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正道
——记二〇一一年学习二时头陀体会
◎释亲慧 比丘
顶礼娑婆教主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常住三宝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顶礼上亲下藏阿阇黎
惭愧后学刚受完戒就能参加行脚乞食,真是高兴万分。师父说过:“你一次乞食都没乞过,算什么比丘!比丘就是乞士。”感谢恩师慈悲,给我一个圆满比丘之名的机会。
今天行脚就要出发了,可自己的僧袜还没补完。去年和前年行脚前都给了补衣假,今年工程太忙了,一直没有时间。可反问自己一句:如果哪天师父说走,谁给时间补袜子呢?难道那时也要求说:“师父,不行啊,晚两天走吧,我的袜子还没补完呢!”答案肯定是不行,那现在为什么不能放下呢?是没逼到死路上。
师父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一线的希望,有一丝有求之心,道心是生不起来的。因为只有人心死,道心才会生。
过完斋,我还是不死心,决定把补丁带到路上补。还是包太轻了,如果像前年那样,一个包七十多斤,那时候就不会想着加一样东西或许行脚有用。
南传那些常行头陀的僧人,随身物品都特别少,在这些僧人圆寂后,如果他的随身物多的话,就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中国古大德也是一簑一衲一蒲团。师父在五台山时,也是只有很少的东西。自己没有出家时,也向往着那种生活,可现在的自己却让自己都失望。
十一点二十三分,我看看时间,然后把房间闹表里的电池抠下来,背上包,来到楼下。今年相对轻松许多,没那么紧张了。这或许是心态的问题,前两年自己总是紧张得很,去年还险些没去成,结果一喊集合,自己总是慌慌张张,手忙脚乱。今年心态平和一些,再加上大家心态可能也比较平稳,所以感召的外境也平静。
在僧寮前放下包,排班等候。几分钟后,恩师背着三衣包走过来,简单开示几句后,恩师又亲自指挥将背包装进行李厢,然后一一安排上车。
客车启动。自己的心态反而很平静,仿佛不关己事。然而当我转眼看到僧寮前留守寺院的师父纷纷顶礼时,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我才意识到,这趟头陀行,不仅仅是我个人的本分,还有诸师的殷殷期望。
再看一眼亲昌师父,眼泪却差点掉下来。他的表情实在让人难以形容,那种深深地非情爱所流露出的表情,如同几年前他行脚归来时流下的泪水,不是喜也不是忧,或许这就是悲心吧。
车开到大殿广场前时,一些观察到动静的居士已长跪在路边。一位老居士连连摇晃合着的双手,这里面包含着太多太多的语言。我的泪水再次盈入眼帘,转过头,闭上眼,两行凉凉的泪水滑过脸颊,一直流到心底,却烫得心疼。看看现在的自己,别说对不起这些虔诚的居士,连自己都对不起。
八月十七
大概九点多,车到了去年行脚的终点。师父下车后,因车停在路边,来往的大货车比较多,这时下车很危险。亲融师父告诉先别下,车往里拐拐再下。但此时也不知谁通知下车,没等车往里边空地上拐,已经下去了十多个人了。
亲融师父待车拐里边后,下车问:“谁让他们下车的?”他们又上车重新下。
在僧团里,很多人都特别怕亲融师父,我也是。并不是亲融师父怎么怎么厉害,而是他从不讲情面,在他面前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下车没走,在去年行脚最后一天露宿的水泥地面上,准备过斋。师父趁这个时间给我们开示记日记的重要性。很多人一听这话,马上拿出了日记本开始写,而我却认为没什么好写的。再说了,师父一说你就拿出来写,这不是写给师父看的吗?我不做这种虚假之事。
师父越往下讲,掏日记本的越多。我也终于憋不住拿出日记本,可师父这时也快讲完了。反观自己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多愚痴。从这一点也看出哪些人是利根者,哪些人是钝根者。自己便是那最钝之人了。
报告写到此,再回想师父当时都讲了什么,几乎想不起多少了。想到的一句用在此处却是再恰当不过:不要相信记忆力,记忆不可靠。
过完斋后,原地休息一会儿,正式踏上今年的行脚之路。天很热,停下来休息时,发现很多人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现在行脚不像以前那么保密了。我们刚停下来时就有人来请法,听说是太原的,从太原到这边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看来我们还在路上时他们就起程了,消息真灵通。
师父为他们开示完,一点没休息就又上路了。这次我选择放慢诵咒的速度,同时体会每次落脚的感觉,看是不是平稳不翘。
看到师父讲的《经行》是在零七年,那时只知道一句:“不别石坑屎水直心去”,后来才看到完整的。但由于行得少,又没看到现场演示,所以对“落脚坚稳不翘平心地”一直体会不深,不知道怎样落脚才算不翘。其他的就更没有体会了。
停下来休息时,想去方便,但看了看地形无路可走,全是青草。受完大戒就不能再像沙弥时那么随便了。隆胜沙弥过来问我是不是要方便?我点点头,他发心为我开路,心里感到暖暖的,又感到惭愧。
自己当沙弥时,和亲空师父一起接电线,遇上有草的地方,我都会发心开道。也正因为给比丘师父护戒,对这条戒认识地比较深。自己受戒后发现即使没怎么看这条戒的讲解,也能做得比较如法,这可能就是护戒的功德吧。
这次休息又有居士请法,师父真是不好当,别人都休息了,师父
却要为
居士开示。
再起程走了不长时间,队伍拐向路边岔道,估计今天就走这么多路。放下包后,我听师父说了一句:“今年身体没去年好,才走这点就感觉着虚得不行。”我在心里为师父的身体担心。
来大悲寺亲近恩师已三年多了,除〇九年自己刚剃度时,因为有人犯错误,恩师过完斋表堂,曾提到自己身体多么不好。这是第二次听师父说不舒服。
师父真的老了,再加上又有多种疾病,每走一步都要比我们付出更多体力。然而为了佛教,为了众生,师父默默忍受着,在点滴中实践着他的诺言——众生不成佛,我不成佛。
坐了一会儿,队伍拐向更里面。师父亲自安排完每个人的位置,沙弥师父发心清理场地。天黑下来后,居士供养热水为师父泡脚解乏。待师父洗完后,沙弥师父发心询问大众泡不泡?到我这边时,被我回绝了。
正打坐,就听有人叫自己,抬头倾听,是师父那边传来的。紧接着一句:“亲慧师父,师父让你泡脚。”不禁一阵脸红,不但不能为师父分忧,反而处处让师父操心。
晚上坐着睡,崭新的雨衣还没正式使用,由于太瘦,被我穿着打坐撑破了。
八月十八 晴
昨晚露水很大,大氅都潮了,三点多师父通知起来原地打坐。前面是盘山道,路也窄,拉煤的大货车没日没夜的在公路上川流不息,摸黑上路实在危险。
大概六点钟天刚放亮,队伍起程。有了昨天学习经行的经验,今天决定放慢诵咒的速度,将心念注重在行走上,眼盯着脚尖,慢慢的地面变得模糊。这时发现妄想和咒语如同两个方面军在抢夺阵地,走着走着,心念就顺着妄想跑了,脚步也不知怎么迈的了,地面也没了,只有连续不断地妄想起起落落。人像精神病一样,时而发笑,时而忧伤,有时又皱起眉,板着脸,真像人生百态,等突然间发现时,已不知走出了多远,咒也不知诵到哪了,实在可怜。
休息时天有些冷,对于给不给师父送观音斗做起思想斗争。仔细分析,不想送的原因,不是考虑到刚走完一条坡道师父出汗了,而是怕送过去万一不要,再往包里塞麻烦。就因万一而把一万丢了,想想真是愚痴,世人不正是这样吗?每天为了转瞬即逝的五欲之乐而拼死劳命,却不愿为不生不灭的常、乐、我、净付出半分。
再起程走的这段路比较轻松,虽是爬坡,但当眼睛只观注脚下这片卧牛之地时,每一步都是平坦的。不知道坡有多陡,只是轻轻地迈步,缓缓诵咒。才诵完第三遍就休息了。
休息时,一居士和师父谈论着一些世事,自己不想听,却管不住自己的耳朵。心想:你向和尚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可转念一想,世人太苦了,又放不下,总得有个倾诉的对象吧。在世间这些事又没人愿意听,大家彼此彼此,说不定他比你更苦,说给谁听?
又走了两段路,全是下坡,虽没抬眼看,但从脚步的频率上明显感受得到。只可惜虽走得快,却没遇到合适的村庄乞食,只能由居士供斋。
师父选好一片空地,僧众一字排开。这时来了俩居士,是去年行脚途经太原市时,诚海师父领来拜见师父的那对夫妇。两人笑着向师父顶礼,并告诉师父,去年那俩女孩一个已经在五台山普寿寺出家了,一个也已经在那儿发心几个月了。师父笑着说:“看来这行脚没白行。”我想,要是每年行脚都能度化几个人出家该多好。
过完斋,我们开始晾晒被打湿的物品。师父选的这地方真好,从外面一点看不出来。顺着公路边的路往里走,大概一百米左右,眼前豁然开朗,真是别有洞天。靠右侧一面是荫凉,可供僧人休息;左面一侧阳光充足,可以晾晒行李;而在外面又看不出来,免却了外人的打扰。
休息一会儿,陆续来了很多居士,本来师父打算要走的,这下走不了了。居士纷纷请法,其中一人问师父关于《弟子规》及儒学和佛教的差别。师父开示:儒学对于世间人来说,有它一定的好处,但如果混进佛法,这是不行的。儒家、道家和佛教的斗争一直没有停。
现在有些出家人也在弘扬儒家那些东西,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想自己出家容易吗?有几个出家人当初出家没受到阻挠?这都是儒家思想惹的祸。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什么三纲五常,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什么封妻荫子、光耀门楣等等,儒家思想使中国的老百姓认为儿子生下来就应该为当官而努力,以光宗耀祖。和尚不能当官光宗耀祖不说,连婚都不结,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儿子若出家了,这颜面可往哪儿放!
有一师兄弟,他当初向父母提出出家时,他父亲就说:“我死了都不能埋祖坟里了,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再有儒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思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山东还有很多为得儿子而堕胎的。我们佛教徒千万不可弘扬儒家思想,这堕胎之罪可不轻。若因你的话使他学儒,最后堕胎,可那是犯杀戒的。
师父还讲到孔子的著作里,有教“与人说话留三分”的思想,这很可能成为妄语。为什么中国现在诚信缺失,道德沦丧?亦有儒家之罪。
说实话,也不知现在的佛教徒都怎么了,试问大家一句:是想成佛成菩萨?还是想做苦恼凡夫?佛说的经典比比皆是。还有佛在因地的公案,《白莲花论》、《吉祥经》等等,那《弟子规》又算个啥?它讲的孝有地藏菩萨孝吗?有些佛教徒拿《弟子规》教育子女,干吗不让孩子读《地藏经》呢?这个孝可比《弟子规》的孝高太多了,简直无法比。试问这些家长:是想孩子当菩萨,还是想让孩子当凡夫?
记得我初学佛时,周围信基督教的特别多,又是孔子的老家,信佛的极少,再除去不正信的及附佛外道,可以说周围一个学佛的都没有,所以没人指导学佛。少得可怜的寺院里又混进了迷信内容,求签什么的,对于如何学佛真是一窍不通。
有一天我去一座残存的寺院拜佛,门口有结缘经书的,品种也不多,《地藏经》旁边放有《弟子规》。我便请了《地藏经》,管结缘经书那人向我推荐《弟子规》,说这本书有多好多好,多适合小孩看(我那时不到十六岁)。我也不懂啊,但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是佛教的吗?是佛说的吗?虽嘴上没说什么,但简单看了看封皮上的几个小孩,就放下了。现在想起来,真是万幸,没被污染毒害。
分辨正邪,不是佛教的、不是佛说的坚决不看,慎勿随波逐流,要依法不依人。依了义,不依不了义。
师父一直为他们开示到三点多才走,晚上我们在一条土路上住宿。由于路面不平,分成两组,一组在靠近公路的地方,另一组在很里面。
八月十九
今天终于可以乞食了,放下背包后,师父开始分组。打了好几天的妄想又落空了,越怕的越没躲过——不能和师父同组,又让我领我们那组。
跟着队伍走向村庄,进村后不久,师父开始安排每组乞食的胡同。等轮到我们组时,师父回头说:“你们去那一条。”我顺着师父手指望去,一个老人正合掌站在台子上看着我们,不禁心中暗喜,这下好,这么虔诚的老人,肯定有门。
等我们过去,我直接向老人说明来意。老太太表示没听懂,我改说要点吃的。老人仍合着掌,满脸堆笑地说:“我耳朵聋,一个人,没有吃的,阿弥陀佛。”我一听,态度这么坚决,连回旋的余地都不给我,高兴得太早了,走吧,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记得师父讲过,有个高兴就有个不高兴在后面跟着,这话一点也不假。
后面又乞了三家,一家摆摆手,一家没人应,最后一家刚敲门,路边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老头一边笑一边说:“这家人不在。”本想问他是哪一家的,想想又算了。一看就知道是这家的,明摆着是不想招呼你,说没人,打发你走得了,若问了反倒弄得人很尴尬。转身往回走,看是否有可以再乞的人家,结果没有。我想了想:师父分给我们的就是一片,没乞到是我们福报不够,但不能为了不空钵就占别人的范围。
我觉得乞食就是锻炼自己的无所求之心,在乞食中不管好与坏,喜欢不喜欢,只要如法,就得接受。因为好坏不是求来的,如果为了个不空钵之名,跑到师父分给别人的范围内乞,乞到又有什么用?心安否?
回头和他俩一商量,我们决定往回走。一路上我都在考虑一件事,今年行脚三天了,第一次乞食就空钵,不知刚剃度不久的沙弥,他的第一次乞食就空钵会给他带来何种感想。后来又想到,为什么不让沙弥主乞一次呢?为什么只自己乞了没给别人机会呢?是自私、是名利心重,是争心太重,今天的空钵与自己的这些心不无关系。
过完斋又有居士请法,太原的那对夫妇又来了,男居士拿着手机给师父看,说天气预报,今天有暴雨。师父让收拾东西,并通知把背包的防雨罩套上,雨衣放外面。我们又踏上了行脚之路,没走多远,天开始下雨,稀疏而个大的雨点打在脸上,心态居然那么平静,有些淡然,任凭雨打,总觉得很自在。
师父以前讲经行时,曾提到自己当年一手提经书,一手提锅,走在路上,还下着雪。那时候那个心情没有什么快乐,而且也没有悲伤,只是一种平平淡淡的清净。我虽比不上师父的境界,但却感到有点意思,有首诗是这样写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正是人间好时节。
雨越下越大,大褂有些湿了,脸上也有水珠流下,但心里却对雨大、雨小、雨停没有一丝挂碍。轻轻诵着咒,跟随队伍缓缓而行。心沉浸在这种自在之中,当我提笔写到这里时,那种感觉又浮上心头,真是难能言喻。
八月二十
今天早早地就醒了,从大氅里探出头,一听,雨还在下呢。知道走不了,继续安心打坐。直到天亮,雨一直没停。心想:如果雨一直下下去,师父是不会干坐着的,下午还有可能,上午可能得冒雨前进,干等不是办法。
果然,没过多久师父就让收拾东西,但没马上就走,而是又等了一会儿。听声音好像还在下,但师父说不下了,让背上包准备走。
上路后,开始诵咒,路面积水不一会儿就把鞋淹湿了。因为不去计较好与坏,所以也就没有喜和忧。走着走着,昨天那种心态又出现了。我想,用淡然二字形容是最贴切不过了。
走了两段路,队伍又拐进高速公路桥下,时间是八点半左右。师父说先休息休息,九点乞食。刚坐下没几分钟,又下起雨来,但不大。
乞食按昨天的分组,雨基本上停了。师父一组留在附近几家乞,其余人员由亲藏师父带领到距此比较远的村庄乞。
亲藏师父认真地分配着每组乞食的范围,到我们组时已接近村尽头了。
第一家,我叫开门,老妇人问明来意后,没说什么就回屋了。一会儿,男主人也出来了,在我们等待女主人出来时,男主人就和我们攀谈起来。“哪的?”他问。“辽宁的。”我回答。“去哪?”他接着问。“就是往前走。”我说。“你穿得这么少,天凉了不冷吗?”他指着我的衣服,关切地问。“我们随身带了些衣物。”我赶紧回答他,心头涌上一丝暖意,瞬间充斥全身。“好话一句暖三冬,恶言一句六月寒。”此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现在这个社会,也不知怎么了,到处宣传些不正之风。很多学校和父母都教育孩子要有防人之心,电视上也是,竟讲一些人有多坏多坏的内容。电视尽放一些人骗人、害人的影片,诚信缺失就从这开始的,让一个孩子从小就对人有了提防之心,对你就不说真话。而且经济越发达的地方越严重,行脚这两年就有明显体会,靠近市区的比偏僻农村的人提防心重,靠近路边的比巷尾的人提防心强,这虽不绝对 ,但却是普遍现象。
像老人这样的实在太少了,这时,老妇人拿出两个饼,当我让她给我们分成三份时,老头说再给拿一块。与此同时,老妇人也已做出回去拿的准备,看来他们是同时想到的。老妇人回屋取饼去了,老头将那两个饼放到我们两个人钵里。很快老妇人拿着一个饼放到了亲一钵里。回向时,两位老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虽没抬头看,但能明显感觉老人一直目送我们离开后才返回院里。
我们今天遇上善心人了,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信佛的。
后面的情况不太好,整条巷子全乞完也没再有布施的。除去锁门的,乞食人家总数并未超过限定。转身来到下一条路,顺路往里走,两边是坍塌的土墙,野草丛生,除了路面还留有人经过的迹象,其他地方已看不出再往里会有人居住了。
顺坡上去,一个古老的窑洞已有些残破,一个老头
和一老
太太正在费力地抬着一个大编织袋,编织袋上粘着泥土。脑海里闪出一个念头,去帮他们一把,但又觉得不妥,压制住冲动后,我示意亲一上前主乞。可他一上前就要说话,我赶紧阻止了他。心想人家正在抬东西,咱们过来人家还不知道呢,你这一叫还不吓人一跳,再把东西扔了碰到怎么办?
亲一师没明白我的意思,又退了回来。我又招呼他上前,告诉他等老人放下东西再说话。
看着这破旧的院落,古朴的窑洞,我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古朴让人心静,仿佛一下到了世外桃源,与世无争,淡泊宁静。
亲一师的叫门声打断了我的遐想,老人也应声回过头来。待我们说明来意后,老人表示还没做饭,于是告诉他剩的也行。老人要给小米。忙解释不要生的,要熟的,吃剩的也可以。老太太的方言比较重,说了半天我一句也没听懂。我向老头表示没听懂,老头又解释一遍,但仍没完全听懂,只好凭感觉理解,好像要去给买什么。但接着老头又说剩的怕你们吃了肚子疼。我们连连表示没事没事,老人才略带愧疚地端出半搪瓷碗煮熟的芸豆。看样子剩了得有两天了,估计老人迟迟不愿说有吃的,就是感觉此物拿不出手。然而我却认为这比什么都好,因为这后面有一颗真诚的心。
请老人将芸豆平均分给我们三人后,我也真诚地为他们做了回向,转身离开这家,按原路返回过斋地。
过斋时雨下大了,由于桥太高,风一吹雨就潲了进来,把绳床大褂都弄湿了。过完斋后师父找人到一侧土坡上看情况,我自告奋勇。师父说:“你不行,得俩人去。”我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成比丘了有些事情做不了了。我叫了一声亲怀师。本想直接上去,但因坡陡泥滑没上去,绕远上去看完后,回来向师父汇报情况,结果师父一问够不够大我就不敢回答了。其实是明知不够大,怕说不够大师父就不上去了,所以不敢说,这心弯弯的!还是亲怀心直,向师父简单描述一下上面的情况,师父听完后说:“不行,还是潲雨。”
过了一会儿亲藏师父又上去看了看,说不行,太小了。亲融师父也上去了,说还可以,但师父还是决定留在这里。
后来,师父指导沙弥将桥墩下的一块大坑填平,但平完才发现这地方也潲雨,师父这才决定搬到坡上面。
来到坡上,沙弥一通打扫,一块很好的场地就出来了。再加上还有一条尚未通车的水泥路,还算宽阔,我们就早早在此休息了。
八月二十一
早上起来原地打坐,起程时特意观察一下天空,好像还是阴天。
走了几段路,天又下起雨来。这时又出现了高速路桥,时间已是八点半多,再往前能不能遇上桥洞很难说,再说也快要到乞食时间了。师父安排我们在桥下坐下,休息一会儿开始乞食。
第一家乞到三个苹果,下一家敲完门,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女人透过门缝看到我们后尖叫了一声,就把门关上了。我被她这一尖叫叫得很难受,同时也纳闷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转到下一家,一个小男孩穿着内衣睡眼朦胧地走了出来,看样子还没起床。向他说明来意后,路边一个女人叫着小男孩的名字,告诉他我们要吃的,让他给拿点。小男孩拿出了六块月饼。回向后离开。
下一家没有院墙,我让亲一去乞。不知他是紧张还是胆小,声音太小,而且语速过快,我都听不清,何况对于一个山西人来说。我帮他叫了一声。
一个男子从屋里出来,我重复说了一遍亲一的话。男子很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里,我说:“我们就不进屋了。”男子回屋取出三个火烧、三个苹果,边往我们钵里放,边说他也是外地人,住的这是别人家。这时已有好几个人在围观,其中也包括刚才尖叫一声后关门的女子。男子向他们解释我们只要点吃的,回向后,来到对面这家。
叩门时,那个尖叫关门的女子重复着:“他们就要点吃的啊!他们就要点吃的啊!”语气中透出对我们的可怜。我还在叫着门,女子也还在重复着那句话。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一种凄凉感,感到自己一下变得特别渺小,但又不是自我可怜那种感觉。
三年了,这是第一次乞食有卑下感。佛言,乞食可除骄慢。我一直以为我得到被逼得没有后援了才会真正体会,没想到不是。虽有居士丰盛的供养等着,我仍真实体会到了卑下。佛法真的是真实不虚的,只要你去行持,就一定会有收获。后面几家没乞到,于是返回过斋地。
过完斋后,短暂休息。天气变冷,我们又踏上了这条路。走着走着,雨又下起来,而且越下越大。居士找了一个离公路挺远的桥洞。桥是新建的,桥下的河床用水泥铺着,只有一个桥洞有水,另两个桥洞都是干的,而且很宽敞。亲愿师说这赶上五星级宾馆了。
我们放下包,铺好东西,一个女的跟了过来,让我们到她家厂子里住,说厂子停了,不住人,有地方。师父告诉她我们不住人家,住在外面。她仍是邀请,而且十分虔诚。她说她母亲也信佛,并仍一个劲邀请我们去她家厂子里住。后来发现我们真的不去后,掏出一百元钱要供养。师父说不要,她还是硬给,居士拦也拦不住。
王
居士一看她还是往前冲,一把拉住她往后拖,可女子太壮,
王
居士差点没拽住她。只见她一把把钱扔向师父,但没碰到师父,而是落在了一边地上。另外两个男居士合起来拉住了她,太原的
那个
居士把地上的钱捡起来还给她,边拉她边说;“你上这边来,我给你说,你过来。”女人随他过去了。
后来我想,一个女的再有劲能有多大劲,王居士也不瘦啊,怎么就没拉动她呢?是因为女人太激动了,她被师父的行持所感动,以至于做出如此过激的行为。行脚的功德真是难思难议,只是默默地行走就度化了众生。但这正是佛法——在行不在说。
在桥下坐了有一个小时左右,又来了一个男子,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恩师因为太累再加上身体不好,靠那睡着了。男子一过来就说,找师父说道说道。居士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只说要找师父。我过去把他领到师父旁边,师父听到动静也醒了。
男子告诉师父他也皈依了,想请我们去他那儿住,他说附近有寺院,住寺院也行。师父告诉他我们行苦行,不住寺院也不住人家。男子说他知道,行苦行嘛,但仍是邀请我们去他那儿住。师父解释了好几遍他才不说了。又说要供养水。师父说不用,居士车上也有。男子一听,又说要去拿点吃的。师父告诉他我们一日一食,一天就一顿饭,过完斋就不收吃的了。男子说他知道,一天就十点多钟吃一顿饭嘛。看来他还是挺懂,他接着又说可以拿着明天吃。师父说不行,过完斋就不收了。男子说:“不行,我一会儿给送点水。”师父说啥也不要。男子坚持要供养水,师父说:“不用,不缺。”男子又说:“那送点吃的。”看来他不供养是不会走的。师父一听他又要供养吃的,说:“那得了,还是水吧。”
师父让结缘给他一些法宝,并向他介绍这些法宝。他一直很激动,但对这些法宝好像并不感兴趣,只是一直在讲要供养。
这时他手机响了,师父让他先接电话,然后说我们挺好,让他放心。男子有些失望又有些欢喜地走了。我想他失望是没能供养我们吃的,我们也不去他那儿住;欢喜的是见到了师父。
一会儿,他又扛着两箱矿泉水来了,累得直喘粗气。这地方离公路可不近,他可受累了。我特别不爱看别人受苦受累,因为这样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亲藏师父让亲空师父接待他,并让我把矿泉水给每人分一瓶,这是圆满他的供养。
男子和亲空师父在交流着。男子说明他一定要供养一顿饭,并问明天几点起床,还要了护持居士的电话号码。
天黑下来时,有两个人站在岸上喊我们。那俩人喊了一会儿见我们这边没动静,也就不喊了。我以为他们就此罢休了,没想到事情并未终止。
在我到河边洗东西时,一辆轿车开了过来,我一看也不是警车,就没太在意,再说有师父在呢。
洗完东西回来,师父已经过去和他们交涉了。我也没多想,就回去铺好东西准备睡觉,这时听亲幢师父说收拾东西准备走。我也没多想,就装起包。又有喊穿上水鞋,亲虚师父给送过来,师父没穿。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快速穿上了。
大家都收拾好后,师父带领着我们坚定地走出桥洞。雨这时已经停了,但河床却积了很多水,我担心着师父的鞋,同时又思量着要不要把水鞋脱下来。
上岸的地方很高,上下极不方便,我跑过去扶师父上了木梯,又扶几位师父上去。亲禅师和隆胜师过来让我先上,说他们排在最后正好最后上。我一想也是,就上去了。
到上面看到亲虚师父在帮大家照亮,就让他先走,我留下给照。等亲义师父最后一个上来后,我们一起追赶队伍。这下队伍完全打散了。先上来的已走出了很远,后上来的隔几米一个、隔几米一个。
一沙弥在最后面,水鞋不跟脚,没跑几步就歪到一边。他只能跑几步就正一下鞋,他又拿大铲,所以落下了很远。我想着现在要把水鞋脱下来是有时间的,在我帮他们照亮时发现有好几个沙弥没穿水鞋,不知他们是不是因为师父不穿才不穿的。我却在心中惭愧,感觉比不上他们,不能与师父同甘苦共患难,怕鞋湿了,对色身的执着战胜了我对师父的孝心。虽然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没脱。
赶上队伍后,我开始默诵楞严咒,怕想得太多,却控制不住。思绪纷飞,我在想:对于此次事件,别人心里怎么想呢?自己又怎么想的呢?
知道我一定会离开这个桥洞,只是早晚而已。如同美好的东西有坏的一天,人有出生的一天就有死亡的一天。
所以当我们被赶出桥洞时,心中没有一丝不平与怨恨,没有欢喜与不欢喜,只是平静地接受现实,坦然面对,仿佛这一切都与我无关,自己是个局外人。
行脚是我选择的,当我踏上这条路时,就注定要漂泊。没有人承诺过下雨时一定有地方避雨;天黑时一定有地方过夜;饿了一定有吃的;渴了一定有水喝。这条路有甜也有苦,寂寞和孤独,但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应该无怨无悔。
走了不远,居士又找到一处住宿地。师父看都没看,就带领我们向前方走去。我仍在默诵楞严咒,同时体会着这份坦然。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停下来休息。此处灯火辉煌,原来我们早已进入了吕梁市内,低头摄心,守护阵地。
起程又走了很长时间,中间有两次休息,一次时间较长,大约四十分钟,一次较短,大约十五分钟。半夜十二点半左右,在一堵墙边休息,算是短暂住宿。
今天早上五点半左右起程,六点二十左右走到柳林市市区外。休息半个小时左右,开始穿越柳林市。此时正是上班高峰期,一路上车多人多,给行走带来了很多不便,但却也让很多人得以见头陀僧形象。恩师说:“见到我们的,闻到我们的,赞叹我们的,乃至诽谤我们的,都会在龙华三会上授记成佛。”愿他们因此种上菩提种子,早日发芽,出家修行,壮大头陀僧团。
将近一百分钟的长途跋涉,基本走出市区繁华地段,队伍在一处栅栏墙边休息。有几个居士来请法,
柳林的
居士供养了很多食物。
起程后,又走了很长时间,在一处破房边停下来,因无缘乞食,由居士供斋。护持居士行堂未行
柳林
居士特意供养的食物。我心想,他们惨了,肯定要挨师父的“加持”。没想到一过完斋师父就把他们叫过来,问他们为什么不行
柳林
居士供养的食物?而且师父发现过斋吃的月饼和咸菜是从寺院拿出来的,一问他们,他们也没经常住同意,属私自带出,这可是涉嫌犯盗的。
经律中讲盗常住物罪过极重,师父毫不留情地让他们过完斋后开车回寺院。他们纷纷向师父忏悔,但师父任他们怎么说,就是不同意,态度十分坚决。
我本以为师父只是做做样子,现怒相以教化他们,谁知此次师父来了真格的,他们去过斋时,亲藏师父、亲融师父都替他们求情,但师父仍是不松口。
斋后,师父为柳林居士开示,亲藏师父带队先行。本以为又要飞奔了,可飞奔的迹象刚一显露又慢了下来,估计是被亲融师父拖住了。
在我们第二次准备休息时,师父从后面赶了上来。于是师父选定休息地,我们停下休息,护持居士又来忏悔。尽管他们忏悔诚恳,但师父仍然没改变决定,居士只能连车带人一起返回寺院。
我想:师父这次是不是太狠了呢?这备斋送食的车可关系到近三十位行脚僧众的饮食,乞来的食物实在无法满足需要,而且居士也很不容易,有的和出家人一样露宿野外。
其实,师父也不舍得,但戒律面前没有人情可讲。记得受戒时,正生律师讲:慈悲生祸害,方便出下流。铁石心肠真慈悲啊。师父不拿佛法作人情,是为了佛教,更是为了这几位居士。我想,有这么一次教训,今生他们都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八月二十四
今天就要出山西入陕西了。休息时,居士告诉师父再往前走一里多路就到黄河了。我一听这话,不禁心中喜悦。
九点左右,队伍在一块空地上停下,放下包后,准备乞食。
今天仍和师父一组,有一家男子布施了烤馍干,看样子像把家里的主食全拿出来了。后来听说这个男子并不信佛,但看我们挺不容易的,所以才布施。看来是遇上好心人了。
回去时,我们三人的钵里各有一块月饼,两大把烤馍干。就这点东西,别说三人吃,就是我一个人,这些也不够啊。今天可没有居士备斋了。我以前总打妄想,希望体会一次没有居士备斋的乞食感受,今天因缘果报成熟,可我发现一点没有变化,在乞食时我都没动
关于
居士备斋的一丝念头。
柳林
居士赶来供斋,再加上海城居士供斋,这一顿饭吃得还挺好。记得以前师父说过:“只要你敢行持,就一定会有人护持你。即使无人护持,佛菩萨也会护持。”今天的事情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
斋后原地剃头。对面滔滔的黄河水尽收眼底,心情随之开阔。剃完头,跨过黄河,进入陕西吴堡。
下午六点左右,队伍停在黄河边的空地上,我们今晚就在此露宿了。亲藏师父在黄河边的水坑里发现了一头小猪。我过去一看,猪被泡得全身发红。亲理师想把它从水里赶出来,他一动,那只小猪就在水里嗷嗷直叫,并且在那打转转,就是出不来。我才知道它腿有毛病。
后来他们几个联合把小猪弄上岸,并在旁边草丛里摘了几个野生的西瓜打开喂它,小猪吃得特别香。
后来一沙弥把小猪抱到了我们露宿地,师父摸着小猪说:“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结果没过多久,这只刚才只有一条腿能动的小猪居然可以走了,真是不可思议。
八月二十五
今天乞食时有一家本来说没有东西,师父耐心而又不卑不亢地解释:剩的也行,有点就行。师父的话里隐藏着一个信息,有点就行,我们不是为吃的。记得师父说过,乞食要有出家人的风度,别在那赖着不走,让人轻视,我们不是乞丐。但师父也说过要硬给众生种福田。这两句话看似冲突,实则不然。就像今天师父解释时就很有耐心,但并不是贪你食物,只是尽量让你能生起布施心,给与不给由你。可一旦你不想布施,那我也绝不赖着不走。
这家主人在师父解释完后,问枣可不可以?师父说可以。女主人捡枣时,男主人拿出钱来要布施。师父语音轻缓但绝不含糊地说:“出家人不摸钱,我们就要点吃的。”主人一听,一下来了信心,欢喜得不得了,又让找馍馍,又让捡枣,一会儿又拿出三袋方便面。老妇人拿一个馒头,边走边说长醭了。师父说没事。老人把馒头放进师父钵里,女主人捡了三大把枣分别放我们钵里。不摸钱不仅使我们得到了丰厚的供养,众生对佛法也生起了信心。
八月二十二那天我和师父乞食时,也遇到类似情况,本来老头已明确告诉没有吃的,并下了逐客令。这时他儿子拿钱布施,当得知我们不要钱时,一时欢喜无比,热情地将我们邀请进院里,还做了布施。那些食物可比他要布施的钱价值高多了。
另一家一个男子在路边看到我们不要钱,把我们请到他家做布施,十分热情地请我们去屋里。尽管我们一再表明不进屋,男子还是热情欢喜地邀请我们到屋里。最后发现我们真不进屋,才欢喜地布施了食物。
不摸钱,就像一针清凉剂,又似一杯还魂汤,让生活在热闹物质世界里的人清醒,给人以希望。
晚上,队伍在一大山下露宿,分成好几处。师父和八位比丘师父在山路上,我们五位比丘在一块平坦的大岩石上,沙弥又分了几组。
这块大岩石,队伍停下来我去方便时,一眼就看上了。心想,若在此打坐该有多好,岩石平坦,一旁溪水潺潺,对面是大山,没有世间噪音打扰,真是太理想不过的静坐宝地。
过了一会儿,亲藏师父、亲义师父也被此胜境吸引,来此打坐。记得以前亲藏师父总跟我提在本溪茅棚时打坐的事,说茅棚前有小溪,打坐时听着水声,心特别静。
行脚这几天,虽天天打坐,但心却静不下来,躁动得很。现在坐在这里,收摄身心,仿佛天地间只有水声,清清净净,说不出的感觉。
事后,亲藏师父把我们此次打坐定名为“虚空藏会议”,因为这里面有亲藏师父、亲空师父、亲虚师父、亲义师父,还有末学亲慧。
八月二十七
今天乞食重新分组,由我带领沙弥妙福。沿公路开始乞,前几家未布施食物,便顺坡往上去。这边都是窑洞,依山而建,很多都是下面这家的房顶是上面那家的院子。
来到这一家,我叫门,只听屋里传出嗞嗞啦啦炒菜的声音,任我怎么叫就是没人应,只好离开。
转身来到坡上的人家,一看,正是我在刚才那家叫门时,站房顶上往下看的女人家。
主人见我们来到他家门前后,都到了院里。妙福向他们说明来意,只见男主人打着手势,院里的狗汪汪叫个不停。我也拿不准男主人的手势到底是在赶我们走呢,还是让我们进去。妙福好像也没看懂,站那儿不说话。男主人把狗招呼到了一边。我猜男子可能是让我们去屋里,便说:“我们不进屋了,就要点吃的。”男子一听停下手势,说:“啊,要吃的,抽不抽烟?”我说:“我们出家人不吸烟。”
男子边重复着“要吃的”三个字,边往屋里走。女主人说有馍,也跟进了屋。这时刚才屋里传出炒菜声的那家,从屋里出来一个老太太,手里端着老大的碗,碗里泛着绿色,像是白菜。老太太一边往嘴里夹饭,一边抬眼着看我们。我看了她几眼,便收回了目光,垂目等待这家的主人。
几天前在黄河边那个村乞食时,有位老人在得知我们乞食后,要考虑一会儿才能想出拒绝的词语,显得很拙劣。这个老太太的方法可比他高明多了。
可老太太怎么知道我们是和尚的呢?是那句“阿弥陀佛”。记得上两年我和师父一起乞食时,师父专门告诉我,叫门时不要念佛,你一念佛他就不出来了。要像邻居叫门一样。(这句话是我根据语境加的,不是师父原话,下面的是师父的话。)叫开门再说明乞食。记得去年有人在报告中提出应先念佛,这样可以让他得闻佛名,即使不开门也种上了善根。其实不然,你叫门,他若应声,不管给不给开门,再念佛也不晚。而且开门率还高,他们布施的机率也就增加了。即使不布施,也让他们得见僧相,又可听闻佛号,岂不更好!
一会儿,男主人用白钢盆端出少半盆炸馒头片,另一只手提着塑料袋,边走边说:“今天家里没做面条,要做了给你们盛点。”看来这边主食为面条,而且以此待客。我连说不用。
男主人来到我们跟前。我问他馒头是用什么油炸的,是不是动物油?男子说是清油,女主人也在一边说这个地方都吃清油。男子说这地方都不吃动物油了。我也不知道清油是什么油,但只要不是动物油就行。目前还没听说用五辛压榨油的。
塑料袋里是老式月饼,我小时候吃过,就是白糖、芝麻和上了色的陈皮,没有动物成分。
请男主人帮我们分成两份。他先把月饼放我钵里,又将炸馒头平均分给我俩。回向他们早成佛道后,转身离开去下一家。
过完斋后休息十多分钟,又继续上路。
八月二十九
凌晨三点多,僧众起来收拾东西。我们背上包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行程。
走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一处空地,师父通知放包打坐。谁知刚坐下几分钟,就因妨碍车辆通过而不得不背起包继续前行。
这一走就一个多小时。终于可以休息了,坐下一会儿就睡着了,看来血压又低了。醒来后正好通知背包起程。
九点左右在一处空地停下来,开始准备乞食。我仍和妙福一组,其他组由亲藏师父带领去了来时经过的村子。我们组跟随师父这组来到附近的小村落。
第一家没布施。我们顺山坡上去来到第二家,新建的平房一字排开,已不是陕西典型民居窑洞。这家没有院墙,院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在玩耍。一个女人坐在一边,一手提着豆浆,一手正往嘴里送大枣。向她说明来意,女人边咬一口大枣,边用那种蔑视的眼神看我们一眼,很不耐烦地一摆手。我的心瞬间凉透了,如气球般的慢心,被女人这一针就扎破了。
后面几家几乎都没有人,有人的也没布施。往回走时,有一家布施了大枣;有一个女人主动布施了玉米。
斋后没休息直接上路,后来在一处空地休息。师父和居士一起找诵戒的地方,二十多分钟后通知背包过去。
沙弥发心平整完场地后,我们开始结界,羯磨、诵戒。半月半月诵戒是佛所制定,通过诵戒令诸比丘检查半月内是否有犯。另外我个人体会是人很容易生懈怠心,通过诵戒可以提起正念。
诵完戒后解大界,大众收拾东西,往东边宽敞处搬。
这是一块很大的黄土台,空旷的土地让人心也随之开阔,感觉人生真的很有意义。不为家庭子女牵绊,不被名利财色所累,这是对世间放下后的意义,是放下五欲之乐的洒脱,是随遇而安的坦然。
今年行脚最大的体会就是坦然,有时住在只容一人宽的小沟里也能欢喜面对,有时住在幽静美好之处也不执着,心里总是很坦然。
九月初一
今天下午过完斋后,走了没多长时间开始下雨,这一路上也没有合适的桥洞。临时休息一会儿后,雨点变大,此时正好是成就雨中经行的因缘。
后来居士找到一大片柳树林,没有桥洞,在树下避雨也行啊。师父让每人一棵树。按师父的要求将防潮垫装塑料布里。没一会儿雨又加大,我躲到里面写日记,任由外面雨打风吹。
因前几天懒惰,没写日记,回去还得写报告,只能很不舒服的踡在塑料布里补写日记,一直补到将近夜里十点。
九月初二
三点钟起来收拾东西,走了一会儿又下起雨来。没有地方避雨,休息的时间不能太长。
雨一直下,淅淅沥沥的,不见晴的迹象。虽然雨不停,但我们不能不过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有合适的桥洞。
居士找到一条土路,后面是一个池塘。师父安排好位置,我们搭上衣,外面再罩上雨衣。坐下后没多久,雨势加大。念供养文,行堂的过来时,钵里已积了将近小半杯水。雨越下越大,露在外面的衣服很快就湿了。
这一堂斋下来,真的是别有一番情趣,出家人的洒脱与自在尽显其中。世人处处找安逸,图享受,走到哪也不自在,而雨中的我们却个个坦然。我在过斋的同时,也享受着这份坦然。真是随缘才自在,知足心便安。
过完斋,刷牙洗钵。师父让先收拾东西,说一会儿雨下大了没法收拾。亲藏师父没洗钵,先把东西收拾好了,然后在那一个劲地催着快点收拾。我说:“亲藏师父收拾好了就催别人。”亲义师父说:“给他写进报告里。”旁边一沙弥说:“亲藏师父别催了,越催越慢,再催就熄火了。”我们一听都笑了,估计世人在这种情况下是笑不出来的。
九月初三
昨晚听说今天中午过完斋后回寺院,早晨这一路上就不停地打妄想。前两年行脚时,一到最后这几天,就天天盼着能再多走几天,今年一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是不想多走了吗?不是。自己没走够,乞食生活让我向往。虽历经空钵被拒,今年又体会两次严重打击,但它对我的吸引力丝毫不减。那为什么没有那种感觉了呢?
或许是知道想也不可能,一切都得由师父决定,寺院现在这么忙,还缺人手呢,早点回去能抢出点活。可什么比行脚乞食重要呢?师父曾说过:行脚乞食荣耀了出家人的一生。
或许是放下了,因为放下所以坦然,因为不再希求,所以放下。
或许我也不知道。
九点左右,我们在一条土路上停下来,放下包,铺好东西,在附近村庄乞食。斋后坐上返程大巴。短短十多天的行脚乞食生活到此暂告一段落。
九月初四
十二点多到达寺院,迎请的居士哭声一片,自己被感染,也流下了眼泪。到大殿回向完回僧寮后,亲源师说:“本妙看到〇九年行脚时供养钱的那个女人了。”我一听,思绪一下回到了〇九年那天:这天风特别大,连人带包近二百斤,却常被风吹得偏离队伍,直到下午五点钟左右才停。但气温骤降,特别冷,正走着,一个女人哭着供养钱,十分虔诚,还说她也是念佛人。
那天我被冻得起了烦恼,而女子的行为深深教育了我,让我感到这一天没白挨冻,就冲这,就值了。后来又看了几次录像,几乎每次都被震撼,眼泪也不自觉涌出。
如今女子已来到大悲寺,并跪在了迎请队伍中,行脚功德真是难思难议。也让我想起今年行脚我们被赶出桥洞,夜过吕梁时的一段情景:一个男子在车上看到我们,先问我们他有空房子,我们住不住?亲洞师父告诉他我们不住人家后,他说:“不跟你们要钱的。”我们没做回答,车内传出对男子的嘲笑声。
过了一会儿,同一个男子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问吃没吃饭?居士回答:“日中一食。”男子便拿出钱供养,让我们买点吃的。居士又说:“师父们不摸钱。”男子应声说道:“那你拿着,帮我给他们买点吃的。”居士回答:“不行。”
再后来便是男子买好吃的,在路口堵住师父,硬要供养。
这便是行脚功德的真实体现,我们没用一句话,只是在默默地行走中就度化了众生。女人的菩提种子今已发芽,在亲近僧宝的同时必将慧命增长。男子的菩提种子今已种上,想必不远的将来,这颗不灭的种子定会长成参天大树。
我的报告到此结束,由于时间仓促,自己水平有限,没有修行,不能将行脚乞食无尽的功德形象表达,唯愿听闻者,以此因缘,发无上心,亲自行持,得真实受用。若有不当之处,万望善知识慈悲斧正。
最后祈愿:头陀之法盛行于世,长久不绝。诸善知识长久住世,法界众生早脱苦海。
辛卯年腊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