变中国籍,何以如此?上人为念国土深恩故!
今日恩师不计艰辛,年年携弟子们出来行脚,又何尝不是深怀悲心,行菩萨道,福利群生以报国土之恩呢!愿以此行脚功德回向“国基巩固,治道遐昌,佛日增辉,法轮常转!”
八月二十六 行脚第十一天
昨晚是在一片高耸的杨树林里过的夜,碗口粗细的杨树上有一半的黄叶挂在树梢,另一半黄叶已散落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收拢收拢落叶,再将防潮垫铺在上面,躺在上面觉得温暖松软舒适。这片杨树林真像是一个大帐篷,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理想的住宿处所,它既保暖又防潮。傍晚时分,树林外面已明显降温了,而树林里的温度却没有怎么下降。早上起来,树林外面的草丛上挂满了露水,而我们昨夜所使用的卧具却没有湿。铺在垫子下面的落叶还阻止了地气。一夜之后,我们的防潮垫依然干爽。早就从书本上得知,树木能调节气候,能保持温度与湿度,这次我们实实在在地得到了它的利益。对于在外行脚的僧众们来说这可真是一个难得的住宿场所。
早上也不知几点起来的,睡得正香,被“起来了”的招呼声唤醒,心中有些贪恋,不愿收拾东西,问旁边的师兄弟道:“是起来打坐,还是起来行走?”待弄明白是准备起程后,口里却还在嘀咕:“怎么不等到天亮再走?”
收拾行装上路,走了一程后找个地方打坐,再行走几程下了国道,来到一处田地中休息,随后准备乞食。今日乞食前重新分组,和亲开比丘、亲果沙弥一组。九点二十分,一切准备就绪,临行时师父交代十点十分回到过斋地点。我们从田地里依旧回到国道上,沿着公路继续往前,走了几百米在公路左侧出现一条道路。我们拐弯走上这条道路,行不到几十米便见一村庄。进到村庄里我辨认出,我们是从村尾进入村子的,村首在国道的上一个路口处,我们刚从村首路过。这个村子的新街道两边是一色样式新盖的店铺,这里的人不算穷,可能是乡镇所在地。我们跨过新街来到店铺后面的居住区乞食。亲融师父先给我们各乞食小组分配乞食区域及乞食行进路线。我们组被规定从村子中间的一户开始,沿路向前乞。
我们渐向村子深处走去,这时就见到路边有两组乞食队伍已开始乞食了。那边亲悲比丘在一户人家门前站立,大声说道:“阿弥陀佛!家里有人吗?”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大声回应:“家里没人!”这句话说得有水平,暗藏禅机,不留立锥之地。我们肃恭斋法,还是离开的好!这边亲虚比丘一组人刚来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前,还没出声,就见院外一名妇女忙着往门口跑,一边跑,一边招手,一边大声喊道:“这家没人。”大白天的还这么紧张,令人觉得她的反应太过夸张,她的拒绝用语一步到位,都没人了,你还能向谁开口乞食?
我一见这情形,暗想:今天可不好乞,不过我还是想出了今日乞食的对策,就是不浪费时间,争取快乞,多乞几家。
第一家,我上前乞食。家里出来一名老者,我说明:出家人路过,要点吃的。老者很和蔼,一脸微笑,但却说道:“什么都没有。”老者沉稳而有涵养,应是一个很自赏自负的人,我见他回绝的这般轻松自然,估计再说什么没多大用,于是转身离开。
第二家,由亲开比丘上前乞食。院门开着,一名年老妇女在院子里做活,她扭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就再也不理睬我们,继续做她的活计。妇女很有定力,她的家当然她做主,我们离开。
第三家,由亲果沙弥上前乞,户主人态度鲜明,拒绝布施,我们离开。
再往前走,前面的人家已有别的组在乞了,分配给我们的住户已乞完。这个村子不小,我们快步往前走,在这条街的尽头有面高墙阻挡,我们左拐沿着下坡路向前走,走了二三十米,高墙尽处右手边出现一条街道,街道两边有不少的住户。这里还没有别的乞食小组来到,我看着这片住户,心中充满喜悦,就像一个农民望着一片等待丰收的庄稼。
这条街左边的第一家,院门开着,宽大的院子里面有四五名青年男女。我上前乞食,合掌当胸,大声说道:“出家人路过乞食,要点吃的。”一名中年男子一边摆手一边朝我们走过来,我见他拒绝的态度不太坚决,于是以平和诚挚地语气对他说道:“我们要点吃的,剩的,有一点就行。”中年男子见我这般说话,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钞票,伸手就要给我。我见状对他说道:“我们出家人有戒律,不能摸钱。”中年男子不作声了,可能他感到很意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就见院子里的人开始交谈,随后有人冲我们说:“馍馍?”我说:“行。”中年男子让人快去拿。
很快一名年轻女子提了一袋馒头出来,里面有五个馒头。让她分给我们三人,她先给一个钵内放两个,最后一人只有一个馒头还差一个。年轻女子忙说:“再给你们拿一个。”她快步回到院子深处的屋子里,随后又紧跑着出来将一个馒头放进我们的钵里。他们的乐布施令我心里感到温暖。我双手合掌,对他们真诚地道声“阿弥陀佛”后离开。
往街里面走,才发现这是条老街,很是沉寂萧条。街两边都是些古老破旧的房子,行不多远,街右边出现一个古旧的大院,进到院子里,见到两边是高高的围墙,对面一排房子能住七八户人家,有个两三岁的小孩在一户门前独自玩耍,屋子里显然有人,但我们叫门都没人应。只有“家里有人吗”的叫门声孤起孤落,太沉寂了,沉寂得令人感到压抑。
古老的大院默默地向我们展示它那苍凉的胸怀,它在这里见证了太多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我们决定离开,一转身,蓦然见到原来身后门墙处坐着一位老者,他漠然不动,他对我们这几名出家人的到来视若罔闻。我只能感叹无缘,即使是对面相逢也不能相识。
我们重新回到寂静的老街上,继续往前次第乞食。这时亲融比丘、亲慧比丘两组乞食人员从后面上来。问讯之后,他们快步往前向着街口方向走去,将这街区的住户留给我们。街两边的住房大多已空置没人居住,遇到七八户居民,他们或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或说家里没人,或说什么都没有,或是远远地看到我们锁了门走人。这些阴暗狭小的临街门面的老房子没能让我们获得食物。
渐渐来到了街口,一座臃肿的神庙踞在老街的正前方,它也如老街那般破旧、老朽,年久失修,屋脊已明显下塌,显示它已衰老驼背,但仍在苦力支撑。人们已逐渐抛弃了它,他们需要一种智慧的、可实践可证知的崇高信仰来照耀他们迷茫的心。
来到这里,碰到亲幢比丘带领一组乞食人员。他对我们说道:“抓紧时间,赶快回去吧!”但我们组亲开比丘和亲果沙弥这时却来了劲头,都表示说:“再乞几家吧。”看来他俩有志气,想为佛门增光,时间是九点四十五分,还有时间,再乞一两家吧!
我们左拐来到新街住户区后门,来至一家后院,亲开比丘上前乞食。不大工夫从前院的房子里出来两个人,一名中老年妇女和一名青年男子。他们明白我们的来意后,妇女拿出一张纸币来要给亲开比丘。亲开比丘拒绝说道:“出家人有戒律,不能摸钱。”妇女听说我们不要钱,于是就问方便面行不行。我们说:“行。”妇女回去拿了两包方便面出来布施给我们。那名小伙子见方便面不够分,又回去拿了两个包子出来。我们问明包子是素的,没有葱蒜等就收下了。亲开比丘为他们做完回向后,我们离开。
出了这家之后,亲果沙弥要求让他再多乞一家。见他那跃跃欲试的心情,我们决定再乞最后一家。来到村子路口处,这是一家制作铁门的商户,院门口有名男青年站在那里,院内还有两名男青年蹲在地上低头干活。亲果沙弥来到院门口说道:“出家人行脚路过,乞点食物,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这三人都不作声。于是亲果沙弥再次就近对着院门口的这名男子乞食。这名男子指着院子里一名正在做活的男青年说:“我不是主人,主人在那里。”那名男青年原先不动声色,这时被人指出是户主,不得不出来打发我们。但见他神色严峻,显得很不高兴,走到门口,脱下手套,一只油污的手伸进衣袋里拿出一张纸币来。
亲果沙弥见他拿钱过来,竖起手掌拒绝着说道:“我们出家人有戒律,不能摸钱。我们只要点吃的。”男主人冰冷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
男主人进屋去了,一会儿出来,已洗干净的手里拿着两个油炸糕和一个馒头。他把食物分别放进我们钵内,亲果沙弥为他做了回向后,我们离开。离开这家,从路口出来,210国道就出现在眼前,我们上路回到过斋地点。
今天的乞食,布施给我们食物的这三户人家都是先给钱,遭拒绝后才布施食物的。这难道是我们乞食时说要钱了吗?没有,很显然我们没有这么做!难道是他们因没听明白而拿钱出来的?也不是。我们都是反复地说明来乞食,要点吃的,主人在听得很明白后,还是拿钱出来。难道是他们家里没有食物?也不是,他们最终都从家里拿出了不少食物。那么就是他们乐意给钱?显然,这种说法不符合事实。当这几户人家拿钱出来遭到我们拒绝后,他们对我们的态度由起初的生硬冷漠变得温和亲切,这说明拿出食物给我们,这才是他们更乐意的!
那么他们怎么会想着要拿钱给我们?我想这主要是由于时下人类传统精神信仰体系遭到严重破坏而造成的。当人们没有了主导的精神信仰来约束行为时,人们就会把精神注意力转移关注到外在的生活条件上面来,导致唯利是图、拜金享乐等低级行为盛行。人们思维已定向形成惯性:你上门口来,那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钱吗!生活条件用金钱都可以解决。而对僧人们来说,追求的是自心的解脱,过着少欲知足的生活,对外在的生活条件是怀着克制而又审慎的态度而加以取舍,不捉摸金钱财宝。乞食者和户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思想行为观念,这就难免造成你乞食物他却给钱了。
以上这种错位的行为还增加了僧人乞食的难度。分析了一下,户主人对僧人上门乞食大致有四种不同回应:
一是我们去乞食物,户主也认为去乞食物,最终布施食物;
二是我们去乞食物,而户主错认我们是想去乞金钱,决定拿钱给我们,经我们拒绝说明只乞食物不摸金钱后,最终布施了食物;
三是我们去乞食物,对方也认为是乞食物,但拒绝布施;
四是我们去乞食物,而户主错认我们是想去乞金钱,拒绝布施。
若作为一名长期乞食生活的僧人来说,每日的乞食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如何才能够提高乞食成功机率,乞到足够的食物呢?
对于这四种户主对乞食者回应,可以看出第一二类户主最终布施了食物。
第三类户主,认为我们去乞食物,需要食物,但拒绝布施食物。不布施的原因很多,这需要优良的人类传统道德信仰的重建与回归,还需要佛教自身的振作。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一时也很难马上扭转让户主改变态度布施给我们食物。
第四类户主,我们去乞食物,他却错认为我们是想要钱,他错误的理解存在心中,也没有向我们询问证实,就直接武断地拒绝布施。对于这类户主,如果让他明白我们只乞食物不摸金钱,一来可以纠正他心中对僧人不良误解,如果他对僧人生起了信心,那么他布施食物的可能性非常大。就今天的乞食来看,总共乞了十多户人家,仅有三家有耐心来接待我们,而这三家却都是起初认为我们要钱,经我们拒绝金钱,解释出家人有戒律不能摸钱,而转为欢喜布施食物的。
据这一现象推知,其余那些直接拒绝我们的人家极有可能是误解我们要乞钱的。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如何才能消除他们对僧人的误解,提高乞食成功率,从而乞到足够的食物呢?
我自己设想,有那么一天,自己孤身一人行脚乞食,我随身携有一秘密“法宝”,它能协助我每天乞到足够多的食物,临近乞食时自己严整威仪,徐步而行,肃恭斋法。观察村落后我来到村中住户密集处,人多聚集处,取出法宝,众人眼睛发亮,被我这个法宝所吸引,然后交口称赞,不待我张口乞食,或是我只次第乞了一两家,住户纷纷回去家中拿来食物布施,直等我阻止他们道:“够了,足够今天吃的了,不能再要了,下次我来时,你们再布施吧!”
这是什么法宝,这么有效力?这法宝就是无限慈悲智慧的佛陀为弟子们制定的戒律,“只乞食物不乞金钱”仅是其一,不过我这可不是新招,仅就现代时期不远以前来说,台湾上广下化律师当年就曾拿着“只乞食物不要金钱”的牌子去乞食,破除世人对僧人的误解。
过完斋后我们上路,到了晚上,在国道边一处草坪公园中人行弯道上休息,我们头对头,脚对脚依次沿道排开。大家收拾些草园里修剪下来的干草铺在防潮垫下面,夜幕里,干草的气味使人安定,感觉到大自然的亲近。
八月二十七 行脚第十二天
凌晨三点钟,通常是该上路行脚的时间,今早师父却告诉我们,原地打坐。天亮后起程,早上穿过富县县城,有几条国道都从这里经过,看来富县县城的地理位置蛮重要。
今早行脚途中,见一名女子在行脚队伍一边,好似急切的想越过队伍到道路对面去,自己便放缓脚步,前面便出现了一个空档。当她从我面前穿过时,一股香水气味扑鼻而过,赶紧聚念起观:人身是四大因缘集合而成,一大不调即生百一种病,四大不调可生四百四种病,这个身子不是我,也不是我所能主宰的,身子里面没有真常存在,实在是臭秽不堪。身内藏有八万四千虫,熙熙攘攘,有如圊厕里的蛆虫,来回蠕动,你争我抢,贪食不净,但人愚昧却执身为己,对之爱护照顾,无微不至,不让它受得饥寒苦痛,不让它有任何的不适,为之保惜不已。但这个身子实在就是虫子的茅厕,免不得脏污外溢,臭味熏人,就忙加掩盖,又是装饰花鬘,又是涂香抹身,但却终不免四大分散,受尽苦痛,身识相离,此身即成腐烂臭尸。自己曾是这般愚痴,误以脏为净,反认臭做香,尤甚过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智者却不为此身所迷,装饰再好的厕所也是排泄不净的地方,对之厌离。自己也应当厌患此身,观身无常不净,息灭贪欲,除灭此身,当如杀贼。
出了县城,就一路上山爬坡,沿途见不到人家。今日没有乞食,在一片收割完大豆的田地里过斋,这里很僻静。过完斋后就地休息,晾晒行李。
一时,自己回到座位上,发现多了瓶饮用水,应是刚走开时居士放的,看那外观设计得新颖别致,就知不同凡响,拿起来看瓶外包装上的说明得知,此水采自某知名山脉海拔六千多米高的雪山上,又说此水好处多多,价格自然不菲。这真是物以稀为贵,这不过是制造商挖空心思为了谋求金钱利益吧!它也许仅能安慰一下世人对自身健康长寿的贪求心理。若真想健康长寿,还是戒杀放生,向善积福,修心行道吧!
这水的价格定得很高,让人错觉得它是很珍贵的,十分有益于健康,但人的肌体代谢最需求、最依赖的是大自然中的空气,一刻也离不开,对人来说这可太有营养了,但它却连一分钱也不值。这来自知名高山上的水,自己还是送回去吧!也让那个壮丽的山上少一分人类的贪婪造作。
下午起程,一路依然是上坡路,走了有十多里路,渐渐接近这片山土高原的顶部,我们来到一片荒置的土地上休息。地面很平整,还有一个废弃的石油井。今晚就在这片土地上过夜。
八月二十八 行脚第十三天
凌晨三点钟左右,行脚僧众起身上路,行不多远,就见国道两边的田地里都是苹果树,挂满了红苹果。一程后我们打坐休息,再起程时,路两旁依然是不知边际的苹果园。
过斋前来到一村后空地上,决定将在这里过斋,先去乞食。
第一家,自己上前乞食,拒绝布施。
第二家,亲开比丘上前乞食,青年女主人很大方,先拿出两个馒头和一个花卷。花卷有葱,我们没要。她又回去从冰箱里拿出了四五个冷馒头,又拿了一袋子苹果放在地上,亲果沙弥将其提了过来。女主人还说要供养我们热水,我们没要。因我们要回去集体过斋,乞到的食物拿出去以后还要集中分配,此时若是用钵接受了热水,那钵内的热水馒头回去后将变成冷水烂馒头,反倒不好,因此我们没要热水。亲开比丘为她做完回向,我们临出门时,女主人又再一次地叮嘱道:“冷馒头等一会儿再吃。”
第三家由亲果沙弥乞,乞到两个苹果和四五个馒头块,回向后我们离开。
接下来的一家自己上前乞,院门开着,住人的房子在院子后面,院子很长,自己见状就急着要往院子里去,冷不丁突然从院门侧冲出来一条凶狗,张口一边大声狂吠,一边显露利齿作势要咬人。但当它冲到眼前时又退了回去,这也是它要给我提个建议,以后乞食的时候别太快进院里去,应先在院门口喊一两声,观察观察再进院子。这家最终不见有人出来,于是我们离开。
我们沿着公路返回过斋地时,见到一名女子提着一袋苹果站在路旁,等我们走近时,她双膝跪地,虔诚地给我们每人钵内放入两个苹果。我们道声“阿弥陀佛”后离开。她就是昨天从我面前横穿行脚队伍的女子,是从外地专程赶来护持行脚僧众的。
过完斋上路,还是行进在望不到尽头的苹果园区。这是个收获的季节,路两边有果农在摆卖刚下树的新鲜苹果。不论贵也罢,贱也罢,这都与我们无关。行脚乞食,头陀僧日中一食、不捉金钱,午后艳阳下这些在世人看来美味的苹果,现在对我们可是一丁点的吸引力也没有,谁也不去在意它。头陀僧以持戒而生的定力,映照在路人的心中,他们感受到的那就是一股强大的摄受力。终于有位果农忍不住拿着一些苹果来到队伍旁,要递苹果给我们吃。行脚队伍依然行进如故,不为苹果所动。不过即使他们仅起了一念断贪向善之心,那也必将有殊胜的回报。僧值师父将几张《解脱之路》光碟结缘给了他们。
高原上中午的阳光十分猛烈,我们在道边一片收完苹果的果树下休息。再起程就是连续三千五百米的下坡道,坡道一直向下延续到一川谷处,川谷上架有高架桥,高架桥另一端是洛川县境,又是连续的上坡路。我们行过高架桥,停在桥头休息。行过了川谷,我却忘不了川谷,川谷的远方深处隐约有处村落,高架桥下有条灰白色的公路蜿蜒通了进去。到底吸引我的是什么,我不能再沿着思绪去深究,这可怕的妄想,你要将我引向何方?就此终止吧!
休息后开始爬山,这条在山间蜿蜒前进的国道很寂静,宽阔的国道上很少有行人与车辆。这境界幽深的山川,让我沉醉其中。
我们来到路边一片谷子地里,谷穗已被割去,谷秆还竖立在田地上。我们在车辙压过的地面上休息,准备在此过夜。
放下背包去抽解时,终于经不住诱惑,趁便到公路对面的山川里兜了一圈,幻想在那里面奇遇一鬼斧神工之处,可以“有块空地,建立道场”。
八月二十九 行脚第十四天
凌晨三点钟起来,原地打坐到天微明后上路。
行走两程后,来到这片川原的顶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苹果园区,今日在汉塞村乞食。
第一家我乞,中年男主人挥手拒绝布施。
第二家亲开比丘乞,一名女子给完三个馒头后,赶紧从里面把门锁上。
第三家亲果沙弥乞,家里有一名小男孩,只管说:“家里没人了。”不肯开门出来,我们离开。其余的几户人家门上都挂着锁,想来是去苹果园里去收获苹果了吧!
过斋后上路,走了几程,来到一条深沟边的空地上。今天是月末诵戒的日子,天阴得厉害,还下了点儿小雨。但师父还是决定诵戒,我们拿出雨衣放在身边,做好在雨中诵戒的准备。翻开戒本,戒文显得生涩,感觉起来好像是很久都没有诵戒了。这也许是自己出来行脚,不但没照顾好修行,反倒让心地上的污垢增加了不少。这都是自己不收摄身心,乱打妄想的结果。
当诵至“一名佛子常应教化众生建立僧坊及一切行道所需处所”时,自己因此时身在野外,周围连个适合避雨的地方也找不到,颇有感触。在寺院里呆久了,总是幻想自己一个人能不畏风雨,克服种种困苦去行脚历经艰难,磨练身心,可现在却盼着赶快回寺院。这颗不安的心,朝三暮四,夏天热了盼冬天,冬天冷了又想夏天,出来行脚久了盼着回去,寺院里呆久了又想着出去走走,没得安稳。祖师大德都说:行道人要心死如枯木一般。自己却活在矛盾的妄想之中,时常感触寺院建设得速度太快。啊!太快了,几天就一变样,可自己的修行却没见什么长进,这让自己感到惭愧不安!可是一旦等它建设好了,完工了,收拾个一新,自己却也觉得蛮有成就感,觉得自己仿佛也高大了起来,居住在这么好的环境里也当之无愧了。个人的修行是否已跟着寺院的建设快速提高了上来,也说不清楚了。
九月初一 行脚第十五天
凌晨三点钟上路,行进两程后进入洛川县城,脏乱的城市令人想即刻出离。但没有办法,只得一步步往前迈,自己完全没有了前几日走在那帮果农面前时的超然与自信。
肮脏的路面就在脚下,各种臭气不断袭入鼻中,更有不同的声音击打耳膜,骄傲的城市向我宣战,我只能选择尽快远离。“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这肮脏的城市明显污染了我的心地,这充满欲望的城市翻起了埋在心灵深处的记忆,就如一杯泥沙水,还未来得及分离处理,此时又被剧烈搅动。这城市的生活自己曾是那么的痴迷其中,它想要将我重新拉近到它的身边,清净超俗的感觉离我远去。面对路人肆无忌惮、恨不得一眼将人看穿的目光,我无处可藏,只盼着师父带领我们快点走出这个城市。
终于来到了城市的边缘,走过了一个横跨深沟的大桥,过了桥再走不远停在路边休息,这里安静了不少,附近却成为日益增多的城市垃圾弃置场地。我觉得这离城市还是太近,能再走远点停下来休息就更好了。
过斋前来到一个村子后面的空地上,准备乞食。这个村子的人家算是富裕,大多数人家都装有两扇高大结实的铁门。大铁门的作用就是要将人牢牢地关在门外。想想盛唐时期村夫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那时僧人们去乞食应该很好乞吧!时值今日,这里富裕的村民牢牢地守护着他们的悭贪,让我们组三人都空钵而回。今年乞食还没有空过钵,前几天还在打妄想:“要是空一次钵今年的乞食可就算圆满了。”空钵的无上妙法我今天如愿接到了,但这个法太沉重,不好承受。
托着空钵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幻想路边的人突然走上来主动供养布施我们食物,但一直走回到过斋点,这件事都没有发生。惭愧心生起的时候是在面对师父及僧众时,最近这两天每次乞食回来师父都会问我乞得怎样,我总是大声夸张地宣说我们乞得怎样。其实前两天自己都没有乞到食物,但有赖于同组师兄弟们,钵内这才有了点乞到的食物。今天乞食回去时,僧众基本都已回来坐在座位上了。我抬头看了一下师父,师父这时也在慈悲地关注着我们三人。也许不用说“空钵”,大家也会从我们神情上猜出来。但我还是大声向大众表白“空钵”,大声的原因是我想驱走这尴尬的处境。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就开始自责起来。都怪自己的修行不够,众生皆有佛性,人人都有善根,自己上门去乞食,却没能让他们发出布施的善行,这一定是自己这几天太放逸了,一天到晚不惧生死老打无谓妄想,心地染污得不轻,眼根也不怎么收摄了,自己还找理由说“佛法不离世间觉”,我这是反闻观自性觉悟世间。惭愧啊!这如何消受得起护持居士的虔诚供养?
准备过斋的时候,见到接我们回寺院的居士来了。他们向师父顶礼,给我们送来熟悉的微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他们给师父介绍路况,同师父商议明天回去的时间及路线。行脚已接近尾声,我们将迎来最后一个下午,最后一个晚上,等等的最后一次。
过斋后起程,走了一程休息时,部分半路赶来的居士纷纷向师父顶礼辞行。这一路来辛苦了他们。天阴得很沉,天气预报今晚有小到中雨,可这片一望无际的苹果园区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最后一个晚上我们将面临秋雨的考验。
再走一程,早早地来到一片田地里休息。空地上长着小苹果树,师父决定今晚在这里对抗即将来临的风雨。师父让大家拣些果园里修剪下来的苹果树枝,将大号塑料袋支起来,并让将塑料袋口朝向地势低的地方,“将塑料袋口朝向下面。”这我可不明白了,人睡觉时不是要头高脚底吗!人躺在塑料袋里头朝着开口,怎么能让塑料袋开口朝下呢!我在心里否定着师父的决定,但手里却忙着将自己刚铺下的塑料袋调转方向。
我们将细树枝互相缠绕着连接起来,弯成拱形将塑料袋口支撑起来,人坐在里面还可以直起腰来打坐,再将塑料袋口的下沿翻卷上来固定在棚拱上,这样一是可以防止地上的水流进棚内,二还可以挡风保暖。
傍晚时分,下起雨来,是柔和的细雨。这雨也太小了,我们这些塑料棚完全可以应付,自己不免有些失望,在心内发出呼唤:“就让这场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九月初二 行脚第十六天
凌晨二点钟左右,被打在塑料袋上“啪啪”的雨声所唤醒,这雨不小,密密集集地下着。风这时也赶来助阵,风吹着雨直往塑料袋里灌,已见到旁边有位师父的防雨棚经不起风吹,塌倒在地上了。还好自己用树枝缠绕编成的棚拱还算结实,一时没被吹倒。为了对抗风雨,坐起身来将棚拱向塑料袋深处移动,再将棚拱外面的塑料袋口合拢在一起用手捏着,这样才勉强抵挡住风雨。
这时候看到师父在外面巡视僧众们避雨的境况。师父坚强的深处就是深深的慈悲。寒夜里,自己一坐起身,恼人的感觉就来了,尿急尿频,这时就什么也不能多顾了,急急忙忙起身,也顾不得塑料棚里会不会进风雨,先去方便要紧。外面的雨可真不小,又急急忙忙回来,爬进塑料棚里躲雨。就这样不大工夫出去了三四次,后来就发觉很多盖的装备都湿乎乎的,这是怎么回事?摸出手电一照看,就发现塑料袋里面已有了一滩滩的积水,也明白了师父让塑料袋口朝下的用意。这一滩滩的积水不会顺势往袋里深处流,它们只能聚集在靠近袋口低洼处。于是我就从里往外提着塑料袋将水赶了出去。几经折腾之后,我这树枝缠绕而成的棚拱,经雨水浸过之后也变软了,不好立起来了。干脆把它放倒,塑料棚倒了,自己也跟着躺下来,蜷缩着躺在潮湿的塑料袋里,等待着雨停,等待着天亮。
好不容易挨到天色微明,此时雨也停了,就盼着师父赶快命令起身上路。终于等来了师父的命令,收拾卧具、铺盖时,发现大多已被雨水浸湿了。但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了,昨夜是我们最后一次野外露宿,今年不会再用它们了。
雨后的早晨,格外清新,师父带领行脚僧众提起精神大步赶路。行走速度比平时都快,但自己觉得比平时还轻松,脚底的水泡经过这么多天的踩踏已变得老实,背上的背包也好像有谁帮着在身后向上托着一样,没多大重量。自己还好笑到扭头向身后一望,看是不是有护法神正在帮我。行到最后,我们跨过一座大桥停在一大片水泥空地上,前面不远处矗立着洛川县与黄陵县的交界路标,接我们回寺院的大客车已停靠在这里。
附近没见到村子,估计今天是不用乞食了,再说我也不想去乞食了,要是今天又来个空钵,这惭愧心不知道又要上升到什么程度呢!记得前几年,有位比丘因为行脚最后一天空钵而拒绝食用当天的食物,就让空钵到此为止吧!我可不想对自己太残忍了。放下背包,就打算先离开一会儿。我正脱着大褂准备去方便,就见师父面对着我们这边开始点人:“你、你,你也去。”去五组人乞食。师父又点到了我,恩师慈悲,他总是希望弟子能从乞食中体会到更深的法。
师父曾说:“行脚乞食十年也才只是个开头,算是迈了半步或半步还不到。”但自己鄙陋浅薄,却曾经这样认为:“很简单,乞食就是这样的,你要他给,他不给就不给,不给拉倒,居士供养的我们都吃不完呢!”昨天自己刚空过钵,但师父却不许我逃避。空钵也有空钵的法,师父可不愿浪费这乞食的机会。
我们迅速准备好,临行前师父交待:“早点回来。”大众师父也叮咛我们道:“今天是最后一天,注意安全,快点回来!”听着师父及师兄弟们关切的话语,自己很有感触,僧众们欢喜不争,如水乳合,于佛法中,增益安乐而相聚共处,这种共处不是依赖于血缘或彼此利益上,而是建立在师父所倡导的正法基础上。依正法而住,也就没虚度了此生。
来到乞食村庄,第一家,自己上前乞食。院门开着,先在院门口叫了几声,没人应,我便向院子里面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喊:“家里有人吗?”见里面的屋子里有人出来,是名女子,我对她说道:“出家人路过乞食,要点吃的。”她听了后便回屋里去了,一会儿,见她手里拿着三张纸币出来,看来她想得还蛮周到,她准备要给我们每人一张。她一边向我们这边走来,一边将拿着钞票的手伸得长长地说:“家里大人不在。”我看了她一眼,见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三十岁左右吧,那么她说“家里大人不在”的意思,应该是家里主事的人不在,你们三人拿着这钱赶快出门吧!
我说:“出家人有戒律,不能摸钱。”她这时肯定是迷糊了,她发问道:“那你们要什么?”啊!原来我们说我们的,她准备她的,她就不相信我们刚才所说的话!假如我们这时出门,她的邻居上来问她:“这三个和尚来干什么?”我想她肯定会一口咬定:“上门要钱的。”我们可真就被冤枉了,乞食变成讨钱了。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僧人还有“不摸储钱宝”的戒律。以此看来,即使是我们行脚路经的地方,乞过食的村庄,也不能保证人们不把我们当讨钱的看。若一味的将当前僧人乞食难的现状归结于假和尚的影响,这未免不太切合实际,这些村民们或许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假和尚吧!我看这种现象是由于人们对僧人们不了解造成的,他们不知道佛陀为僧人制定的“不摸储钱宝”的戒律。
民众对僧人们吃素,不结婚的戒律普遍都有所知,但对于僧人“不摸储钱宝”的戒律恐怕没多少人知道,即使有些皈依三宝多年的老居士都不清楚。而在南传佛教国家僧人们普遍行持这一戒律,在家居士也护持僧人的这一戒律,“不摸储钱宝”,成就了僧人“常行乞食”这一圣行。僧人能以乞食取足,这又保障僧人能够行持住“不摸储钱宝”这一戒律。
僧人们严持戒律,又使人们对佛法生起更大的信心,主动虔诚供养也不为难了!因此看来,“不摸储钱宝”和“常行乞食”这两者是相互依承、息息相关的。有人抱怨说:在我们中国僧人要想乞食生存太难了,不像人家南传佛教国家僧人去乞食时,在家人都早已准备好食物恭候多时了。但我们想一想,在我们中国,“不摸储钱宝”这一戒律行持和弘扬的程度如何呢?如果我们将“不摸储钱宝”的这一戒律,像南传佛教国家那样行持弘扬开来,还愁在中国这片富饶的土地上乞不到食物吗!
我见这名女子问我们想要什么,我回答道:“只要点吃的,能吃的就行。”她于是又回屋里去了,这次她回屋里去了好一会儿。我们耐心等待,在我看来,简单准备一下食物不需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但她又没说不给,我们仍需耐心等待。终于她出来了,两手拿满了食物,一只手拿着三盒市面上畅销的某知名品牌的牛奶,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长长的蒸红薯,没有主食。但牛奶我们却不能要,为什么呢?来看一下现代规模乳业背后的真相:乳牛,年仅十五个月就需一再被植入胚胎强行人工授精,促使产乳,全年无休的挤乳,常导致乳腺慢性炎症、产乳热、骨质疏松等病症,原可成活约二十年的乳牛,历经了三到四年的高产乳期后无法产乳时,就被屠宰制成汉堡等肉食。乳场里刚出生数天的小牛,即被强行带离母亲身旁,拴着脖子囚禁在铁栏内,以防肌肉生长,并喂以流质食物迫使贫血,几天或几个月就被屠杀,只因人们喜欢吃嫩白可口的小牛肉。大规模养殖背后是利润的驱使,乳牛身上常被注射激素,喂养的也是含有激素及农药的食物,牛奶最后成为富含农药、二噁英、抗生素及荷尔蒙的液质体。
我见她拿出牛奶来,便说:“牛奶我们不要。”她一下子笑了,说:“我可不知道你们连这个也不要。”她在说明,她也知道僧人们吃素食,但可不知道为什么连牛奶也不喝吧。让她把红薯分成三段,分别放入我们三人钵内,我双手合掌对她道了声“阿弥陀佛”后离开。
下面两家由亲参比丘乞食,屋里没见人出来。最后一家交由亲彰沙弥主乞,一名中年男子正在院子里做活,他回过头来迅速扫了我们一眼后说道:“没有!没有!”我们见他态度明确,不能再改口,于是离开。
我们三人带着收获的喜悦往回走,食物不多但法食充满,各人思惟着对“只乞食物不要金钱”的认识。今天我们组最先回来,我照例望了师父一眼,师父没有像往常那样注视我们。这时师父戴着观音斗坐在座位上闭目打坐。我感到这种氛围很是祥和自在。自己心中暗喜,终于让师父放心了一回。
出去乞食的人员陆续回来,我们抓紧时间过斋,洗漱完毕收拾妥当后,师父安排排队,我们依次上车。车子很快就启动了,太阳也出来欢送我们,大客车带着我们行脚僧众从洛川上了高速路,快速向寺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