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一年大悲寺僧团行脚体会报告(释亲义比丘)

佛子行

——二〇一一年大悲寺僧团行脚体会报告

 ◎释亲义 比丘

顶礼十方三宝!

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

顶礼地藏菩萨!

顶礼宣化上人!

顶礼上妙下祥恩师!

顶礼大悲寺常住!

各位善知识:

下面由比丘亲义来给大家作报告。

农历八月十六
出发

跟着师父走了几次,多少有了点经验,过完斋就收拾东西,有条不紊,感觉此时已显示出,我在今年行脚中表现出的一个特点为:心态较平静,不像往年那样容易紧张、急躁。

不久打板集合,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师父未搞紧急集合,这应该感谢亲藏师父。前两天,他带我们背着包,绕藏经楼转了几圈,找找感觉,以便及时发现问题,这样师父也就能少操一份心。说实话,前几年每次搞突然袭击时,我都不由紧张一下,并对师父产生怨言。因为此时不管什么理由迟到,都会挨一顿批评,不过或许这样,才能提起正念,并以此显示头陀行的尊贵。我们不争气,反倒让师父着急了。

约十二点上车,原以为几年了,乘的都是金龙大客车,大家都知道怎么做,没想到仍出了点小差错。先上去的顺门口的过道,上下铺分开;里头的过道,上下铺反空了几个,我们几个后上的,只好补进去。这样一来离师父就远了,不方便照看,心生烦恼。转而一想,别人也可以照看,难道你贪这份功德?心动了几下,也就平静下来,还是随缘吧。

行脚几年,几乎每次在开头,总要发生几件不愉快的小事。〇六年出发前几天,《溯源》杂志创刊,里头有亲惟师的一篇短文,刚一看,我心中就清清楚楚地“咯噔”了一下,有股酸溜溜的东西涌上来,好在那时正忙库房的事,也就随后放下。

〇七年,前七天我留守,在禅堂做当值,某天早上下雨,亲惟提醒我,给两位挂单师准备雨鞋和伞。自己的工作却让别人操心,让我觉得很没面子,嘴张了几下才吃力地吐出几个字:你心真细。

〇八年适逢奥运会,中途有警察检查证件,

后经

居士交涉,方便解决。亲古师建议师父送对方一张《解脱之路》光盘,博得师父欢喜,这让我心中不快乐。别人聪明了就显得自己笨了,后来虽借机当面赞叹了一下,以消除自己的嫉妒心,但记忆中已经过一个明相,小小地覆藏了一下。

〇九年出发时,自己的背包塞满了,却还想拿师父的大氅,当希望落空时,觉得很难受。后来努力说服自己才平静下来,又为自己的俗气而烦恼。

去年因故未行脚,如果去了,又不知会发生什么龌龊的事。出家几年了,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压不住?想一想都觉得不舒服。以前曾问过师父,为什么乞食时,别人说几句自己都觉得无所谓,而师兄弟说几句却难受得要命?师父说你有心理准备,提起正念就产生了相应的定力。所以今年行脚前,我就早早做好了预防工作,甚至期待着来个境界,借机观察一下自己的起心动念。

终于等来了,刚上车听说床铺不够,心中就很不满。后来补进空位时,有点失落,经过调整,短时间内即放下。后来虽有波动,但还是给压了下来。出家五年了,难得这么一回做了点主。

后来又意识到了,开始反感于上错铺的人,并非他们错有多大,而是涉及到我的利益,所以他们变得可恶起来。记得〇七年受戒回来后,一次发生了什么事,一沙弥说了几句话,我头一印象就是:不恭敬比丘。之后才反应上来,他说得对,因为自己希望受到恭敬,故张口就是别人的错,而不能客观地分析,评价一个事物。“心行平等难”,无四相,心也就平等了。许多人都诵《金刚经》,却没想到一件小事,能客观、公正地对待,能“随缘不变”,四相也就在淡化。

如果就此打住,大家也许会认为亲义有点小修行,但接着发生的事,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我在靠窗的上铺,也不知怎么设计的,车顶开了几个空调的通风口,冷风直往里灌,我膝盖有风湿见风就疼,盖上观音斗也难受,后来还是用东西塞住才了事。宣化上人讲“随缘不变”,大概是指外境变而出家人少欲知足,清净无为的本分不变。但在我这里,却变成了:不管外境如何,我执不变。

出发后不久,师父让放有关行脚的光盘,我晕车,就躺着听。“踏着诸佛所走的路,循方乞食。”隐约听到这几解说词,十分激动,深有感触。我三十多岁才还完宿债,决心出家。而我的家族,未曾听说过出家之事,我村及周边地区,也未曾传说。我二姐家在几里外,听她讲,远处一村子,一大学生出家,到处讲法,赚了很多钱。当时一听就厌恶,简直把出家当成了职业。出家难,行脚更难,就我所知道的,除了几位大德西行取经,或者战乱结伴避难,历史上几乎就很难见到僧团行脚的纪录。师父说:多年的努力,才有了大悲寺现在这样子,许多人都在期待,许多人也在默默中努力。这条路,诸佛走过,众生也必然要走过。然而行脚非走路,乞食非要饭,想如法地行持并不容易。

很偶然地在一本佛教杂志上看到,南方某寺院,为亚运会募捐,众僧搭衣持钵,上街行乞,居士等长跪于两侧,一群彩衣“天女”在队伍前撒花供养。爱国爱教,是每位出家人的义务,但毕竟乞钱非佛本愿。退一步,就算如某些大德认为的金钱戒乃小小戒,但只是在大街上走一圈,汗都不知能流几滴,如此轻松,将来又能结个什么果?居士俗人可以代替的事,出家人就应尽力避免,以防僧俗不分。为什么不用出家人自己的方式来支持亚运会的举行?有个性才能独立,此举让人觉得似乎对出家人应具有的自信心不足。

而这些常识,也是亲义来大悲寺之后才知道的。否则,仅仅“为亚运会募捐”几个字,就能让人生起敬意。由此来看,“溯本归源,续佛慧命”这几个字就显得多么重要,“能踏着诸佛开辟的古道前进,也实在有点艰难。”

在此我想啰嗦几句,人能发心出家,已属难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我不能因此而生轻慢心,否则自己都有了人我相,又怎能解脱?更何况度众生了?每个人的业力和机缘不一样,我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强求别人如何,说白了,人家不需要我也能成佛。作为凡夫,罪业深重,三毒炽盛,能保证自己坚定不移地跟着佛走下去,就很不错了。

傍晚在某处服务区暂停时,见到一车猪,三、四层的铁笼子里,密密麻麻挤满了,臭不可闻。等待它们的,必将是被做成餐桌肉。我以前生微薄的善业,今生得以为人,又蒙师父慈悲摄受,领上解脱之路,但何时不再轮回,遥遥无期。愿三宝加被此次行脚功德圆满,自他两利,早日解脱。

八月十七 第一天

半睡半醒中过了一夜

上午9:30下车,师父在附近选中一块平地,准备过斋。我铺好自己的东西后,才想到应该先给师父铺。去年没出来,今年反应都迟钝了。给师父准备好后,我随手又将锡杖套打开。出家人行脚时明相后到过完斋,亮出锡杖,表示可以接受供养。但我还没放好,亲藏师父和亲融师父就建议“不用打开”,因为过完斋又要套上,麻烦。好歹算个老比丘了,我完全可以和他们讲讲理,但我没说什么又装进套里。不是亲义“依教奉行”做得到位,而是我现在渐渐地反感起讲理这种行为,乃至这种习惯。

有次给众生做皈依,全体参加。某比丘提了个小建议,可以使现场气氛更庄严,但相关人员未采纳,他就又解释了几句。虽然最终按他说的来了,但在法上而言,已退一步。无关紧要的小事,都在乎自己的观点,我以为这就是“执着”。也许当事人觉得委屈,我是为常住的别人着想,又不是为自己,但出家,就应该“随缘”,提醒一下即可。

一路上常有人给师父顶礼请法,但就十几亿的中国人来说,仍是凤毛麟角,相信他们一定是在往昔积累了足够的福报,才能礼拜行脚僧。而我能随师出家并行脚,也需要足够的资粮。而师父,只有积累更多的福慧资粮,才能摄受住我们,一路上才会有人看望和关注,这都是有因果关系的。随着我对因果认识上的一点点深入,我感觉自己心态趋于平和,人也相对理智了一点,少了点冲动。此次行脚不再容易紧张,就是一个小例子。

往年师父总是在天黑后才泡脚疗伤,可能是避免路人讥嫌。但今年不知何故,早早地就有几个新沙弥发心做准备工作,也不问问。我赶紧制止。很不好意思,当时我态度不好,不过沙弥表现好,默默退下,晚上才又来帮忙,端着热水,挨个儿询问是否要泡脚,不辞辛苦。

晚上露宿山腰小道,本来还未到冷的日子,但山区潮气大,今晚又下雾,天黑后我的膝盖、腰等处就隐隐作痛。行脚的光盘中,优美的风光,动听的音乐,深含佛理的解说词,坐下来看,确实赏心悦目,很具有教育意义。但真正走上一回,你才能知道什么是行脚。师父六十多岁一身伤痛,拄拐杖行脚,以前光盘上好像没有。但习惯于晚睡的我却清楚,打手电写日记时,见师父翻几次身,可能是没盖严,透风了,过去一问,说没事。

每年两个大法会,五六千人欢聚一时,让人觉得很有成就感。而此时师父却在寒风中缩成一团以取暖,差不多年年如此,我们都见怪不怪了,巨大的反差,让人不由得变得冷静和沉默。高座讲法和行脚乞食,佛陀都示现过的,都值得学习和赞叹。但能每年出来走一走,似乎更值得关注,毕竟这一圣行,千百年来行持的人并不多。

八月十八 第二天

三点多起来打坐,山路危险,六点多天亮了才走。山谷雾气茫茫,群山起伏连绵,盘山道隐藏其间,路边用作防护的水泥桩,如长城垛口。若无昼夜不停的运煤车经过,身行其中,仿佛回到历史的某一页,古老又沧桑,令人有种超脱现实之感。然而山道边一处护栏被撞开,应该是发生了车祸。环境优美,能让人延年益寿,却不能保证让我们不死。世人多在外境上下功夫,到头来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道家追求长生,只是多活几年。佛家的不生不灭才最为究竟,单单“长生不老”和“不生不灭”这两个词,就能看出理论上的高下,但并非所有的人都能明白。而我的两位亲人,甚至未亲近三宝,就因车祸而去世,但愿行脚僧能给此地带来平安吉祥。

按照惯例,开头几天走得慢,便于身体适应,但今年又多了个理由:师父老了。拿原话来说,就是:“唉,不行了,去年还有劲。”总有一天,师父会走不动的,是不是像佛陀那样,也选两棵树,作为自己的归宿地?会不会就在路边,以便于日夜守着将来行脚经过的后来人?师父只是个引路人,能陪我们走一程,乃是慈悲,总有一天,我们得自己走,相信大家都有这个愿望。但离开了师父的摄受,三毒俱全,慢幢高树的亲义,又能走个什么样子?

或许是受到佛教圣地五台山的影响,一路上

常有

居士请法,让师父休息不好,却也没办法,为了众生和佛法才出来。今天我随手记了几点:

1、《弟子规》被称为“要学佛先做人”的基础读物,但此处的人,是儒家的标准,佛教是“守五戒得人身”,含义更深广。《弟子规》只是世间知识,不应花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

2、世界乱,乃人心乱,思想乱。而佛教专治心,所以不但未过时,还能与时俱进。佛教非一般意义上的宗教,它讲宇宙人生的真理,不是让人去信仰,而是让人们知道事实的真相,从而更理智地生活,故佛教非脱离社会,相反它能净化社会,改变人心。

3、师父常劝人诵《金刚经》、《心经》。世人多执着,因为不明其理,若破相释空,则直达彼岸。

4、行脚的目的是什么?无目的,无所追求,按佛要求的做就行了。常说“明白、懂了”等等,这是世间法,佛教中做就是懂,就是正见。现在邪师说法如恒河沙,能做的少之又少,故师父特别强调身体力行,所谓“行解度众大法船”。

大连某记者开头护持了几天,一路上一直向师父诉苦:单位政治环境不好,上层领导权力之争,以及某富婆幼稚的言行等等,烦恼重重,水深火热,净是负面信息,让人以为世界末日不远。而师父一句话就解决了:“出家吧。”

山中呆了几年,不太了解外边的情况,但就我仅有的一点历史知识而言,从古至今,多少英雄人物都是愤世嫉俗,力图改革,充满了深深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可既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会有净土?有人因此而出家,念佛求往生。与其逃到极乐世界去寻找三宝的庇护,不如反省自己,情不深不生娑婆,心净国土净。在此亲义并非唱高调教化世人,若非这个报告法会,又有几个人认识我?平凡普通的小人物,这样的人太多了。别人往生了又死,死了又往生,我们为什么不能生了又死,死了又生?诉苦、牢骚改变不了现实,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降伏其心。

夕阳西下时,师父找好过夜地,大家一排坐下,几个新戒比丘愉快地小声交谈着。面前的空地上摆了好几尊佛像,点上香,俨然一个小道场。几年前我也如此,甚至将一铜观音像包好挂在胸前走了一路,也不嫌麻烦。人过三十日过午,开始走下坡路了,今年毫无兴致了,并且觉得刚受戒,生机勃勃中又有几分幼稚,于是讥讽道:“像法时代。”一阵轻松的笑。又跟了一句:“穷开心。”是的,穷了才开心,没钱,也就少了怕偷的恐惧,以及如何花掉的烦恼。

如今人们物质生活上了档次了,防盗门却越做越结实,没有安全感,能叫幸福吗?佛在世时,一小国王信佛出家,证阿罗汉。一日独坐树下,自言自语:“真快乐,真快乐!”别人奇怪,他说:“出家前高大的城墙,成群的侍卫都让我忧患于怨仇和强敌,如今反倒轻松自在了。”师父曾说:“不摸钱,才能根除贪欲,而无欲则刚,无欲则无恐惧。”《四十二章经》佛言:“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虽然我一再强调金钱戒的好处和重要性,但有一个事实,福报不够,想持这条戒是不可能的。这该怎么办?我以为是:尽可能地赞叹戒律,忏悔业障,并努力积功累德,为将来的清净作准备。毕竟佛也不是一天能修成的,我应发长远心。

晚上一沙弥来向师父忏悔:他合日记本时,压死了一只小虫,希望师父加持一下,早早往生,不找他报仇。也许有人会当成个笑话,但我相信,以此助缘,他日必得解脱。

今年夏安居某天下午,我给一小松鼠皈依后就放了,谁知傍晚天气突变,雷电交加,大雨滂沱。有一比丘担心松鼠害怕,晚课绕佛下来,冒雨去寻找。当时我也下来收晾洗的衣服,还嘲笑他脑子有问题:它会等着你去抓吗?没想到真让他给找到了,就在放掉的地方,不过已经死了。看来是家养的,野外生存力差。让人吃惊的是,它的两只眼睛大张着,死不瞑目,仿佛充满了怨恨。我赶快提上去让师父看了一眼,当时还忙别的,又匆匆提下来,放到僧寮门洞里。谁慈悲,让它听了一晚上的弥陀圣号。早上我下去一看,眼睛已经闭上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听别人说,我提回来时,松鼠眼睛就半睁半闭,可惜当时也没留神。

猜想,在某些人眼中,行脚就是走路,乞食就是要饭。师父除了一身破衣服,就是守戒严些,最多再拿上个拐杖,没啥了不起的。但仅就这件小事而言,恐怕没那么简单。密宗讲究视师如佛,你就得佛的加持;视师如菩萨,你就得菩萨的加持;视师如凡夫,你就得凡夫的加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此不多说。

走了一年又一年,越来越相信跟着师父行脚是种福气,能碰上行脚僧,也需要福报。这条尘封了千年的幽幽古道,师父披荆斩棘领着我们重走,必将给越来越多的众生,带来清凉和解脱。

不由得想到另一件事,现在都讲“弘法利生”,但到底怎么个弘?衣钵师父讲戒时,由其他因缘提到一个比喻:一泓清泉,可以饮用,洗东西或干别的,你给泉水加盖,使其清洁,或发心修理渠道等,只要有众生得到泉水的利益,那你的功德就在增长。但显然挖泉眼的功德,比护理的功德更大。所谓: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现在问一句:想弘法利生,你得法了没有?没有法,又拿什么来弘?整天忙忙碌碌,搞这个搞那个,不是说不好、没功德,但充其量也就是在加盖、修渠,起个“护法”的作用,离解脱还有点距离。

说这些并不是暗示师父如何如何,我还没那能耐,只是想告诉那些慈悲心切,急于度众生的人:先别着急,大器晚成,好多高僧大德,都是苦修多年才出的。只要我们三业清净了,自然会有人来给你加盖、挖渠。对自身,对众生都有利的善行,龙天护法可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机会,就怕我们火候没到。

八月十九 第三天

早上有一家人,从北京赶来供养雨靴,老两口都顶礼,儿子似乎只合了一下掌。信为道源功德母,有信心才能起恭敬心,才能法上受益,否则只是得世间福报。

大家都知道给师父顶礼能消业,但到底怎么个消法,估计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知道。在此我想卖弄一下:河北石家庄有个大夫,他本人受出家菩萨戒,开小诊所,据说某些人几年前的脉相,他都能记住,师父称赞他了不起。有一次他给我号脉,说我的淫欲心下降了。当时我问他:“你知道为什么?”他说:“不知道。”我说:“我给师父早晚各顶一个礼,前后有半年多,不到一年的样子。当然也有药物的原因,但我相信这是主要原因。”我曾以此鼓动别人给师父顶礼,感觉有人不太相信,也不知是不相信师父,还是不相信大夫,还是不相信我有此福报?你不相信是你的事,反正我相信。

因为没看清那儿子是否合掌,就问前边几个老比丘,都说没注意。事实上,今年行脚基本上我都是低头看前边亲顿师父的脚后跟,不像以前那么放逸。有时还得用观音斗遮住视线以回收眼根。虽然在报告中努力将看到的信息加以佛法化,但显然已是画蛇添足。“面现呆沉小相不攀缘”,经行偈中师父说得很清楚,不攀缘,无所得为上。今年做得也并不到位,只是相对提高了一点。

虽说眼睛不乱看了,但心猿意马,实在不好控制。刚剃度时常有杀人放火的念头,现在轻了许多,但妄想不断,净想好事。过去看过的电影、电视、小说、杂志,听过的音乐、歌曲,包含一些淫欲的妄想等等,如水波一般,总不停息。阿姜查尊者在《莲花中的珍宝》中讲,有段时间他入定后,能跟着自己的心走。这引发我的好奇,决定这次行脚也跟着自己的心走一走,但很快就丢了,几次下来,不由烦累,干脆放弃了。后来想人家尊者有定力,所以能跟着走,而亲义还谈不上定力,无法将心和境分开,只能心随境转,以境为心,所以累。

昨天师父给居士开示说:一秒钟人有多少个妄想?凡夫无法测知,一般只能减缓。佛无分别无妄想,所以才能普度众生。真不知道还要走多远才能达此境界,今天他们几个有机会看而没看,而我排在后边看不清,都要为写报告而专门去打听,真是不甘寂寞。有人说我报告中某一段写得好,我一笑了之。有啥用?都是妄想,世间法,此为修行的大忌。

前两天因缘不凑巧,没能乞食,今天分组,共二十九位出家人,三人一组。我一组两人,有位新戒比丘分给了师父,他高兴得合不上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今天的我空钵:转了半天,只乞了五家。有三家女主人都摆手,一家还关上了门,一家主人人不出来。

这个村里有一座敬老院,尊重老人是传统美德,原以为民风淳朴,乐善好施,但最终仍是空钵而返,头一天就这样。要搁往年,保证心情不好,看谁都不顺眼,别人乞了满钵,就认为是攀缘要来的。还不断自我安慰,反正饿不着,不给拉倒。今年心态平静,看来有了一点定力。

不过,有一点都不愿说,师父分组,只是用手一指,并未具体到几家几户。如果村子规划不好,两组难免重复乞,怕人家讥嫌,说是种福田,把吃的都要光了。可既然来了,又不能不乞,我就推给沙弥,并美其名曰:锻炼接班人。

境由心生,不乐观的情感体验,似乎预示着与外境的无缘。一路上也碰上三三两两的村民,人家说闲话,走路,或忙自己手里的活,无人搭理,让人觉得有几分冷漠,被忽视或被遗忘了。出家时间长了,慢慢对因果加深了理解,猜想前生我一定与今日的村民无善缘,因缘和合便有了空钵的恶果,只有保持威仪地返回,连自己都觉得做作:有谁会注意你呢?

觉得很开心,《古道清凉》样片中有一组特写镜头:空钵:张嘴大笑。来之前我就给自己的空钵的经历设计了一组镜头:走到端食品的居士跟前,故意把钵“倒空”,仿佛满钵,然后大声说:罗汉托空钵。可惜今天当我如此表演时,由于紧张,吐字不清,几个居士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我在干啥,没想象中的开心一笑。记者拿起摄影机又放下了,这倒让我尴尬起来,于是又给旁边忙碌的居士解释了一下:托空钵的都是“罗汉”。这回听清了,笑了笑,可我却没了心情,觉得自己很无聊。

有人空钵,觉得惭愧,过斋时都没胃口。今天我也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心,只发现饭是热的,菜是香的,肚子是空的,就这感觉。

斋后休息晒东西时,发现有块石头好看,亲藏师父鼓动我带回去,可有点重,赞叹几下就放弃了。后来别人又鼓动,我就拿去给师父看,并说:“亲藏师父起了贪心,想带回去。”师父:“行。”我又说:“亲藏师父想放车上。”师父:“行。”又反问:“还有什么?”我笑了一下,赶快放到车上。亲藏师父好说话,有涵养,好事坏事往他身上推,保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想,如果当师父反问时,我说:“又怕人笑话,就鼓动我来办这件事。”这样师父可能会更开心。

“二十四孝”中有“老莱子戏彩娱亲”,自己都七十岁了,仍穿花衣服,在父母跟前淘气,承欢膝下。平时各行其事,难得相聚,此时几句笑,权当供养师父。小小的一件事,淡淡的一丝亲情,融合着出家人的心。

约12:30,一群居士来访,我头有点痛,正在休息,还得起来,不由心烦。而师父饭后血糖升高,一般都得休息一下,这时也得打起精神。一居士说:“今年自己运气不好,遇事不顺。”师父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这话我也会说,但经师父一说,表面上的平淡、朴实,却因有一颗清净心,而具有不同的分量。大家以为我净捡师父爱听的说,我可是有根据的。

做居士时,有次起了大烦恼,不想呆了。那时我脾气不好,平日出坡,还算卖力,所以居士、出家师父知道的能劝就劝,但不论他们怎么说,我就是想走。那天师父恰好出门了,第二天早上开示了几句,也没啥大道理,但自己就转过向来,很觉奇怪。后来想了下,觉得用个比喻能说清楚一点:我饿了,别的人端来一碗饭并极力夸赞饭菜的色香味型等。但师父开示后,我就不饿了,或说饱了,饭菜自然成了多余的了。或许这就是世间法与出世间法的区别,一个在相上下功夫,一个能空掉。当然,我也是瞎猜的。

天气不好,不久就下起了雨,希望这是我妄想的结果。众居士顶礼告退,这时我又有点过意不去,难得见师父一面,有的还抱着小孩,才问了几个问题。唉,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匆匆准备上路。今年居士发心做了新雨衣和背包套,行脚前也看过别人用,感觉不难,但现在一试,一些细节未掌握,不由急躁起来,埋怨居士多事。如果当初,心能老实一点亲手装一下,也不至于临时慌张。小小的慢心。

在一高架桥墩下休息并过夜,居士说离吕梁市约

三十公里

师父让发雨靴,有大有小,自然就得挑,但我明显觉察到自己想挑双好的,并怀疑别人也在挑好的。这种靴子只适合行脚,回去就放库房,可仍忍不住动俗念。以前到城里上学时,带了一个大棕箱子,净是我哥给的旧衣服,几年下来,有的就没穿几次又给拿回去了,也不嫌累。别的同学,就两三套换洗的,方便多了,舍不得扔掉旧衣服,也是一种贪啊。

多少年了,现在仍这样,积习难改。不光是我,印象中我家人都爱占小便宜,并不缺钱,可见了东西就是欢喜。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共业感召成一家。《圆觉经》:“当知轮回爱为根本,是故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佛不是一生一世成就的,可见断欲去爱难。但师父说:“去一分习气,证一分法身。”我应有自信和长远的心理准备。

下午五点多,忽然觉得饿,平时贪心大,常撑住,今天午斋时不知何故,想吃吃不动,可惜不是因空钵惭愧而吃不动。行的一块月饼,斗争几番才决定放下不吃。来大悲寺七年多了,仍这水平,但

和做

居士时相比,自然进步了不少。在斋堂发心时,有一阵子过斋前饿得胃疼,结斋后又撑得胃疼。剃度后,有一次出坡,肚子胀得难受,一挂单沙弥嘲笑我:“你不如吃两顿饭算了。”自己都觉得丢人。而有的出家人,在家时就一顿饭,

许多

居士多少年就一顿饭,很难得。但我并不自卑,每个人的根机不一样,落后不要紧,努力改变就是了。

就此引出一个较敏感的话题,总能听到有人对外的评价:摸钱了、几顿饭了,听口气别人都成了二等公民。分清是非,增强信心是必要的,但由此反增长了慢心却不可取。虽然师父也说过要远离,但指的是法。就像有人落水了,我不会游泳,自然不能下水救人,否则两人都得完蛋,这时就应该自我保护。可如果生活中别人有了困难,能帮的还得帮,要不就失去了慈悲心。而别人的优点该赞叹的还得赞叹,该学习的还得学习,这样我们提高得会更快。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如果我帮助了别人,一般地他们会因感激而赞叹我,以及我所走的路。这就为他们将来走这条路种下了善因,这也算是一种善巧方便吧。

正写日记时,师父忽然说:“套上塑料布,防止下大。”有人估计下不大。师父说:“下大了,风一刮就飘进来了,那时套就麻烦了。”于是大家就行动起来。印象中〇六年行脚途中,师父让请的塑料袋,小的套包,大的套人和铺盖,钻进去防潮又保暖,写字、打坐都行,虽有呼吸的水气,白天一晾就干。写到此,忽生妄想:以僧团形式行脚,有点破天荒,属于摸石头过河,将来别人也会出来走,那现在一些相关的经验和装备,可能就成了借鉴,这样就少了因重复摸索而带来的不便,这也算是咱们为佛法做的一点小贡献吧。

等忙得差不多时,感觉雨飘了进来,于是又纷纷往里挪地铺。这时我忽然意识到,刚才师父让套塑料袋,随后雨就变大,这绝非偶然,肯定有点说道。密宗有的成就得快,恭敬上师是关键,因为上师会以自己的功德消除弟子修行中的种种违缘。可惜显宗较倾向于“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努力,上师加持,这样就圆满了。当然了,这些都是我在书上看到的,我可没功夫实证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行脚队伍中如果没了师父,其影响力会降低,而违缘增加。能跟师父走,真的是前生修来的。

山西这边较东北,气温要高一点,但一下雨仍冷,尤其是早晚。有个大眼睛的沙弥,就把自热贴缠在师父的手杖头上,能自己发热。行脚途中带上它,的确方便不少,小的创意,也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当年受师的感召和开示,他大学未毕业,不远千里,孤身行脚至大悲寺。由于是跳窗逃跑,衣服、钱没带多少,路上就要饭,翻垃圾堆,有时还能得到点“供养”。“信为道源功德母”,把师父装在心里的人,就算再笨,也能得到三宝的加被,这点小聪明,算不了什么。

昨晚露宿山谷,今夜睡在大桥,居无定所,以破对家的贪恋。对面小山坡上,有几排窑洞,不知何故,天黑之后,只有一家亮着灯。然而就这么一小小的昏黄的灯光,就让我有了家的温暖。身边虽有三十来人忙来闹去的,我也努力调伏凡心,但一股愁绪仍涌上心头。往事悠悠,不堪回首,都出家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回望当年的杜甫,屋破,又逢阴雨天,小孩又哭又闹,踏破了旧被子,自己老病,仕途不顺,国家动乱,可谓内忧外患,身心俱疲,但诗圣仍发出大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千年后读来,仍受触动,这需要何等的胸怀和悲心?此时亲义完全可以接着高大一下:一个俗人尚且如此,出家人更应慈悲,为了众生有永远的安乐窝,我跟着师父,风餐露宿,行脚乞食。这样写或许更有教育意义,但我心中分明有另一个声音说:如果没有师父,你能出来吗?就算出来,又能走多远?

以前有的师父报告中提到“网络佛教”是选度而非普度,但此时漆黑的风雨夜,又饿又冷,缩进塑料袋打着手电写日记,我倒真的有点“动摇”了——选一安静的斗室,坐在舒适的转椅上,轻巧地敲着键盘和几十上百的有缘人参禅论道,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谁让咱是一个凡夫呢?我问心无愧。心情好时,再焚炉檀香,袅袅的,以摄鼻根;沏一壶铁观音,淡淡的,以润舌根;放一曲佛乐,轻轻的,以摄耳根;经书佛语以收眼根,于是乎整个身心都飘荡于空灵之境,无人无我,四大皆空,几乎就要解脱……

坐着看行脚光盘,和亲自走一遭,绝对是两个境界。“常行头陀,正法久住”,作为头陀行的一部分,行脚乞食功德自然殊胜,只是走的人太少太少了,因为要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八月二十 第四天

早上六点多师父让准备一下上路,后来又说怕下雨,让穿上雨衣。新背包套底下没拉链,我又把雨衣放在下边,这样一堆东西就得掏出来,还得再装进去,很是麻烦。等师父让走时,我的绳床还没捆好。一比丘眼尖过来帮忙,我正烦就没让他帮。后来又一比丘帮忙,不好再推了,将就着胡乱地背上了肩。本来我想趁机故意磨蹭几下,示现给师父看,以消极抗议对新包套的不满。据说师父设计得巧夺天工,可几个居士一个也没做出来,也就凑合着用。

正在我俩忙的时候,谁催促起,“快点快点”。人心烦时看啥都烦,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这两天还算好,往年早上三点就起床,黑灯瞎火,手忙脚乱。人本来就着急,谁再催,不由起嗔心。现在回顾一下,可能早上起床这段时间,是一天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有时得诵好几遍咒才能压下去。虽然有时候师父也催,但师父毕竟是师父,同样一句话,别人说和师父说,份量是不一样。以前在斋堂时,老居士提醒:动作麻利,心别急,这样定力一点点就增加了。可这时反倒没一个如此鼓励,总是喝斥,心中老大的不平,一个早上就在烦恼中度过。

九点乞食,我迅速准备好自己的东西,又去帮师父。而有的人还在往外掏东西,不由心生得意。随后想,早上烦,此时乐,毫无定力,人心为什么这么难以把握呢?如此思维,心才平静才来。

因昨天空钵,走的路上我告诫沙弥:希望最好的,准备最坏的。路有点远,大家都走得快。按行脚前的计划,我观佛陀坐在我的头顶,放光摄受苦难的众生。据说佛住世时,建议部分弟子乞食时修慈心观,这样有利于乞到食物。

或许得到佛陀的加持,我们今天没有空钵,但日记写得简单,等写报告时,几乎想不起了。记得有一家,两男一妇,给的饼干,有奶油味。因为他们问了几句话,又在屋中翻找食物,前后时间较长,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回去时问了一下衣钵师父,也没怎么说。比丘戒没有明确规定,但《楞严经》中佛不赞成,这就看个人如何取舍。不过记得我还是给居士说了一下,担心有些人不想吃。我还有另一个担心,当时我所乞食物好像不多,怀疑这也是促使我收的原因之一,这就不太好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返回途中,路那边有一家人,老俩口把我喊了过去,给了四个梨,四个月饼。先放我钵中三个梨,又拿出去一个给沙弥,还说“都一般大”,其心平等令人赞叹。他们还说,刚才来了三个都给了。这的确不容易,行脚几年,乞食时总是给的人家少,不给的占大多数。至于乞过了再给,并且是主动招呼的,那就少之又少了。

而佛住世时,信众将食物准备好在门口等着。法的兴盛,众生的福报,可见一斑。现在为什么持戒的人少?重要原因就是福报不够。听说现在泰国佛法兴盛,民众争相供养,令人羡慕。看来我们真的是任重而道远。记得当我们进院门时,后来有一组也返回,也就差几步路,食物就放到我们钵里了。幸亏我们走得快,当时我还忍不住动了这个俗念。但猜想,走得快,最多就是个缘,没有前世的因,人家那一阵子可能就呆在屋里干别的。

快结斋时,见一沙弥把果皮等装进月饼袋里,未吃的往前放,并整齐摆放。心生欢喜,这样便于居士收拾,否则他们就得弯腰或蹲下,一点点捡,有点吃力。身体稍胖点,来回几下就能喘粗气。不过,师父虽然提过醒,仍有人没这么做,只好由他去。以前嗔心大,看见这情况,不是生闷气就是说人家几句,结果是别人烦自己也烦。后来意识到自己都有难以克服的缺点,别人自然也会有,业力如此,为什么没生自己的气?而别人说自己时也会不高兴,人家不说你,是慈悲,你说人家是嗔心大。“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虽是俗话,却不无道理。如此思维了很久,心才平静了一点。

《发起菩萨殊胜志乐经》有段是:“佛告弥勒菩萨,不求他过失,亦不举人罪,离粗语悭吝,是人当解脱。”师父也多次提到过,但由理论化为现实,总是那么吃力。

《地藏经》云:“吾于五浊恶世,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心调伏,舍邪归正。”对照一下,显然自己也属于“刚强众生”。可我心中不服,我是想帮助别人才说他的,然而经中又说:“阎浮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

还有别的经典开示等一看就知,发心虽好,可作为凡夫,常常是以嗔心降伏别人,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佛都度不尽众生,何况我?而且后来才发觉,有的人不是不想改,可业力在那儿,想改改不了。有的人,可能连想改的念头都生不起来,只能由他去。而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这本身就是我自己的业,为什么不忏悔呢?

就算分开,可躲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说白了,仍是不明因果。正确的做法是:随缘消旧业,莫再造新殃。僧团以前用的盖钵布上都有一个“缘”字,过斋前叠放时。我常把这个字露出来,以提醒自己:因缘成熟,就会遇到种种境界,一时做不到欢喜接受,至少也要做到坦然面对。忏悔业障,才能消业,如生起嗔心烦恼,这个雪球就越滚越大,永无出头之日。以上可以用《金刚经》上的一句话总结:降伏其心。

啰嗦半天,都扯到行脚外头了,但又没有别的方式,只有借此机会,将我的一些经历供养大众,希望有所帮助。而这中间又离不开师父的加持,大众的熏修,在此也表示感谢。

在一高架桥下过斋,因天气不好,前头又无合适的地方。过完斋,师父指挥沙弥收拾现场,准备打地铺。不知怎么的,一辆护持的车陷在泥水里,众人上前推,亲藏师父的雨靴都给划破了。面对此忙乱的情景,我心中不由产生一丝忧虑。五台山归来时,师父携性空比丘,一路行脚乞食,没有居士护持,自然困难重重,但就两个人,倒也灵活机动。而〇六年十二个人行脚,有次过斋时下雨,居士临时用苫布搭成雨棚,光盘上看,倒成了一段光辉历史。而现在三十多人,吃喝拉撒一大堆事,这种生活,实话说,不是我所喜欢的。

不喜欢的,不止我一个,那次看师父闭关的光盘,大家都很兴奋,但我发现亲藏师父在擦眼泪。我猜这不是激动,而是难过。他早就想住茅棚了,一个人清净自在。可师父要建道场,人多事多,不由心烦。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弘法与修法绝对是两个概念。后者,管好自己就行,前者却要为众生着想,这就要付出更多的心,而承受更多的磨难。师父也想过住山,但那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也就不会有这个报告会。为了更多的人能得到佛法的利益,师父毅然放下个人安危,以年迈之病躯,四处奔波劳累,全力捍卫戒律的尊严,所作所为,都值得我们赞叹和学习。

但在我这个凡夫看来,自佛灭度后,佛法就开始走下坡路,尤其是现在。师父所有的努力,只能是减缓,而不可能制止。以前报告中曾讲个故事:大力士双手举起铁门,便于大家逃命,当所有的人都跑出去时,力士耗尽体力,被铁门压住。也许有人以为我妄想太丰富,我却相信师父是这样的人,也相信,跟着师父走,就是对师父最大的孝心与赞叹。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此福报与愿力。

因为高架桥很高,一刮风雨就飘进来,师父让人到桥与山相连处看看能否过夜。我就在底下等,这时甲比丘说,他乞食时乞到一个西红柿,比丘乙让放到他的钵里,他觉得对方很慈悲。乍一听就笑起来,一个西红柿就叫慈悲?后来我还专门问了一下乙比丘,他说三人就乞到一个西红柿,他不好意思收下,就让放到甲比丘钵里,这样觉得比较好。这样是比较好,但如果适逢饥馑年间,乞食难得,又无居士供养,这时乞到一个西红柿,几人推让,我看这叫“慈悲”还差不多。

我觉得这几个新戒比丘很可爱,表面上是笑话,挖掘一下,却深有含义,这就涉及到“戒”与“德”。回来后因别的因缘,我大约翻了一下书,发现戒条上并没明确规定乞食时要分食物,但显然这样做有利于团结。一般地,贪、嗔、痴少些,可能品德就高尚些。“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守戒严,人品就高?佛似乎没明确说过这句话。衣钵师父的观点是:有些东西不好用戒律来约束,佛就在经中加以呵责或赞叹。比如《弥勒菩萨所问经》又名《发起菩萨殊乐经》,就讲发心菩萨如何修行的问题,大家可以看一下,一定有所收获。

晚上写了一阵日记,就躺下。头顶的高架桥应是高速公路的一段,十分忙碌,十几秒就能有一辆车经过,白天估计更多。现在什么都讲究快,其实外境变得快,说明我们内心定力在下降。物质的增加,反应出内心的空虚,我猜想,虽然少欲知足能修定力,开发本性能得安宁,但因为时间长,效果慢,而提高社会生产力相对要容易些。所以人们更倾向于用物质来满足精神的需要,而物质越丰富,贪心越大,于是形成恶性循环。在家时不清净,出家时又能清净多少?三宝渐隐,众生将失去光明,又是恶性循环。都说“苦海茫茫,回头是岸”,可“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就算回头了,又有几人能爬上岸?而自己就是这苦海中的一员,悲从心起,难以入眠。

八月二十一 第五天

昨夜风大,一点多把我给冻醒,不由埋怨,风怎么从我这边刮?当时根据现场条件,我和师父等五个单独在一处,我排最后。随后才想,如果不从我这边刮,就从师父那边刮,为什么头一念没想到师父,而是自己呢?至于别人,就不知是第几念了。后来风大了,师父的塑料袋被吹得“哗哗”作响,我过去压了压。师父一直排最前面,这样就有二分之一的机率被风吹,也没见换个方向,总是随缘。

早上约六点出发,我背上包,见香炉在地上,就顺手提起来给亲藏师父。当时他正扎腰带,我可能睡糊涂了,一时未反应上来。谁知亲藏师父接过去又放地上,等弄好后又提起香炉。真是怪事,完全可以让我等会儿,当时我怀疑亲藏师父也睡糊涂了,现在看来,可能这就是“依教奉行”吧,或者就是“一切随缘”。没走几步,前边忽然停下来,伸头一看,师父正用手绢擦护拦,估计是吐痰时风一吹,粘上去了。荒郊野外,谁会注意这些,一下雨自己就干净了,但以后遇到类似情况时,至少会有一个人也这么做,因为这是他的师父教的,这个人就是我。

走走停停,到了乞食时间。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满钵了。

头一家,很欢喜地布施了饼。第二家,几声佛号后,男主人出来问了几句,后来他邻居也好奇地打听,但就是没提到给不给。我甚至还打开钵盖让他俩看看,有点示威:你看人家多大方。但看来真的没用,唉,说来好笑,因为前后有几分钟,我都盼着他能给点,甚至因为他穿一身制服,幻想其有修养,有绅士风度等。因缘如此,只好作罢。我曾经想过,设计一种仪器,把人的坏念头记录下来,用黑点表示,对我而言,打印出来的效果图,白纸都会变成黑纸,实在惭愧,惨不忍睹。

第三家,男的正忙着,问了几句,女的拿俩饼出来。原来男的正在掏厕所,臭气扑鼻,让人不由生厌恶想。我现在都怀疑当时自己是否皱了皱眉头,这是个坏习惯,不知人家看见了没有。佛陀要求不分贫富贵贱,次第乞食,以平等心种福田。但这情况头一次遇到,没一点儿心理准备,为境所转。不只这个,乞食经过我写得较简单:“两口,两饼,厕所味,两女笑。”两女笑是什么?写报告时想了一想,才记起当我站门口等着布施时,过来两女众站旁边,又说又笑。不由得心烦,有什么好笑的?大粪味污人一时,女人笑污人一世。

据说,古代有一位比丘托钵乞食时,威仪摄人,一女子见了心生欢喜,起颠倒想,作露齿笑。比丘正在修白骨观,认其牙齿为缘,而见到她全身的骨头,并深入观照,瞬间证得罗汉果。可我哪有那功夫,只有赶快离开。又心不甘,下次如果碰上了,就这么观想:比丘乞食,若有女众围观并傻笑,你就怀疑其神经有问题。

第四家,老太太布施了四个水果,四个月饼,还用塑料袋分成两份,让人欢喜。第五家,正在看电视,我提高音量说明来意,一小年轻直接拿出两张饼,感觉在屋里听不清,估计有人已乞过。这个村子挺大,规划也好,我走到巷子尽头,又顺路往回走,有可能重复乞。给的不多,但其一句话也不说,就给东西的直爽,令人感动。写报告时,主人长啥样已记不得,在此遥祝他们家幸福平安。也祝愿所有见闻行脚僧的众生,离苦得乐,早成佛道。

第六家,一小女孩出来说还没做饭。我说剩的也行,于是每人钵里又多了一张饼,这下满钵了。如此顺利,都有点上瘾。但再乞就不方便拿了,于是快步返回,像打胜仗似的。如果把今天满钵的面部表情和头一天空钵的作以对比,肯定惹人发笑。凡夫总是随波逐流,没有安宁的时候。路上我甚至都想好了,一定大声告诉师父:我钵里装不下了。可惜回去时,师父不在现场,让人觉得不圆满。亲藏师父一组最后回来,我把嘲笑他们的话都准备好了,没想到他们一组走得最远,没乞几家就返回,这事倒给忘了。有句话是:“得意时把别人当人,失意时把自己当人。”值得思量一番。

不知从哪过来一位老人,观看我们许久,过完斋亲融师父让我给他结缘一点纪念品。我挑出一个大红的楞严咒挂件,谁知人家竟然不要。一时我都尴尬,随即明白了,就加重语气说:“不要钱。”这才收下。我绮语口业重,心里有话,嘴上说不清,忘了当时怎么说的,竟引起老人的顾忌。但由此推断,老人不怎么信佛,对行脚僧也生不起信心,虽有缘相遇,却得不到大利益,令人遗憾。不过师父曾说:不怪别人,怪我努力不够。看来真的被孙中山先生说对了:革命尚未成功,诸位仍需努力。

早上起来时,烦恼于新包套的诸多不便,又看到谁的都烂了,于是有意无意地,我也就给扯烂了。而且设计的是套装一个绳床,可今年轮到我背师父的绳床,两个就不好套,自己又未研究好怎么用,于是烦之又烦。但斋后有人缝起来,也只好缝起,后边几天还得靠它避雨呢。

我右手燃了指,手指裂口子,又缠着胶布,缝东西不太方便。见我笨拙的样子,亲融师父心生慈悲,就让谁拿去,让老居士帮着缝。但听说新包套正是这位老居士发心制作的,真是惭愧。自己起烦恼,却牵扯到别人身上,随后就让别人又给拿了回来。作为多年的老居士,不会在乎这点小事,反倒给行脚生活带来一丝快乐,使严肃的“弘法”中加了一点人情味,更能打动人心。毕竟我还是凡夫,若一味刻板教条,无生活乐趣,因定力有限,最后可能就让人失去信心。

某处休息时,附近有片白杨林,一眼望不到边。排列整齐,树冠不大,但高挑挺拔,生机勃勃,充满朝气。湿润的土地,散布着一些蘑菇、苔藓,甚至地耳之类。低矮的植物,小巧可爱,不由生发起提个小筐采摘的童趣。每年行脚都能遇上一些风景宜人之处,常常动了老死山林之意,与人无争,与世无求,恬淡自然,清净无为。可师父发的是大愿,广度众生。但人多事多,让人心烦,于是每剃度一批出家人,就感到与师父又远了一点。若非师父加被,恐怕早就隐没于水边林下。有人曾问我,将来老了干什么?我脱口而出:谁也别认识我,人多心烦。我赞叹师父,但绝不愿成为师父这样的人。我是个凡夫,我承认,并且毫不惭愧。

三点多下起了小雨,前面就是吕梁市区,今天穿过去不太方便。居士找到住宿地,在一大桥下,不太高,约二十米宽。让人高兴的是,地面是用水泥抹平的,并且向两边一直延伸到远处。头一次见这种情况,也不知干什么用,今晚倒借光睡个好觉。只是由岸上下到水泥地面,得用一个梯子,不方便,并且梯子离桥很远。这就不错了,哪有十全十美的?

不久一中年女众过来,自称母亲信佛,又说附近有空屋,让我们住,不收费。又要供养钱,没看清是否顶礼。后来又来一高大男子,殷勤慰问,了解情况后,送来两箱水。路这么远,一个人扛两箱够他受的。有感于其虔诚之心,亲藏师父让把水发了,以圆满其功德。本来天冷喝不了多少水,但大多数还是收了,以实际行动作以赞叹。临走前男众又说明天想供斋,要了居士的电话。难得遇上知音,大家纷纷赠送结缘品。但师父对此倒是无所谓的态度,还说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嘴上说得好好的,第二天也没见人来,还是自己靠得住,一切随缘。

一听这话,我就对这号人生起厌恶想:不想给就别说,干吗这样不守信用?但写报告时,偶然看到一则因果公案:梁武帝未发达前就认识一个穷人,登基后某天又碰上此人,多少年了仍穷苦,就告诉他,明天来见我,给你一个县官做。第二天这个人早早就去了,但屡次通报都不成功。后来再去仍见不了梁武帝,而武帝也没再找他。

志公禅师:前生武帝为大施主,此穷人想随喜功德,说好给五百钱,却未兑现,今生的果报是口头上布施,口头上享福。因果真实不虚。第二天据说此男众真的未来,也许是我们的共业,也许是供养的机缘未成熟。总之一句:随缘。若一张口就埋怨人家无福报无善根等,仍不明因果,且增长慢心。誊写报告时,心血来潮打听了一下,却说第二天这个男众送来了东西。如此一来,上面这些话就没必要说了。但又想到,以前自己干啥都不顺利,就常埋怨别人,以致起嗔恨心,却很少反省自己是否有错,总说:“我是好人呀,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不明三世因果,苦上加苦,典型的愚痴。于是就借此机会,把这个因果故事供养大众,以求忏悔,早日消除业障。

师父休息时,我建议后边一新戒比丘给师父按摩腿,他犹豫了一下才过来。后来几天就习惯于尽孝心,估计对师父有种敬畏感,所以不敢亲近。另一新戒比丘不想来,还讲理,找种种借口,我不由厌恶起来,当下判他没福报。

〇九年行脚途中某次休息时,一比丘捧杯热水,想让师父喝。师父说不渴,此比丘惭愧退下,那神情用三个字形容很恰当:灰溜溜。当时我目睹全过程,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后来问了一下这个比丘,他很诚恳地说:“福报不够。”虽说此比丘是参学来的,但既有师徒之名,就应有师徒之责。可情况是,我们几个排前边的一发心,后边的就不好发心,围上来也不知能帮上什么忙,只好自己照顾自己,反倒得不爱关心他人的心。我觉得这事不公平,所以当讲完报告时,再加上别的因缘,我就决定明年不去行脚,把机会让给后面的。我可不是想让谁赞叹我,道理明摆着:行脚乞食,乃清净行。可是以贪功德之心照顾师父,又怎能得清净的果呢?与道不相应,其结果只能是世间福报。如果还夹杂别的想法,那情况更糟。在此声明,我梦见自己从修罗道来,三毒炽盛,说这些只是借机自消其业,非影射他人,每个人的因缘不一样,希望大家不要误解。

因有人发心给师父按摩,大眼睛沙弥想积累福报,就找他们的阿阇黎尽孝心。亲藏师父不让,于是两人推来让去,纠缠不清。我在一旁看得不由得头疼,埋怨亲藏师父,这点小事都办得黏糊糊的。本来想说他们几句,可这是他们之间的因缘果报,少造点口业吧。后来才想到或许这就是亲藏师父性格调柔的表现。一路上自己多次烦恼于新套包,明显的急躁,没有耐性,如今反倒说别人黏糊,真是罪过。

一路上师父电话不断,有时睡着了又被吵醒。来个电话说大殿合顶,计划三天三夜不休息。行脚前师父开示:在外行脚,在寺院搞工程,遥相呼应,功德是一样的,但其代价之一是:当家师和亲惟师两人多年辛苦。据说都只来行脚过一次,引以为憾。然而所谓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因果是真实不虚的,估计也是他们前生的愿力,将来会有他们的好处。

雨渐渐下大,为防止倒灌进来,沙弥发心修长堤将水引到远处流走。但工程量大,一比丘灵感勃发,将水直接从头顶分流,解决了大问题,师父赞叹。几年来,嫉妒或不服别人的俗心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但最多也只是无动于衷,漠然视之,或无声地走开,还未到随喜赞叹的境界,这时正是机会。而且我觉得应该把实际情况报告给师父,作此思维之后,我勇敢地点了这个比丘的名。师父说“修行容易守戒难”,我说“守戒容易改过难”。但事因难能所以可贵。闲来无事,见打火机上有广告词:今日质量,明日市场。套用一下:“今日改过,明日成就。”因为师父说“去一分习气,证一分法身”。有因必有果,我们应当充满信心。

今晚的露宿地难得的平整宽敞,谁知我竟无福消受。大约8:30的时候,桥边马路上有人大声喊叫,听不清,认为是谁喝醉了,也就没理。不久后,不知从哪儿过来一辆车,师父等人上前交涉,结果是走人。以前也听说过这种情况,我倒是头一次碰上,睡着了又被赶跑。理由是:正值汛期,担心上游放水,不安全。

如果真是这样,下午来看我们的居士早就告诉了,可见只是借口。又说他们领导都知道了,还说马路边楼房的屋檐下可以住人等等。算了,理是讲不清的。今晚也怪,护持的几辆车下不来,开始还有居士在附近打地铺,后来不知何故都上去了,此时出家人与在家人讲话多有不便。师父问清楚后,就让我们收拾东西。随后居士才过来,并向师父顶礼忏悔。如果他们早点来,或许还有转机,但这就是因缘,什么也不用说,走人就是了。我倒无所谓,只是苦了师父。

有次晚上给师父送泡脚水,因感冒了,浑身酸软无力,心烦意乱,看啥都不顺眼。那时有种感觉,谁敢和我说一句话,我非顶他几句不可。挣扎着上到藏经楼,站在师父的门口,等着开门时,我忽然间对师父有了一点理解:生了病,我管好自己就行,可师父,道场上上下下多少事都得操心,这需要多大的定力?曾有人说:师父是示现,不觉得苦。可事实到底如何,将来做到了,才能知道。正如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自己为儿女卖命时,才能体谅当初父母的辛苦。

我沿原路返回,上梯子的时候,背着大包,穿长衫极不方便,我就站上面往上拉人。心生一丝欢喜,帮助弱者,让人能高大起来,同时又固执地拒绝别人替换,怀疑这是个人英雄主义在作祟。

打着手电,踩着泥水,我们互相跟着来到马路上。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九点左右,街上行人还不少,有一辆轿车,两次向我们喊:给你们找地方住,不要钱。知道情况后又跑到前边路口等我们,一男众还撕开两箱水果想供养。

时间不早了,街上店面都没放音乐吸引顾客,耳根能清净些。但鼻根难摄,在家时猪肉吃几口就恶心,但味儿闻着却香。此时从饭店飘出的各种气味,自然动了凡心,定力不够,还需努力。路边的广告牌上,一女明星睁大眼睛看着我,是头一次碰上。横跨的标语牌上写着“吕梁欢迎您”,是不是也包括我们这群穷和尚?

在家时,就有种孤独感,如今走在大街上,也感到自己和行人有种距离感。就像油和水,再怎么混和,都不可能相溶。

几次短暂休息之后,在路边停下来,这次呆的时间较长,大家给师父按摩。地面潮湿,一居士蹲得腿都发麻,另一居士在地上捡张包装纸送过去,他才单膝跪在地上,算缓和一下。这时一个出家人看见了,才送过去一张绳床。光盘上,净是出家人高大的身影,得到的都是赞叹和恭敬,居士默默无闻,又在哪里呢?

路那边有个下水道出口,盖子没盖好,汽车一过就响动,几个沙弥发心弄好,以防不测。但过后仍有动静,可能是变形,只能随缘。其实他们过去摆弄时,我就估计坏了,否则单单等行脚僧来动手,这机率也太小了。但我赞叹他们的发心,与此地因缘再怎么不好,慈悲乃出家人本色。《解脱之路》上最后师父说:让诽谤我们的,打骂我们的,都在龙华会上授记成佛。如此则今晚的遭遇就是在圆满我们的大愿。应该感谢。

〇六年我第一次行脚,因为外部对大悲寺不利,师父让晚上出发,还让用帐篷蒙着卡车车箱。某天晚上与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对峙并报警,那天后半夜才在某处猫了一阵。现在想起来,倒让人觉得神秘又惊险,我们都成了历史英雄,那时跟着师父所向无敌。可如今师父老了,早就该休息了,还得硬撑着,拖着酸软无力的双腿,背着包拄着拐杖,行走在寂静的夜。我们为众生而来,众生却以此方式接待,令人叹息。还好,毕竟还有理解我们的,在五浊恶世于末法时期能这样已算不错,就算一路上无人喝彩,也动摇不了我们前进的脚步。依佛制而行,毫不畏惧,无怨无悔,行无所行,归无所得。

一路上,隐约听见行人在议论:头上有点,是和尚,是少林寺的。电影《少林寺》,电视剧《西游记》深入人心,但有人评论传播的不是佛法。师父正是想用毕生的精力,重新树立僧人形象,给众生以信心和希望,并以此影响政府制定相关政策,有利于僧人更清净地修行。

今年啥时候,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国家准备推出一项法规,出家人不许摸钱,但通过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九点几,师父就带领我们经多方努力,终于给通过了。相信几十年后,今天的所作所为,必将成为佛教史话,广为传诵。

晚上十一点,我觉得有点困,又有点冷,师父肯定更难受。不禁埋怨,龙天护法,为什么不帮个忙,让师父早点休息一下?转而又想,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成就我们的忍辱,让我们的功德圆满,去除我们对名闻利养的贪求。在此祝愿今晚事件的参与者、见闻者,离苦得乐,早日成佛。而且这条路,毕竟被五欲六尘湮没了千年,佛陀三大阿僧祇劫积累福慧资粮,才开辟出这条解脱之路,大悲寺才走了几年?今天的一切实在不值得一提。

上面的行脚片断,是当时的真实情况,今日思之,无言以对。可一连几天的报告会,让人疲惫,不讲几个笑话,讲几段开心事,都会打盹。大家为法而来,得法的又有几人?咱们都如此,更何况外边的路人?现在一见到和尚,就说是少林寺的,会武功。什么时候才能加上一句“可能是大悲寺的,一顿饭,不摸钱,行脚乞食”?任重道远,也许我今生都无此福报,但应该相信,只要撒下种子,将来必定开花结果。只是这个过程,注定是辛苦而寂寞的。

八月二十二 第六天

昨天晚上大约一点休息,奔走半夜,有点劳累。今天反应迟钝,日记写得不多,倒显得不分别于外境,有点定力。所以有的人报告写得一般,但也许人家心里有功夫,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早上5:30出发,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后来在道边小树林休息。佛陀证道、入灭都在树下,也常在树下讲法,一路上我们常跟树木作息,也算是跟着佛学。只是当年佛领一群罗汉度众生,如今是师父领我们一群凡夫行脚,其境界相差如天渊。但这就是双方的福报因缘所感,用不着自卑,当然应心生惭愧。

按摩时,偶然发现师父脖子上有背包带勒的痕迹,几乎想让居士拍下来以感动后人。高踞法座的法师们一个个妙语连珠、威仪超众、广度众生,诸供养中法供养第一,但这个该怎么理解?

用嘴讲叫法,还是用脚行叫法?师父算法师、禅师还是律师?我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

九点多分组乞食,我对身后两沙弥说:“准备空钵,我没福报。”谁知大眼睛沙弥接着就答:“早就准备好了。”不由让人一愣,就这么对我没信心?我回头瞪了他一眼。“大眼睛”笑了:“我更没福报。”

我主乞,头两家无人,以后的就让他们来,以锻炼后备力量。他俩都乞到了,就推让我。我故作严肃状:“听话!”沙弥立马不吱声。以前做沙弥时,比丘师父常对我这么说,如今熬了过来,就指派开沙弥来。乞食时遇到一老妇人,右手残疾,祝愿其来生一切吉祥如意。

在村口恰好碰上亲藏师父和另一组,于是三组结伴,一路飞奔。回来时,累得我腰都疼。过斋时,吃几口,歇一阵,时不时还叹口气,不胜感慨。小时候父亲在外边上班,家里全靠母亲一人,晚上休息时,常听母亲长出一口气说:“唉,终于能歇一阵了。”现在,则常常听师父叹气,应该也是累着了。而当自己累了,叹口气时,才知道这累是个什么感觉。

过完斋,就地休息,刚一躺下,师父就睡着了。有比丘用斗笠给师遮阳,我看他吃力,就到居士处取伞。以前不让,今天睡着了,也就不怕师父说了。以前电影电视上,见观音菩萨站在云头洒甘露水,认为这就叫“普度众生”。来大悲寺后才知道,那是艺术化的特技,弘法利生,更多的是身体力行,如《宇宙白》中上人说的那样:“大慈悲普度,流血汗,不休息。”

5:30,夕阳含山,寒气渐逼,冷风吹来,今晚住哪里?也算有点福报,公路边有条小道,大树排列两侧,作护持状。我早早就钻进睡袋,浑身难受,头痛腰痛,胳膊都不想动。过了一阵,几个沙弥殷情劝说,泡了一下脚,能缓解一下,然后又给我剪水泡,修改鞋垫等,奔来忙去,一点也不累,充满活力。看到他们,就像看到大悲寺的未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八月二十三 第七天

打坐到天亮,师父却未醒,肯定是累的。后边几个人就开始收拾东西,我也想简单收拾一下,以便等会儿有时间帮助师父。但一个挨一个睡,肯定会影响别人,而且前边几个都没动,不太好。于是我就坐着诵咒,杂乱的声音持续着,不由得让人心烦。亲融师父过去喝斥了几句,看来我做对了,心生得意想。姜还是老的辣,而且亲融师父示现忿怒相时,亲藏师父盘腿坐着,微笑不语,很慈悲的样子。但在我看来,他无异于浑水摸鱼,借机成就自己“老好人”的名声。

不久就进入柳林县城,路遥《平凡的世界》中曾提到,孙少平的岳父家就在这一块儿,似乎多了一份亲切。事实上的确不错,小城市规划好,绿化也不错,空气清新,灰尘少。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晨练,让人感觉安静、祥和,怀疑是离革命老区不远,传统优良,民风淳朴。只是上厕所不方便,有点遗憾,而且马路很长,只能作短暂休息。以至后背被汗打湿,稍感辛苦,但想到能有更多的人看见行脚僧,种下解脱的种子,心中还是高兴的。

8:30,居士在一小街上找到厕所,师父让就地休息,行人纷纷观看、议论。我们习以为常,写日记、打坐等。不久居士领来一穿制服女众,要供养师父人民币,自然不能收。居士随后赠送光盘以结缘,谁知她竟然没要,说合掌就行了。不知什么意思,凭直觉她可能有些尴尬,但完全可以问:“那你们要什么啊?”也没见她问,好像转身就走,似乎不太恭敬。但能来看一眼就算不错了,应该是世间修福之人。

后来一仪表堂堂的男众送来一袋食物,请师父开示了几句,可谓福慧双修。最后又来一年轻人,提一大袋食物,顶礼师父,还说:“师父能来,是我柳林人的福气。”能为大众祈福,悲心可嘉。柳林人成千上万,看见的有几个?看见的成百上千,能顶礼的就你一个,的确是信根深厚之智慧者也。可惜我急于方便,不知后边情况。希望居士送一张光盘,但想到刚才的事,觉得还是随缘为上,有求皆苦。

早几年,我习惯于看路上有多少人供养礼拜师父,以此推断行脚的功德和影响,后来就一点点淡化了。我依佛制行脚,勇敢地走下去就行,别的不考虑,就像《解脱之路》主题歌唱的那样:但行持,莫思量。难道佛陀还会骗我?

渐渐地走上山路,没碰上便于乞食的村子,就接受居士供养。也不知是怎么找到平整的地方来过斋,真难为他们了。一路上没怎么休息,让人觉得吃饭都成了一件费劲的事。刚结斋,师父冷不

丁问两

居士,为什么早上居士供养的没上?从斋堂拿食物出来,是盗常住物。这一下,大家都紧张起来,赶紧各行其事,并互相告诫:老实点,别让师父“加持”。可防不胜防,一比丘给师父倒刷牙水,师父嫌没倒满,几个人赶快添满。平时也没见都倒满,今天说风就是雨。但大家都很开心,偷偷地笑。

过斋地无树木遮阴,阳光晒得人难受,师父就到附近想找合适的地方休息。师父一走,我们的神经才得以轻松,大家互相说笑着,愉快地收拾东西。忽然下边有喊叫声,以为人家不让我们在这儿呆,后来才知道是当地居士供斋来晚了,着急地嚷嚷着,倒吓人一跳。亲融师父讲个笑话:两个山东人在美国的大街上说闲话,就有人报警,说两人吵架,担心动手。水土不同,风俗各异,只是替居士遗憾。但心敬佛自知,还是随缘吧。

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又有居士请法,师父就让亲藏师父领我们先走。亲融师父叮咛:走慢点,找到地方就休息。听说去年在杏花村一路狂奔,让亲藏师父痛痛快快表演了一回,今天就歇一歇,也让师父少走些路。

以前居士请法,大都是顶礼,然后围坐。今天特殊,有一男居士竟然欢喜又严肃地搭上海青,这可是头一回。

亲藏师父慈悲,一路慢行,不久就在马路边墙角阴凉处休息,等待师父。冷不丁来一群光头和尚,一字排开坐大街边,谁不好奇?行人纷纷围观、打探、言论。一男众听了亲藏师父简单解释,还竖大拇指赞叹。有人还送纯净水作供养。

然而身体能歇一阵,心却烦起来。闹市区,乱糟糟的东西一个劲往人的六根门里头钻。没过多久,亲藏师父就领我们重新上路。佛陀在世时,比丘们乞食于村落、城镇,却栖息于阿兰若的城镇外,大有道理。现在有的寺院随因缘建立在市区,虽方便于人们亲近三宝,但染缘易就,道业难成,也不要忽视了自身定力的培养,唯如此,才能更好地自利利他。

两点多在高架桥阴凉处休息。师父说,他和侍者一口气就赶上我们,而我们中间还歇了一阵。我不由想笑,亲藏师父偷一下懒,师父倒有了信心,仿佛又年轻了几岁。虽然师父开心,可处理过斋事件时,毫不留情,四位居士忏悔也不顶用,乘兴而来,败兴而去,我也爱莫能助。

因为要将车开回去,所以装在车上的一些法物等就得拿下来,书和光盘挨个发下去。后来多出几本书,我以为沙弥会发心的,却没人表示。大家都累了,也可能是我没说清楚,绮语果报之一就是语不了了。于是发狠心,累死也得背回去,权当给自己消口业。其实书也不重,但在累的时候,潜意识中总希望别人来作菩萨,真是十足的凡夫。

大桥有二三十米,底下水流不急,却不知有多深的河,两岸陡直犹如刀切,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白天看雄伟、惊险,晚上方便时,用手电照不到底,让人恐惧。我有个亲人,坐车走山路,掉下悬崖,故借此行脚功德,愿此生永无横坠山崖之难。没有亲人遇难,我是发不出这个愿的。没有众生的苦,我也不需要行脚,没有众生苦,我也不起悲心,成不了佛。“是故菩提属于众生,若无众生,一切菩萨终不能成无上正觉。”行脚乞食,都说是给众生种福田,撒播解脱的种子,然而众生又何尝不是在帮我成就?我应当感恩众生才是。

方便后,顺便看了一下师父。亲藏师父不倒单,开始盘腿,没有睡袋,我想把大氅给他,怎么说都不要。这时候两腿露在外边。本来不想管,冻上一回就老实了,可不管我就成不了佛,只好边发牢骚,边用他的观音斗盖上。修行就是这样,去我想,伏慢心,但今天这事还算好的,是自己发心,有时是别人逼你发心就麻烦了。像后来有一天,谁向我借点小东西,给了还要,因为他做了点事让人反感,又不好说,可此时他遇到点困难,又不得不给,真是别扭。在因地上佛陀布施自己的头、目、骨髓,还生欢喜心,自己这两下子,差的实在太远。常常感叹,为什么成佛要三大阿僧祇劫?现在一看,是我不能“大喜大舍”。

半夜,胸口把我给疼醒,吃点药,无效果,喝点冷水,将就一下,一时无法入睡。反复思索,自己一路上能度多少众生,自他怎么个利益?师父年老有病,还年年领众出来,毫无怨言。若非师父的加持和影响,我绝不会如此辛苦自己,最多只是用语言文字加以赞叹:行脚太伟大了,太了不起。可就是不想亲自走,借口太多了:身体不好、福报不够、发不出这个心、没有愿力、以后再说吧等等,并且可能都生不起惭愧心,因为大多数人都这样。

七、八年过去了,我身体也不行了,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气短双腿发软。如果我是辆破车,是师父拉着我走,不只我一辆,还有千千万万新旧不等的车,让师父拉着。没有众生,我们成不了佛;有了师父,我们成就得更快。

八月二十四 第八天

早上起来时,因某事我不断思维别人过失,厌恶、嗔恨,念念相续,努力说服,半天才放下。在世间时,我就好打抱不平,师父早就提醒过:好疾恶如仇。出家了,就不一样了,我怀疑师父就是针对这一缺点才起了这个法号。

〇四年夏安居,道济法师小住几天,我们几个居士亲近时,他就有意无意提醒我两次。后来我才知道了,这就叫“管闲事”。可几年过去了,一看见不公道事,就想管,真是积习难改。看了许多因果故事后才明白了一点道理:万法因缘生,万法因缘灭。有些事是不对,但定业难转,你一参与,效果不见得好,还搭进去自己的贪嗔痴,实在划不来。这也不是自私,因缘如此,佛难道不想救地狱众生?业力太重,只能等消完了再说,别无他法。

休息时,师父说:“睡一晚上,腿还没劲。”在外人眼里,师父慈悲,平易近人,每天忙来忙去,接近时间长了,就会了解另一面:常犯病。有几次,师父躺在那儿,有气无力的,感觉就不行了,第二天还得忙碌。大家应该都知道“以戒为师,常行头陀,正法久住”,看看师父,或许就能明白,正法久住是需要代价的,过程是难的。在斋堂发心时,一天有个熟悉的女众供养了一点菜什么的,我觉得奇怪,又不是法会日,送这么多供养?她哭着说:“师父要行脚了,我来看看。”当时我都想说:我一天也很辛苦,你怎么不来看看我?没好意思张口,现在,恐怕也张不了这个口。

上午,我碰上一只半大的小狗,被压死了。沙弥正想铲到路边掩埋,过来一高大男子制止住,怀疑是主人。随后就看到一家人,院子里养了几条狗,应该是他们家的。不用说,剥皮、去肠、分割洗净,然后做成菜放到桌上,这就是这只可怜的小狗的命运。说可怜也不可怜,毕竟还是碰上了行脚僧。又怎么说主人呢?愚痴、无知、麻木不仁、毫无慈悲心?这些词我不想用。对一个俗人而言,怎么能用佛法去强求?

出家前我并不比他好多少。小时候从报纸上看到,一条红烧鱼,端上后眼睛还会动。外国人来了劲头,说看看能活多久,结果是40分钟,一片叫好。当时我还不服气,并发愿:我若当了厨子,要它活一小时。现在才知道,表面上鱼在盘子里,其神识可能就是在地狱油锅里煎熬。人间的四十分钟也许就是地狱里的几劫。小小年纪的我,竟然发了这么一个“大愿”!而我母亲,有次干活时,嫌一只母鸡老在跟前捣乱,就踢了一脚,谁知竟踢破了它肚子中的蛋,可怜的母鸡,在痛苦中挣扎了几天才死掉。不可能有人给它念佛、皈依,埋掉?那神经病、傻瓜都不会这么做,自然是给人吃掉的了。

我小时候就爱说俏皮话,造绮语口业,我真担心那时会随喜赞叹:多亏母亲踢一脚,要不我们还吃不上。我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村人,也勤劳,也善良,也孝敬老人,善待邻里,可显然她必将在六道中轮回,可怜又可叹。众生太需要佛法的甘露,出家人,都应该出来走一走。

搭衣乞食,头一家,一男一女一小孩出来,说主人不在家。觉得他们是找借口不想给。写报告时才想到,乞食时一般都是出来一个人问话,很少有一家三口都同来的,估计他们真的是客人。看来当时因为是头一家,希望开门红,为自身利益所驱动,怪罪他人。诵《金刚经》以期破四相,谁知乞一次食就露了馅。

二家没给。三家,老太太推托了几句,我解释一下,她回家拿出三袋方便面、四个西红柿,回

向时老

太太很开心。我倒觉得奇怪,明明给得不少,开始却说没有,为什么要犯小妄语呢?这种情况很普遍。四家,说明来意后,上了年纪的主人问有没有符?我没随身带,就算带了也不能给,以物换食物,非清净的乞食行为。虽没有,老人还是布施了三个花卷,刚从冰箱里取出来。听说有葱不能要,又回去拿了三个馒头。因为有点小,我竟不由地动了个俗念:为什么不多给几个?老人又说他们家四世同堂,想给小孙子挂个护身符。我指着过斋地点说可以去取。但后来好像也没见着人,估计是路太远。不过,既是四世同堂,又能供养三宝,应该是行善积德之家,这样的人家,自有吉祥。

这时我看到另两组已返回,但还不到9:30,于是又走了几家。

一家大人不在,一小孩不太懂事,问话时,邻居一抱小孩的女众过来。因地方小,我往后退了一点,但她却用大眼睛放肆地盯着沙弥看,似乎很好奇,这让人很不舒服。正想离开时,女众却问:“枣你们要不要?”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两把。此地枣树较多,落了一地,有的看上去挺好的,踩烂了也没人捡,很觉可惜。但更可惜的是,这是今年我唯一一次乞到的枣。看到别人装满钵,有的还提一袋回来,有点眼红,却又无可奈何,在家门口受冷落,伤人自尊。

又走了几家,一老妇人说:“你们找年轻人要吧。”另一老太说:“我是亲戚。”这让我想到:如果一下种转眼就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那人人都会争相供养。可惜因果的显现是需要时间。由此又想到:同样是布施,有的是为了得到什么;有的是出于同情;也有的是心生恭敬;也有的是无所谓,反正家里也不缺,有了就给点。不同的因,结不同的果。我不能诱导或强迫别人如何,只能尽力按师父要求地去做,如不分别、不执着、摄心、注意威仪等。但终归为凡夫,怎么学都觉得有点造作,常为境所转。今年才感到有了一点点的把握,看来还得继续努力。

时间不多了,我三人匆匆返回,在黄河边过斋,颇有点历史价值。今天当地居士供斋,也不知是怎么知道的。以前在寺院也吃过筋饼,但今天刚一入口,一股久违的家乡味就让人感动。而凉皮,估计全国各地都有,但今天却是地道的陕西味,表面上看没啥区别,只有尝一下,才能知道其调料、火候、软硬程度等都不一样。好比大悲寺的出家人,除了百衲衣,表情严肃一点,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内在的东西不一样。〇七年我在五台山受戒时,同班有个戒兄弟,以前学过《麻衣相法》,他说我们几个人身上、头上的光和别人的不一样,应该是戒的功德。我当然高兴,但还故作清净地说:那是外道。结果人家都烦恼起来。

一点好吃的东西,就打出这么多妄想,难怪师父亲自抓斋堂。今天饭菜好吃,可惜都不多,感觉没吃饱,怀疑起了贪心,胃口大开。过斋时,有几个居士胡跪着行堂,如此恭敬于三宝前,我在斋堂时也算辛苦,可也没这样,既羡慕又有点遗憾。而下午刮头时,一居士吃力地帮忙提水,听说还是单位领导呢。如此放得下,真是不容易。斋后有几拨居士请法,机会的确难得,佛住世时都这样。

刮完头就过黄河,亲融师父建议我拿锡杖,以庄严这一时刻。而我也早就想好了:黄河滚滚东去,大桥横跨,亲义比丘手持锡杖,徐步走来,法相庄严,威仪摄人。如果拍成电影,那就再加句台词:我××人又回来了!当然了,这是为了让大家都轻松一下,事后渲染的。那时阳光刺眼,背包沉重,人昏昏欲睡,哪能浪漫如此?不过当时也的确想寻找一下自己心中的特殊感受,毕竟这段路不同寻常。

然而一切平平淡淡,没什么特别之处,反倒多了一个妄想。估计如果换成壶口瀑布等风景区,没准还能激动一下。不过我老家有句俗话:看景不如听景。平常的东西,经人一说就不平常。伟大的母亲河,走一下,才发现她只在于艺术作品里。现在广告满天飞,都是名言假相,却吸引人。再美丽的语言文字,都不如亲自实践一下,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需躬行”。所以师父才要求:行解度众大法船。

过了河,转到另一条街道,两边柳树成阴,侧柏相围于树根,微风吹来,让人觉得很清爽。虽偶有行人,也不管威仪,赶快放下包好好睡一觉。三点多才出发,一路店铺,住户不断,走了半天,才找到休息地。黄河边沙滩,安静无人,平坦开阔,面向黄河,铺着地盖着天,豪放无比,豪华别墅都成了累赘。

晾晒完东西,有人就到河边兜风,捡黄河石以作留念。本来累了,但难得来此一趟,我也就踩着大石头下去凑热闹,没想到,先到的亲藏师父等人,却在河边浅水处洗脚,大煞风景,也不怕河神拉你的脚。原以为我只是放逸一下,以不辜负此得天独厚的美景,没想无心插柳柳成荫,反成就了一桩功德美事。我下去时,几个沙弥正围着一头小猪说笑,它后腿不能站立,被人遗弃。开始泡在水坑里,谁发心抱上来,却不知怎么处理。当然是找师父了,师父肯定会救它的。本来我想让他们直接抱回去,又觉得太草率,还是先请示一下比较好。果然师父让一沙弥抱了上去。我心中都有点别扭,出来就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的,可遇到点事,仍要汇报、批准、行动,世间法的一套,感到自己越学离佛越远似的。

〇五年药师七我犯病,肚子疼得要命,让一居士给师父打电话。平时他常把师父挂在嘴上,这时却犯了傻。我一急自己要动手,他才告诉了师父。现在想起都觉得奇怪,跟随师父出家,关键时候却想不到师父,估计这个居士是吓糊涂了,当时我是跪着爬进寮房的。自己生病,就直接找师父,别人生病,可以等一下还是有分别心,不能平等。

河边鹅卵石很好看,小石头极多,颜色不同,形状各异,光滑美丽,泡在水里,很值得细看。师父说:黄河石,行脚僧,这两样东西集中在一块儿,拿回去居士会抢,捡回去就成了宝贝。大家忙了半天,也没几块让师父相中的。晚上,我又一个人跑到河边,虽没怎么满愿,却附庸了一回风雅。

黄河,母亲河,中化文明的发祥地,千百年来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以往只是听过,电视中看过,今天终于来到你的身边。手电光所到之处,波浪相击,无始无终,每一波浪都不同,且转瞬即逝,就像轮转于六道中的众生,改头换面,永无休止,无独有偶。恒河孕育了印度文明,当年佛陀常在河边为众生开示,慈悲善巧,度人无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两千多年后,我伫立黄河边,侧耳倾听,企图穿越时空,聆听法语,却只有哗哗的水声,呆立一时,怅然而归。

行脚过半,好奇心渐被疲劳代替,黄河猪成了大家感兴趣的话题。几个沙弥慈悲,从捡小猪的地方摘了几个野西瓜和西红柿喂养,不由赞叹此猪福报大。书上有句歌词:世界上有无数小城镇,小城镇有无数小酒馆,你却走进我的酒馆。世界上有无数条河,我们却相聚于黄河;黄河边有无数水坑,我们却相聚于这个臭水坑;水坑边自然会有野花野草,而你所在的坑边,却还长了西瓜和西红柿。

《百业经》上讲,有的人生下来,家中自然出现一口井,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不信,师父说,福报所感。这些食物就是给你这头黄河猪准备的,因你而生长。我感觉自己对因果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家中出现如意井,我能相信一半。

半夜猪叫,把我吵醒,还听见嚼石子的声音,应该是饿了,于是给它喂了点吃的。与其说慈悲,不如说可怜,实在不忍心看其饿得吃石头。再次感叹其福报大,如果没碰上我们,或晚几天遇上,非得饿死在水坑里。而食物近在咫尺,却动弹不得!或许是前生饿过了头,今生我贪心大,常常吃撑住才觉得饱,对饥饿有种恐惧感。我一天好歹还能吃一顿饭,而饿鬼长年累月没吃没喝,却又饿而不死,真是难受。愿以行脚功德,祝愿众生永无饥馑!睡了一阵,又被吵醒。见邻单比丘正在给小猪挠痒痒,估计是它冷了,爬到比丘塑料布上,乞求温暖。想弄出去,可一碰就叫唤,惹不起这个家伙,只好将就着躺下,早上收拾东西时,发现塑料布上有水,怀疑是露水,却是尿!真是恶作剧,不但免费住宿,还做个记号:××猪到此一游。

写报告时,我还专门采访了一下这位比丘,他不想写这段,当时烦恼得不行。我说我要写,不提你名,他才放下。有个故事:一个小问题,老人连问了三次儿子就不耐烦了,于是老人拿出年轻时他写的日记给儿子看:今天窗台上飞来一只乌鸦,儿子问那是什么鸟,一连问了两三次。我儿子真可爱,对世界充满了好奇。

仅仅十几年,我就会忘记以前的事,何况前世?谁敢说,这只猪不是我们的过去父母?谁又能否定,它将来成不了佛?也许它就是哪位佛菩萨示现的,来圆满我们的功德。然而仅仅一泡尿,就打破了所有的口头禅,什么破四相、去我执,什么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统统像肥皂泡一样,风一吹就破。猪尿就是臭的,观想不成甘露!当年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吃苦受累,把我们拉扯大,如今生病了,给你塑料布上尿泡尿,你都烦恼。

夸张地描写这段,我感到很开心,猜想大家也很开心,反正那泡尿,又不在我们的塑料袋上。

八月二十五 第九天

八点多,师父在山路边选中一块过斋地,一地石头,沙弥用铲整理,我也帮忙。石头太多,弄起来很麻烦,忙碌一阵,勉强铺好绳床,附近没有更好的地方,这就是因缘。开始看到这块破地方时,我感觉不可能留下来过斋,幸亏师父指挥得当,化腐朽为神奇。师父随时都加持我们,给我们以信心和力量。

搭衣乞食,头一家主人说:“十点再来,饭就熟了。”二家,小伙子说给三袋方便面,只拿出一袋。三家,老太太给了一块钱,没要,又给了一块半月饼。四家,是老两口在,男的干活,女的在门口打手机,都没理我。等了一阵我就到其邻居家,门口站几个人,说要给钱,沙弥急得直摆手,连声说“不要、不要”,仿佛真是毒蛇猛兽。于是回屋拿了四五个苹果。打手机的老太太在旁边看了一阵,此时回屋取了三个馒头,可能是不要钱的结果。

以前有人曾将此变化过程,在报告中作以详细描述,以示金钱戒的威力。然而别说这个小变化,就是整个乞食过程,我常常是一笔带过,非有意,而是察觉不出来,也记不住。这是怎么一回事,一直不明白,也没问师父。

在家时,我曾和别人谈到大悲寺的金钱戒等,当时我们都奇怪:不要钱,那你吃什么?可笑的是,那时我都皈依三宝了,可见俗人对佛法的了解程度。但如果把这看成守金钱戒的重要性,不如看成是人们不知如何如法供养出家人。事实上,当我有了进一步了解后,我对金钱戒就没了神秘感和恐惧感。钱只是物质的代名词,可免却人们以物换物的麻烦。可如果出家人不要这种方便,结果如何?显然,居士就得直接供养东西,很麻烦,然而所谓的功德、福报就由此生长。

《因果明镜论》一公案:一穷人供养一比丘一串葡萄。比丘:“你已作了一个月的供养。”原来在葡萄生长的过程中,穷人天天盼着它长大,天天生欢喜心,也已经天天在供养。佛法是心法,不是物质法。以此类推,在居士供养实物时,他们从发心到选购、包装、运送或邮购等过程中,念念与三宝相应,念念生欢喜,这个功德远远大于直接的金钱供养。所以如果谁说不守金钱戒就要下地狱,我感到有点悲观消极,佛陀制戒,难道是想折磨出家人吗?为什么不能说这是对居士等的一分慈悲?

这个意思我不妨再扩展一下。师父说过:居士恭敬我的是法身,不是色身。去年七月十五前后某天,斋后出堂,有居士顶礼队伍,那时我脑子中形成一个比喻:三宝如太阳,我就像镜子,把光和热反射给众生,越清净,反射力越强,越有利于众生。出于慈悲众生故,我们应该努力持戒修定发慧。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我现在只是反射太阳光,我们还不会发光,所以当生惭愧心,这可以防止我把自己“慈悲”成了救世主。

报告中大家都赞叹不摸钱的功德,这是佛要求的,我当然要赞叹。但有一点大家应该清楚,如果年年说同样的话,我个人以为,就是我们没提高多少,至少也是原地踏步。注意,我不是说赞叹金钱戒不对,而是说,由戒生定,由定发慧,为三无漏学,我们正跨出可喜的头一步。但如果只在戒上下功夫,没生起相应的定,那我们所得到的佛法和利益就有限,弘法力度也将打折扣。反过来,也将影响我们对戒律的进一步理解和执行。

还遇上一家,三孔窑洞,破旧不堪,但院里却停放着两辆小汽车,两辆摩托车。让人奇怪,屋里原先放歌曲,我喊了几声佛号,音乐声反倒变大了,只有走人。人家是世间有福人,不需要我们种福,甚至连面都不露,一句话都不想说。失败得多了,慢慢就相信,自己以前怎么对待别人。所以也就知道以后怎么对待别人。行千里路,吃百家饭,和陌生人面对面接触,就像照镜子,让我看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山路不好走,拐上去,恰遇到别的组乞食,因缘殊胜,主人布施他们大枣,还是从树上现摘,绝对新鲜。绿色的树叶,累累的红枣,相映成趣。热情的主人,清净的比丘,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令人羡慕又激动。可惜无记者跟随,否则拍下来,应该叹为观止。当时我动了一念:如果我往前走,再拐下去,故意在主人眼前晃一晃,也许还能给我摘点儿,树上那么多。随后自己都笑了,如此攀缘,简直成了高级乞丐了。好在沙弥回头从另一边拐下去,我尾随其后,这才给了自己清净一下的机会。

回到马路上时,有两组已返回,来一趟不容易,我还想往前走。沙弥说:“亲藏师父都回了,咱们依教奉行。”我没说什么,跟着返回,路边又碰到几家,时间还充足,决定再乞。大眼睛沙弥说:“回去晚了,师父会‘加持’你,让你早一点成就。”这点小算盘还能瞒过我?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大的两扇窗户,心里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我只用两个字,就把“大眼睛”轻轻地给降伏了:“听话。”这是大悲寺的家咒,比紧箍咒都厉害。但转了几家,只从一家乞到三袋干吃面,本来其邻居家有人在,可大眼睛沙弥说:“回去还得走一里路。”我想这两家挨着,会传说行脚僧的功德,于是三人快速返回。谁知一转弯,就看见过斋地,“大眼睛”这下不好意思了。连一百米都不到,近在咫尺却不能乞,也不知何因缘。

我是最后一组,大家都在等,我问心无愧。最后乞到的三袋干吃面,居士说不能用,我不认为自己是瞎忙活。事实上,从今天开始,可能凡是我所在的一组,就一直是最后返回,大众都在等。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首先是我未超过时间,其次是师父未说话。第三,出发前,没人说早点回来,所以我一直软硬兼施,恩威并用,让人多走几家。师父带病都乞食,作为徒弟更应多乞。听说乞食成就三十二相中的无见顶相,乞得越多成佛时无见顶相越圆满。

当然了,这个笑话是后来添上的,那时可不是这样。别人一反对,我自然不高兴,但都不怕,理直气也就壮,到哪了论讲理,不是吹,大悲寺没几个能讲过我的。这倒不是说我会讲理,而是觉得自己客观上有理时,我才讲,所以来大悲寺头一天,师父就告诫我:不许讲理。我以为师父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后来问了一下,好像就我一个。

尽管有理,可要付诸行动,仍得硬着头皮,毕竟三十多人等我一组。我不断分析利害,努力加强自己的信心,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认识一点点提高,视野也在扩大。

过斋时,行堂居士出了点小差错,师父开始没要。第二圈主食,亲藏师父、亲融师父、亲顿师父也没要,要在以前,我肯定要,饿得背不动包了,过斋时眼睛就盯着食物,别的看不见。但今天,我也做好了饿一顿的准备。写这些,非自我赞叹,因为几年下来,才有了这么一点点的进步。

〇七年五台山受戒,有天过斋时间紧,亲惟师两次提醒我菜里有黑木耳,我都没明白,甚至他用勺子拿一点给我看,我都没发现。还以为他胃不好,有不能吃的东西要给我,我就把钵伸了过去,简直成了笑话。当时只顾吃,可见对食物贪恋到什么程度。

有师父加持,有大众熏修,自己也随众,可几年了亲义也就这点德行,可知业力难消,习气难除,所以一听到有谁指责外面几顿饭,还不屑一顾时,我就很反感:你得给他们时间,人家迟早也能成佛,肯定也能走到这一步。动辄指责别人,有损慈悲,增长我慢,自我孤立,于道相背。

斋后走了一阵,居士找到一处休息地,山间平地,倒也宽敞,便于晾晒东西,但无荫凉处,阳光火辣辣的,晒得人难以入睡。大家纷纷用起了头陀伞,师父干脆在远处找块荫凉地喘口气。正休息时,一女众从上海赶来看师父,看其外形,无法想象她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饭店,我都有点羡慕。又可怜自己,出家前,我只相信勤劳致富,不相信布施得富,并且周围的人也都这么认为。而我又是去年啥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干啥都不顺的原因,就是没布施,尤其是三宝。头一次,我才承认自己愚痴,佛菩萨慈悲无量,有的人相信三宝的过程,竟如此艰难?

这块休息地,别说找荫凉处,就是想找个解手的地方都困难,几人只好跑到远处山脚下乱石堆去。但很意外,有人发现了天然水,从石头缝流下来,干净清凉。有人要取过滤网,感觉不可能生虫,无需过滤。此乃天赐甘露,不,应该说是我们的福报感应出来的。

提到过滤网,又想到一件事:〇八年行脚途中,有次在河边刮头,如今环境恶化,很多河水受到污染,甚至干涸,而此处河水清澈见底,水流哗哗作响,岸边水底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头,难得一个清净之地。一时来了兴致,跑到上流,用滤水囊过滤后,灌了一瓶水,只是没有纯净水好喝,就用来洗手了,很有可能,这将是我今生唯一一次用滤水囊。

滤水囊是头陀十八种物之一,又是出家人随身六物之一,师父以前就用过。可现在河水污染严重,纯净水方便又干净又好喝,对于行脚僧而言,它也就起个表法、提正念的作用。然而,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多守一条戒,就多一分摄心的力量;少持一条就少了一分戒的功德,成就的自然慢一点。

相传阿育王用上等牛奶供养罗汉,罗汉回赠以佛陀时代的水,竟然比牛奶还香甜可口,相差也就一百来年。如今,两三千年过去了,沧桑巨变,众生福薄,戒律松弛,共业所感,是无可奈何的伤心事。我们能跟着师父,行持戒律,真是我等的福气。

今天露宿地不好找,就在倾斜的山间小道上凑合了一下。人多地方不够,师父将后边的分成几组,散布于沟底的河岸边。最奇特的一组,是挑了五位不倒单的比丘,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哗哗的小河水,顺山势从远处的峡谷,蜿蜒流来,幽远难测,不知其源。五比丘这一段,水底石头如梯田般层层展开,延伸到岸边与大石相接,极便于打坐。一时心血来潮,亲藏师父领着我们几个说笑中收拾了一下,盘腿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禅相。哗哗的河水,正好用来收摄耳根,然而心却静不下来,或说外边静不下来,或说外面静下来时,内心反而不安起来。

出家前坎坷的经历,形成了我敏感脆弱的性格。来大悲寺七年多了,接触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身心越来越疲惫。师父曾有意无意暗示,说我福报有限。而我来大悲寺头一天,就不喜欢这个地方,蒙师父慈悲摄受,才呆到现在。本应知恩报恩,可愿力不够。师父想普度众生,让更多人出家持戒,而我却极想过宁静的日子,人多心就烦。

今日偶遇此佳境,再次动了归隐山林之意。可走了,师父怎么办?前生因缘不说,现在师父老病缠身,正需要人照顾,亲义虽无能,但呆着也就多一份人气,增强一分“军心”,可这就势必让我心情压抑、苦闷、孤独。一边是承欢膝下,以娱晚年;一边是林下水边的清净自在。一边是利益众生;一边是独善其身。我不知该走哪条路。一颗俗心,整天空荡荡的,无依无靠,难以安宁。常常是与众说笑时,感受到的,却是仿佛与生俱来的寂寞。知音何在,弦断有谁听?

八月二十六 第十天

早上某处休息时,师父说昨晚过夜地倾斜,人躺着都往下滑,用石头挡一下就好了。这本是弟子所应为,却没做到。师父的手绢,也是别人洗的。师父赞叹说:“终于干净了一回。”而我压根就没想到这些,小事如此,大事更别提,做个合格的弟子,真不容易。

今天不凑巧,过斋地附近村子小且分散,师父临时选了一部分人去乞食,没让我去,有点遗憾。想一想也就放下了,否则前几天最后回来,分明就成了执着。僧团行脚乞食,传播的是佛法,老想表现自己,与道不相应。有一比丘落选,在旁指手划脚,帮助师父选人,大家一阵笑闹。或许是自己失败的太多,成了惊弓之鸟,对此我却产生一丝忧虑:你不成全别人的好事,别人也就不会成全你的好事,因果真实不虚。现在我有时候帮助别人一下,并非都是慈悲,只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罢了。

斋后我困得倒头就睡,而师父移到

别处为

居士开示,迷迷乎乎中让准备东西。此段是上坡路,太阳又热,比平地要吃力些,我双肩、腰部都疼起来,不断流汗。师父自然也热,拿下斗笠风凉一阵,被太阳晒得难受又戴上。

斯里兰卡一学者写本佛陀传记《觉者的生涯》,不是从神化的佛陀角度,而是从普通人的角度写的,我喜欢看并认为这是真的。师父也不太主张示现一说,如果成就者都是某某佛菩萨示现,那凡夫就会失去信心,多了懈怠借口。佛陀生于世间,也就会有生老病死,所以他为人。但佛陀没有欲望和烦恼,这是修来的,所以他为圣人。神,我只能顶礼和赞美;圣人,却可以模仿乃至等同。

佛陀是伟大的,这不仅仅在于他经过艰苦的努力,使自己成为佛陀,更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成佛之路展示给人们,并鼓励和帮助人们走这条路,让更多的人成为和佛陀一样的圣人。我们无福与佛陀同世,却有缘跟随师父,他勇敢地站出来,以大无畏的精神,引导我们走上这条路。相信将来会有更多的人走上这条路,因为人们有了信心和勇气。

约5:30,亲藏师父随居士看选好的过夜地,后来传话说行。于是师父领我们拐下公路,却走错了路。师父将错就错,在附近查看一番,选中一干燥的小道,一边是山崖,一边是高出地面一米多的苞米地。不宽,我们头脚相连,差不多刚够二十九人。亲藏师父回来不好意思地说:“白跑一趟。”师父自然得安慰一下:“你们不去,我也找不到这儿。”这就是所谓的因缘吧。上人讲:随缘不变,不变随缘。无论怎么变,心不动,知足者处处快乐。

八月二十七 第十一天

早上起床装包时,师父发现丢了贵重的东西,颇为遗憾。可直到现在我对此事都执无所谓的态度。《上师颂》有句是:上师财物犹如命,上师心爱如师敬。大意是:把上师的东西当成自己的生命一样来爱护,上师所喜欢的东西,弟子应欢喜恭敬如上师。幸亏我们不是修密的,否则麻烦可就大了,因为我不但没这么做,甚至怀疑自己潜意识中产生这样的念头:这是应该发生的事,谁让你骂我来着?

昨天下午捡回来的两块石头,师父让扔掉,不许带。出发时我曾动念偷着装口袋里,但最终仍放弃。我是想让师父题字留念的,师父不高兴,我也就觉得没意思了。就像昨天,过完斋,黄河猪要被送走,当时亲藏师父在附近和居士说话,我想和他一块看看猪,谁知亲藏师父说“看啥看”,一挥袖子,转身走人。等一阵子,谁来告诉我说,师父说你可以看看猪。当时我一下子无聊透顶,车就在路边,两步路就过去了,这还要师父同意?无非是与自己尊重的人合作干某件事,再平常的也都成了乐趣。亲藏师父消除了我的凡心妄想。

上午走在某处的大街上时,有人喊:少林寺的。心中不满:少林寺的是和尚,但和尚就都是少林寺的?可现在影视小说到处都有,人们早就习惯了,所以师父才说:我走得太少了。

小河边打好地铺,分组乞食。

准备钵具时,偶发一件小事,让我起了怨恨心。本想造几句口业,想想还是放下,你一句我一句打嘴仗没意思。路上我反思:我为何要起嗔心?别人如何是别人的事,他自有因果,谁动恶念谁下地狱。慢慢地发现是自己自卑心作怪,别人也许无意说句话,就伤了你可怜的自尊心。出于自我保护,就嗔心相对。

记得有次放生一百来条狗,暂时养了几天。那时天热,我们几个去喂水,一只瘦弱的狗乱叫,我不敢靠近,还是别人喂的。但我发现,那狗在叫唤时,尾巴是夹着的。这时我才知道,它不是凶猛,而是害怕,为保护自己,就虚张声势,真是可怜。别人给你喂水解渴,都有恐惧感。我感到自己就像那条狗,因为心有自卑,并执着不休,因为定力不足,常常为外境所转,却埋怨别人。如此一想,脚步轻松起来。

路边几家,不是摇手就说没有,有一家主人说:“家里八十岁老人生病,快走吧。”奇怪,老人生病与给人东西有什么矛盾?遇上乞丐也这么打发?听说有人把药渣倒路上让人踩,病人就好得快。为什么不把病包在馒头里,让别人带走,越多越好?

有一家判断是屠户,院里有猪毛,猪腿什么的,我没开口就退出来。分给我的几家乞完了,时间还早,路对面有一片人家,有一组已过去,于是三人从马路上绕下去,才发现有条小河,有血水从某处流下来,估计是从屠户家流出来的。在下游过斋地那儿,也看不出来,谁知如此不清净。人们常用“血流成河”形容杀生过多,表面上是血,隐藏的却是怨恨,流到哪里,就把怨恨散布到哪里。上人说,参禅念佛能净空气,化解三毒。行脚乞食应该也一样,我感觉我和众生的业力进行着一场无形的斗争。

这边也不咋样,没有人或摇摇手。碰上一家,院子挺大,几个人站着说话,我说明来意后,一中年女众过来说没有。我们解释一下,她就用一堆话来推托,还用双手不停比划。院里有棵枣树,枣子落了一地,于是我说:“水果也行。”印象中这是几天来我唯一一次这么说,有点攀缘,掉价儿,可能是还没乞到食物,怕空钵。而且我实在看不上女众喋喋不休的样子,把我赶走都比这痛快。“没有。”这次倒干脆。可我实在想问,难道这大枣人不能吃吗?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张开口,这就是因缘果报。该女众长啥样,早就忘了。

写报告时我怀疑她心中很得意:上辈子问你们要口吃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就是不给。今天让我碰上,活该你们倒霉,我终于出了口恶气。锅里有,还热乎着呢,就是不给。这就是报应!这就是报应!

这段话,我是根据记忆中的感觉,并揣摩对方的表现想象出来。不过当时我的确生起一种厌恶的心情。如果生活中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将是令人头痛的事,估计前生我们之间有恶缘,好在乞食时萍水相逢,无所谓。而且有三人分担共业,心态还算说得过去,至少是没再张口。后来又想,之所以厌恶此女众,另一原因,或许是院子里站了几个人,还有一小孩,在众人面前被拒绝,尊严受到威胁,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就主观地认为对方俗气,没教养等等。我感到今天乞食很失败。

在思维此事时,我忽然想到,别人有困难帮助一下,拔苦与乐是慈悲;但别人有怨言,让他骂你两句出出气,何尝不是慈悲?而且还兼有忍辱。《佛遗教经》云:“忍之为德,持戒苦行所不能及。”如此,则乞食时被人骂,真是我的福报。没想到,写报告时,竟让我对慈悲有了新的认识,真是意外收获。

跑了半天,三人好不容易乞到四五个苹果。别的组已返回,可来一趟不容易,在我劝说下,又走了几家,没情况。他们又想回,我发了脾气:“要走你们走,我自己乞。”行脚后边几天,我常逼别人陪我多乞,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对他们的慈悲,既种福田,又练忍辱,成就得会快些。

又走了几家,没人或没给,其中有一家无人,院中间用砖铺了一条道,上面铺满了一层酒瓶被打破的碎块,像出了什么事。我这下有了借口,带着埋怨之气讲开了理:气功上讲气场,能治病什么的。现在出家了,以清净心加持这一家,道理是一样的。

下午有次休息,几个人给师父按摩,一位脑子好使的比丘说,以前他翻过《本草纲目》,说上吊死的人,脚下的土可以治病,这可能吗?我第一反应就是想笑。可《本草纲目》编者态度很严谨,再说也没必要骗人啊!师父稍想了一下说:“上吊死的人,决心、怨恨心很大,形成一种定力,影响脚下的土,可以治神经病。有修行的僧人,走过的地方,环境都跟着改变。”啊,我就等着这句话,师父讲得太好了。

回到寺院后,有天趁亲藏师父心情好,我提到乞食回来晚的事,埋怨他当时发牢骚欺负人。那时亲融师父帮忙,我说不过他们俩。再说当着师父和众人的面儿,也不便和上座讲理,几个回合之后,亲藏师父没词了,这标志着我胜利了。高兴之余,顺口又提到上吊这件事。亲藏师父也高兴起来:“难怪师父出关后,领着我到居士家应供,刚进门,院子里的土都被拿走了,估计是提前铺好的。”这倒是头一次听,难怪师父这么爱行脚,莫非师父想以自己无尽的悲心与愿力,将五浊恶世变成清净佛国?

亲融师父说:算上今年的,僧团行脚累计行程差不多有一万里了。一万里,一步步走来,穿过无数村镇,跨过千山万水,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罪。细细思量,几多感慨,几多豪情,尽在不言中。《觉者的生涯》中最后写道:“佛陀说道:阿难,我的确很衰弱,但是,我有坚强的意志,我还可以行走千万里,我将把我的一切奉献给人类。直到我体力耗尽,倒下为止。”师父秉承佛陀遗志,十余年来,知难而进,呕心沥血,无怨无悔,用自己毕生的精力为我们修复这条通向彼岸的清凉古道。师父为之生,必将为之死。为众生死,无上光荣。愿比丘亲义能沿着这条古道,继续走下去,生生世世,永不停息。

因为离村子近,过斋时有村民围观,斋后不久师父决定找别处休息。有几人方便未归,加上别的因缘,亲藏师父领我们先走。骄阳似火,肚子又胀,背着大包,行动艰难。不久我们来到大树边,亲藏师父说:“这儿荫凉,等等师父吧。”真会说话,二十多人的队伍,就这么一棵树,前边凉后边就得晒。想到昨天,捡石头挨骂,我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亲融师父看不惯:“晒就晒。”算是给亲藏师父一个台阶下。

师父曾赞叹亲藏师父“慈悲”。这让我想到一件事,刚来大悲寺不久,师父领我们给文殊阁前边铺水泥,先挖坑,摆好砖头,再灌水泥。干活时我问师父一个问题:“什么是不分别?”师父回答:“不打妄想。”

因为石头是一块一块摆好,我都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这时来了一个出家人,搬起一块大石头,快走几步,顺势就扔下去。师父说:“看,这就是不分别!”后来才知道,这个人就是亲藏师父。如此推断,亲藏师父表面上的老实,内心却是不分别,乃大慈悲。我的慈悲乃凡夫的情见是小慈悲,可能只有师父明白其中的奥妙。

等师父赶上后,我们又走了一阵。天太热,过斋时我就出了一身汗,此时衣服已湿透。师父停下来,想找地方休息,附近看看,没有合适的。师父就让亲藏师父到后边看看。说话时,师父声音干涩,有气无力,明显累了。平时,师父总是自己找地方,今天估计实在不行了,才劳烦别人。当时,大家都忙着,我就到马路对面,照看师父,可惜忘了带斗笠。站在师父的身后,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支撑着师父,拖着病苦之躯,走了一年又一年?如此辛苦,又是为了什么?我扶师父坐在路边,这才想到用斗笠来遮凉。侍者过来测血糖。若高了,降;若低了,升。师父一天从未断过药,好几年都这样。曾见过师父吃药,汤、丸、片、囊大小不一,五颜六色一大把,得分几次才能吞下去。“血糖高了人难受,低了容易死人。”说这些话时,师父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或许是无意之举,但我好像听到这么一个秘密:你听话,我就能多活几年。

亲藏师父、亲融师父都没发现合适的地方,只能往前走。终于找到一远离公路的山间平地,可以晒东西,却无遮阳处,查看一下,才找到一块有树的地方。催师父过去,有人发心给师按摩,我正盼着呢,随喜赞叹,赶紧跑回来休息,又热又累,躺下就不想动弹。可是还未等睡着,两居士来请法。无言以对,出家人慈悲,普度众生,还能说什么?悲心愿力如此,还能说什么?

相传几年前,有一居士对大悲寺有看法,师父带病开示半天。仍有气,继续讲,终于明白过来,满意而去。但从此师父就气血不足,常发困,落下病根。“行解度众大法船”,师父如此说,也如此做,仿佛一只蜡烛,燃烧自己的生命,照亮我们回家的路。等烧完了,也就该走了。

有人照看师父,我回来就躺下,不知何故,胃又疼起来。昨晚半夜也疼,吃点药能好一阵,这几天反复发作,以前行脚从没疼过。今年可就怪了,不由得心烦,不想说话,真不知道又累又困的师父,是怎样强撑着给远道而来的居士讲法。代价也太大了,这得需要多大的定力?曾有人想学师父如何乞食,如何选休息地,如何走路等等。依我看,这些都是相,还是先学学师父带病给人讲法的这片悲心与愿力吧。

胃难受的时候,也念了几句佛,观了几个“空”,不管用,仍是疼。平时就没好好念,这时才想起佛菩萨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就像一比丘得了病,时好时坏,他自嘲:我就像寒号鸟,得病时精进,病好了就放逸。这还算是有点惭愧心,面对病苦的另一种表现就是:唉,我业力真重。然而“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为什么只在果上叹息,却不在因上下功夫?反正我感觉自己还没听到谁说:“唉,我毛病多,习气重,活该得这病!”

上人说吃苦了苦,那是指吃现在的苦,了以前的业。可如果有习气毛病在,就会造新业,将来还要受果报。可怜的我们几乎都是这样:过去造业,现在苦;现在造业,将来苦。没完没了,说白了,六道轮回就是习气毛病在作怪,所以才说“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没有了贪嗔痴,就不造业,也就不会受果报,自然就解脱了。

也许有人奇怪,为什么罗汉也生病?人家是“吃苦了苦”,把过去的业都消了,以后就不再轮回。用有无病苦来衡量人的修行,佛教中没有这种说法。所以气功等能治病,得神通、服务社会,这当然是好事了,但显然与了生死无直接关系,作为佛弟子这一点应该明白。(这里我再啰嗦一下,这段中有句话开始我想这么写:用有无病苦来衡量人的修行,这是外道、世间法。但后来想改成:用有无痛苦来衡量人的修行,佛教中没有这种说法。因为当我正推敲时,一想到后来这句话我感到自己的心里变得柔软了一点,这个感觉很奇妙,可能张口就说“外道、世间法”,有指责埋怨之意,舍小小的嗔心,希望大家能注意词语的感情色彩。)

今天因缘不凑巧,七点了还没找到过夜地。大家拿出手电照亮,后来发现有条小道可以下到路边的沟底。师父等人先下去查看,这才有了安身之处。背靠路边坡地,对面像是小山包,身旁是大树,树冠如伞。今晚树下一宿,师父的地方在最前头路口,不太宽,跟前又是沟,本来可以调整一下,师父嫌麻烦。我也就凑合着给师父铺好东西,几年来我已习惯这些,并认为这就是为人师的本分。

等师父躺好后,有人给师按摩,以减轻劳累之苦。我就回来铺自己的东西,此时却发生一件小事,令我非常不舒服,因为这与师父要求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等不相应。默默地坐下来,面对寂静,幽黑的山沟,不由叹口气:你还能怎样?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大悲寺,传说着大悲寺的种种功德,但习气摩擦不是没有,都是靠师父,以自己的慈悲和定力,努力化解。就个人而言,除了福报等因缘,单单我这敏感、自卑又急躁的修罗性格,早就呆不下去了。只是体谅到为师之艰难,甚至说是怜惜师父才一拖再拖。

此次行脚,能去的大都积极准备,可我几乎无动于衷。只是因为师父,我才来,可以说这是唯一的理由。几年了,就这么在烦恼中凑合着过来了,但无意间再回首,却发觉性格调柔了一些,嗔心降低了一些,心量扩大了一些,对佛法的认识也提高了一些。没有师父的慈悲摄受,难以有此变化。我想,像“摄受加持”这些词大家都会说,但到底怎么一回事,我是说不清的。

〇七年受戒前师父开示,有一句话大约是“师父对弟子的恩德比须弥山都高,比大海都深”。师父做不到,是不会说的。师父就像大地一样,承载着我们,供养我们衣食,化解掉我们多余的东西。若师父化缘已尽,恐怕我也无信心和理由再呆下去。这倒不是说将来的大悲寺不好,这就是因缘。佛家不讲好坏,只讲“因缘果报”。就像我姨妈去世后,我母亲好像就再没去过她们家。这倒不是因为我表哥表嫂不好,相反,他们家可以说是“名门望族”,知书达礼,可能还是五好家庭。但我母亲的理由却很简单:我姐不在了,去了也没啥意思。这就是因缘,我来大悲寺,是因为师父,不是想持戒。如果离开,也是因为师父,而不是我想犯戒。

这个话题敏感又沉重,不说也罢。还是讲个笑话轻松一下,一路上风吹日晒的,大家的脸都变黑了。今天某次休息时,师父问:“谁晒不黑?”我们几个正左右查看,比较谁的脸能白一点。师父回答:“脸黑的人晒不黑!”

八月二十八 第十二天

早上七点多在一桥上休息,居士报告说前边没多少人家,也没有合适的过斋地方。师父说:“不乞食没意思,就地休息,到点儿乞食。”

昨天倚老卖老,逼同组的多乞,后来想想,觉得无聊,以嗔心、烦恼心种福田,将来得不清净的果。决定今天随缘,没想到他们两个主动多乞,广种福田,甚合我意。

头一家,我主乞,说明来意后,女主人拿两个馒头出来。因为她在偏房和我说话,没看清后边两人,当我让她帮我们分一下时,她回家又拿了一个,倒也大方。只是奇怪,一张口就说没有,非得逼人讲几句理不可。

有一个馒头垫底,心就踏实了,脸上不由得呈微笑状,自己却觉得好笑,以至不愿回头看他俩,担心被看出自己是多么的无定力。后面的,比丘轮流乞,重点锻炼沙弥,明年受了大戒可能就要带沙弥了。

谁知开门红,也就是开门时红了一下。后几家,估计一半无人,且多数在山坡上,七拐八拐,上下很吃力。后边的比丘体魄高大,四十来斤的背包上肩,轻飘飘的,此时也有点费力。他笑着说:“气喘吁吁。”我接了一句:“悲心切切。”后来以此编了一偈:山路弯弯,佛子乞食,气喘吁吁,悲心切切。

分给我的那条沟进去就三四家,乞完了才9:10,时间还早,大家决定随公路再乞。明知道别的组可能乞过也没办法,就多越过几家,但跑了半天,才碰上一家有人。老两口,开始又说没有,后来给一块钱,解释了一阵,说家里有梨,出来时却用碟子端出来三个小月饼,还放成一朵花。这就是不要钱的感应?

另一家,五十来岁老人给了三个梨,因为直爽、朴实,见他家院里也晒枣,离开时忍不住问:“大枣你们怎么处理?”答:“有虫不能吃。”

后两家顺利,站门口只说了一遍来意,小男孩就拿出三个梨。让分一下,他说回家再取点,竟提个编织袋出来,一人三个。一般人让分一下,就分一下,这家倒好,越分越多。然而,正如《地藏经》所云:“阎浮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我竟然以为人家会把整个袋子的梨布施给我。以前见过别人钵装满了,还大包小包往回提,既眼红又不服气,终于让我们也给碰上一回,没想到空欢喜一场,想一想自己都觉得丢人。不给的,嫌人家吝啬;给少了,嫌人家不大方。如果谁说你没福报,还不爱听;说你是佛菩萨示现空钵,又不自信。幸亏都是心中打的妄想,外表上看去,比丘的形象仍是高大的。

另一家,主人在屋里大声地打电话,只好等,有点着急。这种情况不好办,人家又没说不给,转身就走似乎不合适。等了半天,终于出来了,没想到二话没说,用盆一下子端出六七个大苹果,有一个有点伤不愿给,我赶紧以欢喜心收下。然而其动机到底是出于慈悲,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这时我已回忆不起来,当时也无法把握,可能两种念头交杂在一起。《吉祥经》里有一个小故事:死刑犯被砍头前,想到供养目犍连尊者生起欢喜心,如果能持续就可生天界。然而就在头被砍的那一刻,却想到别的事,结果化成树神。一念之差,天渊之别,令人叹惜。试想假如西方三圣那时来接我,又怎能保持正念相续?我感到自己差得很远,不只是惭愧,可能还夹杂着几分恐惧。

另两家有点遗憾,一家老妇边看电视边炒菜,和我老家一样,传统的土炕连着灶台。甚至老人弯腰炒菜的姿势,都和我母亲一样,熟悉又亲切。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可惜未等我再解释一句,老妇人摇摇手,转身回屋。我只好走人,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应该补充:我要素的,剩的也行。这几点不强调一下,感觉有点像要饭的。并且,直到现在我都猜测,老妇人是怕菜炒糊了,或怕我要钱,才摇手的,感觉她是一个善良的老人。

另一家,刚好与给大苹果的这家相连,当时已满钵,不好再乞,只是顺路看看,做为最后一家。好几声佛号后,一老太太才挑开门帘出来,一个劲说没有,既如此,打道回府。

路上还奇怪,为什么多数老人都不愿给?在家时看过一本书,说少年人忌斗,中年人防色,而老年人辛苦一辈子,不容易,怕的是贪。正在打妄想,沙弥说:“可能老人家无儿无女。”这倒没想到,还是他慈悲。接着又说:“应该提醒大枣也行。”老人院子里晒着,后来我还和别人交流过意见,有的说可以提醒种福田,有的认为最好别说,攀缘。见仁见智,就看自己如何取舍。

然而,当晚上在台灯下赶写报告时,千里之外老妇人扶着门说话的情景,又浮现于眼前,不由心生悔意。当时真应该提醒一下:大枣也行。就算我心有所得而不清净,但于老人而言,风烛残年,行将就木,很有可能这是她今生唯一一次,也将是她最后一次与行脚僧相遇。然后循业流转,不知奔向何方。怅然若失,无法自已,唯有发愿:愿亲义今生、来世,踏遍娑婆世界每一土地,乞食于每位众生之前,十方世界,亦复如是!

匆匆而返,路上就我一组,反正没过点,又不是我个人知见。回去后和想象中的一样,仍有人埋怨,并且后来又扯到“抢地盘”,这让我很是反感。过斋时心情烦乱,又不是为了一口吃的,只是想结个善缘,才多跑几家。这几天胃疼了几次,下午晚上有饥饿感,开始不知咋回事,后来才想到,乞食时跑来跑去,上坡时腿都发软,小跑赶回来,坐下来就过斋,胃口自然不好,于是有意多吃点,这才好了一点。没想到辛苦一趟,却落得这个结果。不断作意思维,恶念重重。后来反思,为什么别人无所谓,你却放不下?还是自己敏感、自卑,怕人说一句闲话,别人当成笑话,你却受不了。

就像昨天,晒完东西,大家休息时,一比丘大谈“解脱之路”如何如何好,亲融师父问他:“你走过没有?”大家笑成一团。本来我想火上浇油,凑个趣,让大家高兴一下。可他人老实,怕不习惯,犹豫几次,还是没张口。由此推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此思维,心渐渐平静下来。后来又想到,去年报告中谁提到“抢地盘”之说,当时一笑了之,今年却极反感。因为涉及到自身利益,这是一种我执、自私,虚荣心应该舍弃。

借此机会,我再说一件相关的事。以前谁在报告中讲了乞食时发生的一件趣事,令人开心,但事后当事人背后对我说:说笑无所谓,但提着他的名字说这事,就觉得很烦恼,感到这是不尊重人。所以后来的报告中,我尽力不提法名,只用一比丘、一沙弥来说明事情,省了麻烦。我自己还有个体验,当别人说我好时,不由自主心生欢喜;而当别人否定自己时,又不由自主不舒服。所以我希望大家的报告中,不要用我的法名,这样也许更能让人提起正念。

另外,还有一件事,顺便说一下。《沙弥律认错要略》中有:“凡自称,当举二字法名,不得云我及小僧。”并且曾有老比丘在报告中常用自己的法名,所以我也如此。但后来有人提建议说:做比丘和做沙弥不一样,老提自己名,好像突出自己似的。我根本没这个想法,我也不是这种人,但既然有人说了,今年就少用一点。我说这些不是想人跟我学,只是想说:写报告或干别的事时,应该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过完斋刷牙时,才发现桥那边有个屎坑,满满一下蛆,臭不可闻,让人恶心,赶快离开。并庆幸自己吃完饭后才发现,小小的福报。然而众居士就在附近过斋,师父就站旁边说话,也没嫌脏。而另一比丘知道有屎坑后,马上作三皈依,慈悲有加,化烦恼为菩提。相比之下,自己就差远了,平时看不出来,一出来就露马脚。

因附近有人家,师父想另找地方休息,一路上又热又累,师父都喝了许多水,平时怕影响血糖,连水都不敢多喝。走了很久,终于相中一块地方,赶快躺下来休息。不知何因缘,前几天犯错误回寺院的两居士,过来向师父顶礼忏悔,一脸委屈。师父也没说什么,后来他们发水,师父双手接过。这是师父的习惯动作,当时身边有一瓶半水,若不接,居士心中肯定难受。前几年行脚,有次师父发火,居士哭泣忏悔,说没把师父照顾好。但在我看来,一点小事,不值得大动肝火,不禁为居士叫屈。而现在那位居士仍护持道场,尽心尽力,真是难得。下午某时我找机会对师父说:“他们对师父忠心耿耿。”师父却说:“他们对法忠心耿耿。”写日记时又想: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前生的善缘,今生再续。

以上只是行脚途中的插曲,寺院里类似情况更多。〇五年夏安居时,人多活多,斋堂人员撤出支援,女众进斋堂。七月十五后交接班,女众执事人给师父顶礼并说:向师父忏悔。当时我眼泪差点流下来,没进过斋堂,就不知道其中的辛苦。活儿不算累,却闲不着,从早忙到晚,人就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又因为直接关系到日中一食,师父一直亲自管理,心理压力大。可想而知,作为女众体力差,应该更累。

七月十五前几天,我临时到斋堂帮忙。十四晚,估计是太累了,女众执事人偷空找个没人处打坐,以恢复体力。第二天几千人一顿斋,能不累?此情此景,我亲眼所见,记忆犹新。如此劳累,而等退出斋堂时,还得给师父忏悔去。正如师父所说:“大悲寺能有今天,老居士功不可没。”尤其是几位女居士,刚开始条件不好,许多事真是可歌可泣,应该记录下来。可惜几年过去了,一直无缘。唯有这样的居士才会有这样的道场。

八月二十九 第十三天

早上四点多,师父就让准备上路。马路上寂静无人,路边住家户的狗,不时被惊醒,而乱叫。作为旁生,都能感知行脚僧的到来,而号称万物之灵的人,却仍在酣睡,不知道有一群人,为了你们永久的归宿,在夜色中奔走,从遥远的地方辗转至此。也许他们从久远的过去一直到现在,并将继续走下去,不将众生从沉睡中唤醒,脚步就绝不停息。

后来找到一条路,天没亮估计无人行走,就地打坐。谁知没过多久,不知从哪冒出一农用三轮车,路够宽,但天黑一边又是深沟,也许车主怕出事,迟迟未通过,也没关发动机,但也没下车来交涉。不用说,只能走人了。我抓住师父的双手,拉了起来,安慰道:“师父辛苦了。”师父笑了笑说:“那儿有堆屎。”一开始,我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像鸡屎,写报告时才想到,当时师父可以将队伍往里头挪一下,就能避开了,也不费多少事,这可能又是师父随缘示现。因为这堆屎就在师父对面,不过当时我还是观想护法神让臭味飘散,师父等人也就能清净一会儿,没想到感应这么快,护法神竟有司马光砸缸的智慧,只是让师父受累了。一般情况下,师父一坐下来就松绑腿,肯定难受才这样的。师父曾说过,他的小腿焦酸焦酸的,我都不知道这个“焦”怎么写,具体又是什么感觉,是不是酸的像山西老陈醋一样?

九点乞食,住户差不多都在山上,随机分布。东拐西拐,乞食时想不占别的组地盘,估计凡夫做不到。上山坡时,我就感觉有气无力,还有点饿。身后的新戒比丘说:“今天让你乞个满钵。”这是个美好的愿望。今天忙活了半天,就三家给。

头一家,正在吃饭,女主人出来,听明白后,回去和男的说了一阵子话,又听到翻东西的声音,让人觉得奇怪。后来女的出来了,一手拿一个盆,一手拿三个碗,放到院门口一个土台子上。赶紧解释我们用钵吃饭。男主人随后端来一盆菜,还冒着热气,这情况很少见的。可惜有葱花,男的说不要紧,要不怎么吃啊。只能谢绝。但有此心足令人欢喜,一段善缘啊,鼓励我,继续前进。

大约现在还能记起一些情景,温馨之情,油然而生。但誊写报告时,又想到〇九年行脚乞食时,有一回老太太给我们三人端出一碗饭菜,拿一双筷子,碗很小,菜里也有葱花,就挑出去,然后把没沾菜汤的分给我。我的稍多一点,最后的给沙弥,感觉就几粒米。真是曹操吃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让人无语沉默。

在家时看过一句话:如果在某些人面前傲慢,那么在某些人面前就卑贱。世间人尚且知道平等待人,出了家又怎么能欢喜一部分而厌恶另一部分?心不平等就起分别,生四相,难开智慧,轮回有份,解脱无门。所以努力降伏其心,功德回向这两家人,乃至见闻行脚乞食者。

第二家,女主人在院里哄孩子,说没做饭,没啥吃的。听说水果也可以,就从厨房拿出几个梨,往钵里放时,还怕弄脏米饭。如此心细,如果不是小孩哭闹,估计还能给我们洗一下。但我们祝她吉祥如意时,其表情平淡,好像此事与她无关。难道这就是无所得的清净布施?

第三家与第二家相邻。第二家女主人说可以从矮墙跨过去,但也太没威仪了,就顺路走,结果绕了个大圈,难怪人家提醒。好几声佛号后,才出来一位中年女众,直摇手。我解释几句,第二家女主人也说了几句,她就回去,用塑料袋装了几个苹果给我。回向时她倒挺欢喜,和第二家女主人相比,感觉她定力不够。

9:40返回,路上我问新戒比丘:“看你整天法喜充满的样子,若空钵,还能笑出来?”比丘说:“那我很惭愧,恐怕是不舒服,看到别人乞到了,心里就酸溜溜的。”我有点挖苦他。路上我在想,有居士跟随供养,于是就威仪具足,次第行乞,给众生种福田。而佛住世时,遇到灾荒年乞不到食物,连罗汉都得饿肚子,不禁叹息。

而佛陀慈悲,为了让凡夫僧更好地修行,便将与食物相关的一些戒条作以开缘。古语言:“仓廪实而知礼节。”也的确有它的道理。事实上,行脚时居士对我们帮助很大,但我想,福报不够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僧人戒律不清净,不专心修道,所以赢不得在家人的尊重和拥护。而师父年年出来走一走,正是想让更多的人对佛教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并且知道,仍有一部分人,正努力地清净自己,清净社会,从而有助于改变上述情况。这也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因为佛将法传给了出家人。

过斋时,居士因水果多,就将所乞到的大枣一人分了几个。师父为众生福报着想,让全部分完,并教训居士几句。师父刷完牙后,我把斗笠送过去,借机说了几句缓和的话,怕又将居士赶跑,那就不好了。没想到,乞到大枣的大眼睛沙弥在旁边说:“枣儿真甜。”这简直是火上浇油,非得把事闹大了你才高兴?后来我没好气地责问他:“是嘴甜还是心甜?”谁知他仍不知悔改,还说从嘴甜到心。真是可爱,难怪眼睛长那么大,就像动画片中的大头娃娃!凭我的人生经验,在师父教训别人时,就应该在中间递小话,我们老家叫做“和稀泥”,搅得越粘越好,直到把师父搅糊涂了,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泥就算和好了。

附近村民围观,多有不便,师父让换个地方休息。亲藏师父没守住眼根,发现谁把塑料布晾在一边。别人没晾,就你晾,也不问一下,私自作主。情况不好,我赶紧搅和:“可能是风吹的。”亲藏师父人老实好对付。师父明察秋毫,接着就说:“你少说话!”当时大家正刷牙、洗钵、收拾东西,忙成一团,几句闲话之后再一看,塑料布没了。我很高兴。亲藏师父问:“什么风吹的?”本来想用句巧妙的话应付,一着急不知说什么,只好实话实说:“不知道。”亲融师父怀疑是我晾的,而师父则直接下定论:“亲义净瞎说。”我觉得师父在冤枉好人,我只是怀疑,可能是风吹的。写日记时才想好了如何对付亲藏师父,他问什么风吹的,我就说:“看不见的风。”风谁能看见?我又没有五眼六通!

下午诵戒,听说出家人诵戒,能利益一方。有点高兴,师父弘法利生,自己跟着滥竽充数,竟也能自他二利。

九月初一
 第十四天

早上三点起床,手脚并用,有条不紊。等准备得差不多时,我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心态比较平静,随即也明白,以前反感别人催促乃是因为自己急躁易怒、自卑,怕人说。这就像火柴和炸药,虽然两者具备才发生作用,但一个是缘,一个是因,有主次之分。师父之所以不让讲理,恐怕就是因为一般人爱埋怨“缘”,而不忏悔“因”。这些道理早就知道,今天无意识中做到了,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走了一阵,找地方打坐,天亮时又上路。天有点阴,担心下雨,又得套背包套,穿雨衣,真麻烦。邻单比丘说:“把雨带给你们老家。”这倒没想到,陕北干旱,的确需要雨。在家时就有一个愿:绿化西北的沙漠,治理黄河,以及三北防护林工程等。造福一方,利益众生。一直想在世间混点成绩再出家,可事与愿违。但现在看来,就算全球绿化了,人类就生活幸福了?心净国土净,这有因果关系,但人们总是在外境上下功夫。不是说没有效,最多也就是扬汤止沸,隔靴搔痒,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说得明白点,就是善根福报浅薄,无福消受优美的自然环境,这是共业。好在与三宝有缘,我才行脚至此,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在佛法甘露的滋润下,人心向善,淳朴民风,而感应得风调雨顺,绿树成荫,修行人增加,则不但满了我的愿,也不辜负师父带病行脚的一片悲心。

踩着石头过河,来到过斋地,大家正准备时,一比丘手捧一把枣,说是到附近方便回来时,人家给现摘的,还邀请到他家去。这也真是,还没去呢,就主动送上门,福报因缘成熟。在以前,我会认为是巧合,如果换成别人,也会碰上的。因果公案看多了,才慢慢相信:就算换成你,能保证人家就在那儿等你?没种此因,想得此果,无有是处。一路上净是大枣,重重累累,压弯了枝头,有时得低头,侧身才能通过,但就是不属于你。绿叶红枣,倒也赏心悦目,也就只有这看一看的福报。今年行脚跑了多少路,打了多少妄想,只乞到几个大枣,和别人相比,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不过,自己福报薄乞得少,一笑了之完事,而由此引发的另一件事,却让人心情难以平静。〇八年最后一天乞食,三人跑了一大圈,最后一家才给,围观者还相劝,报告中曾作以描述。事后思维此事,我又得出一个结论:福报大能更好地利益他人,比如前生我布施别人,今生因缘成熟,别人自然会布施我,这无奇怪之处。但问题是,我现在是出家人,三宝之一,布施我,就等于供养三宝,这意义就不一样了。而如果我信外道,有前因在,他们自然会供养外道,并且会赞叹,传说外道的功德。

所以说,我们能信佛、出家,不但能利益我,更能利益与我们的有缘人。由此可见,三宝住世,功德多么殊胜,只可惜前生没布施或无善缘。今天亲义以比丘身份如法行乞,却无法让别人供养三宝,失去大利益,令人十分遗憾。悔恨交加,幸有师父和僧团在,可以帮助有缘人早日踏上解脱之路,想到此,一颗凡心才稍感安慰。

分组乞食,仍然福薄,只有两家给。

一家老太太,习惯性说没有,解释了一阵,布施了六个饼。二家老者在,说了半天,狗大声叫,听不清。看当时的情况,我感觉人家不想给,可另俩人有信心,沙弥甚至上前,大声地解释。我都认为不合适,谁知老人终于听清了,说:“屋里有苹果,你们自己取。”后来还是他自己给我们八九个。这倒让我犯难:自己有福,还是无福?

山高路远,住户分散居住,走起来很吃力。后面的比丘爱写偈子,随口编了一句:“旮旯胡同是人家。”而一沙弥说了一句话,我认为是真理:“假和尚都不来。”的确如此,山区条件不太好,很少给钱,而且不记得有人怀疑真与假。本来还想打听一下,以前见过出家人没有,可惜给忘了。我们能来走一趟,也算是不分贫富,平等乞食吧。

小有收获,没白跑一趟,谁知等我回到出口时,老太太喊着什么。当时我还以为风水轮流转,有人给我送东西来了,但后来才听清了,也认出是刚给月饼的老太太,她说:“饼里头放了一点猪油,你们问时我忘了,后来才想起来,只放了一点点。”只好拿出来,回去后还洗了一下钵。当时一句“阿弥陀佛”转身离开,后来想还是说“给你添麻烦”也许更合适。的确给人家带来了不便,但如何认识此事?多少有点打击人。烦恼化菩提,说帮助我持戒?一时说不清,回后说与别人,当成笑话,一传两传,竟变成:我乞到了猪肉。几年前,师父就让把《口业之过》放在床头柜上,天天看。我绮语,口业重,所以一直放到现在,可口业仍然重。至于没听话的,猜想也好不到哪儿去。

 此时可以返回了,但还有点时间,于是又跑了几家。今天分组,新戒比丘人老实,平时也不爱说话,当然听上座的。后边的沙弥,慕名前来参学,能行脚实属不易,自然想多乞了。也可能是护法体谅到我的难处,暗中帮个小忙。否则,我又得忿怒相逼他们多跑了。

小路边有几家,头一家没给,后边几家没人应声。但当我沿原路返回时,一家门开了条缝,一女众站门口,看见我一闪身躲开了。其实我也想躲,啥都没看见,反倒落下清净。不给就一句话明说,谁又能逼你不成?何苦如此不尊重自己?不由让人皱眉头。而另一家,不知从哪冒出来个老太太,坐门口干什么,没看,我目不斜视,昂然走过。我不是要饭的,决不回头乞,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虽然这是佛要求的,但感觉自己已起了嗔心、慢心。回去后,亲藏师父说:“今天给你们留得多。”可跑了一大圈,三人就八九个苹果,还是一家给的。师父说,他乞到了枣,差不多装满了钵。有一组,提了一袋枣,大约二十斤。无言以对。

端起钵时,我听到身边的人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估计是饿了。而在准备乞食时,我就又累又饿,还得跑远路,爬高下低,回来时我走不快,就走最后。他俩人高马大,能带带我,如果真能降伏我慢,倒也没白来一趟。但听师父讲,有一回他们一组跑了两三家,实在没劲了,让两人架着走。当然了,这是后来打的妄想,那阵子饿,连想东西都觉得累,还是鼓励自己多吃点吧,种福田可是个力气活儿,居士也忙了半天,吃少了,他们会怀疑没做好。忽然间我感到自己小小的开了一个悟:众生的福田在哪里?就在出家人的肚子里。

这两天天气不太好,阴阴的,下午还下起了毛毛细雨。约五点,师父相中一块地过夜,处在两座小山之间,远离公路,地平如掌,绿树排列,也算是一块福地。师父让一人一棵树,差不多刚够,真的是“树下宿”。上学时看过香港徐克导演的电影《梁祝》,有一段印象很深:在书院里,高山巍巍,溪水潺潺,翠竹青青,芳草萋萋,一儒雅老者抚琴,一群年轻学子随学,轻风徐徐,白衣飘飘。同学们都赞叹,真乃人间仙境。学校用的是超大银幕,图像清晰逼真,现场感极强,让人如临其境,恍恍惚惚间,几乎要随风而去,飘飘欲仙。没想到十几年后,能随师行脚至此,一群衲衣,肩负行囊,随缘度化,不是要成仙,而是要成佛呢。

其实,〇六年夜宿大黑山国家森林公园,那风景说不出的优美宜人,旁边的小溪里竟然还有小鱼吹泡泡,让人惊喜不已。可那时,快乐的沙弥,也没打这么多妄想,如今成了比丘,反而能说会道了。可见这几年练得都是嘴皮子功夫。还是休息吧,睡觉都比打妄想好。今天的确有点累,还说吉祥卧呢,连膝盖弯一下都疼,只好平躺着。11:30起来方便一下,刚躺好,就听到前头塑料袋在响。师父一夜能起来一两回,水都不愿多喝。可就不能早几分钟?我都有点烦,犹豫了几下,还是爬起来看看,等过去时,才发现是亲藏师父起来。不由欢喜,通过了一次小考验。

五点多准备休息时,听他们议论什么牛拉着一本书,觉得奇怪,一打听才知是路过“路遥纪念馆”。那时不知干什么,没注意到,此时竟有点遗憾。我很喜欢他写的书,《人生》描写八十年代农村青年的苦闷,而《平凡的世界》则讲改革开放后,农村青年在艰难中创造了美好生活,给人以信心和希望。在家时我干啥都不顺利,翻一翻都能受到鼓舞。但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无论你再怎么积极向上,都在轮回,仿佛一滴油,虽然能浮在水面,却离不开水。唯有出家才能究竟离苦得乐,唯有三宝,才是最可靠的归宿。可惜我知道得有点晚了,白白浪费了几年大好时光。

九月初二 第十五天

早上起来后,几个人帮忙给师父装背包。做居士时,师父常领我们干活,有一晚,卸六十二吨水泥,人手少,师父竟然上去扛了一袋,我们吓得赶快拉开了。可现在师父装东西时,感觉手软绵绵的,没有劲,可看表情动作,又好像使了很大劲,明显的老了。总想把众生从睡梦中唤醒,人总有一天会自己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肯定会有人反感,怎么老提不吉利的话?因为师父疾病缠身,这一天总会到来。除了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出家前我经过一段漫长又痛苦的日子,那时常常想到死,以便不再痛苦。可又觉得年轻,生活中可能会有某种好的东西等着我,为了这个梦想,一直拖到出家。长期的压抑,让我觉得在一定程度上能平静地面对死。死是再生的开始,从一躯体换成另一躯体,如此反复。师父是菩萨,这是位大菩萨,我相信这一点。等任务完成了,也就该走了。以另一个形象继续引导有缘人,再走解脱之路,这就是众生的因缘,本来就这样。

亲义有几分庆幸,出家前对僧人的生活不太了解,所以师父所教的,就是出家人应该做的,是真理,是唯一的标准。师父教我如何走路、吃饭、穿衣,如何睡觉、说话,如何干活、打坐,甚至如何炒菜、熬稀饭……师父教我怎么做一个尽可能合格而清净的出家人。但是,没有教我怎么面对没有他的日子,而这可是我必将要经历的事。温室的盆花,一旦失去庇护,如何承受自然界的风雨?

打着妄想,装好师父的背包,再回来装自己的。亲洞师担任行脚僧值,他夜不倒单,东西少,收拾完后,顺口就喊:“背包了。”我就排他后边,一听就不舒服,别人一大堆,你也不看看。“一点都不慈悲。”一句怨言脱口而出。好在感觉不像以前带着嗔心,但还是让他烦恼起来。我一看就后悔了,干吗如此冲动?可以用别的方式表达。比如:发发慈悲,帮我个忙吧。一大早就给人泼一盆冷水,谁受得了?都想普度众生,却让身边的人不自在,这算干什么?

这时啰嗦一句,有一新戒比丘曾讥讽我写忏悔日记没用。如果试一段日子,你就会发现反观能力在提高。以前师父还要求人写日记,并亲自批改,现在我已没这福报了。

别扭了半天,后来天亮了,趁方便时,我拍拍亲洞的肩膀说:“得罪你了。”后来又补充一句:“要我顶礼吗?”亲洞说:“你没完了?”听口气,他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想想也是,我快四十了,他快五十了,生死无常,大事未了,正当努力,却在这点小事上磨牙,划不来。相比之下,亲藏师父就值得我学习。

师父说:僧团刚成立时,他在闭关,又止语,外面的一切都得靠亲藏师父支撑。有几个性情刚强的,都靠亲藏师父忍辱慈悲,得以摄受。没有亲藏师父,就没有今天的僧团,亲藏师父功不可没。行脚乞食,外表上背着包走路,拿着钵要饭,内在的却是要降伏自己的贪嗔痴慢疑,以清净心供养三宝,供养众生。可惜,等发完脾气了,我才想到,真是惭愧。

今天师父该换药了,是什么泵,几年来一直随身带,定期更换,否则后果严重。光盘里,净是师父高大的形象,风雨不惧,带领我们引导众生奔向光明,背后却是这样的无奈与心酸。说实话,连续十几天写报告,至此心生厌倦。在大家看来,所有的似乎都那么新鲜有趣,可叹可敬。于我却平平淡淡,天天如此,这就是事情的本来面目,如此啰嗦,未免小题大做,哗众取宠了。

一路细雨,远离村庄,不便乞食。九点钟,在一条小路上过斋。身后马路边,恰好是一小湖泊,周围有山呈半环状围绕。山不高,却拔地而起,倒有些气势。湖边秋草丛立着,小路弯弯,穿过几株野树,消失在远方。细雨蒙蒙,如烟如雾,放眼望去,颇似江南水乡,我特别喜欢《江南好》这首词:“世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舫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如今,我也算是游子返乡。可回来又能怎样?“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这几句歌词,分明写的就是我。剃度前问话,亲藏师父问:“为什么出家?”我答:“自度度人,自觉觉他。”如今几年过去了,自己都稀里糊涂的,又能度得了谁?鲁迅先生说:“年轻时做过许多梦,如今都破灭了。”不是悲观厌世,消极懈怠,而是我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我是一个凡夫,平凡普通的小人物,和别人一样生,又和别人一样死。

出家前,苦苦挣扎在温饱线上,出家后又是被上人说中“骗佛穿衣,赖佛吃饭”。几年下来,无异双手空空的流浪汉。我的故乡养育了我,但我又能拿什么东西奉献给我的故乡?“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最怕见到以前的亲朋故旧,猜想他们会说你是混不下去了才出家,而现在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这个法会叫“行脚报告”,但行脚是走出来的,报告是想出来的,那时雨中过斋,匆忙中只能将就一下,吃饱就行,哪有心思想这些。

匆匆洗钵刷牙,亲藏师父把东西塞进背包,然后就喊:“快点快点。”也不看看,我帮师父打包,你不帮忙也就算了,倒喊叫起来。那时仍下雨,先装好再说,也顾不得和他斗嘴。谁知当我收拾好后,见邻单比丘东西仍是一大堆,很是狼狈,不由心生欢喜,也喊叫起来:“快点快点。”还加了一句:“就你磨蹭。”听来一个笑话:下雨了,人们等班车,车来了后,下面的喊:挤一挤,挤一挤。等他上去了,又喊:太挤了,没地方了,等下一趟吧。凡夫,总是这么可笑,不可笑,就不是凡夫了。

路上休息时,缩进雨衣,感觉自己就像只蜗牛躲在壳里,于是打妄想,蜗牛有壳,不怕风雨。但为了不怕风雨,就得天天背着,又受其控制。所以森林比丘,兰若比丘,头陀行等,受人赞叹与恭敬,就是因其少欲知足,一心办道。然而行脚最后几天,大家常谈论返回的事,有点归心似箭,怀疑是累了,厌倦了。这倒不是说行脚乞食不好,而是我们定力有限,或许这也就是所谓有的“末法时期,众生福薄”吧。

师父要求十五天左右,但以我的功夫,最多也就能维持十天。后边几天,日记不知写什么,妄想越来越多。而报告写到十天后,也觉得没词了,自嘲为“江郎才尽,黔驴技穷”,无非就是吃饭、睡觉、走路、乞食、上厕所,无聊乏味,没意思。《舍利弗问经》中佛言:“但像教之时信根微薄,虽发信心不能坚固,不能感致诸佛弟子,虽专到累年,不如佛在世时一念之善。”像法都如此,何况末法?不但信根不足,福报也不够,由此可知,“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大家需更努力才是。

下午天放晴,有居士来请法。前几天来一男一女,今天女的来了,男的犯病住院了。难怪师父那天在大桥边,给他们开示很久,可能那时已发作。但看其外表与常人无异,且开小汽车,穿戴整齐,应属于生活幸福一类人,没想到几天后就躺在病床上了。

师父慈悲,喊过侍者,取甘露丸送之。我好奇围观,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恰好记者在旁边,也让他见识见识,并拍摄留念。女众面现愁苦状,得甘露丸加持,定能有所好转,不禁替她高兴起来,合掌祝福,女众也合掌微笑。都知道生死无常,不应执着,但在生老病死面前,凡夫几人能放下?临命终时,又有几人十念往生?所以师父开示说:善根福报成熟,才会信佛。多生多劫努力,才能成就。三世因果,凡夫难懂。而戒律清净,决定了信与不信,以及信的程度。作为信佛人,最好三皈,五戒更好。

男众生病,女众愁苦,我略能体会一二,却无法代替。将来我生老病死时,谁又能代替我?面对无常,唯一的办法就是:现在努力,将来才能有把握。居士请法,无意中又给我表了法。

机会难得,我也顺便问了几个问题,其中之一是:有人持戒并不严谨,最后也往生,怎么看待?综合师父以前所讲的,我总结了一下,大意如此:升天也有瑞相,往生与否不好定论。的确也有大权示现,但这不是凡夫所能测知的。最可靠的,还是戒定慧三无漏学,由戒生定,由定发慧,往生则是自然的事。所谓的“信愿行”,这是信佛所说的,“愿”是愿意了生死,度众生;“行”,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这是佛所说的。我就按佛说的来,别的,凡夫不好评论。

有位女居士出了本书,介绍自己学《楞严咒》的感应和体会,讲她帮助打工者讨回工资,后面还附有上人的开示等。这本来应该值得赞叹,但作者自称,她已证得“楞严大定”什么的。师父看了几页就头疼,说:“最怕就是这些,说好也不是,说坏也不是,只好随她,自有因果。”如今社会上这类人和事很多,就算我把佛经翻给他看,可有因果在,他仍讲他自己认为对的,仍然有人信他的。众生共业如此,谁也没办法。众生都有自己的业力和机缘,都能成佛,所以我只要按佛说的做,宣扬佛所讲的,这就足够了,别的不管,也管不了。这几句话对我都有启发,感觉心里亮堂了一下。

六点多找到过夜地,河沟边小山道。可听说七点左右,有牛经过,大约二三十头。下午路上不方便晒东西,这时大家晾好后都等着。幸亏有张较干净的绳床,让师父能坐下来休息一下。不久,一群肥羊经过。七点多天快黑了,才经过那群牛。将来等待它们的,唯有一死,能见到师父,见到行脚僧,也算是有福报,可以早日解脱。写至此忽然想到一件事,报告中我常常爱用“行脚僧”代替我,乃是因为师父说过:佛法的大门是无相的,谁都能进来,只要你按佛说的做,你就能得相应的利益。我们行脚,给众生种福田,种解脱的种子,别人行脚也能如此,所以用“行脚僧”范围更广,也更客观些。

躺下后不久,见一沙弥,端杯热水过来,觉得奇怪。原来师父感冒了,师父真的是老人,一场雨就犯病,将来总有走不动的一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力,可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众生的福报因缘。有人问上人:为什么要走得这么早?上人流泪:众生太福薄,狮子乳只能用琉璃盏来盛,佛法的甘露,只能洒在有缘人的头上。

天都快黑了,忙了一天,也该休息了,何况师父还病了。可后边就有几位,仍在说闲话,不由厌恶,心生感触。如今,大悲寺声誉鹊起,令人欢喜。但受一次戒,就不难发现,我们除了几条戒,也不见得比别人好哪儿去。如果再脱掉百衲衣,估计站一块儿,难以分辨。说得难听点,就是靠师父慈悲摄受,大众熏修才像那么回事,失去了依靠,立马就现了原形。你看那些离开的,有几个不走样?本来就是凡夫,也没啥了不起的,就算强一点,也应该时时警策自己才是。现在师父领着走,将来总是要独立走的,到时又能走个什么样子?但愿这是亲义睡不着觉,胡思乱想瞎琢磨。

睡了一觉,才起来补写日记。正写着,师父忽然咳嗽了几声。我已习惯了,师父在人前,侃侃而谈佛法,背后一身病苦。白天四众弟子围绕,晚上独处凄凉。将来还会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人会跟着去照顾,至少我不愿意。甚至有人相劝,我都不愿替师父担一点业,别说能担多少,连这个心都发不出,最多就是给洗洗衣服、泡泡脚。

佛说:照顾病人第一福田。这谁都乐意发心,但我想师父一定是无所谓的。“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既然踏上这条路,就无怨无悔。行脚前师父开示:也许这一批僧人没了,但居士有了正见和信心,他们将来出家就会做合格的僧人,这样佛教就有了希望。如何参悟这段肺腑之言?曾经也想过,为什么大悲寺要求得这么严?而师父的言行,有时都让人觉得固执?凡夫的我,障深慧浅,无法理解得更深,或许就没有人能懂得师父的心。或许唯有大智佛陀才能明白师父的梦想与心酸,对我来说,能跟着师父走,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

九月初三
  第十六天

马上要回去了,心情愉快,日记都懒得写。

八点乞食,仍艰难。

头一家,只给了一个馒头、半张饼,感觉有点少。之所以动此念,除了自己的贪心外,还因为这家人,有六孔大窑洞,门窗外墙都收拾得很漂亮,与别的人家明显不一样。宽阔的院子里停着一辆农用三轮,还有一座房子也高大漂亮。一打听,是个大家庭,回向时,一句“阿弥陀佛”就完了,但最后我还是说了一句“家和万事兴”。

本来行脚前,我就想好了,回向时这么说。出家前我家出了不少事,一家人老吵架,从小吵到大,仇人似的,能不出事吗?一法师讲“和平”二字为“只有和和气气,才有平平安安”,让我深受感动。佛家也有“六和敬”,不和没法共修,可见世出世间法,“和”字都不能忽视,必不可少。鉴于此,我就如此设计回向词。但乞食时,一直没敢用,怕别人听了觉得不舒服,还是随众比较好。但猜想,就算说了,师父也不会反对,“世界和平,国泰民安”,这是佛所希望的,师父自然也高兴这样。

第二家,两口子出来问明情况,男的拿了五个馒头,还热情地说,可以给我热一下。回向时,我竟打了个妄想:如果再提醒水果,是不是还能再给点?感觉这家人挺大方。写报告时,感觉今天乞食时老打妄想,怀疑今天是最后一天乞食,要想种福田,只有等明年了,所以多给一点,机会难得。虽有慈悲之意,毕竟有所得之心,不够清净。

今天乞食,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乞食时常遇到狗,差不多都是乱咬一阵,不欢迎我们。但乞完六孔窑洞那家之后,又碰上一家,主人不在,拴着的小狗,却跑来跑去,欢喜异常。我们也挺开心的,小狗胖乎乎的,毛绒绒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显得那么机灵可爱,不由动了凡心。穷和尚,没啥给的,只有钵中的食物能结个善缘,但以前也没听过这事,不知怎么处理,犹豫复犹豫,还是没给。因为《法华经》中有几句:“若有受持、读诵、正忆念、修习、书写是法华经者……当知是人为释迦牟尼佛衣之所覆。”净土行人,也希望能被阿弥陀佛“袈裟覆体”,所以当时我还想用主衣把小狗给遮盖一下,又怕别人笑话,只好作罢。凡夫没有清净之心,就会来这些花样,分明是着相。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可笑。写报告时查了一下书,无明确规定,又询问别人,僧值等人的意思是:除非饥饿的众生可以给,否则最好过完斋再布施少量。因为食物要混合起来,平均分配一下,并且还要先供三宝。

跑了半天,就两家给,8:40返回,又是最后一组。亲藏师父等人又说了几句。开始过斋,饭菜可口,吃起来却不是滋味,要不是师父,我才不来呢,更不想受你们的气。后来又想:不行,我不能伤心。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得高兴,我要用微笑把别人的牢骚击得粉碎,就像礁石击碎海浪一样!不用说,这是写报告时添进去的,现在都咽不下这口气。

尤其是亲藏师父,别人做好做坏,他都不说,一看我就说两句,明摆着“欺负”人。可叹我嘴笨,反应慢,出了名的老实,让他这一气,都糊涂了。斋前沙弥发防晕车药,我们回来晚,我接过来就坐下,准备钵具过斋,可右手无名指燃掉供了佛,一不小心,小药片从指头缝掉下去,没找到,不由地烦。过完斋,赶快又要了两片,这回长记性,立马放到嘴里,回头找水喝时才想到,牙没刷呢,越急越出事!

师父让准备一下就上车,有几人帮忙装师父的包,我就直接装自己的,几下就完事。再一看,亲藏师父的钵还没洗,估计是方便去了。他没收拾好,师父是不会走的。没办法,还是慈悲一下吧,化烦恼为菩提,于是倒水洗钵。等亲藏师父匆匆回来,连刷牙水都是我倒的。我感觉小小的自己是以德报怨,现在回想起来,意识到能帮助“伤害”自己的人是种美德,真应该感谢亲藏师父,是他成就了我一下。

我们排队来到金龙客车前,司机过来给师父顶礼。他们提前两天就来了,怕高速路塞车,很是难得。沙弥发心,往货仓装背包。这时谁想到黄河猪,听说在某地高速,居士把它接了回来,福报不小。

上车后,和来时一样坐,只是上下铺颠倒一下。亲洞在上铺,他人胖不太方便,我就和他换了一下。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回来有次说闲话,才知道他在黄河边捡石头时,因上下坡要经过一堆大石头,不小心给摔了一下,腰有点小伤。当时也知道他摔了一下,他没好意思说,我也就没当回事。还是沙弥有心,把他的东西拿过去了一点,可笑的是,当时我就在旁边,还以为他俩把东西拿错了,沙弥要了回去。否则的话,也能帮他减轻一点负担,有点遗憾。和他无意中换一下铺,算是小小的补偿。只是奇怪,为什么当时会产生那样的错觉?是他无福受人帮助,还是我无福帮助别人?

九月初四
 第十七天

一夜颠簸,天亮后,在某处服务区停下来方便一下,和往常一样,人多,都得等一阵。一般按戒腊分先后,师父出来时,不知为何,这次没人跟班,我就陪着师父返回。到门口时,快走几步,揭开门帘,然后又随着师父走到外面台阶下。大约十米外,亲融师父和几人说话,看见我,他就走过来迎接师父。估计亲融师父意识到我还没上厕所,他脑子向来反应快,于是我就完成了任务,再次进去。短短几秒的事,师父可能早就忘了,但对于我一个小人物来说,却是件激动人心的大事。因为,在漫漫人生道路上,于茫茫人海中,有一段旅程是我陪着师父走过的。回到车上,躺在铺上,仍然心生欢喜,感觉自己很幸福。

这还是件小事,更让人得意的是〇九年经过黑龙峡水库那天下午,师父正为几位远道而来的居士开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惊散众人,大家一时慌乱起来。我带着师父的雨衣,一路上不常用,就压在背包底下,这时候取出来有点困难。我手忙脚乱地掏出雨衣,吃力地走到师父跟前,大力挥动雨衣,以期待风势打开,但很费事,我都有点急了。几番挣扎,终于套在师父的脑袋上,然后又艰难地找到两条袖子,一一套上,这个过程能有十来秒。那时师父正在狂风中左摇右晃,站立不稳,没人照看,孤独无助,像个可怜的孩子。而我比丘亲义,那时拿着雨衣,勇敢地冲上前去,在狂风暴雨中给师父套上,做了师父唯一的依靠处和保护者。那时我紧张中带着莫大的兴奋,应该感谢这场风雨,是它成就了我。

《杂宝藏经》卷八,《提婆达多放护财醉象欲害佛缘》记载:佛在王舍城,尔时提婆达多,放护财醉象,欲得害佛,五百罗汉,皆飞虚空,唯有阿难,独在佛后。佛时举右手,护财白象,见五百狮子,象时恐怖,即便调顺。五百比丘,尽弃佛去,唯有阿难,在于佛后。佛言,非但今日,过去亦尔……

那时也没想这么多,只是后来常体会当时快乐的感觉,一点点地将自己放大,飘飘然脚跟离地,几乎不可一世起来。阿难多闻第一定力却不足,连个摩登伽女都对付不了。我可不想做大悲寺的“阿难”,倒是希望师父能有五百罗汉弟子,大事有托,这样师父就可高枕无忧了。但此梦何时圆?

行脚早就结束了,可报告又如何结尾?诉苦是牢骚满腹,没人爱听;发愿又近乎空谈,不切实际。大悲寺是清净的,可需要代价——吃得少,睡得少,要干活,不讲理,种种苦行。能呆下去真的不容易,有点活着就像受罪,可不受罪就解脱不了,就是矛盾。只好套用《北京人在纽约》中的一句词来结尾:

如果你爱一个人,把他送到大悲寺,因为这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一个人,把他送到大悲寺,因为这里是地狱。

感谢佛陀,为我们开辟了这条路。

感谢师父,把我们引上这条路。

感谢大家,护持我们走这条路。

祝各位,离苦得乐,早日成佛。

阿弥陀佛!

惭愧比丘 释亲义

二〇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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